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浦学案(黄宗羲原本黄百家纂辑全祖望修定)
横浦学案表
张九成韩元吉(别见《和靖学案》。)
(龟山门人。)凌景夏
(二程再传。)
(安定、濂溪三传。) 樊光远
(陆学之先)汪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沈清臣赵彦肃(别见《象山学案》。)
方畴(别见《紫微学案》。)
于恕郎煜(见上《横浦门人》。)
于宪
徐椿年
倪称(子)思
刘荀(别见《衡麓学案》。)
郎煜
史浩(子)弥坚(别见《慈湖学案》。)
(孙)守之
(孙)定之(并见《慈湖学案》。)
张良臣(别见《龟山学案》。)
郭钦止
喻樗(别见《龟山学案》。)
张浚(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姚述尧
叶先觉
施德操(族孙)庭先(别见《震泽学案》。)
(并横浦讲友。)
杨璇
(横浦同调。)
横浦学案序录
祖望谨案:龟山弟子以风节光显者,无如横浦,而驳学亦以横浦为最。晦翁斥其书,比之洪水猛兽之灾,其可畏哉!然横浦之羽翼圣门者,正未可泯也。述《横浦学案》。(梓材案,是卷多仍洲原本,其为谢山所补者,皆为注明。)
◆龟山门人(二程再传。)
文忠张横浦先生九成
张九成,字子韶,钱塘人。从学龟山。绍兴二rh廷对第一,佥判镇东军。与监司不合,投檄而归,学士大夫簦笈云集,多执贽门下。入为太常博士,改著作郎,除宗正少卿、礼部侍郎兼侍讲经筵。论灾异迕时相秦桧,谪守邵州。何铸劾以依附赵公鼎,落职。先是,先生尝谓高宗曰:「外议以臣为赵鼎之党,虽臣亦疑之。」帝问其故,曰:「臣每造鼎,见其议论无滞,不觉坐久,则人言无足怪也。」终父丧,取旨,与宫观。詹大方论其与僧杲谤讪朝政,谪南安军。桧死,起知温州。户部遣吏督军粮,先生遗书痛陈其弊,户部持之,即丐祠归。先生在谪居十四年,解释经义,目病,就明檐下,砖痕双趺隐然。广帅致籯金,先生曰:「吾虽迁徙困乏,何敢苟取!」卒不受。自号横浦居士,亦称无垢居士。二十九年六月四日,卒,年六十八。宝庆初,赠太师,封崇国公,谥文忠。(云濠案:先生着有《尚书》《大学》《中庸》《孝经》《论语》《孟子说》、《无垢录》、《横浦心传》。考《四库书目》釆录《孟子传》二十九卷,《横浦集》二十卷。)
横浦心传
学问于平淡处得味,方可以入道。不然,则往往流于异端,不识真味,遂致误人一生。
或问:「学者多为闻见所累,如何﹖」曰:「只缘自家无主。」
或问:「所见与所守,二者孰难﹖」先生曰:「所见难。」或曰:「今学者往往亦有所见,而不能守,则并与其所见而丧之。」先生曰:「不然。只是所见不到故耳。今人于水之溺、火之烈,未有无故而入水火者,以见之审也。设陷阱而蒙以锦绣,玩而蹈之者多矣。彼见画虎而畏者,久则狎之,一日遇其真,则丧胆失魂,终身不敢入山林,其理可见。」
或问:「作善则吉,从恶则凶,如此则善恶便是吉凶否﹖」先生曰:「分之,则有侥幸之心。」
或问:「中、和如何分﹖」先生曰:「中即和。作事合理,人情自不乖。」
或问:「敬有定体否﹖」先生曰:「敬在心,虽死不可变,易箦结缨是矣。」
或问:「教小儿,以何术为先﹖」曰:「先教以恭谨,不轻忽,不躐等,读书乃余事。若不先以此,则虽有慧黠之质,往往轻狂,后亦难教。然有资质者,父兄便教以学作文,事科举,不容不躐等,皆其父兄无识见。子弟稍有所长,便恣其所为,遂反坏其资质,后来多不能成器。岂得一第便是成器邪!」
或问:「孔子言『性相近也』,不明言其实,孟子乃曰人性善,何也﹖」先生曰:「孟子源流甚正,认得不错,但人不之思耳。孔子尝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即善也。其言岂无所自!」
看《六经》,须先精求《语》、《孟》,便自有味。
有志者其规模必先定,无志者一切皆偶然。
或问:「去异端难否﹖」先生曰:「人多不识异端,所以难去。只如杨、墨,本学仁义,仁义岂是异端﹖惟孟子能辩之,故能去之也。不然,未必不反溺其说。此所以去之觉难也。」
或问:「《六经》与人心所得如何﹖」曰:「《六经》之书焚烧无余,而出于人心者常在,则经非纸上语,乃人心中理耳。不然,则子云、韩愈、董仲舒、刘向之徒,何以得传其书﹖」
世俗之论,多服于无心,而君子则服于公。公固无心矣,往往有所抉择,则以有心疑其不公。今于十人而择其一之善,则九人者,或及其一二,或不及而谬得其名,与夫忌而毁、矜而怒者,九人不无二三也。十人可以数计也,乃若自十而百,自百而千,积而上之,择之愈详,争之愈众,纷纷而不可较。吾以为公也,是乃所以起其不公之论也。至于群千百而餬其名,错其数,唯吾之所取而唯其人之取吾固取之以无心,而人亦不得以有心疑吾,虽举一盗跖而颜子不敢怒,黜数伯夷而为盗跖者亦不为之慊然,此世俗之论所以为不公也。不决之君子,而孰决之乎﹖」
未能不矜,安谓知道﹖未能忘得,安谓知义﹖未能轻名,安谓知德﹖知道者必不自矜,知义者必不好得,知德者必不沽名。此皆表里之符也。
东汉君子太好名。如李膺虽已禁锢,而天下士大夫欣慕唯恐不及,更相标榜,互为称号,八君、八顾、八俊、八及、八厨之名出,而党祸起矣,皆不见道之故。见道者必畏名。名非可好,从其自至,犹且辞之,况自相夸美乎﹖此取祸之自也!
祸福有幸有不幸,而善恶之理则一定。君子惟其一定之理而已,岂当论幸不幸!小人则一味图侥幸,或侥幸而得福,往往不复以善恶为定理矣。
晋王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岁寒不衰。夫能屈以为伸,逊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观昶所言,真谨厚君子也。予名诸子皆以「厚」,亦欲其不为刻薄耳!心吾此言,凡发于口,必当应心,亦顾名思义之意。诸子无为刻薄以愧吾,此言当三复之!
或问:「事成于偶然,语得于不思,技精于无意,理会于适尔,然皆有终身而不可及,往往意爱神喜,自然不忘,乃若工写规画,朝诵夕记,目注心想,非不甚切,而旋即遗忘,何也﹖」先生曰:「不用意处,真情自见,用意则夺其真矣。孟子于赤子入井时喻仁,此时真情便掩不得,虽顽嚣不肖者,亦须发见。当如此察之,非言可尽。」
君子惟义所在,虽处污辱,未始不荣。若求以全名,则必堕谄伪,往往先自受辱矣。
或问:「『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若有感心,则有思为心,却说『无思无为』,何也﹖」先生曰:「当寂然不动时,岂是土木!」
或问:「孔子言仁,未始有定名,如言仁之本,仁之方,以刚毅木讷为近,以克伐怨欲不行为难,樊迟之问则异于子贡,司马牛之问则异于子张,颜渊之问则异于仲弓,文子止得为清,子文止得为忠,管仲止得为如,往往皆无一定之说。而先生论仁,每断然名之以觉,不知何所见﹖」先生曰:「墨子不觉,遂于爱上执着。便不仁。今医家以四体不觉痛痒为不仁,则觉痛痒处为仁矣。自此推之,则孔子皆于人不觉处提撕之,逮其已觉,又自指名不得。」或曰:「如此,则义亦可说。」先生曰:「若能于义上识得仁,尤为活法。」
祖望谨案:以觉为仁,谢上蔡之说也。其说亦本之佛氏。
或问:「古人卓然独见者,谁为最﹖」先生曰:「伊尹。」或曰:「何谓﹖」先生曰:「伊尹去尧、舜之世已远,绝无师承。尧传之舜,舜传之禹,自此以往,寥寥数百载,伊尹断然号于人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及汤学于尹,故汤得尹之传。曰文、武,曰周公,曰孔子,皆由此传之也。不是独见得到,何由敢自任如此﹖子细思之,不是泛语。」(补。)
或问:「先生平日处心忠厚,于一事一物,必欲成就其美,故诸子侄皆以『厚』名,欲其不轻薄耳。以某观之,忠厚之人大抵多宽缓容物,不甚迫切。每见先生疾恶太甚,于喜怒略不能少制,似觉不甚容与,往往皆以先生为刚躁,不知或自觉否﹖」先生曰:「所养至,则有藏蓄;若作伪,又非真情。理不顺处,自然不平,初无容心也。若见人之恶而不怒,不是作伪,便是姑息。」
或问:「屈人以服己,不争则怨;屈己以服人,不■则憾。力未屈,则争■;力已屈,则怨憾。此人情也。而孟子论以大字小者乐天,以小事大者畏天,皆以为然,何也﹖」先生曰:「圣人以天理为人情,常人往往徇人情而逆天理,故争■怨憾,与畏乐不同。」
或问:「科举之学,亦坏人心术。近来学者,只读时文,事剽窃,更不曾理会修身行己是何事!」先生曰:「汝所说,皆凡子也。学者先论识。若有识者,必知理趣。孰非修身行己之事﹖本朝名公,多出科举。时文中议论正当,见得到处,皆是道理。汝但莫作凡子见识足矣,科举何尝坏人!」
或问:「『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鼎在木火上,而以君子正位凝命言之,岂非取其不动故邪﹖」先生曰:「鼎处烈火上,如君子处仓卒扰攘中,安然守正,不动声色,而内有所处。」
或问:「处事当如何﹖」先生曰:「速不如思,便不如当,用意不如平心。」
或问:「近日监司责郡守县令,守令惟务事办,往往有所不恤,故人情法意,每每多失。其间有一执法守正者,动多拘碍,不敢容易,不以懦斥,则以不能见鄙。及违理背法,一旦事败者,则又处之幸不幸。此当如何﹖」先生曰:「做不得,不如去。既任其职,只得守理守法。虽以懦斥,或以无能见鄙,于心无愧,人岂不知﹖若较之违法背理而自处于幸不幸者,一败涂地,非特在我有愧,于人终岂无见察之理﹖岂可谓之幸不幸!」
孟子于古圣贤中独发一「养气」之说,卓然超越,议论深邃。如言「勿忘勿助长」,言「是集义所生」,言「配义与道」,言「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皆自其平日践履工夫中来,岂人所髣形似所可得者邪﹖韩愈言孟死无传。其传深矣,真难其人也!
为善而好名,乃是大患。若能涵养,消除其好名之心,方是为善耳。不然,则有作辍矣。
处道义中惯者,处势利甚轻;处势利中熟者,处道义则拘迫。道义可惯,势利不可熟也。熟则无一点潇洒气,无非俗态耳。
仁即是觉,觉即是心。因心生觉,因觉有仁。脱体是仁,无觉无心。有心生觉,已是区别。于区别熟,则融化矣。
见道者如见故物,则他物不能易。闻道者如闻妻儿声,则他人声自不相投。
或问:「虑人疑者,常为人疑;欲防人者,必为人防;恐生事者,多被事扰;恶人扰者,人每扰之。如何﹖」先生曰:「皆自有以致之。何如无欲无虑,无恐无恶,便自泰然。此皆有心之过也。」
士大夫不必孜孜务挟册看书,但时时与文士有识者每日语话,便自有气象。终日应接时事,尘劳万状,适意处少,逆道理处多,苟不时时洗涤,令胸次间稍有余地,则亦汨没矣。
道无形体,所用者是。苟失其用,用亦无体。
理之至处,亦不离人情。但人舍人情求至理,此所以相去甚远。
或问:「当患难之来如何处﹖」曰:「无事时,理会道理令实。」
或问:「『生生之谓易』,如何是生生﹖」曰:「于道理生处,不落死处,便是易。」
或问:「或者云,知其为小人,便当以小人处之。如何﹖」先生曰:「既知其为小人,复以小人待之,则我先为小人矣。此何心哉!天下岂能一一皆君子﹖虽尧、舜盛德之君,朝廷之上犹有小人,尧待之无异心也。四凶为恶于舜世,故不免诛戮。苟可以已,舜未必遽发也。」
或问:「孳孳为善者舜之徒,孳孳为利者跖之徒。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如何是间﹖」先生曰:「不可将利心去为善。」
或问:「如何是圣贤气象﹖」先生曰:「圣贤自不知气象如何,稍自涵养充实,则自然蕴藉可观。长沮、桀溺见仲由,即知为孔某之徒。仲由平日在圣门中行行,孔子以为不得其死。一侍孔子行,便自各别。」
或问:「看古人书,有入意处,便觉与古人无异。先生以为果无异否﹖」曰:「凡古人书中用得处,便是自家行处,何问古今。只为今人作用多不是胸中流出,与纸上遂不同。」
或问:「道果无形否﹖」曰:「道非虚无也,实用处通变者是。」
或问:「人于穷时如何免怨尤﹖」曰:「理不一贯,将天人、物我都分却,自然多怨尤。」
或问:「退之言『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如何﹖」先生曰:「此正是退之辟佛、老要害处。老子平日谈道德,乃欲搥提仁义,一味自虚无上去,反以仁义为赘,不知道德自仁义中出。故以『定名』之实主张仁义,在此二字。既言行仁义之后,必继曰『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亦未始薄道德也,特恶佛、老不识仁义即是道德,故不得不表而出之。」
或问:「龙无羽而飞,蝉无喙而饮,兔无牝而育,蛇无足而行,蚓无首而穴,此理如何﹖」先生曰:「龙能变,蝉能吸,兔能望,蛇能扰,蚓首不锐而能食壤,岂有无故之理,但人不推之耳!」
君子之心常长厚,小人之心多刻薄。心之所存,治乱、安危、得失、成败所自生也,不可不戒。
人失则悲,得则乐。非能自为得失也,而得失必有主,故所以致其悲乐者,以主之者致之也。有片玉而吾得之,乐因以寓,一旦失之,则悲亦随之,是吾之所乐者以此玉之得,而所悲者以此玉之失。乐以玉得而吾初不与其乐,悲以玉失而吾初不与其悲,得失亦初不与而玉与之,反其初焉,则玉与吾较然二物耳。而吾切切乃欲敛其得失悲乐于己,而故为之得失悲乐,岂不疏且狂哉!故凡物交于前而情动于中,堕于得失悲乐之域者,安得不少反其初乎﹖
凡物之形于外者,常有以泄吾之真。吾逆知其形而不为之泄,则物初无柰我何,而我固自若也。为之凶恶暴横以泄吾之怒,为之谀佞倩盼以泄吾之喜,为之厄穷憔悴以泄吾之悲,为之放旷快逸以泄吾之乐,此皆不明乎道而与物为徒者也。至于有所养者,则喜怒哀乐初不足以动其心,而付之喜怒哀乐而已,我何容心哉!
人之念虑欲静,要须尽穷理之学。理之不穷,而欲念静,事来无处,则愈扰矣。若见得到底,往往常觉静,理定故也。亦有顽懒人,自会顿置闲事,不挂思虑者,然亦不可应物。
顷尝见邵德升《分定录》,凡神告梦谶,为人耳目闻见者,历数其详,且以警贫愚不安分之人,丧廉耻图侥幸以至死亡而不悔,于名教亦有补矣,然此理亦甚易晓。不学而求名,无货而为商,不耕而欲食,虽三尺之童知无此理。然其间亦有偶然成名,无货得赀,游手坐食,则往往舍其正而求其幸,苟其得而忘其生,忽其所不可而觊其所或可,此皆暗于理故耳。胡先生序《春秋说》,有云:「君子以义断命,而不委之于命;以理合天,而不委之于天。」此说又有造化,不止于能安分而已。
(梓材谨案:洲所录《横浦心传》五十八条,今移为《附录》者四条,移列于忠甫传后者一条,移入《古灵四先生学案》者一条,移入《百源学案》者一条,移入《伊川学案》者一条。)
横浦日新
为善者常受福,为利者常受祸。心安为福,心劳为祸。
曾子曰:「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学者欲识中道,试以此求之。(补。)
道非虚无也,日用而已矣。以虚无为道,足以亡国。以日用为道,则尧,舜、三代之勋业也。
用明于内者,见己之过;用明于外者,见人之过。见己之过者,视天下皆胜己也;见人之过者,视天下皆不如己也;此智愚所以分与﹖
幼喜放,壮喜■,老喜忧。(补。下同。)
学文者多忌,学道者多退。(退谓退逊。)
己以为是,众以为非;己以为非,众以为是;吾将何从﹖曰:学而已矣。学而明乎善,则是非不愧乎圣贤矣。否则是非皆私心耳,奚择焉!
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若曰「不发」,是无喜怒哀乐也。若曰「已发」,此乃和尔,亦非中也。惟言「未发」,所以见子思之精微。
君子之学,岂志在取一第,效一官而已!饮食起居,皆宰相事业也。
一念之善,则天神地祇、祥风和气皆在于此。一念之恶,则妖星厉鬼、凶荒札瘥皆在于此。是以君子慎其独。(补。)
人皆有此心,何识之者少也﹖傥私智消亡,则此心见矣。此心见,则入孔子绝四之境矣。
观大节必于细事,观朝廷必于平日。平日趋利避害,他日必欺君卖国矣。平日负约失期,他日必附下罔上矣。
君子为善,期于无愧而已,非可责报于天也。苟有一毫觊望之心,则所存已不正矣,虽善犹利也。
士大夫以气为主。气一不振,则阿匼苟容,无不为矣。(补。)
巧不如拙,明不如晦,动不如静,进不如退。(补。)
(梓材谨案:《横浦日新》,洲所录十二条,今移入《伊川学案》一条,移入《龟山学案》一条。移入《刘李诸儒》一条。谢山补录八条,移入《明道学案》二条。)
附录
先生夙学天成,八岁默诵《六经》,通大旨。父积书坐旁,命客就试,公答如响,且置卷敛衽曰:「精粗本末无二致,勿谓纸上语不足多。下学上达,某敢以圣贤为法。」诸老惊叹曰:「真奇童子也!」十岁善文,时侪称雄。十四游郡庠,闭阁终日,寒折胶,暑铄金,不越户限。比舍生穴隙以视,则敛膝危坐,对寘大编,若与神明为伍,更相惊服而师尊之。
射策集英殿,略曰:「祸乱之作,天所以开圣人。愿以刚大为心,毋遽以惊忧自沮。」又曰:「臣观金人有必亡之势,而中国有必兴之理,特在陛下何如耳!」又曰:「今日待敌之计,当先用越王之法以骄之,使侈心肆意,无所忌惮,天其灭之。将见权臣争强,篡夺之祸起矣。」又曰:「陛下之心,臣得知之。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气纷纷,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意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澄江泻练,夜桂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劲,两宫得无忧乎﹖』狐裘温暖,兽炭春红,陛下享此乐时,必曰:『朔雪袤丈,两宫得无寒乎﹖』至于陈水陆,饱珍奇,必投而起曰:『雁粉腥羊,两宫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居广厦,处深宫,必抚几而叹曰:『穹庐瓯脱,两宫必难处也,居其能安席乎﹖』今闾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乐,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人之故,使陛下冬不得温,夏不得清,昏无所定,晨无所省,问寝之私,何时可遂乎﹖在原之急,何时可救乎﹖日往月来,何时可归乎﹖每岁时遇物,想惟圣心雷厉,天泪雨流,抚剑长吁,思欲埽清蛮帐,以还二圣之车。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又曰:「搜揽珍离,驱驰骏马,道路之言有若上诬圣德者。深察其原,盖自阉人私求离马,动以陛下为名。且阍寺闻名,国之不祥也。今此曹名字,稍稍有闻,此臣之所以忧也。贤士大夫宴见有时,宦官女子安居前后。有时者易疏,前后者难间。圣情荏苒,不知其非。不若使之安扫除之役,复门户之司,凡交结往来者有禁,干与政事者必诛。陛下日御便殿,亲近儒者,讲《诗》、《书》之指归,论古今之成败」云云。上感其言,拔置第一。
侍郎在讲筵,上尝谓曰:「何以见教﹖」对曰:「臣安敢当见教之语!抑不知陛下临朝对群臣时,如何存心﹖」上曰:「以至诚。」曰:「不知入而对宦官嫔御,又何如﹖」上曰:「亦以至诚。」曰:「外不对群臣,内不对宦官嫔御,端居静处时,不知又如何﹖」上迟疑未应。曰:「只此迟疑,已自不可。」上极喜,握其手曰:「卿问得极好!」
上尝命讲《春秋》,对曰:「臣未尝习。如高闶却理会得。」上曰:「朕要卿讲。」辞逊再三,上固命之,对曰:「必欲臣讲,臣惟以《论语》、《孟子》为说。」上大喜曰:「又道不会!」
先生既免丧,秦桧取旨,上曰:「可与宫观。此人最是结交赵鼎之深者。自古朋党,唯畏人主知之,此人独无所畏。」既而詹大方言:「顷者鼓唱浮言,九成实为之首。径山僧宗杲知之,今已远窜,为首者岂可置不问﹖望罢九成宫观,投之远方,以为倾和者之戒。」落职,编置南安军。先生与宗杲为莫逆交,秦桧忌先生,于是言者论先生与宗杲谤讪朝政。
谪居南安,步帅解潜亦谪居焉。病剧,公往省之,谓曰:「太尉平日所怀,有不足者否﹖」潜泣曰:「一生唯仗忠义,誓与敌死,以雪国耻。以不肯议和,遂为秦桧所斥。此心唯天知之。」先生曰:「无愧此心足矣,奚必令人知。然人亦无不知者,但有迟速耳!」潜曰:「闻此言,心中豁然矣!」即逝。公曰:「武人一念正气,此与朝闻夕死何异。吾侪读圣贤书,平日安可不正此心乎!」
在南安,或问先生曰:「近日士大夫气殊不振,曾无一言及天下事者。岂皆无人材邪﹖」先生曰:「大抵人材在上之人作成。若摧抑之,则此气亦索。有道之士不任其事,安肯以自取辱哉!秦桧主斥异已,大起告讦,此其志,欲尽杀贤者,然未必不反徼人之言。子姑俟之!」
有士大夫见过云:「近日仕宦习气可恶,上下相蒙,只图苟免,全无后虑。若不如此,则往往其祸先及,为之柰何﹖」先生曰:「精金百炼则愈刚,为器益利。人自不至诚,岂有不可为者!」
一士夫远自浙江携家入广赴调,且以贫为累,焦焦然见于颜色。因谓之曰:「贫不足为公累,心为公累耳!若公不入仕,又何以处﹖随分节约,老幼均之,自可无累。若以口腹欲快意,但恐私欲横生,无时可足,贪冒无耻,祸必及之。视节约之乐,如在天上。请公先与此心断之,便自无累。」
南安一老兵长在左右。入夜时与子侄说文字,或至三鼓,老兵不去。因谓之曰:「汝老,自去眠。」其老兵忽云:「每听侍郎说书,某自喜,眠不着,但恐诸小官人欲睡耳。」引至烛下,则两目荧荧,口吻潝潝欲语,喜色满面。先生曰:「小人中亦有警策者,到此乃见知于此人,良可发一笑!」
或问:「先生手执一纸扇,过数夏,破即补之。一皮履污敝阙裂,亦不易。头上乌巾,用纱不过一二尺许,乃以疏布渍以墨汁作巾,至夏间裹之,或至墨汁流面,亦不问。笔用秃笔,纸用故纸。以至衣服饮食,皆不拣择,粗恶尤甚。人乍见者,必以为不情,而先生处之,平生不改,此是性邪﹖抑爱惜不肯妄用邪﹖若使爱惜,亦不应如此敝陋。深所未晓。」先生曰:「汝且道我用心每日在甚处﹖若一一去自头至足理会此形骸,却费了多少工夫!我不被他使,且要我使他。此等语,须是学道之士、修行老僧方说得入,世人往往以我为鄙吝,以我为迂僻。我见世人役役然为此身所扰,自早至夜应副他不暇,特可为发一笑耳!」
汪玉山《读龙川志》曰:无垢昔与某言:「古人行事,信其大节,小疵当弗论。往往有曲折,人不能尽知者。如寇公正直闻天下,岂肯向人求官者﹖欧阳公志王文正墓,言其从公求使相。若此之类,慎言之。」予闻宋子京为晏临淄门下士,而草晏公罢相制,多贬辞。及读《龙川别志》,悚然自失,乃知别有曲折。无垢之言益信。(补。)
王深宁《困学纪闻》曰:《孝经》引《诗》十,引《书》一,张子韶云多与《诗》、《书》意不相类,直取圣人之意而用之。是《六经》与圣人合,非圣人合《六经》也。《六经》即圣人之心,随其所用,皆切事理。(补。)
黄东发曰:横浦先生忧深恳切,坚苦特立,近世杰然之士也,惟交游杲老,浸淫佛学,于孔门正学,未必无似是之非。学者虽尊其人,而不可不审其说。其有所谓《心传录》者,首载杲老以「天命之谓性」为清净法身,「率性之谓道」为圆满报身,「修道之谓教」为千百亿化身,影傍虚喝,闻者惊喜。至《语》、《孟》等说,世亦多以其文虽说经,而喜谈乐道之。晦庵尝谓洪适刊此书于会稽,其患烈于洪水、夷狄、猛兽。岂非讲学之要,毫厘必察,其人既贤,则其书盛行,则其害未已,故不得不甚言之,以警世哉!盖上蔡言禅,每明言禅,尚为直情径行,杲老教横浦改头换面,借儒谈禅,而不复自认为禅,是为以伪易真,鲜不惑矣。
宗羲案:朱子言:「张公始学于龟山之门,而逃儒以归于释。宗杲语之曰:『左右既得把柄入手,开导之际,当改头换面,随宜说法,使殊途同归,则住世、出世间,两无遗憾矣。』用此之故,凡张氏所论著,皆阳儒而阴释。其离合出入之际,务在愚一世之耳目。」案横浦虽得力于宗门,然清苦诚笃,所守不移,亦未尝讳言其非禅也。若改头换面,便是自欺欺人,并亦失却宗门眼目也。
◆横浦讲友
提举喻湍古先生樗(别见《龟山学案》。)
忠献张紫岩先生浚(别为《赵张诸儒学案》。)
进士姚先生述尧
姚述尧,字进道,华亭人。在太学日,每夜必市两蒸饼,未尝食,明日辄以饲斋仆,同舍皆怪之。子韶问曰:「公所市蒸饼不食,徒以饲仆,何邪﹖」先生曰:「固也。某来时,老母戒某,之学,夜间饥,则无所得食,宜以蒸饼为备。某虽未尝饥,然不敢违老母之戒也。」市之如初。(参《北窗炙輠》。)
(梓材案:先生张孝祥榜进士,有《萧台公余词》一卷,见朱竹垞《北窗炙輠》跋语。)
叶先生先觉
叶先觉。
施持正先生德操
施德操,字彦执,鉴官人,学者称为持正先生。与横浦游从颇厚,文章学问亦其辈流也。病废而没,识者悲之。生平论纂甚富,里人郎晦之煜偶得其《孟子发题》,辄锓木以广其传,使学者尝此一脔。亦可以知先生之大略云。(云濠案:先生所著有《北窗炙輠》二卷。)
谢山《题北窗炙輠》曰:持正先生颠未,略见于竹垞检讨之跋,(梓材案:竹垞跋云:「彦执,张子韶之友也,病癈而没。子韶以文祭之云:『生平朋友不过四人,姚、叶先亡,公继又去。』其和彦执诗云:『环顾天下间,四海惟三友。』三友者,彦执及姚进道、叶先觉也。」)然未足以发其书之蕴也。是书言丛语,若出自不经意所为,乃其于伊洛再传弟子微言,多所收拾,读者未可以说部目之也。持正与横浦为心交,顾横浦堕入妙喜之学,而持正独否,则尤卓然不滓者矣。
孟子发题
天生圣贤,盖将以佑斯文也,故其所作必卓然有所建明。余尝窃怪夫自孔子没,诸子百家分散四起,操觚牍,挟徒党,驾其说于天下,人人自以为得圣人之道,其说卒不明,惟《孟子》一书乃与《六经》、孔氏之说并传,世之学者至号之为孔、孟。呜呼,何其盛也!晚闻师说,始知其立言之意,果不与百家众说同。其论道德之旨,果不诡于《六经》、孔氏之说。其所以有补于天下后世,其功果不细。而世之学者至号曰孔、孟,其说果不诬。呜呼!天之行斯人也,其果有意于斯文乎!古人谓其书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灿然靡所不载,固也。然私窃论之,孟子有大功四:道性善,一也:明浩然之气,二也;辟杨、墨,三也;黜五霸而尊三王,四也。是四者,发孔氏之所未谈,述《六经》之所不载,遏邪说于横流,启人心于方惑,则余之所谓卓然建明者,此其尤盛者乎!自古圣人未尝剧谈性,是以诸子之说纷然其间,曰善,曰恶,曰混,曰三品,曰无分于善不善,争论四出,要其归,皆以气为性者也,岂真识所谓气哉。孟子于众说之中,独发之曰:人性善。自孟子谈人性善,始觉天下之人皆与天地等,皆与尧、舜等,虽顽嚣猥琐,昏愚朴陋,皆得为道德之归,与向之为善恶之论者,功用何如哉!此孟子所以为知性之言,而大有补于斯人也。然后世谈性,莫盛于释氏。释氏谈性,明体而不明用,自喜怒哀乐以前,释氏宜知之;喜怒哀乐已发以后,释氏置之不论;此所以功用为阙然。然则欲明性善乎,正在喜怒哀乐之后。不然,则寂然不动之时,善恶安在﹖孟子兼其用而发之,始觉四端之用,沛然见于日用间,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子事业,皆自此建立。人性如此,古人未发也,孟子独发之,此一大功也。自古论道德者,自性命之理达之于父子君臣,自治心修身推之于天下国家,以至天地万物,幽明鬼神,何所不至,特不言养气。孟子于众说之中,独论浩然之气。自孟子谈浩然之气,始觉圣贤所以为圣贤,以有此气。孰谓此气﹖外物不困者是也。有一物可困于吾,则所存者丧矣。所以为圣贤者如何﹖亦有是气也。方充然自得于心,虽不可名状,要其为物,中正勇健,广大坚固。故行之于富贵,富贵不能困之使淫;行之于忧患,忧患不能困之使戚;行之于声色,声色不能困之使流;行之于威武,威武不能困之使惧;行之于事物纷扰之地,则事物纷扰不能困之使乱。凡物之自外至者虽杂然并进,而吾之胸中卓然皆有所主,而非智力所及者。曾子之大勇,孟子之不动心,非以此气存焉乎!故曰「至大至刚以直」。世之人不明此气,往往认其气血之强以为浩然者,于是以倨傲为大,以凌暴为刚,以幸幸者为直。若然,则世之凶人暴德,皆得浩然之气矣。呜呼噫嘻,孰能真识吾所谓「直刚大」之德乎,则外物不困,而天理浑然。故其气之充于吾身也,睟然见于面,盎然发于背,沛然见于周旋动作之间。古人之大有为于世者,皆出于此。其塞于天地,则日月为之光明,山川为之秀发,万物为之繁滋,祆祥疾疠为之衰息。其气如此,古人未发也,而孟子独发之,此又一大功也。当战国之时,斯道既丧。邪说并作,于是有所谓纵横之家,有所谓刑名之家,有所谓杨、墨之家。纵横之家,翻覆变诈,舞一世于口舌之上;而刑名之家深刻惨毒,纳天下于刀锯之下。使当时之民没身涂炭水火之中而不能出,实二家之为。至于杨、墨之家,虽云其道过差,然推其心,亦本于为善耳,比之二家,岂不贤甚矣哉﹖然孟子置二家不问,反区区于杨、墨,其故何哉﹖盖二家之失易见,而杨、墨之祸难知。譬若疾病然,发狂闷乱,惴惴若不朝夕,而未必能死;膏肓之病,四肢固无恙,饮食起居如平日,此庸医之所忽,而仓公、扁鹊之所望而走也。何则﹖纵横之家,谁不知其翻覆之恶﹖刑名之家,谁不知其惨毒之恶﹖君子虽不问,终于破坏而已。至于墨子之兼爱,则近吾圣人之仁;杨氏之为我,则近吾圣人之义。惟其在于近似,天下莫知其非,此孟子不得不辩也。且天下之道,莫大于君父。君父之道隆,则治之所由起;君父之道微,则乱之所由生。治乱之机,实系于此。墨氏之道,岂必无父;推其兼爱之过,必至于无父。杨氏之道,岂必无君;推其为我之过,必至于无君。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推其所从来,极其所由往,必至于此,故孟子断之曰「无父无君」,然后杨、墨之失方明,而异端之说方破,使天下后世人伦不陨,而天理以全,此又一大功也。圣人之门,唯论一心术。霸者之心术何如哉﹖余尝借桓公而论之。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五霸之雄也。然当时狄伐卫,力可救而不救;又狄伐邢,力可救而不救。及卫之亡也,率诸侯而城卫;邢之亡也,率诸侯而城邢。不救之于未亡之前,乃城于既亡之后,其设心以为,救乱之功小,而存亡之功大,故弃其难而成吾功。圣人知其心,故于救邢书曰「齐侯、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以明齐侯实无救邢之心,故拥兵而不进也。未亡之前,力可救而不救,待其宗庙既已煨烬,社稷既已颠覆,人民既已涂炭,乃徐起而收其存亡之功,此何心哉!公子庆父之乱,鲁国几殆,书曰「齐仲孙来」。《春伙》或书「来朝」,或书「来聘」,或直书「来」。诸侯以礼来则曰「来朝」,大夫以礼来则曰「来聘」,至直书「来」,盖不与其来也,犹曰无礼云尔。夫齐仲湫来宁鲁难,圣人曷为不与其来﹖盖仲湫之来,名为宁鲁难,实欲窥鲁耳。何以知之﹖桓公问曰:「鲁可取乎﹖」仲湫曰:「犹秉周礼。」圣人知其心,故书曰「齐仲孙来」。夫鲁之难,仁人君子所以恻然动心者也,桓公乃外收宁难之名,内实欲乘危而取其国,此何心哉!苟为不然,司马子鱼何为谓宋襄公曰「齐桓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由此观之,五霸之心可知矣。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夫舜、跖之分,虽小夫女子所能知;至善、利疑似,虽明哲有不辨。然则桓公城楚丘以存卫,城夷仪以存邢,使仲湫以存鲁,岂非仁人君子之事﹖然推其心,为利乎﹖为善乎﹖将为舜之徒乎﹖抑为跖之徒乎﹖五霸之道如此,然当时不知,而惟五霸之为贵,故孟子断之曰「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而天下之心术正。此又一大功也。呜呼!尧、舜之道,自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自孟子得其传,然后孔子之道益尊,而曾子、子思之道益着。其所以发明斯文,开悟后世者,至深矣!顾余不敏,何足窥其髣!是四者之功,所闻于师说如此。然则世之谈孟子者,孰不曰仁义,而不知仁义果何物也。胡不于赤子入井之时,识其所谓人性善乎﹖胡不于无不慊心之时,识其所谓浩然之气乎﹖胡不于其颡有泚之时,识其所谓杨、墨之非乎﹖胡不于齐王不忍觳觫之时,识其所谓王者之心,而黜其霸者之心乎﹖此皆圣人心术之要,孟子直指以示人。学者于此了然,能明此心而存之以诚敬,养之以持久,穷之以学问,而渐摩之以师友,则庶乎真识孟子之仁义矣。不然,虽白首《七篇》之中,犹曰未读此书可也。
附录
横浦曰:施彦执作《孟子发题》,云孟子有大功四:明浩然之气,道性善,辟杨、墨,黜五霸而尊三王。皆前圣之所未言,《六经》之所不载,有功于名教。此说亦是一见,然谓之「功」,似亦未善。
又曰:彦执工于诗。一日,见其赋柳,有「春风两岸客来往,红日一川莺去留。」不见柳而柳自在其中,语亦工矣。
◆横浦同调
杨谨独先生
杨璇,字子平。盐官人,安贫乐道,不妄取与,万严谨独之操,居暗室犹在康衢,学者称为谨独先生。与同里施持正皆力行好修,里人向慕,邑令魏伯恂辟祠,合横浦、持正祀之。(参《两浙名贤录》。)
◆横浦门人(二程三传。)
尚书韩南涧先生元吉(别见《和靖学案》。)
尚书凌先生景夏
凌景夏,字季文,余杭人。徒步从横浦游,绍兴二年同第,先生居第二。官至吏部尚书。
附录
于恕曰:「舅氏平日师友弟子间,如凌季文、喻子才、樊茂实、汪圣锡,其人物如何﹖」横浦曰:「季文醇厚谨畏,遇事有不可犯者。子才学问有理趣,和易而知几。茂实沈静。圣锡敏悟,操履有守。」
知州樊先生光远
樊光远,字茂实,钱塘人。少从横浦学。绍兴五年,南省奏名第一,除秘书省正字。上疏言:「今日士大夫之论,莫不以金人诡诈为可忧。臣独曰:诡诈不足忧,而信其诡诈,深可惧也。顾陛下勿以得地为喜,而常以为忧;勿罪忠谠,以养敢言之气;勿喜迎合,以开滥进之门;勿尽民力,宜爱惜之,以固根本;勿沮士气,宜耸动之,以备缓急。」时相秦桧将遂休兵,罢为阆州教授。后召为秘书丞,除监察御史,寻补外知严州。(参咸淳《临安志》。)
附录
施彦执曰:余尝爱茂实谓「有一武王必有一伯夷,有一陈平必有一王陵,有一霍光必有一严延年,有一姚元之必有一宋广平」。不如是,无复人道矣。
文定汪玉山先生应辰(别为《玉山学案》。)
秘监沈晦岩先生清臣
沈清臣,字正卿,盐官人也。绍兴丁丑进士,官国子录。有荐之召试者,执政或发笑曰:「安有张子盖女可为馆职者﹖」遂罢,先生愤之。会以归正人、王希吕为谏官,先生上书言其不可,语侵宰相,孝宗大怒。时虞允文恶沈介,乃下先生于理,风使引之,先生不可,谪封州,益励风节。晚乃召为敕令局删定官。孝宗欲行三年之丧,执政大臣皆主易月之说,谏官谢谔、礼官尤袤心知其不可,而莫敢尽言,先生疏陈六事:其一谓:「三年终制,本之《礼经》行之,陛下不必以满廷之说,有所回惑。」其一谓:「群臣请陛下还内之期,方下礼官集议。臣以为当俟梓宫发引,始还大内。」其一谓:「金人会庆节使,三省、密院引明肃升遐故事,请陛下见之。吏部尚书萧燧以既罢百官庆寿,恐难以见使人,但可于小祥后二日引见于德寿宫素幄,是调停之说也,已有诏从之矣。窃考仁宗时尝使契丹,遭卤有丧,至柳河而还,卤主不见也。夷狄尚知有礼,中原乃不如邪﹖况陛下居丧,与明肃时事体不同。望断自宸衷,勿牵群议。」上大以为然。是日,先生所奏八千余言,展读甚久,知合张嶷奏已展正,引例隔下,先生奏读如初。移时,嶷云简之,上目留先生,令弗却。又良久,嶷奏进膳,先生正色谓曰:「所言乃大事!」读竟,乃退。孝宗喜曰:「卿十年去国,今不枉矣!」于是命就馆,津遣金使,却其书币,金使感而去。其后虽以群臣五上表请还内,孝宗勉从之,于小祥后二日还内,设素幄奏事,而三年之丧遂定,及大祥,群臣三上表,引《康诰》冕服出应门语,请御殿,诏许于祔庙后行之。先生疏言:「陛下当坚持前此内殿听政之旨。祔庙后御殿,终为非礼。将来祔庙毕日,豫降御笔,截然示以终丧之志,杜绝辅臣来章,勿令再有陈请,力全圣孝,以刑四海。」上嘉纳之。及祔毕,竟如先生所请,罢御殿礼,且断群臣之请。论者谓是时儒臣林立,莫能成帝志,而力破满朝浅薄之说者,庶寮一人而已,寻充嘉王府翊善,以直谅称。寻迁秘书监。光宗即位,先生旧学在朝,赵忠定公倚之,宵人侧目,被章去。党论起,有造为先生告人之言曰:「相公乃寿皇养子。」又言先生尝告忠定曰:「外间军民皆推戴公。」祸且岌岌,先生讲学如故。寻卒。先生少学于横浦,既自岭南归,迁居苕上,甚以师道自重。独其与门生问答,一语不契,辄使再参,颇近禅门,盖亦横浦佞佛之传。同时如玉山、忠甫,皆能干师门之蛊,惜先生之澄汰未尽也。然大节则不媿于圣人之徒矣。方姚愈以流言入告,先生与刘光祖、徐谊、游仲鸿并列,及颁党籍,先生独幸而免,殊不可考。《宋史》脱略,不为先生立传,今捃摭诸书以补之。(补。云濠案:先生所著有《晦岩集》十二卷。)
通守方困斋先生畴(别见《紫微学案》。)
于先生恕
于先生宪(合传。)
于恕,字忠甫,口口人,无垢先生之甥也。其序《横浦心传录》曰:「予与宪弟自幼承训,颇以警策别于群儿。每一感念,情不自置,遂抱琴剑,徒步三千余里抵岭下。予既自喜得至,舅亦喜予之来,朝夕得侍座席,讲论经史,难疑答问,无顷息少置。从容之暇,则谈及世故。凡近人情,合事理,可为学者径庭者,莫不备录。虽所说或与旧说相异,皆一时意到之语,亦不复自疑,故名之曰《心传》。予后以思亲归,季弟宪亦不惮劳远,奋然独往,其承教犹予前日也。遂各以所得,合为一集。初不敢以示人,止欲训家庭子侄耳。予学生郎煜粗得数言,纂为所录,而士夫已翕然传诵,信知舅氏一话一言,为世所重如此。予老矣,守其朴学,固而不化,往往不与时习投,凡六举于礼部而无成,遂匿影林下,时时提省此心,不致为穷达得丧所累,以失其源流,则亦无愧于吾舅平日之教矣。
录横浦语
恕问:「佛氏以寂灭为教,其徒未能泊然于饮食男女之欲,乃欲以纸上死生祸福之说恐动其心,使入于善。彼世之小人,刑戮荣赏日加而日督之,犹且求以幸免,孰谓无知之孩孺与夫鄙诈贱隶之人,而欲以此化之邪﹖而其甚者,至于抑绝掩闭以成其奸,过于刑戮小人之所不为者。世方敬其徒,而曾不察不知,此亦何理﹖」先生曰:「佛氏一法,阴有以助吾教甚深,特未可遽薄之。吾与杲和尚游,以其议论超卓可喜故也。其徒宁得皆善,但吾甥所见者,其徒之不善者耳。」恕曰:「理道妙处,如子思、孟子之书,何减《圆觉》、《楞严》。必欲从事其人,颇非素心。」先生曰:「自来知吾甥每有恶之之语,执得坚时亦好。但恐见不透,后反为其徒所冷笑。且更穷究!且更穷究!」
主簿徐先生椿年
徐椿年,字寿卿,永丰人。绍兴十二年进士,官宜黄主簿。横浦弟子。所著有《尚书本义》。(补。)
常簿倪绮川先生称
倪称,字文举,(云濠案:称一作称。)归安人。受业横浦先生之门,而与芮祭酒友善。祭酒尝曰:「文举,吾药石友也。」(补。)
(梓材谨案:先生绍兴八年进士,官太常寺主簿。着有《绮川集》十五卷。)
知军刘先生荀(别见《衡麓学案》。)
特奏郎先生煜
郎煜,字晦之,钱塘人。受学于横浦,尝辑《横浦心传》诸书。淳熙十四年,特奏得官,未任卒。或谓先生世系与侍郎简同谱,曰:「我家白屋,岂可妄攀华冑!」(梓案谨案:于忠甫称先生为「余学生」,其殆受学横浦而卒业于于氏者。)
忠定史真隐先生浩
史浩,字直翁,鄞县人。由进士除国博。因转对,言普安、恩平二王宜择其一,以系天下望,高宗纳之。普安为皇子,进封建王,以先生兼直讲。一日讲《周礼》,言酒正「岁终则会,惟王及后之饮酒不会」,世子不与焉,以是知世子膳羞可以不会,饮酒不可以无节也。王作而谢曰:「敢不佩斯训!」金人犯边,下诏亲征,王请率师为前驱。先生以晋申生、唐肃宗灵武之事为戒,王大感悟,立俾先生草奏,请扈跸以供子职,辞意恳到。高宗知奏出先生,语大臣曰:「真王府官也!」历迁右庶子。孝宗受禅,累拜尚书右仆射,首言赵鼎、李光之无罪,岳飞之久冤,宜复其官爵,录其子孙。从之。张魏公浚乞幸建康,先生陈三说不可,与魏公异议,王十朋论之,出知绍兴,遂予祠,自是不召者十二年。淳熙五年,复为右丞相,帝曰:「自叶衡罢,虚席以待久矣。」先生蒙恩再相,唯尽公道。刘文节光祖试馆职,论科场取士之道,帝亲批其后曰:「国朝以来,过于忠厚。宰相误国,大将败军,未尝诛戮。懋赏立乎前,诛戮设乎后,人才不出,吾不信也。」遣曾觌持示先生,先生奏:「唐、虞之世,四凶止于流窜;三考之法,不过黜陟。诛戮大臣,秦、汉法也。太祖待臣下以礼,迨仁宗而德化隆洽。圣训则曰『过于忠厚』。夫为国而底于忠厚,岂有所谓过哉﹖臣恐议者以陛下自欲行刻薄之政,归过祖宗,不可不审也。」及自经筵将告归,荐江、浙之士十五人,如薛象先、杨敬仲、陵子静、石应之、陈益之、叶正则、袁和叔、赵静之、张子智,后皆擢用,不至通显者六人而已。除太保致仕,封魏国公。治第鄞之西湖上,帝为书「明良庆会」名其阁,「旧学」名其堂。。光宗御极,进太师。绍熙五年卒,年八十九,谥文惠。嘉定十四年,追封越王,配享孝宗庙廷,改谥忠定。先生喜荐人才,尝拟陈之茂进职与郡,帝知之茂尝毁先生,曰:「卿岂以德报怨邪﹖」先生曰:「臣不知有怨。若以为怨,而以德报之,是有心也。」莫济状王十朋行事,诋先生尤甚。先生荐济掌内制,帝曰:「济非议卿者乎﹖」先生曰:「臣不敢以私害公。」其宽厚类此。(参史传。)
谢山《题忠定鄮峰真隐漫录》曰:忠定最受横浦先生之知,故其渊源不谬。其为相,自属贤者,特以阻规恢之议,遂与张魏公参辰。然忠定蓄力而动,不欲浪举,不特非汤思退、沈该之徒,亦与赵雄之妒南轩者不同。而梅溪劾之,其言有稍过者。不然,忠定首请褒录中兴将相之为秦氏所陷者,而乃自蹈之乎﹖至其有昌明理学之功,实为南宋培国脉,而惜乎旧史不能阐也。忠定再相,谓此行本非素志,但以朱元晦未见用,故勉强一出耳。既出而力荐之,并东莱、象山、上斋、慈湖一辈,尽入启事。干、淳诸老,其连茹而起者,皆忠定力也。其于文人则荐放翁。其家居则遣其诸子从慈湖、洁斋讲学,又延定川之弟季文于家以课诸子,故其诸子率多有学行可观者。其不驯者,止同叔子申耳。吾考嗣是而后,宰辅之能下士者,留公正、赵公汝愚、周公必大、王公蔺,皆称知人,而忠定实开其首。忠定之功大矣。彼夫王淮之徒,以私昵阻正人,刱为学禁,贻庆元以后之祸,等量而观,岂不相去悬绝欤!今读忠定之《集》,其资善堂诸文字,所以启沃孝宗于潜藩者也;其两府文字,则即吹嘘诸老不遗余力者也;其归田以后文字,所以优游林下,举行乡饮酒礼,建置义田者也。中兴宰辅如忠定者,盖亦完人也已!
(梓材谨案:谢山《学案札记》:「宰辅家登《学案》者,南宋史忠定王家三世五人。」忠定子忠宣弥坚,从子文靖弥忠、独善弥巩,及忠定孙朝奉守之,并见《慈湖学案》;独善孙蒙卿自为《静清学案》。)
郭先生钦止
郭钦止,字德谊,东阳人。从横浦游。轻财乐施。乡井赖之。辟石洞书院,延名师以教子弟,拨田数百亩以赡之,后进多所成就。县学创书阁,先生助之财。又置书籍输之。(参《东阳县志》。)
◆施氏家学
施先生庭先(别见《震泽学案》。)
◆沈氏门人(二程四传。)
节推赵复斋先生彦肃(别见《象山学案》。)
◆于氏门人
特奏郎先生煜(见上《横浦门人》。)
◆倪氏家学
文节倪齐斋先生思
倪思,字正甫,归安人也。父称受业横浦之门,先生传父之学。成干道进士、淳熙博学宏词,累迁至秘书郎。以大旱上封事,请罢苛敛,察冤狱;且请别诏中外士大夫皆得有言,避殿减膳,明示畏天之实;且请时召大臣,讲论治道,拱默充位者斥之。次言,:「台职事官以言补外,所宜昭示好言之实,以释人心之疑。逻者以仓库事上闻,虽颇得实,然百吏各有统察,监司台谏皆耳目也,焉用此辈为!」孝宗是之。初,庙议锐意规恢,迎合者多至大官,久而不验,颇厌之,更用谨默之士。先生言:「往者虚诞,今者美,胥失之。」孝宗曰:「卿奇才也。」迁著作郎,兼直翰林。因侍上,请旌廉吏以律贪,广集议以审令。光宗即位,言:「高宗揖逊,父子无间。今陛下承奉,尤当过之。请日引职事官轮对,如寿皇初年。」又言:「陛下方受禅,金主亦新立,欲制其命,必有以胜之,彼奢则以俭,彼暴则以仁,彼怠惰则以惕厉。」且请增置谏员。又请召内外将帅访问,以知其才否。迁将作少监,兼权直学士院。请速按寿皇圣政为成规,裁覃恩赏格之滥。除将作监,兼权中书舍人。言皇子翊善宜用老儒,上以命黄裳。又言吴瑊不可为兵部,孝宗闻而是之,因上过宫,问上曰:「倪思今为何官﹖」曰:「权舍人。」孝宗曰:「犹为权邪﹖」于是真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圣明节,诏伶人依旧,先生言不可。绍熙二年,兼侍讲。其春,以大雪震雷求言,先生谓:「大臣苟且,给谏缄默,讲读官阙员,节钺遥刺轻滥,内廷好赐无节,燕饮亵昵,版曹州县迫急,商农愁叹,会计录条兴镌,减未什一,而群言未已,无名之赋久议而未蠲,疆场之备不修,缓急必误事。」初,孝宗以户部经费之余财于三省置封椿库,以待军用,至绍熙移用始频。会有诏发缗十五万入内帑,以备犒军,先生谓此实借名给他费,请无发。且曰:「往岁所入约四百六十四万缗,而所出之余不及二万。非痛加撙节,则封椿自此无储。」遂定议犒军岁以四十万缗为额,由是费用稍有节。戚畹韦璞除待制,潜邸旧人谯熙载除观察使,皆封还词头。刘光祖以争吴端事左迁,先生争之,光祖虽不果留,而端亦黜。又言姜特立之干请,潘景珪之潜结近幸。皇后姊夫王士廉请佃平江府官田,以内小臣宣谕漕臣,先生争曰:「此斜封墨敕之渐也。」秘书监杨万里求去,有旨将漕江东,先生留录黄,欲缴之,万里闻之,亟简先生曰:「幸勿留我﹖」先生答曰:「此公论不以为然。从不复缴,当别请之。」万里又止之曰:「幸并别请之说免之!」然先生卒入札,言:「万里刚毅狷介之守,不宜遂使去国,臣虽书行,犹望陛下留之。」不报。时美万里之有守而先生之能爱贤也。除礼部侍郎。光宗久不过重华,冬至日晏不视朝,先生首以四疏开陈。会召嘉王,先生言:「寿皇之欲见陛下,亦犹陛下之欲见嘉王也。」上颇动容。中宫与外事,先生因进讲「姜氏会齐候于滦」,极论:「家之不齐,至于阴阳易位,甚则离间父子。汉之吕,唐之武、韦,几至乱亡,不特一庄公也。」胡晋臣、尤袤、夏执中卒,上不信,先生奏曰:「陛下因疑致疾,愈疑愈疾,遂使父子之间,中外之事,有不能合理者。」上竦然。四年,兼权吏部侍郎。先生谏上饮酒过度,上曰:「卿能尽言。」寻充金国贺正使,先生言:「陛下累愆问安之期,中国犹知有疾也,脱金人以为问,臣将何辞﹖」上曰:「旦夕便当过宫。」先是,先生尝请书《孝经》四章置座右。至是,章良能劾先生以敌胁君,以《孝经》谤讪,不报。先生出关待罪,诏知绍兴府,未行而孝宗崩,宁宗立,七月,得请奉祠。会求言,先生条上十二事,曰兢畏,曰敬天,曰法祖,曰奉先,曰安视,曰正心,曰勤政,曰任外廷,曰亲贤,曰纳谏,曰节用,曰谨终。起知泉州。明年五月,召除吏部侍郎、直学士院、同知贡举。御史姚愈以韩侂冑意劾之,出知太平州。刘德秀又劾之,奉祠。俄起知泉州,御史朱钦劾之,罢。已而知建宁府,御史徐劾之,罢。开禧二年,参政李壁为侘冑言,乃召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先生上疏辞曰:「臣乃者为徐所劾。言是,臣不当召;臣可用,不当留。」有诏申召入见。时侘冑亦以边事坏稍悔,先生书致殷勤曰:「国事如此,一世人望,岂宜以洁己为贤哉﹖」先生报曰:「但恐方拙不能徇时好耳!」时赴召者率先谒侘冑始入对,先生径造朝,首论言路不通:「自吕祖俭谪徙而朝士不敢输忠,自吕祖泰编窜而布衣不敢极说。近者北伐之举,仅有一二人言其不可。如使未举之前相继力争,更加详审,必不轻动。」又言:「苏师旦赃以巨万,胡不黥戮以谢三军﹖皇甫斌丧师襄汉,李爽败绩淮甸,秦世辅溃散蜀道,皆罪大罚轻。」又言:「近岁士大夫寡廉鲜耻,列拜于势要之门,甚者匍匐门屏,穿窦而入。门生弟子,施于执经受业者,今无往而不称,且加以恩府、恩使、恩父之目。谀文丰赂,又在所不论也。」侘冑大怒。其间所谓「恩父」者,乃指毛自知之于苏师旦也。先生见侘冑曰:「平章明有余而聪不足。堂中剖决如流,此明有余;为苏师旦所蒙蔽者,聪不足。苏师旦与周筠并为奸利,师旦已败,筠尚在。人言平章骑虎不下之势,此李林甫、杨国忠晚节也。曷不以先忠献王为法﹖」侘冑亦愕然曰:「闻所未闻!」次日谓壁曰:「子言正甫之为人,今始至即立异。」而毛自知之父宪为御史,竟劾先生,予祠。明年更化,召为兵部尚书,兼侍读。请遵用故事,东宫参决政事,以杜权臣之专;不时宣引宰执,及别创直庐,令词臣候对,以备批旨;谕大臣以容受直言,饬朝列以砥厉名节。且言:「大权方归,所当防微。一有干豫端倪,必且仍蹈覆辙。今侂冑既诛,人言犹有未靖者,盖以枢臣犹兼宫宾,不时宣召。宰执当同班同对,枢臣亦当远权,以息外议。」枢臣谓史弥远也。金人求远冑函首,集议,先生谓有伤国体。摄给事中。内侍有久窜得归者,先生执不行。又言辛弃疾迎合开边,请追削。史弥宁将补春坊,先生持不可。进礼部尚书。二府将以和戎迁秩,以先生之言而止。飞蝗蔽天,先生言当求弭灾之实,不可以为用兵余孽。弥远益专政,钱象祖在中书渐不与黜陟,遂求去,先生力言不可偏听。弥远自辩,先生求去,上留之。先生言:「侘冑以台谏为私人,今章良能未除中司前一日,已以小舆见弥远矣。侘冑专行执奏,今弥远亦独班陈事矣。宗社不堪再坏。」弥远益恨,先生求去亦益力。除宝谟阁学士、知福州。甫踰月,弥远拜右相,陈晦草制用「昆命元龟」语。叹曰:「此董贤为大司马,『允执其中』之册文也。天下无有如萧咸者乎﹖」乃上书请贴改麻制。诏下分晰,弥远惧,急改晦为殿中侍御史,晦乃历引本朝制命尝累用此语,谓先生以藩臣僭论麻制,轻侮朝廷,遂罢,二年,晦黜,复官奉祠。五年金人被兵,先生陈备边十事,谓金亡则北方之强,我独当之。政府恶其尚言事也,御史石宗万劾之,降二官,永不用。八年,复官奉祠,请老,不听。又二年,除华文阁学士,奉祠。十三年,卒,遗表犹乞收爵禄赏罚之八柄,张礼义廉耻之四维,闻者悲之。谥文节。先生孤行一意。其在干、淳间,不为周益公所喜。赵忠定公尝称先生为真侍讲,而先生亦以事忤之。陈止斋、章茂献,皆其所不咸也。朱子入朝,君子倾心归之,先生亦落落,人颇疑之。及其为周、赵、朱三公制词,极其奖许,乃知其无私。庆元之召为吏部也,侘冑亦以先生故,与诸君不甚相得,意欲援之以自助,遣弟仰冑道意,先生谢之,是以有太平之谪。及再起,乃大忤以去,叶公水心极叹之。(补。)
祖望谨案:先生始终风节不屈不随,真有得于横浦之传。顾其所不足者,酷佞佛,至于濡首没顶以从之。试读其《经鉏堂杂志》,又不止于横浦之所溺也。然如先生之践履,是则所谓儒其行释其言者,学者法其行而略其言可也。「昆命元龟」之说,宋家制诰文字用之良多,陈晦之初未必有心,然先生为弥远而发耳,言固有所当也。所著《齐斋甲乙稿》、《兼山集》及经解、杂着等,共四百一十三卷,今多不传。
经鉏堂杂志
女子与小人既不可近,又不可远,然则奈何﹖曰:先勿近之而已矣。惟先近之,一旦远之,则怨。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既不通,以「勿正」为一句亦不通。「正心」二字原是「忘」字,既当勿忘,又当勿助。迭下「勿忘」,乃文法也。
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无,则彼言过矣。当则无怨于彼,过则无害于身。又何报焉!
学必先知而后行。譬之适燕而南辕,则愈远耳,故曰知之在先。凡行之不力者,为其知之不深也。既行而益知,如登山,见其高处尚多,又复登矣。
古人制字,闲适与防闲之闲同,盖有深意。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君子居闲,虽不至如小人,然亦多恣意于声色诗酒者,是贵以礼闲之。
父母笞怒其子,不以为少恩,知其深爱之也。造物以逆境处君子,其亦笞怒之意与!
福善祸淫,常也。其偶相反者,特变耳!
性行各有长短,惟善教者因其所长而使之不蔽于所短,此夫子教由、求之法。
君子退闲,亦是济时。世方汩于声利,廉耻之风日丧,而有一君子焉,道不苟合,于以厉天下廉耻之风,岂不谓之济时乎﹖
祖望谨案:横浦再传弟子,东莱而外,章公茂献与齐斋,足称三杰矣。然齐斋之佞佛,明目张胆,不可收拾,是则横浦渊源之流极也。其中亦有粹言可以师法者,予节录数则焉。
(梓材谨案:谢山所录《经鉏堂杂志》十条,其一条移入《荆公新学略》。)
附录
王深宁《因学纪闻》曰:齐斋倪公三戒:不妄出入,不妄言语,不妄忧虑。
◆史氏家学
忠宣史沧洲先生弥坚
朝奉史先生守之
知州史先生定之(并见《慈湖学案》。)
◆史氏门人
管库张雪窗先生良臣(别见《龟山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