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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二史劄记》·卷五 后汉书

廿二史劄记 赵翼 著

累世经学

  古人习一业,则累世相传,数十百年不坠。盖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所谓世业也(语出魏书李彪传)。工艺且然,况于学士大夫之术业乎!

  今案周秦以来,世以儒术著者,自以孔圣之后为第一。  伯鱼、子思后,子上生求。求生箕。箕生穿。

  穿生顺,为魏相。

  顺生鲋,为陈涉博士。  鲋弟子襄,汉惠帝时为博士,历长沙大傅。襄生忠。

  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武帝时为博士,安国至临淮太守。

  延年生霸,亦治尚书,昭帝时为博士,宣帝时为大中大夫,授皇太子经,元帝即位,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

  霸生光,尤明经学,历成、哀、平三帝,官御史大夫、丞相、太傅、太师、博山侯,犹会门下生讲问疑难(孔光传)。

  霸曾孙奋,少从刘歆受春秋左氏,歆称之曰:“吾已从君鱼(奋字)受道矣!”(奋传)  安国后世传古文尚书、毛诗有名。子建者不仕王莽。元和中,子建曾孙僖受爵褒成侯。其子长彦好章句学,季彦亦守家学(僖传)。

  霸七世孙昱,少习家学,征拜议郎。

  自霸至昱,卿相牧守五十三人,列侯七人(孔昱传)。

  计自孔圣后,历战国、秦及两汉,无代不以经义为业,见于前后汉书。此儒学之最久者也。

  其次则伏氏

  自伏胜以尚书教授,其后有名理者,为当世名儒。

  其子湛,少传家学,教授常数百人。

  湛弟黯,明齐诗,改定章句。

  湛兄子恭,传黯学,减省黯章句为二十万言。  湛子翕。翕子光。光子晨。晨子无忌。亦皆传家学。

  顺帝时,无忌奉诏与议郎黄景校定中书五经诸子百家。桓帝时又与崔寔等共撰汉记。又自采集古今,删著事要,号曰伏侯注。

  伏氏自伏生以后,世传经学,清静无竞,东州号为“伏不斗”云。此一家历两汉四百年,亦儒学之最久者也(伏湛传)。

  又次则桓荣  以宿学授明帝经,封关内侯。帝即位,亲行养老礼,以荣为五更(长老),备极尊崇。

  其子郁,当章帝为太子时,又入授经。及和帝即位,以年少宜习经学,郁又侍讲禁中,凡教授二帝。

  先是荣受朱普章句四十万言,荣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又删省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太常章句。

  郁中子焉又以明经笃行授安帝经。顺帝为太子时,又为少傅授经,亦教授二帝。焉兄孙彬,亦以文学与蔡邕齐名。(各本传)

  计桓氏经学,著于东汉一朝,视孔、伏二家稍逊其久。然一家三代,皆以明经为帝王师,且至于五帝,则又孔、伏二氏所不及也。

  四世三公

  西汉韦、平,再世宰相,已属仅事。

  韦贤,宣帝时为丞相。其子元成,元帝时亦为丞相。邹鲁谚曰:“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又平当为丞相,其子晏为大司徒,时已改丞相为大司徒,大司徒即相也。平当传,谓“汉兴,惟韦平父子至宰相。”  东汉则有历世皆为公者。  杨震官太尉,其子秉,代刘矩为太尉。秉子赐,代刘郃为司徒,又代张温为司空。赐子彪,代董卓为司空,又代黄琬为司徒,代淳于嘉为司空,代朱隽为太尉录尚书事。自震至彪凡四世,皆为三公。

  袁安官司空,又官司徒。其子敞及京皆为司空。京子汤亦为司空,历太尉,封安国亭侯。汤子逢,亦官司空。逢弟隗,先逢为三公,官至太傅。故臧洪谓“袁氏四世五公”,比杨氏更多一公。

  古来世族之盛,未有如二家者。范蔚宗谓“西京韦、平,方之蔑如。”真可谓仅事矣。而二家代以名德,为国世臣,非徒以名位门第相高,则尤难得也。

  于定国为丞相,其子永为御史大夫。(系两代三公,西汉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称三公也。)  东汉尚名节  自战国豫让、聂政、荆轲、侯嬴之徒,以意气相尚,一意孤行,能为人所不敢为,世竞慕之。其后贯高、田叔、朱家、郭解辈,徇人刻己,然诺不欺,以立名节。驯至东汉,其风益盛。盖当时荐举征辟,必采名誉,故凡可以得名者,必全力赴之,好为苟难,遂成风俗。  汉书游侠传序:自信陵、平原、孟尝、春申之徒,竞为游侠,取重于诸侯,显名天下。汉兴,禁网疏阔,布衣游侠,权行州域,力折公卿,众庶荣其名,觊而慕之,虽陷于刑辟不悔也。

  其大概有数端:

  是时郡吏之于太守,本有君臣名分。为掾吏者,往往周旋于死生患难之间。

  如李固被戮,弟子郭亮负斧锧上书,请收固尸。

  杜乔被戮,故掾杨匡守护其尸不去。由是皆显名。(固、乔二传)  第五种为卫相,善门下掾孙斌,种以劾宦官单超兄子匡,坐徙朔方,朔方太守董援乃超外孙也,斌知种往必被害,乃追及种于途,格杀送吏,与种俱逃,以脱其祸。(种传)。

  太原守刘?以考杀小黄门赵津下狱死,王允为郡吏送?丧还平原,终三年乃归。(允传)

  公孙瓒为郡吏,太守刘君坐事徙日南,瓒身送之,自祭父墓曰:“昔为人子,今为人臣,送守日南,恐不得归,便当长辞。”乃再拜而去。(瓒传)

  此尽力于所事,以著其忠义者也。

  傅奕闻举将没,即弃官行服。(奕传)

  李恂为太守李鸿功曹,而州辟恂为从事,会鸿卒,恂不应州命,而送鸿丧归葬,持丧三年。(恂传)

  乐恢为郡吏,太守坐法诛,恢独行丧服。(恢传)

  桓典以国相王吉诛,独弃官收葬,服丧三年,负土成坟。(典传)

  袁逢举荀爽有道,爽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爽传)

  此感知遇之恩,而制服从厚者也。然父母丧不过三年,而郡将举主之丧,与父母无别,亦太过矣。

  又有以让爵为高者。

  西汉时,韦贤卒,子元成应袭爵,让于庶兄弘,宣帝高其节,许之。(元成传)  至东汉邓彪亦让封爵于异母弟,明帝亦许之。(彪传)  刘恺让封于弟宪,逃去十余年,有司请绝其封,帝不许,贾逵奏“当成其让国之美。”乃诏宪嗣。(恺传)

  此以让而得请者也。

  桓荣卒,子郁请让爵于兄子泛,明帝不许,乃受封。(郁传)

  丁綝卒,子鸿请让爵于弟盛,不报,鸿乃逃去,以采药为名,后友人鲍骏遇之于东海,责以兄弟私恩,绝其父不灭之基,鸿感悟,乃归受爵。(鸿传)

  郭躬子贺当袭,让与小弟而逃去,诏下州郡追之,不得已乃出就封。(躬传)

  徐防卒,子贺当袭,让于弟崇,数岁不归,不得已乃就封。(防传)

  此让而不得请者也。  夫以应袭之爵而让以鸣高,即使遂其所让,而己收克让之名,使受之者蒙滥冒之诮。有以处己,无以处人,况让而不许,则先得高名,仍享厚实,此心尤不可问也。

  又有轻生报仇者。

  崔瑗兄为人所害,手刃报仇亡去。

  魏朗兄亦为人所害,朗白日操刀杀其人于县中。

  苏谦为司隶校尉李皓案罪死狱中,谦子不韦与宾客掘地道至皓寝室,值皓如厕,乃杀其妾与子,又疾驰至皓父墓,掘得其父头以祭父。(见各本传)

  夫父兄被害,自当诉于官,官不理而后私报可也,今不理之于官,而辄自行仇杀,已属乱民,然此犹曰出于义愤也?

  又有代人报仇者。

  何容有友虞纬高,父仇未报而病将死,泣诉于容,容即为复仇,以头祭其父墓。

  郅恽有友董子张,父为人所杀,子张病且死,对恽欷歔不能言,恽曰:“子以父仇未报也?”乃将宾客杀其人,以头示子张,子张见而气绝。(亦见各本传)

  此则徒徇友朋私情,而转捐父母遗体,亦缪戾之极矣!

  盖其时轻生尚气己成习俗,故志节之士好为苟难,务欲绝出流辈,以成卓特之行,而不自知其非也。然举世以此相尚,故国家缓急之际,尚有可恃以搘拄倾危。昔人以气节之盛,为世运之衰,而不知并气节而无之,其衰乃更甚也!

  曹娥叔先雄  范书列女传:会稽女子曹娥,其父为巫觋(能斋肃事神明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五月五日,溯江涛迎神溺死。娥年十四,泣江干(江边),求十七日不获尸,遂投江死。县令度尚,葬娥于道旁,使魏朗为碑文,未出,又使邯郸淳为之,朗见淳文,遂毁己作,而淳文刻于碑。蔡邕所题“黄绢幼妇,外孙齑臼”者也。

  又有蜀中女子叔先雄,父泥和为县功曹,奉檄之郡,溺死失尸,雄寻至溺处投水死。其弟梦雄告以:“六日后当与父同出。”至期,果二尸同浮于江。郡县表之,并图其形像焉。  二女事正同,又同在列女传,且曹娥未获父尸,叔先雄则偕父尸同出,更为灵异。乃曹娥至今脍炙人口,而叔先雄莫有知其名者,岂非一碑文之力耶?则传不传,岂不有命耶?  召用不论资格

  汉制:察举孝廉茂才等,归尚书及光禄勋,选用者多循资格。其有德隆望重,由朝廷召用者,则布衣便可践台辅之位。

  如陈寔官仅太邱长,家居(在家闲居)后,朝廷每三公缺,议者多归之。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以寔未登大位而身先之,常以自愧。(寔传)

  郑康成绩学著名,公车(汉官,掌征召、章奏)征为大司农,给安车一乘,所过长吏送迎。(康成传)

  荀爽有盛名,董卓秉政,征之,初拜平原相,途次,又拜光禄勋,视事三日,策拜司空。自布衣至三公,凡九十五日。(张璠汉纪)

  擅去官者无禁

  贾琮为冀州刺史,有司有赃过者,望风解印绶去。(琮传)

  朱穆为冀州刺史,令长解印绶去者四十余人,及穆到任,劾奏至有自杀者。(穆传)

  李膺为青州刺史,有威政,属城闻风,皆自引去。(膺传)

  范滂为清诏使,案察贪吏,守令自知赃污,皆望风解印绶。(滂传)

  陈寔为太邱长,以沛相赋敛无法,乃解印绶去。(寔传)

  宗慈为修武令,太守贪贿,慈遂弃官去。(慈传)  案令长丞尉,各有官守,何以欲去即去?

  据左雄疏云:“今之墨绶,拜爵王廷而齐于匹庶,动辄避负,非所以崇宪明理也。请自今守相长吏,非父母丧不得去官。其不遵法禁者,锢之终身。若被劾奏逃亡不就法者,家属徙边以惩其后。”(雄传)  黄巾贼起,诏诸府掾属,不得妄有去就。(范冉传)

  可见平时朝廷无禁人擅去官之令,听其自来自去而不追问也,法网亦太疏矣!

  籍没财产代民租  权臣强藩,积赀无艺(限制),或亲行掊克(苛税敛聚财物),或广收苞苴(贿赂),无一非出自民财。

  汉桓帝诛梁冀,收其财货,县官斥卖三十余万,以充官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冀传)

  唐李锜反,兵败伏诛,朝廷将辇其所没家财送京。李绛奏言:“锜家财皆刻剥六州之人所得,不如赐本道代贫下户今年租税。”宪宗从之。(李绛传)  以横取于民者,仍还之民。此法最善。宪宗英主,其说易从。不谓桓帝先已行之也。后世有似此者,籍没贪吏之财以偿民欠;籍没权要之财以补官亏。亦裒益之一术也。(明臣王宗茂劾严嵩,请籍其家,以充边军之费。)

  倩代文字  阳球奏罢鸿都文学画像疏曰:“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皆出于微贱,附托权豪,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是以有识掩口。臣闻图像之设,以昭劝戒,未有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妄窃天官,垂像图素者也。”

  可见曳白之徒(旧唐书苗晋卿传:玄宗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楼亲试,登第者十无一二,而奭手持试纸,竟日不下一字,时谓之曳白。),倩买文字,侥幸仕进,汉时已然,毋怪后世士风之愈趋愈下也。

  党禁之起

  汉末党禁虽起于甘陵南北部及牢修、朱并之告讦。然其所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桓帝初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房植有盛名,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议,遂各树门徒。由是有甘陵南北部党,党论自此起。修、并事见后。)  范书谓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奄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激扬声名,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国政。(党锢传序)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申屠蟠传)盖东汉风气,本以名行相尚,迨朝政日非,则清议益峻。号为正人者,指斥权奸,力持正论。由是其名益高,海内希风附响,惟恐不及。而为所贬訾者,怨恨刺骨,日思所以倾之。此党祸之所以愈烈也。

  今案汉末党禁凡两次。  李膺党案  桓帝延熹九年,有善风角者张成推占当有赦令,教其子杀人。河南尹李膺捕之,果遇赦免。膺怒,竟考杀之。成弟子牢修遂诬告膺善太学游士,交结生徒,诽讪朝廷,败坏风俗。帝怒,下郡国逮捕,并遣使四出。(党禁传序)收执膺等二百余人,诬为党人,并下狱。次年,霍谞、窦武上表申理,始赦归。仍书名王府,终身禁锢。此第一次党禁也。

  自是正人放废,海内共相标榜,以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世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密、王畅、刘祜、魏朗、赵典、朱寓为八俊。俊者,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能以德引人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范康、檀敷、翟超为八及。及者,能导人追宗也。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响、王章为八厨。厨者,能以财救人也。  张俭党案

  至灵帝建宁中,张俭方劾中常侍侯览。俭乡人朱并承览风旨,又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为部党。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辟兰、冯禧、魏元、徐干为八俊。田材、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只、宣靖、公绪为八顾。朱楷、田盘、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而俭为之魁。帝遂诏刊章捕俭等。宦官曹节又讽有司并捕前党李膺、杜密及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妻子徙边。诸附从者,锢及五族。诏天下大举钩党。于是有行义者,一切指为党人。四年大赦而党人不赦。已而宦官又讽司隶校尉段颎,捕太学诸生千余人,并诏党人门生故吏父兄子弟在位者皆免官禁锢。直至黄巾贼起,吕强奏请赦诸党人,于是赦还诸徙者。此第二次党禁也。(本纪及党禁传)

  其时党人之祸愈酷而名愈高,天下皆以名入党人中为荣。  范滂初出狱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千两。(滂传)  景毅遣子为李膺门徒,而录牒不及毅,乃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因漏名而幸免哉?”遂自表免归。(李膺传)  皇甫规不入党籍,乃上表言:“臣曾荐张奂,是阿党也。臣坐罪,太学生张凤等上书救臣,是臣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规传)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俭传)此亦可见当时风气矣!

  朝政乱则清流之祸愈烈,党人之立名及举世之慕其名,皆国家之激成之也。然诸人之甘罹党祸,究亦非中道。

  当范滂等非毁朝政,太学生方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前驱,卒有坑儒焚书之祸。”乃绝迹自晦,后果免于难。(蟠传)

  岑晊逃命,亲友多匿之。贾彪独不纳,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岑君自贻其咎,吾可容隐之乎?”(彪传)

  徐徲嘱茅容致意郭林宗曰:“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乃栖栖(不安),不遑宁处?(无暇平静)”(徲传)

  此又士大夫处乱世,用晦保身之法也。  东汉宦官  汉承秦制,以奄人为中常侍,然亦参用士人。  武帝数宴后庭,故奏请机事,常以宦者主之。

  至元帝时,则弘恭、石显已窃权干政,萧望之、周堪俱被其害,然犹未大肆也。(案班固叙传:彪之父徲为中常侍,是成帝时中常侍尚兼用士人)

  光武中兴,悉用奄人,不复参用士流。

  和帝践阼幼弱,窦宪兄弟专权,隔限内外。群臣无由得接,乃独与宦者郑众定谋收宪。宦官有权自此始。然众小心奉公,未尝揽权。

  和帝崩,邓后临朝,不得不用奄寺,其权渐重。

  邓后崩,安帝亲政,宦官李闰、江京、樊丰、刘安、陈逵与帝乳母王圣、圣女伯荣、帝舅耿宝、皇后兄阎显等比党乱政,此犹宦官与朝臣相倚为奸,未能蔑朝臣而独肆其恶也。

  及帝崩,阎显等专朝争权,乃与江京合谋,诛徙樊丰、王圣等。是显欲去宦官,己反藉宦官之力。

  已而北乡侯入继,寻薨,显又欲援立外藩。宦官孙程等不平,迎立顺帝,先杀江京、刘安、陈逵并诛显兄弟,阎后亦被迁于离宫。是大臣欲诛宦官,必藉宦官之力;宦官欲诛大臣,则不藉朝臣力矣!

  安帝已立皇太子保,而乳母王圣及宦官江京、樊丰等,谮太子乳母王男等,杀之,太子数为叹息。王圣等惧为后祸,共构陷太子,遂废为济阴王。帝崩,王不得立。阎后立北乡侯懿。懿又薨。后兄显与江京、刘安、陈逵又欲援立外藩。宦官孙程等不平,共斩京、安、逵等,迎立济阴王,是为顺帝,并即收显等兄弟,诛之。封程等十九人为侯。

  顺帝既立,以梁商女为皇后,商以大将军辅政,尊亲莫二。而宦官张逵、蘧政、石光谮商与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废帝,帝不信,逵等即矫诏收缚腾、贲,是竟敢违帝旨而肆威于禁近矣!赖帝闻之大怒,逵等遂伏诛。  及帝崩,梁后与兄冀立冲帝,冲帝崩。又立质帝,质帝为冀所酖。又援立桓帝,并以后妹为桓帝后,冀身为大将军辅政,两妹一为皇太后一为皇后,其权已震主矣!而帝默与宦官单超、左悺、具瑗、徐璜、唐衡定谋,遂诛冀。是宦官且诛当国之皇亲矣!然此犹曰:“奉帝命以成事也。”

  梁冀专恣日久,梁后又忌恣,桓帝心不平而不敢泄,独呼小黄门唐衡,问:“左右谁与冀不协者?”衡以单超、左悺、徐璜、具瑗对,帝乃召超等定议,下诏收冀及宗亲党与,皆诛之。封超等五人为侯。

  桓帝梁后崩,以窦武女为皇后。帝崩,武与后定策,立灵帝。窦后临朝,武入居禁中辅政,素恶宦官,欲诛之,兼有太傅陈蕃与之同心定谋,乃反为宦官曹节、王甫等所杀。然此犹曰:“灵帝非太后亲子,故节等得挟帝以行事也。”

  窦武与陈蕃同谋诛宦官曹节、王甫等,奏入,五官史朱瑀窃发其书,怒骂曰:“中官中放纵者当诛,吾曹何罪而当尽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皇太后欲废帝。”乃夜召素所亲史共普、张亮等歃血盟。曹节闻之,拥帝出御殿,闭诸禁门,使人守武,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令曰:“中常侍反,尽力者封侯。”而王甫已领虎贲、羽林等兵出屯朱雀门,大呼武所将兵士曰:“窦武反,汝曹皆禁兵,何故随之?”禁兵遂俱归甫。甫乃杀武并及陈蕃。  至灵帝崩,何后临朝,立子辨为帝,后兄何进以大将军辅政,已奏诛宦官蹇硕,收其所领八校尉兵,是朝权、兵权俱在进手,以此尽诛宦官,亦复何难?乃又为宦官张让、段圭等所杀。是时军士大变,袁绍、袁术、闵贡等,因乘乱诛宦官二千余人,无少长皆杀之。于是宦官之局始结,而国亦随之亡矣!

  灵帝崩,何后临朝,立子辨为帝。后兄何进辅政,欲诛宦官,先奏何后,后不听,乃谋召外兵以胁何后,何后乃悉罢诸常侍、小黄门等。常侍张让子妇乃后甥也,让对之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同归故里,但受恩深,欲一入见太后颜色,归死无恨。”子妇言于何后母舞阳君入白。诏诸常侍皆入,而何进方入奏诛宦官事,张让、段圭等即杀之。于是袁绍、袁术乘乱尽杀宦官。

  国家不能不用奄寺,而一用之则其害如此。盖地居禁密,日在人主耳目之前,本易窥颦笑而售谗谀。人主不觉,意为之移。范蔚宗传论,谓:“宦者渐染朝事,颇识典故,少主凭谨旧之庸,女君资出纳之命,及其传达于外,则手握王命,口衔天宪,莫能辨其真伪。故威力常在阴阳奥窔之闲。迨势焰既盛,宫府内外,悉受指挥,即亲臣、重臣竭智力以谋去之而反为所噬。当其始,人主视之不过供使令效趋走而已,而岂知其祸乃至此极哉!”  宦官之害民

  东汉及唐、明三代,宦官之祸最烈,然亦有不同。唐、明阉寺先害国而及于民,东汉则先害民而及于国。今就后汉书各传摘叙之,可见其大概也。

  刘瑜疏言:“中官邪孽,比肩裂土,皆竞立子嗣,继体传爵。或乞子疏属,或买儿市道。又广聚妻室,增筑第舍。民无罪而辄坐之,民有田而强夺之。贫困之民,有卖其首级,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瑜传)  左雄疏言:“宦竖皆虚以形势,威夺良家妇女闭之,白首而无配偶。”(雄传)

  黄琼疏言:“宦竖盈朝,重封累爵,明珠南金之宝,充满其室。”(琼传)  单超、左悺、具瑗、徐璜、唐衡五人,以诛梁冀功,皆封侯。其后超死,四侯转盛。民闲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两堕。”(独坐:骄贵无偶。两墯:随意所为不定,持两端而任意。)皆竞起第宅,穷极壮丽,金银罽眊(毛毡),施于犬马,仆从皆乘牛车,从以列骑。(超等传)

  侯览前后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一百一十八顷。起立第宅十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制度宏深,僭类宫省。预作寿冢,石樽双阙,高广百尺。破人居室,发掘坟墓。虏夺良人妻,略妇女。为张俭所奏,览遮截其章,不得上。(览传)

  赵忠葬父,僭为璠玙玉匣偶人。(玉匣:帝王之葬具,覆以玉石,连以金缕。)董卓弑弘农王,献帝葬之于忠之成圹中。(忠已被诛)及献帝自长安归洛阳,宫室已尽焚毁,乃驻于忠故宅。(献帝纪)迨后韩馥以冀州刺史让袁绍,出居于邺中之忠故宅。(馥传)其圹可以葬帝王,宅可以居帝王,别宅又可以居牧伯,其壮丽可知也。

  张让说灵帝修宫室,发太原、河东、狄道诸郡材木文石,每州郡部送至京,辄诃谴不中用,以贱价折之,十不酬一,又不即收,材木遂至腐烂,州郡复增私调,百姓嗟怨。(让传)

  此犹第宦官之自为苛虐也,更有倚宦官之势而渔肉小民者。盖其时入仕之途,惟征辟、察举二事。宦官既据权要,则征辟察举者,无不望风迎附,非其子弟,即其亲知,并有赂宦官以辗转干请者。  审忠疏言:“宦官势盛,州郡牧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曹节传)

  李固疏云:“中常侍在日月之旁,形势振天下,子弟禄位,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谀之徒,望风进举。”(固传)

  朱穆疏言:“宦官子弟亲戚,并荷荣任,凶狡无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势怙宠之辈,渔食百姓,穷破天下,空竭小人。”(穆传)  河南尹田歆谓王谌曰:“今当举六孝廉,多贵戚书,命不得违,欲自用一名士以报国家。”乃以种皓应诏。(皓传)六孝廉只用一真才,已为美谈,则入仕者,皆奄党可知也。

  灵帝诏公卿刺举二千石为民害者,太尉许戫、司空张济,凡内官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不敢闻,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政丈者二十六人。(刘陶传)则阉党入仕者,莫敢黜革可知也。  夫是以天下仕宦,无一非宦官之兄弟姻戚,穷暴极毒,莫敢谁何。

  如具超弟安为河东太守,弟子匡为济阴太守,徐璜弟盛为河内太守,左悺弟敏为陈留太守,具瑗兄恭为沛相,皆所在蠹害。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求故汝南太守李皓女不得,则劫取以归,戏射杀之。(超等传)

  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吏民有丰富者,辄诬以大逆,皆诛灭之,而没入其财以亿计。(览传)

  曹节弟破石为越骑校尉,营中五伯妻美,破石求之,五伯不敢拒,妻不肯行,遂自杀。(节传)

  此又宦官子弟宾客之肆为民害,可类推也。由是流毒遍天下,黄巾贼张角等遂因民之怨,起兵为逆矣!

  汉末诸臣劾治宦官

  东汉末,宦官之恶遍天下,然臣僚中尚有能秉正嫉邪,力与之为难者。

  杨秉为太尉时,宦官任人及子弟为官,布满天下,竞为贪淫,朝野嗟怨。秉与司空周景劾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将燕瑗、青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諠等五十余人,或死或免,遂连及中常侍侯览、具瑗等皆坐黜,天下肃然。(秉及景傅)

  秉又奏侯览弟参为益州刺史,暴虐一州,乃槛车征参诣廷尉,参惧自杀。秉并劾奏览,桓帝诏问:“公府外职而奏劾近官,有何典故?”秉以申屠嘉召诘邓通事为对,帝不得已,乃免览官。(秉传)

  李膺为司隶校尉,中常侍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惧膺按问,逃还京师,匿让家,藏于合柱中。膺知状,率将吏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膺传)  韩演为司隶校尉,奏中常侍左悺罪并及其兄太仆称,请托州郡,宾客放纵,侵犯吏民。悺、称皆自杀。(演传)

  阳球为司隶校尉,奏中常侍王甫、淳于登及子弟为守令者,奸猾纵恣,罪合灭族。太尉段颎阿附佞幸,宜并诛。乃悉收甫、颎等及甫子永荣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五毒备至,萌曰:“父子既当并诛,乞少宽楚毒,假借老父。”球曰:“死不塞责,乃欲求假借耶?”萌乃大骂,球使窒萌口,捶扑交下,父子悉死杖下。颎亦自杀。球乃磔甫尸于城门,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球傅)

  此廷臣之劾治宦官者也。

  杜密为太山太守北海相,凡宦官子弟为令长有奸恶者,辄案捕之。(密傅)  刘祐为河东太守,属县令长率多中官子弟,祐黜其权,强平理冤结。中常侍管霸用事于内,占天下良田美宅,祐悉没入之。(祐傅)

  蔡衍为冀州刺史,中常侍具瑗托其弟恭举茂才,衍收其赍书人案之。又劾奏河闲相曹鼎赃罪,鼎乃中常侍曹腾之弟也。(衍传)

  朱穆为冀州刺史,宦官赵忠葬父,僭用璠玙玉匣,穆闻之,下郡案验,吏畏穆,乃发墓剖棺,陈尸出之而收其家属。(穆传)

  山阳太守翟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小黄门赵津及南阳大猾张氾等,恃中官势,犯法二郡,太守刘质、成晋考案其罪,虽经赦令,竟考杀之。

  王宏为弘农太守,郡中有事宦官买爵位者,虽二千石,亦考杀之,凡数十人。(陈蕃传)

  陈翔为扬州刺史,劾奏豫章太守王永、吴郡太守徐参,在职贪秽,皆中官亲党也。(翔传)  范康为太山太守时,张俭杀侯览母,案其宗党宾客,或有逃入太山界者,康皆收捕无遗脱。(康传)  黄浮为东海相,有中常侍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肆贪暴,浮乃收宣及家属,无少长皆考之,掾吏固争,浮曰:“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不恨。”即杀宣,暴其尸于市。(浮传)  荀昱为沛相,荀昙为广陵太守,志除宦官,其支党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传)

  史弼为平原相,当举孝廉,侯览遣诸生赍书请之,弼即棰杀赍书者。(弼传)

  此外僚之劾治宦官也。  张俭为东部督邮,奏侯览及其母罪恶,览遮截其章不得上,俭遂破览家,籍没赀财,具奏其罪状。(俭及览传)  此又小臣劾治宦官者也。

  盖其时宦官之为民害最烈,天下无不欲食其肉,而东汉士大夫以气节相尚,故各奋死与之搘拄,虽湛宗灭族,有不顾焉。至唐则仅有一刘蕡对策,恳切言之。明则刘瑾时,仅有韩文、蒋钦等数人,魏忠贤时,仅有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李应升、周顺昌等数人,其余干儿义子建生祠、颂九千岁者,且遍于搢绅,此亦可以观世变也。  宦官亦有贤者  后汉宦官之贪恶肆横,固已十人而九,然其中亦间有清慎自守者,不可一概抹煞也。

  郑众谨敏有心。和帝初,窦太后秉政,其兄宪为大将军,窃威权,朝臣莫不附之。众独乃心王室,宪兄弟谋不轨,众与帝定策诛之。(众传)  蔡伦在和帝时,预参帷幄,尽心敦慎,匡弼得失,每休沐,辄闭门谢客。为尚方令,监作器械,莫不精工。创意用树肤、麻头、敝布、鱼网以为纸,天下称蔡侯纸。又典东观,校讎经传。(伦传)  安帝听宦官李闰、江京、刘安、陈逵等谮,废皇太子保为济阴王。帝崩,太子不得立。阎后立北乡侯懿,未几薨。后与兄显又欲援立外藩,宦官孙程不平,乃与王康等十九人歃血盟,迎立济阴王,先斩江京、刘安、陈逵并阎显及其弟景,迁阎后于别宫,于是济阴王即位,是为顺帝。后司隶校尉虞诩劾奏宦官,自诣廷尉。宦官张防等临考,一日中传考四狱,必欲杀诩。程上殿陈诩之冤,时防在帝后,程叱曰:“贼臣张防,何不下殿?”防走入东厢,程劝帝急收防,毋令求请,防乃徙边。(程传)  良贺清俭退厚。诏九卿举武猛,贺独无所举,帝问之,曰:“臣生长深宫,未尝交士类,昔卫鞅因景监以进,有识鄙之,今得臣所举,匪荣伊辱,故不敢也。”(贺传)

  曹腾在省闼三十余年,未尝有过,所进达皆海内名人。有蜀郡守遣人赂腾刺史,种皓搜得其书币,奏之,并劾腾。帝以书自外来,非腾之过,事遂寝。腾反称种皓为能吏。后皓为司徒,尝曰:“我为公,曹常侍力也。”(腾传)  吕强尽忠奉公,上疏力陈“宦官之乱政及后宫彩女之多,河间解渎馆不宜筑,蔡邕对策切直不宜罪,郡国贡献不宜索导行费。”

  又有宦官丁肃、徐衍、郭耽、李巡、赵祐五人,亦皆清忠。巡请刻五经于石,即蔡邕所书也。祐博学多览,著作诸儒称之。

  又吴伉博达奉公,知不见用,常托病从容养志。

  此皆汉宦官之贤者,可与北魏之仇洛,齐王瑀、赵黑,北齐之田敬宣,唐之俱文珍、张承业,明之覃吉、王承恩并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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