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五雜議論中大唐貞觀八年三月,詔進士讀一部經史。二十二年九月,考功員外郎王師明知貢舉,時冀州進士張昌齡、王公理並有俊才,聲振京邑,而師明考其文策全下,舉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無昌齡等名,因召師明問之,對曰:「此輩誠有詞華,然其體輕薄,文章浮艷,必不成令器。臣若擢之,恐後生相倣傚,有變陛下風雅。」帝以為名言,後並如其言。其年,馬周上書曰:「自古郡守、縣令,皆妙選賢德,欲有擢升,必先試以臨人,或從二千石入為丞相。今朝廷獨重內官,縣令、刺史,頗輕其選,刺史多是武夫、勳人,或京官不能職,方始外出;而折衝、果毅之內,身材強壯者,先入為中郎將,其次始補州任。邊遠之處,用人更輕,其才堪宰蒞,以德行見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
高宗顯慶初,黃門侍郎劉祥道以選舉漸弊,陳奏。其一曰:
吏部比來取人,傷多且濫:每年入流數過千四百人,是傷多;永徽五年,一千四百三十人;六年,一千十八人;顯慶元年,一千四百五十人。不簡雜色人即注官,是傷濫。雜色解文:三衛、內外行署、內外番官、親事、帳內、品子任雜掌、伎術、直司、書手、兵部品子、兵部散官、勳官、記室及功曹、參軍、檢校官、屯副、驛長、校尉、牧長。經學時務等比雜色,三分不居其一。經明行修之士猶罕有正人,多取胥徒之流,豈可皆求德行。即知天下共釐百姓之務者,善人少而惡人多。為國以來四十餘載,尚未刑措,豈不由此!且官人非材者,本因用人之源濫;濫源之所起,復由入流人失於簡擇。今行署等勞滿,唯曹司試判,不簡善惡,雷同注官。但服膺先王之道者,奏第然始付選;趨走几案之閒者,不簡便加祿秩。稽古之業雖信難成,斗筲之材傷於易進。其雜色應入流人,請令曹司試判訖,簡為四等奏聞。量有材用,兼有景行者為第一等;身品強壯,及第八上,并兵部所送人不沾第一等,及準例合送兵部者,為第二等;餘量簡為第三、第四等。第一等付吏部,第二等付兵部,第三等付主爵,第四等付司勳,並準例處分。其行署等私犯下第公坐下下,雖經赦降,情狀可責者,亦量配三司,不經赦降者,放還本貫。冀入流不濫,官皆得人,非材不取,不至冗雜;且令胥徒之輩知有銓擇,雖復素非廉謹,必將漸自飭勵。 其二曰:
古之選者,為官擇人,不聞擇人多而官員少。今之選者亦擇人,但擇之無準約。官員有數,入流無限,以有數供無限,人隨歲積,豈得不賸。謹準約所須人,量支年別入流數:今內外文武官一品以下,九品以上,一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員,略舉大數,當一萬四千人。人之賦命,自有修促。弱冠而從宦,懸車而致仕,五十年食祿者,罕見其人。壯室而仕,耳順而退,取其中數,不過支三十年。此則一萬四千人,三十年而略盡。若年別入流者五百人,經三十年便得一萬五千人,定須者一萬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足充所須之數。況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猶多,此便足有賸人,不慮其少。今每年入流者遂至一千四百餘人,應須五百數外,常賸一倍以上。又比來放還者,見停亦千餘人,更復年別新加,實非搜揚之法。
其三曰: 雜色人請與明經、進士通充入流之數,以三分論,每二分取明經、進士,一分取雜色人。
其四曰:
儒為教化之本,學者之宗,儒教不興,風俗將替。今庠序遍於四海,儒生溢於三學,勸誘之方,理實為備,而獎進之道,事或未周。但永徽以來,於今八載,在官者以善政粗聞,論事者以一言可采,莫不光被綸旨,超升不次。而儒生未聞恩及,臣故以為獎進之道未周。
其五曰:
國家富有四海,於今已四十年,百姓官寮未有秀才之舉。未知今人之不如昔,將薦賢之道未至?豈使方稱多士,遂闕斯人。請六品以下,爰及山谷,特降綸言,更審搜訪,仍量為條例,稍加優獎。不然,赫赫之辰,斯舉遂絕,一代盛事,實為朝廷惜之。 其六曰:
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兩漢用人,亦久居其職,所以因官命氏,有倉、庾之姓。魏晉以來,事無可紀。今之在任,四考即遷。官人知將秩滿,豈無去就;百姓見官人遷代,必懷苟且。以去就之人,臨苟且百姓,責其移風易俗,必無得理。請四考,依選法就任所加階,至八考滿,然後聽選。嶺南及瘴癘之所,四考不得替者,不在此限例。若計至五品,及有中上以上私犯,中下公坐,下上以下考者,四考滿,依舊置替,得替人依式聽選。還淳反朴,雖未敢期;送故迎新,實減其勞擾。
其七曰:
尚書省二十四司及門下、中書主事等,比來選補,皆取舊任流外有刀筆之人。欲參用經學時務之流,皆以儔類為恥。前後相承,遂成故事。但禁省崇峻,王言秘密,尚書政本,人物攸歸,而多用胥徒之人,恐未盡銓衡之理。請降進止,稍清其選。
奉敕付所司,集群官詳議。議者多難於改作,事竟不行。
三年七月,上謂宰臣曰:「四海之廣,唯在得賢。卿等用人,多作形跡,護避親知,不得盡意,甚為不取。昔祁奚舉子,古人以為美談。即使卿等兒姪有才,亦須依例進奉。」
乾封二年八月,上引侍臣,責以不進賢良,宰相李安期進曰:「臣聞聖帝明王,莫不勞於求賢,逸於任使。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天下至廣,豈無英彥?但比來公卿有所薦引,即遭囂謗,以為朋黨,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損,所以人思苟免,競為緘默。若陛下虛己招納,務於搜訪,不忌親讎,唯能是用,讒毀不入,誰不竭誠?此皆事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也。」上深然之。
上元元年,劉嶢上疏曰:「國家以禮部為考秀之門,考文章於甲乙,故天下響應,驅馳於才藝,不務於德行。夫德行者可以化人成俗,才藝者可以約法立名,故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制法守度使之然也。陛下焉得不改而張之!至如日誦萬言,何關理體;文成七步,未足化人。昔子張學干祿,仲尼曰:「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又曰:「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今捨其本而循其末。況古之作文,必諧風雅,今之末學,不近典謨,勞心於卉木之閒,極筆於煙雲之際,以此成俗,斯大謬也。昔之采詩,以觀風俗,詠卷耳則忠臣喜,誦蓼莪而孝子悲,溫良敦厚,詩教也。豈主於淫文哉!夫人之愛名,如水之務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以德行為先,才藝為末,必敦德勵行,以佇甲科,豐舒俊才,沒而不齒,陳寔長者,拔而用之,則多士雷奔,四方風動。風動於下,聖理於上,豈有不變者歟!」
武太后臨朝,垂拱中,納言魏玄同以為吏部選舉未盡得人之術,上疏曰: 昔之列國,今之州縣,士無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選英賢,大臣乃命於王朝耳。秦并天下,罷侯置守。漢氏因之,有沿有革: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官則漢為置之;州郡掾史、督郵、從事,悉任之於牧守。爰自魏晉,始歸吏部,遞相因循,以迄於今。以刀筆求才,以簿書察行,法之弊久矣。
蓋君子重因循而憚改作,有不得已者,亦當運獨見之明,定卓然之議。如今選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權道,所宜遷革,實為至要。何以言之?夫尺丈之量,所及不永;鍾庾之器,所積不多。非其所及,焉能度之;非其所受,何以容之。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數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鑑,力有所極,照有所窮,銓綜既多,紊失斯廣。況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而徇於勢利者哉!使贓貨交易,同乎市井,加以厚貌深衷,險如丘陵,使百行九流,折之於一面,具僚庶品,專斷於一司,不亦難矣!
且前古以來,亂多理少。武德、貞觀,與今亦異,皇運之初,庶事草刱,豈唯日不暇給,亦乃人物稀少。天祚大聖,享國永年,比屋可封,異人閒出,咸以為有道恥賤,得時無怠,諸色入流,年以千計。群司列位,無復新加,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敘於終,十不收一。淄澠混淆,玉石不分,用捨去留,得失相半。既即事為弊,致後來滋甚。
夫夏殷以前,制度多闕,周監二代,煥乎可睹。豈諸侯之臣,不皆命於天子;王朝庶官,亦不可專於一職。故穆王以伯煚為太僕正,命之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其唯吉士。」此則令其自擇下吏之文也。太僕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然矣。周禮,太宰、內史,並掌爵祿廢置;司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當是分任於群司,而統之以數職,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也。昔區區宋朝,尚為裴子野所歎,而況於當今乎! 又夫從政蒞官,不可以無學。書曰:「學古入官,議事以制。」傳曰:「我聞學以從政,不聞以政入學。」今貴戚子弟,例早求官,或齠齔之年,已腰銀艾;或童丱之歲,已襲朱紫。弘文、崇賢之生,千牛、輦腳之徒,課試既淺,藝能亦薄,而門閥有素,資蔭自高。夫象賢繼及,古之道也。所謂冑子,必裁諸學,修六禮以節其性,明七教以興其德,少則受業,長而出仕,並由德進,必以才升,然後可以利用賓王,移家事國。少仕則廢學,輕試則無才,於其一流,良足惜也。又勳官三衛流外之徒,不待州縣之舉,直取之於書判,恐非先德行而後言才之義也。
臣竊見制書,每令三品薦士,下至九品,亦令舉人,此聖朝仄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貶不甚明,得失無大隔,故人上不憂黜責,下不盡搜揚,苟以應命,莫慎所舉。且惟賢知賢,聖人篤論;伊、皋既舉,不仁咸遠。復患階秩雖同,人才異等,身且濫進,鑒豈知人?今欲務得實才,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由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責舉人之庸濫,不可得也。
武太后不納。
天授三年,右補闕薛謙光以其時雖有學校之設,禁防之制,而風俗流弊,皆背本而趨末,矯飾行能,以請託奔馳為務,上疏曰:
自七國以來,雖雜以縱橫,而漢興求士,猶徵百行。是以禮讓之士,砥才毓德,既閭里推高,然後為府寺所辟。而魏氏取人,好其放達。晉、宋之後,衹重門資,獎為人求官之風,乖授職惟賢之義。梁、陳之閒,特好詞賦,故其俗以詩酒為重,未嘗以修身為務。降及隋室,餘風尚存,開皇中李諤奏於文帝曰:「昔魏之三祖,更好文詞,忽君人大道,好雕蟲小藝,連編累牘,盈箱積案,獨有月露風雲之狀而已。代俗以之相高,朝廷以茲擢人,故文筆日煩,其政日亂。」帝納其言,乃下制禁文筆之為浮詞者。其年,泗州刺史司馬幼之以表詞不質書罪。於是風俗改勵,政化大行。及煬帝,又變前法,置進士等科,故後生復相倣效,皆以浮虛為貴。
有唐纂曆,漸革前弊,陛下君臨,樹本崇化。而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制適下,試令搜揚,則驅馳府寺,請謁權貴,陳詩奏記,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為「?舉」。夫?者,自求之稱,非人知我之謂也。察辭度材,則人品可見矣。故選曹授職,諠囂於禮闈;州郡貢士,諍訟於陛闥。謗議紛紜,寖成風俗。今夫舉人,詢於鄉閭,歸於里正而已。雖跡虧名教,罪加刑典,或冒籍竊資,邀勳盜級,假其賄賂,即為無犯鄉閭。
設如才應經邦,唯令試策;武能制敵,只驗彎弧。文擅清奇,則登甲科;藻思小減,則為不第。以此收人,恐乖事實。何者?樂廣假筆於安仁,靈運詞高於穆之,平津文劣於長卿,子建藻麗於荀彧。若以射策為官,則潘、謝、曹、馬必居孫、樂之右;協贊機猷,則安仁、靈運亦無裨附之益。由此言之,固不可一概而取也。其武藝亦然。故謀將不長於弓馬,良相寧資於射策。伏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文則試以理官,武則令其守禦,使僥名濫吹之伍,無所藏其庸謬。
臣謹按吳起臨戰,左右進劍,吳子曰:「夫臨難決疑,乃將事也。一劍之任,非將事也。」又按諸葛亮臨戎,不親戎服,頓蜀兵於渭南,司馬宣王持劍,勁卒不敢當,此豈弓矢之用乎?又按楊得意誦長卿之文,武帝曰:「恨不得與此人同時。」及相如至,終於文園令,不以公卿之位處之者,蓋非其任故也。 又按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責其冒薦;成子之居魏相,酬於得賢。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塞矣。仍請寬立年限,容其采訪簡汰,堪用者令試守,以觀能否,參檢行事,以覈是非。稱職者受薦賢之賞,濫舉者抵欺罔之罪,自然舉得才行,而君子之道長矣。 聖曆三年二月,武太后令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狄仁傑獨薦男光嗣,由是拜地官尚書郎,蒞事有聲。太后謂仁傑曰:「祁奚內舉,果得人也。」長安二年,武太后下求賢令,狄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才也。」乃召為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太后曰:「已遷之矣。」對曰:「臣薦之請為相也,今為洛州司馬,非用之。」又遷秋官侍郎。四年,夏官尚書、靈武大總管姚元之將赴鎮,太后令舉堪為宰相者。元之對曰:「秋官侍郎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遂為相。
開元三年,左拾遺張九齡上書曰:
夫元元之眾,莫不懸命於縣令,宅生於刺史,此其尤親於人者也。是以親人之任,宜得賢才;用人之道,宜重其選。而今刺史、縣令,除京輔近處之州刺史猶擇其人,縣令或備員而已;其餘江、淮、隴、蜀、三河諸處,除大府之外,稍稍非才。但於京官之中,出為州縣者,或是緣身有累,在職無聲,用於牧宰之閒,以為斥逐之地;因勢附會,遂忝高班,比其勢衰,亦為刺史;至於武夫、流外,積資而得官,成於經久,不計有才,諸若此流,盡為刺史。其餘縣令以下,固不可勝言。蓋甿庶所繫,國家之本。務本之職,反為好進者所輕,承弊之邑,每遭非才者所擾,而欲天下和洽,固不可得也。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莫不互有所重,勸其所行。臣竊怪近俗偏輕此任。今朝廷卿士入而不出,於其私情,甚自得計。何則?京華之地,衣冠所聚,子弟之閒,身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勞而成。一出外藩,有異於是。人情進取,豈忘之於私,但法制之不敢違耳,原其本意,固私是欲。今大利於京職,而不在外郡,如此則智能之士,欲利之心,日夜營營,安肯復出為刺史、縣令?而國家之利,方賴智能之人,此輩既自固而不行,在外者又技癢而求入,如此,則智能之輩常無親人之者,今又未革之以法,無乃甚不可乎!故臣以為欲理之本,莫若重刺史、縣令,此官誠重,智能者可行。正宜懸以科條,定其資歷:凡不歷都督、刺史,雖有高第者,不得入為侍郎、列卿;不歷縣令,雖有善政者,亦不得入為臺郎、給、舍;雖遠處都督、刺史,至於縣令,遞次差降,以為出入,亦不十年頻任京職,又不得十年盡任外官。如此設科以救其失,則內外通理,萬姓獲安。如積習為常,遂其私計,天下不可為理也。
又古之選用賢良,取其稱職,或遙聞而辟召,或一見而任之,是以士修素行,不圖僥倖。今天下未必理於上古,而事務日倍於前,誠為不正其本而設巧於末。所謂末者,吏部條章,動盈千萬,刀筆之吏,辨析毫釐,節制搶攘,溺於文墨;胥徒之猾,又緣隙而起。臣以為始造簿書,以備用人之遺忘耳,今反求精於案牘,不急於人才,亦何異遺劍中流,而刻舟以記。去之彌遠,可為傷心。凡稱吏部之能者,則曰從縣尉與主簿,從主簿與縣丞,斯選曹執文而善知官次者也,唯據其合與不合,而多不論賢與不肖,大略如此,豈不謬哉!陛下若不以吏部尚書、侍郎為賢,必不授以職事;尚書、侍郎既以賢而受委,豈復不能知人?人之難知,雖自古所慎,而拔十得五,其道可行。今則執以格條,貴於謹守,幸其心能自覺者,每選所拔亦有三五人;若又專固者,則亦一人不拔。據資配職,自以為能,為官擇人,初無此意,故使時人有「平配」之議,官曹無得賢之實。故臣以為選部之法,弊於不變。變法甚易,在陛下渙然行之。假如今之銓衡,欲自為意,亦限行之以久,動必見疑,遂用因循,益為浮薄。今若刺史、縣令精覈其人,即每年當管之內,應有合選之色,且先委曲考其才行,堪入品流,然後送臺,臺又推擇,據所用之多少,為州縣之殿最,一則州縣慎於所舉,必取入官之才;二則吏部因其有成,無多庸人干冒。縱有不任選者,謬起怨端,且猶分謗於外臺,不至諠譁於南省。今則每歲選者動以萬計,京師米物為之空虛,豈多士若斯,蓋渝濫至此。而欲仍舊致理,難於改制,衹益法之煩碎,賢愚混雜,就中以一詩一判定其是非,適使賢人君子從此遺逸,斯亦明代之闕政,有識之所歎息也。 又天下雖廣,朝廷雖眾,而士之名賢,誠可知也。若使毀稱相亂,聽受不明,事將已矣,無復可說。如知其賢能,各有品第,每一官闕,而不以次用之,則是知而不為,焉用彼相。借如諸司清要之職,當用第一之人,及其要官闕,時或以下等叨進,以故時議無高無下,唯論得與不得,自然清議不立,名節不修,上善則守志而後時,中人則躁求而易操。其故何哉?朝廷若以令名進人,士子亦以修名獲利,而利之所出,眾則趨焉。已而名利不出於清修,所趨多歸於人事,其小者苟求取得,一變而至阿私;其大者許以分義,再變而成朋黨:斯並教化漸漬,使之必然。故於用人之際,不可不第其高下;若高下有次,不可謬干。夫士必刻意修飾,思齊日眾,刑政自清。此皆興衰之大端,安可不察也。
十七年三月,國子祭酒楊瑒上言:「伏聞承前之例,每年應舉常有千數,及第兩監不過一二十人。臣恐三千學徒,虛費官廩;兩監博士,濫縻天祿。臣竊見入仕諸色出身,每歲向二千餘人,方於明經、進士,多十餘倍,自然服勤道業之士不及胥吏,以其效官,豈識先王之禮義。陛下設學校務以勸進之,有司為限約務以黜退之,臣之微誠,實所未曉。今監司課試,十已退其八九,考功及第,十又不收一二,長以此為限,恐儒風漸墜,小道將興。若以出身人多,應須諸色都減,豈在獨抑明經、進士也。」上然之。
左監門衛錄事參軍劉秩論曰:
王者官人,必視國之要,杜諸戶,一其門,安平則尊經術之士,有難則貴介胄之臣。 夏、殷、周選士必於庠序,非其道者莫得仕進,是以誘人也無二,其應之者亦一。及周之末,諸侯異政,取人多方,故商鞅患之,說秦孝公曰:「利出一孔者王,利出二孔者強,利出三孔者弱。」於是下令:非戰非農,不得爵位。秦卒以是能并吞六國。漢室干戈以定禍亂,貴尚淳質。高后舉孝悌、力田,文景守而不變,故下有常業,而朝稱多士。及孝武察孝廉,置五經博士弟子,雖門開二三,而未失道德也。逮至晚歲,務立功名,銳意四夷,故權譎之謀設,荊楚之士進,軍旅相繼,官用不足。是以聚斂計料之政生,設險興利之臣起,番係、嚴熊羆等經淮造渠,以通漕運,東郭偃、孔僅建鹽鐵諸利策,富者冒爵射官,免刑除罪。公用彌多,而為官者徇私,上下並求,百姓不堪刓弊。故巧法慘急之臣進,而見知廢格之法作,杜周、減宣之屬以峻文決理貴,而王溫舒之徒以鷹擊敢殺彰。而法先王之術,習俎豆之容者,無所任用,由是精通秀穎之士不遊於學,遊於學者率章句之儒也。是以昭帝之時,霍光問人疾苦,不本之於太常諸生,徵天下賢良文學以訪之,是常道不足以取人也。至於東漢,光武好學,不能施之於政,乃躬自講經。肅宗以後,時或祖效,尊重儒術,不達其意而酌其文;三公尚書雖用經術之士,而不行經術之道。是以元、成以降,迄於東漢,慷慨通方之士寡,廉隅立節之徒眾。無何,漢氏失馭,曹魏僭竊,中正取士,權歸著姓,雖可以鎮伏甿庶,非尚賢之術,蓋尊尊之道。於時聖人不出,賢哲無位,詩道大作,怨曠之端也。洎乎晉、宋、齊、梁,遞相祖習,其風彌盛。捨學問,尚文章;小仁義,大放誕。談莊周、老聃之說,誦楚詞、文選之言。六經九流,時曾閱目;百家三史,罕聞於耳。撮群鈔以為學,總眾詩以為資。謂善賦者廊廟之人,雕蟲者台鼎之器。下以此自負,上以此選材,上下相蒙,持此為業,雖名重於當時,而不達於從政。故曰:「取人之道,可以敦化。」周書曰:「以言取人,人竭其言;以行取人,人竭其行。」取人之道,不可不慎也。原夫詩賦之義,所以達下情,所以諷君上。上下情通而天下亂者,未之有也。近之作者,先文後理,詞冶不雅,既不關於諷刺,又不足以見情,蓋失其本,又何為乎!隋氏罷中正,舉選不本鄉曲,故里閭無豪族,井邑無衣冠,人不土著,萃處京畿,士不飾行,人弱而愚。
夫古者以勳賞功,以才蒞職,以才蒞職,是以職與人宜;近則以職賞功,是以官與人乖。古者計人而貢士,計吏而用人,故士無不官,官無乏吏;近則官倍於古,士十於官,求官者又十於士,故士無官,後魏羽林士,今之萬騎、軍功是也。官乏祿,吏擾人。古者王畿千里,千里之外,封建諸侯,諸侯之吏,自卿以降,各自舉任。當乎漢室,除保傅將相,餘盡專之。州縣佐史,則皆牧守選辟。夫公卿者,主相之所任也;甸外之官吏者,又諸侯牧守之事也。然則主司之所選者,獨甸內之吏,公卿府之屬耳,豈不寡哉!所選既寡,則焉得不精!近則有封建而無國邑,五服之內,政決王朝;一命拜免,必歸吏部。按名授職,猶不能遣,何暇采訪賢良,搜覈行能耶?時皆共嗤其失,而不知失之所以,故備詳之。
又曰:
夫官有大小,材有短長,長者任之以大官,短者任之以小職,職與人相宜,而功與事並理。是以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近之任官,其選之也略,其使之也備,一人之身,職無不蒞,若委游、夏以政事,責冉、季以文學也,何其謬歟!故人失其長,官失其理。 是以三代之制,家有代業,國有代官。孔子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史墨曰:「古之為官,代守其業,朝夕思之。一朝失業,死則及焉。」是知業不代習,則其事不精。此周之所以得人也。昔羲氏、和氏掌天地,劉氏代擾龍,籍氏代司人,庾氏、庫氏代司出納,制氏代司鑄鐘,即其事也。至後代,以代卿執柄,益私門,卑公室,齊奪於田氏,魯弱於三桓。革代卿之失,而不復代業之制,醫、工、筮、數,其道浸微,蓋為此也。
故老子曰:「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不善用人者,譬若使驥捕鼠,令鷹守肉:驥之捕鼠,終不可獲,而千里之功廢矣;鷹之守肉,死有餘罪,而攫撮之效沒矣。夫裁徑尺之帛,刊方寸之木,不任左右,必求良工者,裁帛、刊木非左右之所能故也。徑尺之帛,方寸之木,薄物也,非良工不能裁之;況帝王之佐,經國之任,可不審擇其人乎?故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