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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军志》·营制篇第十五

清朝 湘军志 王闿运 著

军兴调发,而将帅莫知营制。被调者,辄令绿营将官营出数十人,多者二百人,共成千人、三千人之军,将士各不相习。

  依例领军械,锅帐锹斧枪矛皆窳钝不足用。州县发夫驮运载,军将拱手乘车马,入于公馆,其士卒或步担一矛,倚民家及旅店门,居人惶怖,唯恨其不去。及遇寇作屯,垒壁不及肩。负贩往来营门,隘杂哗嚣,十军而九。有能者因宜约束,自为风气,诸将虽欲画一,率非所统,无所行其禁令。唯满、蒙军稍整齐,而骄横贵倨,言语不相晓,其死亡辄当奏报,又各有贵将,督、抚莫能统,尤不轻调发,所发者多绿营额军。其弊如此,民间徒知其扰累,莫肯怜其送死。故征役者益怨恨,仇掠于寇所不至之地,而愚民避官迎贼之议起矣。

  楚军起于江忠源,其时以三百人从乌兰泰,不能成营制。

  后忠源官尊师众,第从先廓之,而法制不改。曾国藩既请练军长沙,奋然以召募易行伍,尽废官兵,使儒生领农民,各自成营。搜考规则,今古章式无可放效,独戚继光书号为切时用,多因所言变通行之。未几,湘军大效,而王珍、罗泽南、胡林翼各撰其军营制为书。珍自序甚矜诩所作,谓不可使贼得,然所言,世俗之所知也。琦善者,不以能军名,与雷以諴俱屯扬州城下。雷营终夜击柝燎火,治守备;琦善营寂然暗静,无火光人声。他日,以諴过营,琦善微讽之,曰:“公营中甚旺盛。”以諴不语。徐曰:“凡夜守设火,贼得窥我,吾击刁斗,则不闻外声,此危道也。”李元度之战,士呼噪甚勇。席宝田诵孟子书讥之曰:“先生之号则不可。”军中以呼杀为号子,故宝田云云。由此观之,良史、兵书所言,雷、李行之,而不免訾于琦善、席宝田,军事变化焉可言乎?

  自湘军众盛,人人知兵。新募军,规制一日立就,领军者不必颁条教。所谓楚鄂湘军章程,至今将帅皆无其书。而淮军本放湘军以兴,未一年,尽改旧制,更放夷军。后之湘军,又更效之。水军之立,尤困于思虑,船一桨一版,位置失宜,辄絓碍不可行,及后成功,率取木轻料薄为先。寇平后,无行阵之事,乃更改大船制,务于闳厚。是故今之湘军非昔也,况其将帅昔愚而今骄,昔惧而今侈,昔戆拙而今谝柔,虽复用儒生将农人,则所谓儒者不儒,而农者不农,曾国藩之所为咨嗟于暮气者耶!军兴,名将推塔齐布、刘腾鸿、李续宾、多隆阿。

  而郭嵩焘服罗泽南,左宗棠推王珍。珍,泽南弟子也。泽南亡,有续宾及珍。珍死,则张运兰冗阘沉默,卒以败死。然则泽南殆可谓名帅,非但名将,要其言战,在续宾下远甚。而续宾诸人,存则勃焉,死则忽焉;旧部名将,无豪发之效,又况读其书,观其迹者乎。本湘军所以起,为救额兵之敝也。曾国藩首建义旗,终成大功,未尝自以为知兵,其所自负独在教练。至今湘军尊上而知礼,畏法而爱民,犹可用也。观将能否,但于列队时,号三吹,军士肃肃,蚁缀而出,则胜负可见矣。是故兵法不可言,而营制不可诬也。

  凡立营,十人为队,八队为哨,队、哨有长,队有斯养,队十二人,其正制也。八队之械:一、五抬枪,二、四、六、八刀矛,三、七小枪。抬枪迟重则增二人。故百六人而成八队,统以哨长,哨百七人,置哨官领之。四哨为营,亲兵六队,队长、斯养如哨之制,队十二人。六队之械:一、三主炮,二、四、六皆刀矛,五为小枪,凡七十二人,不置哨长,合四哨四百二十八人,皆统于营官,故曰营五百人,而哨、营官不数。

  其书记、医匠或有或无,营官主之,其费于公费取之。营之用器,哨队备之,其军器立营时给之,坏敝营官修之,于公费取之。唯铅弹药绳帐棚得以时领,营官给十帐,八夹二单;哨官三帐,一夹二单;亲兵队二帐,一夹一单;哨队队二帐,皆单。

  凡营帐单者八十,夹者十八。辎重军装行粮,长夫运之,率百人而卅六夫,营夫无过百八十,亦无得阙不足。行而索夫,军有司诛之。

  其当行,令三百五十人各备战器,百五十人督长夫、护用器,前有探马,后有押帮,各从其营,无有或错。其行,率日三四十里,黎明而发,未哺而息。行所至为垒,营官相其地,准之以绳,从面为壕。壕丈五尺,复壕土为墙,厚一丈,其崇八尺,墙壕容二丈,远其余土。队为一棚,棚有灶厕,厕有外、内,外厕四之,内厕一之。火药有窖,以堇涂之,涂皆孔之。

  其军市设于绳墙垒外,其垒近市,则严其门禁,午夜籍之,出入无验,讥而诛之。夜号之字,营官授之。守夜之卒,营五十人,寇近则百人,以更为班,班十人若二十人,哨长察之。五更咸兴,朝暮练操,以声警之。故行不可速,止不可懈,行速则病,止懈则散。军虽强,久顿必荒,宁驱市人,勿将旧军,屯兵待战,是谓自乱。作壕之法,外内重设,外壕广六尺,深八尺,内壕半之。环而沟之,必有横涂,相距二丈,垒墙既成,去其外涂,留其内涂。作墙如城,其高七尺,子墙半之,墙厚六尺,左右二门出入谨之。其作筑之,见敌则并力,无事则长夫之役也。步行率八刻而行十五里,寒日短而行易,暑日长其行难,以昼四十六刻率之,行十六刻而三十里,其十六刻以筑营垒,余十二刻而后昏暮,则神暇形壮,可以待敌。故百里而趣利者蹶,此军家之大忌也。

  初欲立水师,湘中不知战船形制,依古法作筏载炮,将以截流,又欲为艨艟大舰,皆不能旋运。曾国藩令放竞渡舟,设短桡、长桨,如蛇之足;又得广东船式,作快蟹、长龙、三版三等船。未几,水师总兵自登州至,主作柁罟大船,一战而败,语在《水师篇》。其后水军益利,所至克捷,虽被炮伤、死,船余一二人,犹足胜寇,然后知水军万全过陆军,而用法益得严。初议避炮,依近代兵书法,张鱼网湿絮牛皮藤牌,铅丸辄洞中之;又编竹如细鳞,施絮革人发密覆之,铅丸来势益猛。

  及战,而杨载福、彭玉麟等倡勇敢,悉屏盾盖,当炮冲而进,于是炮失势,而士气益勇。故凡言畏炮者,怯将也,不待接战,败军而废之矣。曾国藩以俱教士,以慎行军,用将则胜,自将则败。杨岳斌、鲍超以无惧为勇,以戒慎为怯,自将则胜,用将则败。《论语》曰:“临事而惧。”帅之言也。《记》曰:“我战则克。”将之言也。为将者功名成,富贵得,则知俱矣。

  知惧必败,水师为甚。彼不胜,其惧故也。接流争先,小舟为强,船有三等,无三版不行。船置一哨官,制其进退,百船虽退,一船可进。其辎重则有公船。暴风掀波,三版必摧,则保于大舟,大舟不可战也,快蟹、长龙以备指挥,败则弃之,而以三版归,此江湖水师之恒也。战于海中,岛夷之利耳,中国无故而与争于海,非所闻也。

  水军虽亦有刀盾枪矛,无所用,精桨柁炮手,指臂相使。

  凡三版,桨十人,柁一人,头篙一人,炮手二人。炮置船首尾,旋而发之。炮一发,舟一顿,则进愈疾矣。亦或置腰炮为观美,临敌无所用之。长龙,桨十六人,橹四人,余如三版之数。快蟹,桨二十八人,橹八人,舱长一人,头、柁各一人,炮手六人。凡快蟹、长龙船各一,三版船八而为一营,营官领之。盖三百八十八人而成营,其船人或稍增。要本兹制,作营之法相距欲疏,小船依洲,大舟横流,要避暴风,无令相撞。军皆守船,尤禁登岸。其后长江水师章程编于《方略》,大略准此。

  其帆桅篙橹桨炮随时修制,不可一限。三版露载无篷版,各施夹帐覆船。军士又私造长龙,编为公船,以食以居。故军容唯水师为壮,而应对便辟、多逸少劳,亦始于水师云。

  湘军成马队,至湖北乃有之。恒用北将,束以湘营制,而多隆阿以此显。初以三百七十八人为营,四人为棚,六棚为哨。

  后讨捻寇,更改以三百二十二人为营,营五哨,人各给一马,唯马夫火棚夫无之。又有步队十人,立什长,别为一棚,以供杂役。营官长夫八,公长夫四十。营官一员、帮办一员、先锋官五员、哨官十员,给蓝夹帐十四、白单帐三。每棚白单帐一,马棚帐一。凡白单帐六十六,蓝夹帐十三,马棚帐七十二。长夫八棚,白单帐八。其马,初从口外买之,官价匹银八两,多病道毙,后或随所至而买补焉。岁百马病毙更易无过卅六,余各令乘者补之。又别储朋马银,月可百余两,以备买价,其银出于杂费,营官掌之。

  凡营官一员,月给银二百两,不计官位。异军特起,亦不相统,或令受他将节制,辄不相能,非其所置,莫能属也。一营则哨官四员,日给银三钱,月支银卅六两;哨长四员,日给银二钱,月支二十四两;什长卅二人,日给银一钱六分,月支百五十三两六钱;亲兵七十二人,护勇二十人,日给银一钱五分,月支四百十四两;正勇三百卅六人,日给银一钱四分,月支千四百十一两二钱;火勇卅二人,日给银一钱一分,月支百卅八两六钱;长夫百八十人,日给银一钱,月支五百C13两。

  凡一营,月支口粮公费银二千九百十七两四钱。小尽之月,日给扣;建月,给不扣。水师之制依此为准,头篙、柁工依哨长,舱长依什长,唯无长夫,而哨官倍之,故水军一营,月支千九百十一两二钱。

  马队依前制,营官一员,月给银八十两,哨官月给银十两八钱,先锋官月给银六两,亲兵马兵月给银四两八钱,步兵什长如亲兵之饷,步兵月给银四两五钱,火棚长夫如步军之制。

  凡马,月支麸豆银二两,每营马二百六十八匹,凡一营月共支银二千六百六十三两八钱。

  凡统将,得专置营官,营各献助公费,月或百金,或二百金,至二千人,又公加公费银百两,夫价银卅两。统五千者倍之,统万人者三之。万人则廿营,营助百金,并之则月三千金,此湘将之廉者也。楚军之制,于所统营各置司籍一人,则军阙未补者、或竟阙者、或除名者,饷皆入于其将,军械修补之费不与焉。故将五百人,则岁入三千,统万人,岁入六万金,犹廉将也。唯多隆阿统万人,而身无珍裘、靡葛之奉,家无屋,子无衣履。其天人乎?勤所事,诚有所不暇也。刘长佑军士辄取足额,席宝田争之,以为徒自弱,必不能战,所谓廉将者,非□于用之足贵也。然从湘军之制,则上下相维,将卒亲睦,各护其长。其将死,其军散;其将存,其军完,岂所谓以利为义者耶?而昧者徒取战胜,不用文儒,则冒死之将汩廉捐耻,日趋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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