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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稿》·列传一百六十五

清史稿 赵尔巽 著

黄爵滋金应麟陈庆镛苏廷魁硃琦

  黄爵滋,字树斋,江西宜黄人。道光三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迁御史、给事中。以直谏负时望,遇事锋发,无所回避,言屡被采纳。十五年,特擢鸿胪寺卿。诏以爵滋及科道中冯赞勋、金应麟、曾望颜诸人均敢言,故特加擢任,风励言官,开忠谏之路,勉其勿因骤得升阶,即图保位,并以诰诫臣工焉。寻疏陈察天道,广言路,储将才,制匪民,整饬京城营卫,申严外夷防禁六事,又陈漕、河积弊,均下议行。

  时英吉利船舰屡至闽、浙、江南、山东洋面游奕,测绘山川地图。爵滋疏言:“外国不可尽以恩抚,而沿海无备可危。”十八年,上禁烟议疏曰:“窃见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银於内地,实漏银於外洋也。盖自鸦片流入中国,道光三年以前,每岁漏银数百万两,其初不过纨袴子弟习为浮靡。嗣后上自官府搢绅,下至工商优隶,以及妇女僧道,随在吸食。粤省奸商勾通兵弁,用扒龙、快蟹等船,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两;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馀万两;十四年至今,渐漏至三千万之多;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以中土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年复一年,不知伊於胡底。各省州县地丁钱粮,徵钱为多,及办奏销,以钱为银,前此多有赢馀,今则无不赔贴。各省盐商卖盐得钱,交课用银,昔之争为利薮者,今则视为畏途。若再数年,银价愈贵,奏销如何能办?积课如何能清?设有不测之用,又如何能支?今天下皆知漏卮在鸦片,而未知所以禁也。夫耗银之多,由於贩烟之盛;贩烟之盛,由於食烟之众。无吸食自无兴贩,无兴贩则外洋之烟自不来矣。宜先重治吸食,臣请皇上准给一年期限戒烟,虽至深之癮,未有不能断绝者。至一年仍然服食,是不奉法之乱民,加之重刑不足恤。旧例吸烟罪止枷杖,其不指出兴贩者,罪止杖一百、徒三年,俱系活罪。断癮之苦,甚於枷杖与徒,故不肯断绝。若罪以死论,临刑之惨急,苦於断癮之苟延,臣知其原死於家而不原死於市。况我皇上雷霆之威,赫然震怒,虽愚顽沉溺之久,自足以发聋振瞶。皇上之旨严,则奉法之吏肃,犯法之人畏。一年之内,尚未用刑,十已戒其八九。已食者藉国法以保馀生,未食者因炯戒以全身命,止辟之大权,即好生之盛德也。伏请饬谕各督抚严行清查保甲,初先晓谕,定於一年后取具五家互结,准令举发,给予优奖。倘有容隐,本犯照新例处死,互结之家照例治罪。通都大邑,往来客商,责成店铺,如有容留食烟之人,照窝藏匪类治罪。文武大小各官,照常人加等,子孙不准考试。官亲幕友家丁,除本犯治罪外,本管官严加议处。满、汉官兵,照地方官保甲办理;管辖失察之人,照地方官办理。庶几军民一体,上下肃清,漏卮可塞,银价不至再昂,然后讲求理财之方,诚天下万世臣民之福也。”疏上,上深韪之,下疆臣各抒所见,速议章程。

  先是,太常寺少卿许乃济疏言,烟禁虽严,闭关不可,徒法不行,请仍用旧制纳税,以货易货,不得用银购买,吸食罪名,专重官员、士子、兵丁,时皆谓非政体。爵滋劾乃济,罢其职,连擢爵滋大理寺少卿、通政使、礼部侍郎,调刑部。十九年,廷臣议定贩烟、吸烟罪名新例,略如爵滋所请。

  林则徐至粤,尽焚趸船存烟,议外国人贩烟罪。英领事义律不就约束,兵衅遂开。二十年,命爵滋偕左都御史祁俊藻赴福建查办禁烟,与总督邓廷桢筹备海防。洎英兵来犯,廷桢屡挫敌於厦门,上疑之。爵滋与俊藻方至浙江按事,复命赴福建察奏。疏陈:“廷桢所奏不诬;定海不可不速复;水师有专门之技,宜破格用人。”具言战守方略。又言浙江为闽、粤之心腹,与江苏为脣齿,请饬伊里布不可偏听琦善,信敌必退。及回京,复极言英人劳师袭远不足虑,宜竟与绝市,募兵节饷,为持久计,以海防图进。既而琦善在粤议抚不得要领,连岁命将出师,广东、浙江皆不利。二十二年,英兵由海入江,乃定和议於江宁,烟禁自此弛矣。寻丁父忧去官。

  爵滋为御史时,稽察户部银库,尝疏言库丁轻收亏帑之弊。二十三年,银库亏空九百万两事发,追论管库、查库诸臣,罪皆褫职责赔,赔既足,次第予官。爵滋以员外郎候补,病足家居,上犹时问其何在。三十年,至京,会上崩,遂不出。逾三年,卒。

  爵滋以诗名,喜交游,每夜闭阁草奏,日骑出,遍视诸故人名士,饮酒赋诗,意气豪甚。及创议禁烟,始终主战,一时以为清流眉目。所著奏议、诗文集行於世。

  金应麟,字亚伯,浙江钱塘人。以举人入赀为中书。道光六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总办秋审,先后从大臣谳狱四川、湖北、山西。累擢郎中,改御史,迁给事中。疏请修改刑例,於斗殴、报盗、劫囚、诬告、私铸、服舍违式、断罪引律、奴婢殴主、故禁故勘平人、应捕人追捕罪人、犯罪存留养亲、官司出入人罪、徒流迁徙地方、外省驻防逃人,逐条论列,多被采取改定;又论铜船恣横不法及驿站扰累诸弊,并下各省督抚禁革。先后封事数十上,劾疆臣琦善、河臣吴邦庆尤为时称。宣宗嘉其敢言,擢太常寺少卿。遭忧归,服阕,授鸿胪寺卿。疏论水师废弛,漕政颓紊。十九年,出为直隶按察使,鞫护理长芦盐运使杨成业等得赃狱,论遣戍,前运使陈崇礼等并罣议。寻召为大理寺少卿。  二十二年,疏言:“海疆诸臣欺罔,其故由於爵禄之念重,而趋避之计工。欲破其欺,是在乾断。资格不可拘,嫌疑不必避,旧过不妨宥,重赏不宜惜。近顷长江海口镇兵足守,而敌船深入,逃溃时闻。竭亿万氓庶之脂膏。保一二庸臣之躯命。议者诿谓无人无兵无饷无械。窃以无人当求,无兵当练,无饷械亦当计度固有,多则持重,少则用谋,作三军之气,定边疆之危,在皇上假以事权,与任事者运用一心而已。”复疏进预计度支图、火器图、筹海战方略甚悉。二十三年,以亲老乞归省,不复出。著有廌华堂奏议及骈体文。

  陈庆镛,字颂南,福建晋江人。道光十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户部主事,迁员外郎,授御史。二十三年,海疆偾事,获罪诸臣浸复起用。

  庆镛上疏论刑赏失措,曰:“行政之要,莫大於刑赏。刑赏之权,操之於君,喻之於民,所以示天下之大公也。大学论平天下之道,在於絜矩。矩者何,民之好恶是已。海疆多事以来,自总督、将军以至州县丞倅,禽骇兽奔。皇上赫然震怒,失律之罪,法有莫逭。於是辱国之将军奕山、奕经,参赞文蔚,总督牛鉴,提督余步云,先后就逮,步云伏法。血气之伦,罔不拊手称快,谓国法前虽未伸於琦善,今犹伸於余步云。乃未几起琦善为叶尔羌帮办大臣。邸报既传,人情震骇,犹解之曰:‘古圣王之待罪人,有投四裔以御魑魅者。’皇上之於琦善,殆其类是,而今且以三品顶戴用为热河都统矣,且用奕经为叶尔羌帮办大臣,文蔚为古城领队大臣矣。琦善於战事方始,首先示弱,以惰军心,海内糜烂,至於此极。既罢斥终身不齿,犹恐不足餍民心而作士气。奕经之罪,虽较琦善稍减,文蔚之罪,较奕经又减。然皇上命将出师,若何慎重。奕经顿兵半载,曾未身历行间,骋其虚憍之气,自诡一鼓而复三城;卒之机事不密,贻笑敌人,覆军杀将,一败不支。此不待别科骚扰供亿、招权纳贿之罪,而已不可胜诛。臣亦知奕经为高宗纯皇帝之裔,皇上亲亲睦族,不忍遽加显戮。然即幸邀宽典,亦当禁锢终身,无为天潢宗室羞,岂图收禁未及三月,辄复弃瑕录用?且此数人者,皇上特未知其见恶於民之深耳。倘俯采舆论,孰不切齿琦善为罪魁,谁不疾首於奕山、奕经、牛鉴、文蔚,而以为投畀之不容缓?此非臣一人之私言也。侧闻琦善意侈体汰,跋扈如常,叶尔羌之行,本属怏怏;今果未及出关,即蒙召还。热河密迩神京,有识无识,莫不抚膺太息,以为皇上乡用琦善之意,尚不止此。万一有事,则荧惑圣聪者,必仍系斯人。履霜坚冰,深可懔惧。顷者御试翰詹,以‘烹阿封即墨’命题,而今兹刑赏顾如此,臣未知皇上所谓阿者何人?即墨者何人?假如圣意高深,偶或差忒,而以即墨为阿,阿为即墨,将毋誉之毁之者有以淆乱是非耶?所望皇上立奋天威,收回成命,体大学絜矩之旨,鉴盈廷毁誉之真,国法稍伸,民心可慰。”疏上,宣宗嘉之,谕曰:“朕无知人之明,以致琦善、奕经、文蔚诸人丧师失律,惟有反躬自责,不欲诿罪臣工。今该御史请收回成命,朕非文过饰非之君,岂肯回护?”复革琦善等职,令闭门思过。於是直声震海内。

  二十五年,迁给事中,巡视东城,以事诖吏议,左迁光禄寺署正。二十六年,乞归。文宗即位,以大学士硃凤标荐,复授御史,蹶而再起,气不少挠,叠上疏多关大计。自粤匪起,福建群盗蠢动,蔓延泉、漳、兴、永诸郡。咸丰三年,庆镛疏陈利害,命回籍治团练。惠安妖妇邱氏煽乱,侦获置诸法,赐花翎。俄以病请开缺。七年,逆匪林俊纠莆阳、仙游、永春、南安群贼犯泉州,庆镛激厉士民固守,贼攻围数日而退。论功,以道员候选。八年,卒於泉州,赠光禄寺卿,赐祭葬,廕一子知县,祀乡贤祠。

  庆镛精研汉学,而制行则服膺宋儒,文辞朴茂,著有籀经堂文集、三家诗考、说文释、古籀考等书。

  苏廷魁,字赓堂,广东高要人。道光十五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二十二年,迁御史。海疆兵事方亟,迭上疏论列,请修筑虎门砲台及燕塘墟、大沙河、龟冈诸要隘,以防敌回扰粤,既而和议成。二十三年春,有白气自天西南隅直扫参旗,因灾异上疏数千言,极论时政乖迕,归罪枢臣穆彰阿等,请立罢黜;并下罪己诏,开直谏之路:语多指斥。宣宗览奏动容,嘉其切直,朝野倾望丰采。遭忧去官,服阕,迁给事中。  咸丰元年,上谨始疏,请求宏济之道,执劳谦之义,防骄泰之萌,推诚任贤,慎始图治,选择翰詹为讲官,严取孝廉方正备采用,文宗嘉纳之。赛尚阿出督师,援引内阁侍读穆廕擢五品京堂,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廷魁疏劾其坏旧制,用私亲,超擢太骤,易启幸进之门,请俟赛尚阿还,令回章京本任,诏斥擅预黜陟,犹以素行端方,不之罪。上先隐其名,出疏示赛尚阿,赛尚阿退,饮台垣酒,问:“谁实弹我?”廷魁出席曰:“公负国,某不敢负公。”再以忧归。四年,广东红巾匪起,将犯省城。或献议借外兵,以铺捐为饷糈,力争,罢其议。

  八年,英法联军踞广州,廷魁与侍郎罗惇衍等倡设团防局,严清野,绝汉奸,招募东莞及三元里、佛山练勇得数万人,声言戒期攻城,敌师出,击斩百馀级。敌始有戒心,稍戢,连艘北犯,既而天津议和,广东敌兵未退,民益愤,廷魁等请留练局以防土寇。敌谓既媾和何复募勇,且以悬金购领事巴夏礼为责言。议和大臣桂良虑挠成议,奏请撤局。初,艇匪扰广宁,围四会、肇庆,兵疲粮罄,或劝之去,廷魁曰:“予团防大臣也,誓与城为存亡!”会提督昆寿克梧州,以兵来援,城得完。疆臣屡欲上其功,皆固辞。

  同治初,以中外大臣荐,授河南开归陈许道,历布政使,擢东河总督。七年,河决荥泽,未夺溜,革职留任,阅三月工竣,复之。逾年,内召,去官,称疾归。光绪四年,卒。

  硃琦,字伯韩,广西临桂人。父凤森,嘉庆六年进士,官河南濬县知县,有政声。滑县教匪起,率团练御之,屡破贼,城守卒完。迁河南府通判。殁,祀名宦。

  琦,举乡试第一。道光十五年,成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慕同里陈宏谋之为人,以气节自励。迁御史,值海疆事定,祸机四伏,而上下复习委靡,言路多容默,深以为忧。著名实说,略曰:“天下有乡曲之行,有大人之行。乡曲、大人,其名也,考之其行,而察其有用与否,其实也。世之称者,曰谨厚,曰廉静,日退让,三者名之至美也,而不知此乡曲之行也,非所谓大人者也。大人之职,在於经国家、安社稷,有刚毅之大节,为人主畏惮;有深谋远虑,为天下长计。合则留,不合以义去。身之便安,不暇计也;世之指摘,不敢逃也。今也不然。曰:吾为天下长计,则天下之衅必集於我;吾为人主畏惮,则不能久於其位;不如谨厚、廉静、退让,此三者可以安坐而无患,而名又至美也。夫无患而可久於其位,又有天下美名,士何惮而不争趋於此?故近世所称公卿之贤者,此三者为多矣。当其瓘冠襜裾,从容正步,趋於廊庙之间,上之人不疑,而非议不加,其沉深不可测也。一旦遇大利害,抢攘无措,钳口挢舌而莫敢言,而所谓谨厚、廉静、退让,至此举无可用,於是始思向之为人主畏惮而有深谋远虑者,不可得矣。且谨厚、廉静、退让三者,非果无用也。古有负盖世之功而思持其后,挟震主之威而唯恐不终,未尝不斤斤於此,故又於镇薄俗、保晚节。后世无其才而冒其位,安其乐而避其患,假於名之至美,僴然自以为足。是藏身之固,莫便此三者。孔子之所谓鄙夫也,其究乡愿也。是张禹、胡广、赵戒之类也,甚矣其耻也!”於是数上疏切论时务,皆留中不报。时咸推其抗直,称为名御史。

  琦以言既不见用,二十六年,告归。越数年,广西群贼蜂起,其言皆验。家居治团练,助守御。贼中枭杰张家祥者,悔罪投诚,当事犹疑之。琦知其忠勇可用,以全家保之,乃受降,改名国樑,卒为名将。琦以守城劳议叙,以道员候选。咸丰六年,再至京师。居两岁,从钦差大臣桂良至江苏,无所遇,王有龄独重之,有龄抚浙,辟赞军事。十一年,粤匪犯杭州,总理团练局。守清波门,城陷,死之。赠太常寺卿,予骑都尉世职,祀昭忠祠。

  琦学宗程、硃,诗古文皆有法,著有怡志堂集、台垣奏议。

  论曰:禁烟之议,创自黄爵滋,行之操切,而边衅遂开,继之游移而国威愈堕,诚不可以此归咎始议之人。然谋国万全,决胜千里,非恃意气为也。行固维艰,言亦岂易易哉?金应麟同被拔擢,亦始终主战。陈庆镛、苏廷魁、硃琦时称“三直”;合之应麟,又称“四虎”。所言有用有不用,凛凛然有生气,要足以砭顽振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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