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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梦七

太平广记 李昉 著

梦游下

元稹发 段成式 邢凤 沈亚之 张生 刘道济 郑昌图 韩确

梦游下

元 稹

元相稹为御史,鞫狱梓潼。时白乐天在京,与名辈游慈恩寺,小酌花下,为诗寄元曰:“花时同辞破春愁。醉折花枝(枝原作杭。据明抄本改。)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时元果及褒城,亦寄《梦游》诗曰:“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千里魂交,合若符契也。(出《本事诗》)

唐相元稹做御史的时候,曾到梓潼郡勘察冤狱。当时,白居易正在京城与名流们游览慈恩寺。他在花前饮酒时,写诗一首寄语元稹:“花时同辞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这时的元稹果然到达梁州的褒城。他也寄给白居易一首《梦游》诗:“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这对老友真是千里魂交,两首诗和得多么符契呵。

段成式

段成式常言:“闻于医曰:藏气阴多则梦数,阳壮则少梦,梦亦不复记。夫瞽者无梦,则知者习也。”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从中有悦邻女者,梦妓遗二樱桃,食之。及觉,核坠枕侧。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精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则知梦不可以一事推矣。愚者少梦,不独至人,闻之驺皂,百夕无一梦也。(出《酉阳杂俎》)

段成式曾经说:“我听医生讲,人体内存的阴气多作梦自然就多;人体内存的阳气壮作梦就少,即使作了梦也记不住。盲人不会作梦,这是因为人所梦见的必须是他熟悉的事物。”段成式的表兄卢有则,梦见击鼓时惊醒,原来是小弟弟跟他开玩笑,把门当作衙门的大鼓敲。另外,他姐夫裴元裕说,在族中的子侄里,有一个小子迷恋邻居家的女儿,遂梦见妓女送给他两颗樱桃,他吃下后便醒了,樱桃核掉在枕头旁边。李铉写的《李子正辩》中说:“至精至诚之梦,梦中的人物形体是可以看见的。如刘幽想看见妻子在梦中的样子,结果如愿以偿。要知道,作梦不可以从一件事上去独立地推断。愚笨的人很少作梦,梦就偏偏不到他那里去。听说,喂马的驾车的差役们,一百天晚上也作不了一个梦。

邢 凤

元和十年,沈亚之始以记室从事陇西公军泾州,而长安中贤士皆来客之。五月十八日,陇西公与客期宴于东池便馆。既半,陇西公曰:“余少从邢凤游,记得其异,请言之。”客曰:“愿听。”公曰:“凤帅家子,无他能。后寓居长安平康里南,以钱百万,买故豪洞门曲房之第。即其寝而昼偃,梦一美人,自西楹来,环步从容,执卷且吟,为古妆,而高鬟长眉,衣方领、绣带,被广袖之襦。凤大悦曰:“丽者何自而临我哉?美人曰:‘此妾家也。妾好诗,而常缀此。’凤曰:‘幸少留,得观览。’于是美人授诗,坐西床,凤发卷,视首篇,题之曰《春阳曲》,终四句。其后他篇,皆类此数十句。美人曰:‘君必欲传,无令过一篇。’凤即起,从东庑下几上,取彩笺,传《春阳曲》。其词曰:‘长安少女玩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凤卒吟,请曰:‘何谓弓弯?’曰:‘妾昔年父母使教妾此舞。’美人乃起,整衣张袖,舞数拍,为弯弓状以示凤。既罢,美人低头良久,既辞去。凤曰:‘愿复少留。’须臾间竟去,凤亦寻觉,昏然忘有所记。及更,于襟袖得其辞,惊视,复省所梦,事在贞元中,后凤为余言如是。”是日,监军使与宾府郡佐,及宴陇西独狐铉、范阳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皆叹息曰:“可记。”故亚之退而著录。明日,客复有至者,渤海高元中、京兆韦谅、晋昌唐炎、广汉李镯、吴兴姚合,洎亚之复集于明玉泉。因出所著以示之。于是姚合曰:“吾友王生者,元和初,夕梦游吴,侍吴王。久之,闻宫中出辇,吹箫击鼓,言葬西施。王悲悼不止,立诏门客作挽歌词。生应教为词曰:‘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连江起珠帐,择土葬金钗。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词进,王甚佳之。及寤,能记其事。王生本太原人也。”(出《异闻录》)

唐宪宗元和十年,沈亚之随从陇西公驻守泾州,任记室从事,长安城里的贤士们都来拜访作客。五月十八日,陇西公与客人们如期赴宴于东池便馆。宴会进行了一半,陇西公说道:“我小时候,曾跟一个叫邢凤的人出去游玩,遇见一件怪事,想说一说。”客人们说:“请你讲讲吧,我们都很愿意听。”陇西公说:“邢凤是元帅家的儿子,没有什么才能,后居住在长安城平康里南头,用百万之巨的钱,买下一座已故富豪的宅院,洞门曲房,幽雅僻静。当天,他就搬进去躺倒在床上。接着,他梦见一个美人,从西门走进来,脚步轻盈而从容,手捧书卷在吟诵着。她长长的眉毛,头上扎着高高的环形发髻,穿着方领衣服,系着绣带,披着宽袖小短袄,完全是古装打扮。邢凤非常高兴,说:‘美人为什么来到我的身边?’美人说:‘这是我的家呵。我喜欢诗,并常常写几句。’邢凤说:‘那么,请你小坐,我想欣赏欣赏。’于是,那美人坐在西床,把自己写的诗递给邢凤。邢凤接过来,先看首篇,题目叫《春阳曲》,一共四句。以后几篇计几十句,都跟前几句类似。美人说:‘你一定想把它传播出去,那我何不记你一篇呢?’邢凤当即站起来,从东屋的案上取下彩笺,抄写《春阳曲》,这诗写道:‘长安少女玩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邢凤吟罢,请教问什么是‘弓弯’?美人答道:‘这是一种舞蹈,小时候父母让人教的。’她说完站起身,整衣张袖,舞了几拍,做弯弓状让邢凤看,舞罢,美人低头良久,欲告辞而去。邢凤说:‘请你再稍坐一会儿。’须臾间那美人已不知去向。邢凤惊醒过来,昏昏沉沉,似乎什么也没记住,一更天后,他从自己的衣袖间找出那首《春阳曲》,这才回忆起梦中的一切。事情发生在贞元年间,后来邢凤对我把这件事讲了一遍。”这一天,监军使与宾府郡佐及陇西独孤铉、范阳卢简辞、常山张又新、武功苏涤都叹息说:“值得写啊!”所以沈亚之便回去奋笔著书。第二天,客人中的渤海高元中、京兆韦谅、晋昌唐炎、广汉李镯、吴兴姚合等又与沈亚之来到明玉泉。沈亚之拿出作品给大家看。于是姚合说:“我的朋友王生,在元和初年一天晚上作梦游吴国并侍奉吴王夫差。很久后的一天,见宫中辇车出动,吹箫击鼓,说是要葬西施。夫差悲悼不已,让门客们作挽歌。王生写道:‘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连江起珠帐,择土葬金钗。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王生写完诗并将它献上去,吴王夫差深为赞赏。然后他就醒了,但能把梦中的事情记录下来。这个王生,本是太原人呵!”

沈亚之

太和初,沈亚之将之邠,出长安城,客索泉邸舍。春时,昼梦入秦。主内史廖,举亚之。秦公(公原作宫。据明抄本改。)召至殿前,膝前席曰:“寡人欲强国,愿知其方,先生何以教寡人?”亚之以昆、彭、齐桓对,公悦,遂试补中涓(秦宫也),使佐西乞术伐河西(晋秦郊也)。亚之率将卒前,攻下五城。还报,公大悦,起劳曰:“大夫良苦,休矣。”居久之,公幼女弄玉婿萧史先死。公谓亚之曰:“微大夫,晋五城非寡人有,甚德大夫。寡人有爱女,而欲与大夫备洒扫,可乎?”亚之少自立,雅不欲遇幸臣蓄之,固辞,不得请。拜左庶长,尚公主,赐金二百斤。民间犹谓萧家公主。其日有黄衣人中贵,疾骑马来,延亚之入宫阙。甚严。呼公主出,髻发,著偏袖衣,装不多饰,其芳殊明媚,笔不可模样。侍女祗承,分立左右者数百人。召见亚之便馆,居亚之于宫,题其门曰“翠微宫”。宫人呼为沈郎院。虽备位下大夫,繇公主故,公入禁卫。公主喜凤箫,每吹箫,必翠微宫高楼上。声调远逸,能悲人,闻者莫不身废。公主七月七日生,亚之当无祝寿。内史廖会(会原作鲁。据明钞本改)为秦以女乐遗西戎,戎主与之水犀小合。亚之从廖得以献公主,主悦赏爱重,结裙带上。穆公遇亚之之礼兼同列,恩赐相望于道。复一年春,公之始平,公主忽无疾卒,公追伤不已。将葬咸阳原,公命亚之作挽歌。应教而作曰:“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进公,公读词善之。时宫中有出声若不忍者,公随泣下。又使亚之作墓志铭,独忆其铭曰:“白杨风哭兮石甃髯莎,杂英满地兮春色烟和。珠愁纷瘦兮不生绮罗,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亚之亦送葬咸阳原,宫中十四人殉。亚之以悼怅过戚,被病。犹在翠微宫,然处殿外特室,不宫中矣。居月余,病良已。公谓亚之曰:“本以小女相托久要,不谓不得周奉君子,而先物故。弊秦区区小国,不足辱大夫。然寡人每见子,即不能不悲悼。大夫盍适大国乎?”亚之对曰:“臣无状,肺腑申公室,待罪左庶长。不能从死公主,君免罪戾,使得归骨父母国,臣不忘君恩如日。”将去,公追酒高会,声秦声,舞秦舞。舞者击髆附髀呜呜,而音有不快,声甚怨。公执酒亚之前曰:寿。予顾此声少善,愿沈郎赓杨歌以塞别。”公命趣进笔砚,亚之受命,立为歌辞曰:击髆(髆原作体。据明抄本改。)舞,恨满烟光无处所。泪如雨,欲拟著词不成语。金凤衔红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人间春日正欢乐,日暮东风何处去。”歌卒,授舞者,杂其声而道之,四座皆泣。既再拜辞去,公复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重入殿内时,见珠翠遗碎青阶下,窗纱檀点依然。宫人泣对亚之,亚之感咽良久,因题宫门诗曰:“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燕脂。”竟别去。命车驾送出函谷关,出关已,送吏曰:“公命尽此,且去。”亚之与别,语未卒,忽惊觉,卧邸舍。明日,亚之为友人崔九万具道之。九万博陵人,谙古。谓余曰:“《皇览》云,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非其神灵凭乎?”亚之更求得秦时地志,说:“如九万言,呜呼!弄玉既仙矣,恶又死乎?”(出《异闻集》)

唐文宗太和初年,沈亚之要到邠州去,出了长安城,住在索泉旅舍。那是春天,他大白天作梦,梦见自己到了秦国。一位姓廖的主内史,竭力向秦公举荐沈亚之。秦公将沈亚之召到殿前,迎面而坐说:“我想使国家强大起来,想听听你有何良策,能不能传授于我?”沈亚之以昆、彭、齐桓公作例子回答他的问题,秦穆公听了很高兴,随即任他“中涓”之职,派他辅佐西乞术去讨伐河西,沈亚之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连攻下五座城池。穆公得知这一战报,十分兴奋,起身慰劳他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他在宫中住了好长时间,秦穆公的小女儿叫弄玉,她的丈夫萧史已经死了。穆公对沈亚之说:“没有你,晋国的五座城池不会为秦所有,你立大功了。我有个爱女,想让她侍奉于你,如何?”沈亚之少年就自立自强,不愿受人之恩而臣服之,便推辞,但没有推辞掉。于是,他被拜为左庶长,赐金二百斤,并将公主许配给了她。老百姓还称弄玉为萧家公主。一天,一个穿黄衣服有权势的太监骑着马疾速跑来,请沈亚之进宫。宫殿上下十分威严。公主弄玉被呼唤出来。她穿着偏袖长衣,头发黑而稠密,尽管没有着意妆饰,却显得殊丽妩媚,难以描绘。侍女们恭恭敬敬地分立两旁,共有数百人之多。穆公在便馆召见了沈亚之,并让他住进宫中,门上题了“翠微宫”三个字。宫中的人们称这里为“沈郎院”。虽然他位居下大夫,但由于公主的原因,可以在宫禁中自由出入。公主喜欢凤箫,每次吹箫,必然要坐在“翠微宫”的高楼顶上。那箫声悠远动情,催人泪下,听到者莫不进入“忘我”之境界。公主是七月七日出生的,沈亚之不知道拿什么为她祝寿才好。内史廖曾受秦国派遣把一批歌伎赠给西戎,西戎回赠水犀小合。沈亚之从廖处得到了它,就把它献给了公主。公主十分欣赏喜爱,便系在了裙带上。穆公对待沈亚之像对待女儿一样,恩赐有加,众人有目其睹。第二年春天,穆公的心情刚刚平静下来,弄玉公主忽然无病而死。穆公追伤不已,准备埋葬在咸阳原上。穆公让沈亚之写挽歌,他奉命写道:“泣葬一枝红,生同死不同。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梨花寒食夜,深闭翠微宫。”写完之后呈送上去,穆公读完连声称好。这时,见宫中不少人都忍不住而哭出声满脸是泪,穆公也随之抽泣起来。他又让沈亚之作墓志铭,只记得上面写道:“白杨风哭兮石甃髯莎,杂英满地兮春色烟和。珠愁纷瘦兮不生绮罗,深深埋玉兮其恨如何?”他也到咸阳原上为弄玉送葬,有十四个宫女作了人殉。沈亚之悲伤惆怅过度,病倒了。他虽然还在翠微宫中,却被安置殿外特室,实际上不算在宫中了。住了一个多月后,病渐渐好了,穆公对他说道:“本来想把小女的终生都托付给你,不料她尚未侍奉于你,却先死去了。我们这个小小的秦国,虽然不能辱没你,但我一看见你,就不能不为死去的小女而悲哀。你何不去投奔大国呢?”沈亚之回答说:“臣没什么才能。但赤心报君,待罪左庶长。我没有随公主一起去死,你却免罪于我,使我能归骨于自己的祖国,你这太阳一般的恩德我将永记不忘。”临行之前,穆公设酒相送,唱秦腔,跳秦舞,跳舞的人击髆拍腿呜呜地叫,听起来不愉快,似有一股幽怨之气。穆公举杯来到沈亚之面前说:“先祝你长寿。我听这声音不善,希望你作一首歌来纠正弥补一下吧。”穆公催促人拿来笔砚,沈亚之受命,当即写下一首歌词:“击髆舞,恨满烟光无处所;泪如雨,欲拟著辞不成语。金凤衔红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人间春日正欢乐,日暮东风何处去?”写完,送给跳舞的人。在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他把歌词念了一遍,四周都抽泣不已。沈亚之再次向穆公拜别,穆公又让他去翠微宫同公主的侍从们告别。重新走进殿内时,只见公主留下的珠翠散落在石阶上,纱窗上的浅红色小点依然如故。宫女们哭泣着面对着亚之,亚之也感动地呜咽良久,于是在宫门上题诗一首:“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燕脂。”然后告别而去。穆公派人用车把他送出函谷关。出关后,送行的小吏说:穆公让送到这里就回去。沈亚之与他告别,话未说完,忽然惊醒了。原来自己仍躺在索泉邸舍里。第二天,沈亚之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崔九万。崔九万是博陵县人,对历史颇有研究。他对沈亚之说:“关于写皇帝的书上说,秦穆公死后葬在雍橐泉祈年宫下面,这不是神灵显圣的凭证吗?”沈亚之得到秦代的地理志书,说:“如果像崔九万说的那样,哎呀,弄玉既然是神仙,怎么又会死了呢?”

张 生

有张生者,家在汴州中牟县东北赤城坂。以饥寒,一旦别妻子游河朔,五年方还。自河朔还汴州,晚出郑州门,到板桥,已昏黑矣。乃下道,取陂中径路而归。忽于草莽中,见灯火荧煌。宾客五六人,方宴饮次。生乃下驴以诣之。相去十余步,见其妻亦在坐中,与宾客语笑方洽。生乃蔽形于白杨树间,以窥之。见有长须者持杯:“请措大夫人歌。”生之妻,文学之家,幼学诗书,甚有篇咏。欲不为唱,四座勤请。乃歌曰:“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长须云:“劳歌一杯。”饮讫。酒至白面年少,复请歌。张妻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长须持一筹筷云:“请置觥。有拒请歌者,饮一钟。歌旧词中笑语,准此罚。”于是张妻又歌曰:“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酒至紫衣者,复持杯请歌。张妻不悦,沉吟良久,乃歌曰:“怨空闺,秋日亦难暮。夫婿断音书,遥天雁空度。”酒至黑衣胡人,复请歌。张妻连唱三四曲,声气不续。沉吟未唱间,长须抛觥云:“不合推辞。”乃酌一钟。张妻涕泣而饮,复唱送胡人酒曰:“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酒至绿衣少年,持杯曰:“夜已久,恐不得从容。即当睽索,无辞一曲,便望歌之。”又唱云:“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酒至张妻,长须歌以送之曰:“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酒至紫衣胡人,复请歌云:“须有艳意。”张妻低头未唱间,长须又抛一觥。于是张生怒,扪足下得一瓦,击之。中长须头。再发一瓦,中妻额。阒然无所见。张君谓其妻已卒,恸哭连夜而归。及明至门,家人惊喜出迎。君问其妻,婢仆曰:“娘子夜来头痛。”张君入室。问其妻病之由。曰:“昨夜梦草莽之处,有六七人。遍令饮酒,各请歌。孥凡歌六七曲,有长须者频抛觥。方饮次,外有发瓦来,第二中孥额。因惊觉,乃头痛。”张君因知昨夜所见,乃妻梦也。(出《纂异记》)

有个叫张生的人,家住在汴州中牟县东北角的赤城坂。因为饥寒交迫,一天告别妻子去了黄河以北,五年之后才返来。从河朔回汴州。傍晚。他出了郑州的城门,到板桥的时候,天已昏黑。于是,他下了大道,沿小路匆匆而行。忽然。只见草莽中灯光闪耀,有五六个人正在饮酒,张生就跳下驴来向前行去。走了十来步。他见自己的妻子也在那伙人当中,同那伙人说说笑笑挺热乎。张生就掩蔽在白杨树间,偷偷观察。有个长着大胡子的人。举起酒杯道:“请夫人为我们唱歌。”张生的妻子,出身文学世家,少年学习诗书,且写过不少篇章。她不想唱。那些人便恳请不已,没办法,她便唱道:“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那个大胡子说:“有劳你唱歌,我干了这杯。”喝完之后,那酒杯又传到一个白脸少年手中,他请张生的妻子再唱一首。张妻说:“唱一首都有点过份,岂能再唱?!”大胡子拿着一双筷子说:“请拿个杯来,有不想唱歌的,就喝一盅。唱旧歌如果有笑的,也这样罚。”于是,张妻又唱道:“劝君酒,君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酒杯传到紫衣人手里,他也端杯请张妻唱歌。张妻不高兴了,沉吟好久,就又唱道:“怨空闺,秋日亦难暮。夫婿断音书,遥天雁空度。”酒杯传到黑衣胡人手上,又请张妻唱歌。她连续唱了三四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沉吟未唱时,大胡子抛过酒杯说:“你不应该推辞。”就斟满一盅。张妻哭泣着把酒喝下去,为那黑衣胡人唱道:“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酒杯传到绿衣少年手上,他举杯说:“夜已深了,恐怕不能再这样不慌不忙了。既然要分别了,可是还没有一首歌呢!”便希望张妻再唱一首。她又唱道:“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酒杯传到张妻手上,大胡子唱了一首歌送给她:“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酒杯传到紫衣胡人手里,请张妻再唱一首,并要有艳词艳意。张妻低头未唱间,大胡子又抛过一只酒杯。这时候,张生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从脚下摸起一块瓦,砸去,正中大胡子的脑袋。他又扔了一块瓦,打中了妻子的额头。突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张生颇为惊异,认为妻子已经死了,连夜恸哭而归。到家天已经亮了,家人惊喜地迎出门来。张生问妻子现在怎样,婢仆们说:“娘子昨晚头痛得厉害。”张生进屋,问妻子头痛的原因,妻子说:“昨天晚上梦见了到了一堆杂草丛生的地方,他们共有六七个人,轮番让我喝酒,每个人各让我唱一首歌,我一共唱了六七首。有一个大胡子频频抛酒杯给我,我刚喝了第二杯,忽然有瓦块飞来,第二块打中了我的额头,于是惊醒了,就开始头痛。”张生这才知道自己昨夜所看到的情景,乃是妻子的梦呵。

刘道济

光化中,有文士刘道济,止于天台山国清寺。尝梦见一女子,引生入窗下,有侧柏树葵花,遂为伉俪。后频于梦中相遇,自不晓其故。无何,于明州奉化县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花,宛若梦中所游。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女有美才,贫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子之魂也。又有彭城刘生,梦入一倡楼,与诸辈狎饮。尔后但梦,便及彼处。自疑非梦,所遇之姬,芳香常袭衣,亦心邪所致。闻于刘山甫也。(出《北梦琐言》)

唐昭宗光化年间。有位文士叫刘道济,住在天台山国清寺。他曾经梦见一个女子,领着他来到窗前,旁边有一片柏树和葵花。接着,二人结为夫妻。后来,刘道济常常同她在梦中相遇。自己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实在是无可奈何。他在明州奉化县古寺内,看到一扇窗外长着片柏树葵花,如同梦中去过的地方。有一位客官寄居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女儿才貌双全,但因为穷尚未定亲。近来患了心病。而刘道济所梦见的那个女子,乃是她的魂呵。还有,彭城的刘生,梦见自己进了一个妓院,与其同类边玩妓女边喝酒。后来他一作梦就到那个地方去了。他自己怀疑这不是梦,因为他所遇见的妓女把香气留在了他的衣服上,常常使他心痴神迷。这也是由于他心邪所致呵。这个故事是听刘山甫讲的。

郑昌图

郑昌图登第岁,居长安。夜后纳凉于庭,梦为人殴击,擒出春明门,至合大路处石桥上,乃得解。遗其紫罗履一双,奔及居而寤。甚困,言于弟兄,而床前果失一履。旦今人于石桥上追寻,得之。(出《闻奇录》)

郑昌图登第那年,住在长安城里。他晚上到庭间纳凉,梦见被人殴打,用绳子绑紧押出春明门,到该上大路的一座石桥上,才得以脱身。他甩掉脚上穿的那双紫罗鞋,急忙跑回家。这才从梦中醒来。他很困惑,对兄弟们讲了,而床前果然丢了一只鞋。白天他让人去石桥寻找,真的找到了。

韩 确

越州有卢册者,举秀才,家贫,未及入京。在山阴县顾树村知堰,与表兄韩确同居。自幼嗜鲙,尝凭吏求鱼。韩方寐,梦身为鱼。在潭有相忘之乐。见二渔人,乘艇张网,不觉身入网,被取掷桶中。覆之以苇。复睹所凭吏,就潭商价。吏即揭鳃贯绠,楚痛殆不可忍。及至舍,历认妻子奴仆。有顷,置砧斫(斫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之,苦若脱肤,首落方觉。神痴良久,卢惊问之,具述所梦。遽呼吏,访所市鱼处,洎渔子形状,与梦不差。韩后入释,住祗园寺,时开成二年也。(出《酉阳杂俎》)

越州有个人叫卢册,中了秀才,他家里很穷,没有到京城去。在山阴县顾树村管理河坝,与表哥韩确住在一起。韩确自幼特别喜欢吃鱼,曾经向一个买鱼的小吏要鱼。韩确刚刚睡下,梦见自己变成了鱼,在潭中有忘乎所以的乐趣。这时,有两个渔民乘船而来并撒下了网,韩确不知不觉钻进网中,又被取出扔进桶里,上头盖上了芦苇。他又看见那位买鱼的小吏站在潭边商量鱼价。那小吏揭开鱼鳃,又拽拽穿在上面的绳子,痛得他实在忍不住了。小吏把鱼带回家,让妻子奴仆一一观看。有顷,他被放到砧板上,用刀斧砍起来,疼得像是被剥了皮,直到头被砍掉方才醒来。他痴呆呆地坐了好长时间,卢册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回事。韩确把这个梦对他讲了,然后立刻喊来那个小吏,到市场的鱼摊上寻访那两个卖鱼人。那两个渔民终于找到了,看他们的模样,与他梦中所见丝毫不差。后来韩确皈依了佛门,住在祗园寺。当时是唐文宗开成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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