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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卷一百八十四 列傳第一百三十四

舊唐書 劉昫等編 著

宦官

  楊思勗 高力士 李輔國 程元振 魚朝恩 劉希暹 賈明觀 竇文場 霍仙鳴 俱文珍 吐突承璀 王守澄 田令孜 楊復光 楊復恭

  唐制有內侍省,其官員:內侍四人,內常侍六人,內謁者監六人,內給事八人,謁者十二人,典引十八人,寺伯二人,寺人六人。別有五局:掖廷局掌宮人簿籍;宮闈局掌宮內門禁,其屬有掌扇、給使等員;奚官局掌宮人疾病死喪;內僕局掌宮中供帳燈燭;內府局主中藏給納。五局有令丞,皆內官為之。

  貞觀中,太宗定制,內侍省不置三品官,內侍是長官,階四品。至永淳末,向七十年,權未假於內官,但在閤門守禦,黃衣廩食而已。則天稱制,二十年間,差增員位。中宗性慈,務崇恩貨,神龍中,宦官三千餘人,超授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千餘人,然衣朱紫者尚寡。

  玄宗在位旣久,崇重宮禁,中官稍稱旨者,即授三品左右監門將軍,得門施棨戟。開元、天寶中,長安大內、大明、興慶三宮,皇子十宅院,皇孫百孫院,東都大內、上陽兩宮,大率宮女四萬人,品官黃衣已上三千人,衣朱紫者千餘人。後李輔國從幸靈武,程元振翼衛代宗,怙寵邀君,乃至守三公,封王爵,干預國政,亦未全握兵權。代宗時,子儀北伐,親王東討,遂特立觀軍容宣慰使,命魚朝恩為之,然自有統帥,亦監領而已。

  德宗避涇師之難,幸山南,內官竇文場、霍仙鳴擁從。賊平之後,不欲武臣典重兵,其左右神策、天威等軍,欲委宦者主之,乃置護軍中尉兩員、中護軍兩員,分掌禁兵,以文場、仙鳴為兩中尉,自是神策親軍之權,全歸於宦者矣。自貞元之後,威權日熾,蘭錡將臣,率皆子蓄,藩方戎帥,必以賄成,萬機之與奪任情,九重之廢立由己。元和之季,毒被乘輿。長慶纘隆,徒鬱枕干之憤;臨軒暇逸,旋忘塗地之冤。而易月未除,滔天盡怒。甲第名園之賜,莫匪伶官;朱袍紫綬之榮,無非巷伯。是時高品白身之數,四千六百一十八人,內則參秉戎權,外則監臨藩嶽。文宗包祖宗之耻,痛肘腋之讎,思翦厲階,去其太甚。宋申錫言未出口,尋以破家;李仲言謀之不臧,幾乎敗國。何、竇之徒轉蹙,讓、珪之勢尤狂,五十餘年,禍胎踰煽,昭宗之季,所不忍聞。

  臣徧覽前書,考茲覆轍,試言大較,庶竭其源。何者?自書契已來,不無閽寺,況垂之天象,備見職官。即如秦皇、漢武,宮闈之內,宦官以侍宴遊。但英睿之君,措置斯得;及荒僻之主,奢蕩是求。委番、棸、蹶、楀之徒,飾姬姜狗馬之玩,外言不入,惟欲是從。雖並列五侯,猶為賞薄,徧封萬戶,尚嫌恩疏。苟思捧日之勤,遂據迴天之勢。及三綱錯亂,四海崩離,袁本初之入北宮,無鬚殆盡;石冉閔之攻鄴下,內豎咸誅。旋至殄瘁邦家,不獨感傷和氣,淫刑斯逞,可為傷心。向使不假威權,但趨帷扆,何止四星終吉,抑亦萬乘延洪。昔賢為社鼠之喻,不其然乎?

  今錄楊思勗已下所行事,以為鑒誡云。

  楊思勗,本姓蘇,羅州石城人。為內官楊氏所養,以閹,從事內侍省。預討李多祚功,超拜銀青光祿大夫,行內常侍。思勗有膂力,殘忍好殺,從臨淄王誅韋氏,遂從王為爪士,累遷右監門衛將軍。

  開元初,安南首領梅玄成叛,自稱「黑帝」,與林邑、真臘國通謀,陷安南府,詔思勗將兵討之。思勗至嶺表,鳩募首領子弟兵馬十餘萬,取伏波故道以進,出其不意。玄成遽聞兵至,惶惑計無所出,竟為官軍所擒,臨陣斬之,盡誅其黨與,積屍為京觀而還。十二年,五谿首領覃行璋作亂,思勗復受詔率兵討之,生擒行璋,斬其黨三萬餘級。以軍功累加輔國大將軍。後從東封,又加驃騎大將軍,封虢國公。十四年,邕州賊帥梁大海擁賔、橫等數州反叛,思勗又統兵討之,生擒梁大海等三千餘人,斬餘黨二萬餘級,復積屍為京觀。十六年,瀧州首領陳行範、何遊魯、馮璘等聚徒作亂,陷四十餘城。行範自稱帝,遊魯稱定國大將軍,璘稱南越王,割據嶺表。詔思勗率永、連、道等兵及淮南弩手十萬人進討。兵至瀧州,臨陣擒遊魯、馮璘,斬之。行範潛竄深州,投雲際、盤遼二洞。思勗悉衆攻之,生擒行範,斬之,斬其黨六萬級,獲口馬金玉巨萬計。思勗性剛決,所得俘囚,多生剝其面,或剺髮際,掣去頭皮,將士已下,望風慴憚,莫敢仰視,故所至立功。內給事牛仙童使幽州,受張守珪厚賂,玄宗怒,命思勗殺之。思勗縛架之數日,乃探取其心,截去手足,割肉而啖之,其殘酷如此。二十八年卒,時年八十餘。

  高力士,潘州人,本姓馮。少閹,與同類金剛二人,聖曆元年嶺南討擊使李千里進入宮。則天嘉其黠惠,總角修整,令給事左右。後因小過,撻而逐之。內官高延福收為假子,延福出自武三思家,力士遂往來三思第。歲餘,則天復召入禁中,隷司宮臺,廩食之。長六尺五寸,性謹密,能傳詔勑,授宮闈丞。景龍中,玄宗在藩,力士傾心奉之,接以恩顧。及唐隆平內難,升儲位,奏力士屬內坊,日侍左右,擢授朝散大夫、內給事。先天中,預誅蕭、岑等功,超拜銀青光祿大夫,行內侍同正員。開元初,加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

  玄宗尊重宮闈,中官稍稱旨,即授三品將軍,門施棨戟,故楊思勗、黎敬仁、林招隱、尹鳳祥等,貴寵與力士等。楊則持節討伐,黎、林則奉使宣傳,尹則主書院。其餘孫六、韓莊、楊八、牛仙童、劉奉廷、王承恩、張道斌、李大宜、朱光輝、郭全、邊令誠等,殿頭供奉、監軍、入蕃、教坊、功德主當,皆為委任之務。監軍則權過節度,出使則列郡辟易。其郡縣豐贍,中官一至軍,則所冀千萬計,修功德,市鳥獸,詣一處,則不啻千貫,皆在力士可否。故帝城中甲第,畿甸上田、果園池沼,中官參半於其間矣。

  每四方進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後進御,小事便決之。玄宗常曰:「力士當上,我寢則穩。」故常止於宮中,稀出外宅。若附會者,想望風彩,以冀吹噓,竭肝膽者多矣。宇文融、李林甫、李適之、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因之而取將相高位,其餘職不可勝紀。肅宗在春宮,呼為二兄,諸王公主皆呼「阿翁」,駙馬輩呼為「爺」。力士於寢殿側簾帷中休息,殿側亦有一院,中有修功德處,雕瑩璀璨,窮極精妙。力士謹慎無大過,然自宇文融已下,用權相噬,以紊朝綱,皆力士之由。又與時消息,觀其勢候,雖至親愛,臨覆敗皆不之救。

  力士義父高延福夫妻,正授供奉。嶺南節度使於潘州求其本母麥氏送長安,令兩媼在堂,備於甘脆。金吾大將軍程伯獻與力士結為兄弟,麥氏亡,伯獻於靈筵散髮,具縗絰,受賔弔荅。十七年,贈力士父廣州大都督,麥氏越國夫人。開元初,瀛州呂玄晤作吏京師,女有姿色,力士娶之為婦,擢玄晤為少卿、刺史,子弟皆為王傅。呂夫人卒,葬城東,葬禮甚盛。中外爭致祭贈,充溢衢路,自第至墓,車馬不絕。

  天寶初,加力士冠軍大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進封渤海郡公。七載,加驃騎大將軍。力士資產殷厚,非王侯能擬,於來庭坊造寶壽佛寺、興寧坊造華封道士觀,寶殿珍臺,侔於國力。於京城西北截澧水作碾,並轉五輪,日碾麥三百斛。初,寶壽寺鐘成,力士齋慶之,舉朝畢至。凡擊鐘者,一擊百千;有規其意者,擊至二十杵,少尚十杵。

  其後又有華州袁思藝,特承恩顧。然力士巧密,人悅之;思藝驕倨,人士疏懼之。十四載,置內侍省,內侍監兩員,秩正三品,以力士、思藝對任之。玄宗幸蜀,思藝走投祿山,力士從幸成都,進封齊國公。從上皇還京,加開府儀同三司,賜實封五百戶。

  上元元年八月,上皇移居西內甘露殿,力士與內官王承恩、魏悅等,因侍上皇登長慶樓,為李輔國所構,配流黔中道。力士至巫州,地多薺而不食,因感傷而詠之曰:「兩京作斤賣,五谿無人採。夷夏雖不同,氣味終不改。」寶應元年三月,會赦歸,至朗州,遇流人言京國事,始知上皇厭代,力士北望號慟,嘔血而卒。代宗以其耆宿,保護先朝,贈揚州大都督,陪葬泰陵。

  李輔國,本名靜忠,閑廄馬家小兒。少為閹,貌陋,粗知書計。為僕,事高力士,年且四十餘,令掌廄中簿籍。天寶中,閑廄使王鉷嘉其畜牧之能,薦入東宮。祿山之亂,玄宗幸蜀,輔國侍太子扈從,至馬嵬,誅楊國忠,輔國獻計太子,請分玄宗麾下兵,北趨朔方,以圖興復。輔國從至靈武,勸太子即帝位,以系人心。肅宗即位,擢為太子家令,判元帥府行軍司馬事,以心腹委之,仍賜名護國,四方奏事,御前符印軍號,一以委之。輔國不茹葷血,常為僧行,視事之隟,手持念珠,人皆信以為善。從幸鳳翔,授太子詹事,改名輔國。

  肅宗還京,拜殿中監,閑廄、五坊、宮苑、營田、栽接、總監等使,又兼隴右群牧、京畿鑄錢、長春宮等使,勾當少府、殿中二監都使。至德二年十二月,加開府儀同三司,進封郕國公,食實封五百戶。宰臣百司,不時奏事,皆因輔國上決。常在銀臺門受事,置察事廳子數十人,官吏有小過,無不伺知,即加推訊。府縣按鞫,三司制獄,必詣輔國取決,隨意區分,皆稱制勑,無敢異議者。每出則甲士數百人衛從。中貴人不敢呼其官,但呼五郎。宰相李揆,山東甲族,位居台輔,見輔國執子弟之禮,謂之五父。肅宗又為輔國娶故吏部侍郎元希聲侄擢女為妻。擢弟挹,時並引入臺省,擢為梁州長史。輔國判元帥行軍司馬,專掌禁兵,賜內宅居止。

  上皇自蜀還京,居興慶宮,肅宗自夾城中起居。上皇時召伶官奏樂,持盈公主往來宮中,輔國常陰候其隟而間之。上元元年,上皇嘗登長慶樓,與公主語,劒南奏事官過朝謁,上皇令公主及如仙媛作主人。輔國起微賤,貴達日近,不為上皇左右所禮,慮恩顧或衰,乃潛畫奇謀以自固。因持盈待客,乃奏云:「南內有異謀。」矯詔移上皇居西內,送持盈於玉真觀,高力士等皆坐流竄。

  二年八月,拜兵部尚書,餘官如故。詔群臣於尚書省送上,賜御府酒饌、太常樂,武士戎服夾道,朝列畢會。輔國驕恣日甚,求為宰臣,肅宗曰:「以公勳力,何官不可,但未允朝望,如何?」輔國諷僕射裴冕聯章薦己,肅宗密謂宰臣蕭華曰:「輔國欲帶平章事,卿等欲有章薦,信乎?」華不對,問裴冕,曰:「初無此事,吾臂可截,宰相不可得也。」華復入奏,上喜曰:「冕固堪大用。」輔國銜之。寶應元年四月,肅宗寢疾,宰臣等不可謁見,輔國誣奏華專權,請黜之,上不許,輔國固請不已,乃罷華知政事,守禮部尚書。及帝崩,華竟被斥逐。

  代宗即位,輔國與程元振有定策功,愈恣橫,私奏曰:「大家但內裏坐,外事聽老奴處置。」代宗怒其不遜,以方握禁軍,不欲遽責,乃尊為尚父,政無臣細,皆委參決。五月,加司空、中書令,食實封八百戶。程元振欲奪其權,請上漸加禁制,乘其有間,乃罷輔國判元帥行軍事,其閑廄已下使名,並分授諸貴,仍移居外。輔國始懼,茫然失據。詔進封博陸王,罷中書令,許朝朔望。輔國欲入中書修謝表,閽吏止之曰:「尚父罷相,不合復入此門。」乃氣憤而言曰「老奴死罪,事郎君不了,請於地下事先帝。」上猶優詔荅之。十月十八日夜,盜入輔國第,殺輔國,攜首臂而去。詔刻木首葬之,仍贈太傅。

  程元振,以宦者直內侍省,累遷至內射生使。寶應末,肅宗晏駕,張皇后與太子有怨,恐不附己,引越王係入宮,欲令監國。元振知其謀,密告李輔國,乃挾太子,誅越王並其黨與。代宗即位,以功拜飛龍副使、右監門將軍、上柱國,知內侍省事。尋代輔國判元帥行軍司馬,專制禁兵,加鎮軍大將軍、右監門衛大將軍,封保定縣侯,充寶應軍使。九月,加驃騎大將軍,封邠國公,贈其父元貞司空,母]氏趙國夫人。是時元振之權,甚於輔國,軍中呼為「十郎」。

  元振常請託於襄陽節度使來瑱,瑱不從。及元振握權,徵瑱入朝,瑱遷延不至。廣德元年,破裴茙,遂入朝,拜兵部尚書。元振欲報私憾,誣瑱之罪,竟坐誅。宰臣裴冕為肅宗山陵使,有事與元振相違,乃發小吏贓私,貶冕施州刺史。來瑱名將,裴冕元勳,二人旣被誣陷,天下方鎮皆解體,元振猶以驕豪自處,不顧物議。

  九月,吐蕃、党項入犯京畿,下詔徵兵,諸道卒無至者。十月,蕃軍至便橋,代宗蒼黃出幸陝州,賊陷京師,府庫蕩盡。及至行在,太常博士柳伉上疏切諫誅元振以謝天下,代宗顧人情歸咎,乃罷元振官,放歸田里,家在三原。

  十二月,車駕還京,元振服縗麻於車中,入京城,以規任用。與御史大夫王昇飲酒,為御史所彈。詔曰:

  族談錯立,法尚不容,同惡陰謀,議當從重,有一於此,情實難原。程元振性惟兇愎,質本庸愚,蕞爾之身,合當萬死。頃已寬其嚴典,念其微勞,屈法伸恩,放歸田里。仍乖克己,尚未知非,旣忘含煦之仁,別貯覬覦之望。敢為嘯聚,仍欲動搖,不令之臣,共為睥睨,妄談休咎,仍懷怨望。束兵裹甲,變服潛行,無顧君親,將圖不軌。按驗皆是,無所逃刑,首足異門,未云塞責。朕猶不忘薄効,再捨罪人,特寬斧鉞之誅,俾正投荒之典。宜長流溱州百姓,委京兆府差綱遞送,路次州縣,差人防援,至彼捉搦,勿許東西。縱有非常之赦,不在會恩之限。凡百僚庶,宜體朕懷。

  魚朝恩,天寶末以宦者入內侍省,初為品官,給事黃門。性黠惠,善宣荅,通書計。至德中,常令監軍事。九節度討安慶緒於相州,不立統帥,以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觀軍容使名,自朝恩始也。以功累加左監門衛大將軍。時郭子儀頻立大功,當代無出其右,朝恩妒其功高,屢行間諜,子儀悉心奉上,殊不介意。肅宗英悟,特察其心,故朝恩之間不行。自相州之敗,史思明再陷河洛,朝恩常統禁軍鎮陝,以殿東夏。廣德元年,西蕃入犯京畿,代宗幸陝。時禁軍不集,徵召離散,比至華陰,朝恩大軍遽至迎奉,六師方振。由是深加寵異,改為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時四方未寧,萬務事殷,上方注意勳臣,朝恩專典神策軍,出入禁中,賞賜無算。

  朝恩性本凡劣,恃勳自伐,靡所忌憚。時引腐儒及輕薄文士於門下,講授經籍,作為文章,粗能把筆釋義,乃大言於朝士之中,自謂有文武才幹,以邀恩寵。上優遇之,加判國子監事,光祿、鴻臚、禮賔、內飛龍、閑廄等使。赴國子監視事,特詔宰臣、百僚、六軍將軍送上,京兆府造食,教坊賜樂。大臣群官二百餘人,皆以本官備章服充附學生,列於監之廊下,待詔給錢萬貫充食本,以為附學生廚料。朝恩恣橫,求取無厭,凡有奏請,以必允為度,幸臣未有其比。

  大曆二年,朝恩獻通化門外賜莊為寺,以資章敬太后冥福,仍請以章敬為名,復加興造,窮極壯麗。以城中材木不足充費,乃奏壞曲江亭館、華清宮觀樓及百司行廨、將相沒官宅給其用,土木之役,僅逾萬億。三年,讓判國子監事,加韓國公。章敬太后忌日,百僚於興唐寺行香,朝恩置齋饌於寺外之車坊,延宰臣百僚就食。朝恩恣口談時政,公卿惕息。戶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以正言折之,朝恩不悅,乃罷會。

  後嘗釋奠於國子監,宰臣百僚皆會,朝恩講易,徵鼎卦「覆餗」之義,以譏元載,載心銜之,陰圖除去之。上以朝恩太橫,亦惡之。載欲伺其便,巧中傷之,乃用腹心崔昭為京兆尹,伺朝恩出處。昭不吝財賂,潛與朝恩黨陝州觀察使皇甫溫相結,溫與昭恊,自是朝恩動靜,載皆知之,巨細悉以聞,上益怒,朝恩未之察,日以驕橫。載奏加朝恩實封,又加皇甫溫權位,以肆其欲。

  五年,朝恩所昵武將劉希暹微有過忤,上諷之,詔罷朝恩觀軍容使,加實封通前一千戶,朝恩始疑,然每朝謁,恩顧如常,亦不以載為意。會寒食宴近臣,朝恩入謁。先是,每宴罷,必出還營,是日有詔留之。朝恩始懼,言頗悖慢,上亦以舊恩不之責。是日朝恩還第,雉經而卒。劉希暹亦下獄賜死。

  希暹,出自戎伍,有膂力,形貌光偉,以騎射聞。朝恩用之為神策都虞候,封交河郡王。善候朝恩意旨,深被委信。累遷至太僕卿,與兵馬使王駕鶴同掌禁兵,所為不法。諷朝恩於北軍置獄,召坊市兇惡少年,羅織城內富人,誣以違法,捕置獄中,忍酷考訊,錄其家產,並沒於軍。或有舉選之士,財貨稍殷,客於旅舍,遇橫死者非一。坊市苦之,謂之「入地牢」。捕賊吏有賈明觀者,尤凶蠹,以屢置大獄,家產巨萬。希暹黨之,地在禁密,人無敢言者。朝恩死,上寬宥之。以素志非順,慮不見容,常自疑懼。與王駕鶴聯職,希暹辭多不遜。駕鶴純謹,上信任之,至是以希暹語上聞,乃誅之。

  賈明觀者,本萬年縣捕賊吏。事希暹,恣為兇惡,毒甚豺狼。朝恩、希暹旣死,元載復受明觀姦謀,潛容之,特奏令江西効力。明觀將出城,百姓數萬人懷磚石候之,載令市吏止約。明觀在洪州二年,觀察使魏少遊容之。及路嗣恭代少遊,至郡之日,召明觀笞殺之。識者減魏之名,多路之正。

  朝恩素待禮部尚書裴士淹,戶部侍郎、判度支第五琦,二人亦坐貶官。

  竇文場、霍仙鳴者,始在東宮事德宗。初魚朝恩誅後,內官不復典兵,德宗以親軍委白志貞。志貞多納豪民賂,補為軍士,取其傭直,身無在軍者,但以名籍請給而已。涇師之亂,帝召禁軍禦賊,志貞召集無素,是時並無至者,唯文場、仙鳴率諸宦者及親王左右從行。志貞貶官,左右禁旅,悉委文場主之。從幸山南,兩軍漸集。

  德宗還京,頗忌宿將,凡握兵多者,悉罷之,禁旅文場、仙鳴分統焉。貞元十二年六月,特立護軍中尉兩員、中護軍兩員,以帥禁軍,乃以文場為左神策護軍中尉,仙鳴為右神策護軍中尉,右神威軍使張尚進為右神策中護軍,內謁者監焦希望為左神策中護軍,自文場等始也。時竇、霍之權,振於天下,藩鎮節將,多出禁軍,臺省清要,時出其門。文場累加驃騎大將軍。是歲仙鳴病,帝賜馬十匹,令於諸寺為僧齋以祈福。久病不愈,十四年,倉卒而卒。上疑左右小使正將食中加毒,配流者數十人。仙鳴死後,以開府內常侍第五守亮為右軍中尉。文場連表請致仕,許之。

  十五年已後,楊志廉、孫榮義為左右軍中尉,亦踵竇、霍之事,怙寵驕恣。貪利冒寵之徒,利其納賄,多附麗之。至於貞元末,宦官復盛。順宗即位,王叔文用事,與韋執誼謀奪神策軍權,乃用宿將范希朝為京西北禁軍都將。事未行,為內官俱文珍等所排,叔文貶而止。

  俱文珍,貞元末宦官,後從義父姓,曰劉貞亮。性忠正,剛而蹈義。順宗即位,風疾不能視朝政,而宦官李忠言與牛美人侍病,美人受旨於帝,復宣之於忠言,忠言授之王叔文。叔文與朝士柳宗元、劉禹錫、韓曄等圖議,然後下中書,俾韋執誼施行,故王之權振天下。叔文欲奪宦者兵權,每忠言宣命,內臣無敢言者,唯貞亮建議與之爭。知其朋徒熾,慮隳朝政,乃與中官劉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等謀,奏請立廣陵王為皇太子,勾當軍國大事,順宗可之。貞亮遂召學士衛次公、鄭絪、李程、王涯入金鑾殿,草立儲君詔。及太子受內禪,盡逐叔文之黨,政事悉委舊臣,時議嘉貞亮之忠藎。累遷至右衛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元和八年卒,憲宗思其翊戴之功,贈開府儀同三司。

  吐突承璀,幼以小黃門直東宮,性敏慧,有才幹。憲宗即位,授內常侍,知內省事,左監門將軍。俄授左軍中尉、功德使。四年,王承宗叛,詔以承璀為河中、河南、浙西、宣歙等道赴鎮州行營兵馬招討等使,內侍省常侍宋惟澄為河南、陝州、河陽已來館驛使,內官曹進玉、劉國珍、馬江朝等分為河北行營糧料館驛等使。諫官、御史上疏相屬,皆言自古無中貴人為兵馬統帥者,補闕獨孤郁、段平仲尤激切。憲宗不獲已,改為充鎮州已來招撫處置等使。及承璀率禁軍上路,帝御通化門樓,慰諭遣之。出師經年無功,乃遣密人告王承宗,令上疏待罪,許以罷兵為解。仍奏昭義節度使盧從史素與賊通,許為承宗求節鉞。乃誘潞州牙將烏重胤謀執從史送京師。及承宗表至,朝廷議罷兵,承璀班師,仍為禁軍中尉。段平仲抗疏極論承璀輕謀弊賦,請斬之以謝天下,憲宗不獲已,降為軍器使。俄復為左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

  時弓箭庫使劉希先取羽林大將軍孫璹錢二十萬以求方鎮,事發賜死,辭相告訐,事連承璀,乃出為淮南節度監軍使。太子通事舍人李涉,性狂險,投匭上書,論希先、承璀無罪,不宜貶戮。諫議大夫、知匭事孔戣,見涉疏之副本,不受其章。涉持疏於光順門欲進之,戣上疏論其纖邪,貶涉硤州司倉。上待承璀之意未已,而宰相李絳在翰林,時數論承璀之過,故出之。八年,欲召承璀還,乃罷絳相位。承璀還,復為神策中尉。惠昭太子薨,承璀建議請立澧王寬為太子,憲宗不納,立遂王宥。穆宗即位,銜承璀不佑己,誅之。敬宗時,中尉馬存亮論承璀之冤,詔雪之,仍令假子士曄以禮收葬。

  王守澄,元和末宦者。憲宗疾大漸,內官陳弘慶等弒逆。憲宗英武,威德在人,內官祕之,不敢除討,但云藥發暴崩。時守澄與中尉馬進潭、梁守謙、劉承偕、韋元素等定冊立穆宗皇帝。長慶中,守澄知樞密事。

  初元和中,守澄為徐州監軍,遇翼城醫人鄭注,出入節度使李愬家。注敏悟過人,博通典藝,棋奕醫卜,尤臻於妙,人見之者,無不歡然。注嘗為李愬煮黃金,服一刀圭,可愈痿弱重膇之疾,復能反老成童。愬與守澄服之,頗効。守澄知樞密,薦引入禁中,穆宗待之亦厚。注多奇詭,每與守澄言必通夕。

  文宗即位,守澄為驃騎大將軍,充右軍中尉。注復得幸於文宗,後依倚守澄,大為姦弊。文宗以元和逆黨尚在,其黨大盛,心常憤惋,端居不怡。翰林學士宋申錫嘗獨對探知,上略言其意,申錫請漸除其逼。帝亦以申錫沉厚有方略,為其事可成,乃用為宰相。申錫謀未果,為注所察,守澄乃令軍吏豆盧著誣告申錫與漳王謀逆,申錫坐貶。

  宰相李逢吉從子訓,與注交通,訓亦機詭萬端,二人情義相得,俱為守澄所重。復引訓入禁中,為上講周易。旣得幸,又探知帝旨,復以除宦官謀中帝意。帝以訓才辯縱橫,以為其事必捷,待以殊寵,自流人中用為學官,充侍講學士。時仇士良有翊上之功,為守澄所抑,位未通顯。訓奏用士良分守澄之權,乃以士良為左軍中尉,守澄不悅,兩相矛盾。訓因其惡。大和九年,帝令內養李好古齎酖賜守澄,祕而不發,守澄死,仍贈揚州大都督。其弟守涓為徐州監軍,召還,至中牟,誅之。守澄豢養訓、注,反罹其禍,人皆快其受佞而惡訓、注之陰狡。

  李訓旣殺守澄,復惡鄭注,乃奏用注為鳳翔節度使。訓欲盡誅宦官,乃與金吾將軍韓約、新除太原節度使王璠、新除邠寧節度使郭行餘、權御史中丞李孝本、權京兆尹羅立言謀。其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御宣政殿,百僚班定,韓約不奏平安,乃奏曰:「臣當仗廨內石榴樹,夜來降甘露,請陛下幸仗舍觀之。」帝乘輦趨金吾仗。中尉仇士良與諸官先往石榴樹觀之,伺知其詐,又聞幕下兵仗聲,蒼黃而還,奏曰:「南衙有變。」遂扶帝輦入閤門。李訓從輦大呼曰:「邠寧、太原之兵,何不赴難?衛乘輿者,人賞百千!」於是誰何之卒及御史臺從人,持兵入宣政殿院,宦官死者甚衆。輦旣入閤門,內官呼萬歲。俄而士良等率禁兵五百餘人,露刃出東上閤門,逢人即殺,王涯、賈餗、舒元輿、李訓等四人宰相及王璠、郭行餘等十一人,屍橫闕下。自是權歸士良與魚弘志。至宣宗即位,復誅其太甚者,而閽寺之勢,仍握軍權之重焉。

  田令孜,本姓陳。咸通中,從義父入內侍省為宦者。頗知書,有謀略,自諸司小使監諸鎮用兵,累遷神策中尉、左監門衛大將軍。乾符中,盜起關東。諸軍誅盜,以令孜為觀軍容、制置左右神策、護駕十軍等使。京師不守,從僖宗幸蜀。鑾輿返正,令孜頗有匡佐之功,時令孜威權振天下。

  時關中寇亂初平,國用虛竭,諸軍不給,令孜請以安邑、解縣兩池榷鹽課利,全隷神策軍,詔下,河中王重榮抗章論列,言使名久例隷當道,省賦自有常規。令孜怒,用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重榮不奉詔。令孜率禁兵討之,重榮引太原軍為援,戰於沙苑,禁軍大敗。京師復亂,僖宗出幸寶雞,又移幸山南,方鎮皆憾令孜生事。令孜懼,引前樞密楊復恭代己,從幸梁州,求為西川監軍。四川節度使陳敬瑄,即令孜之弟也。

  昭宗即位,三川大亂,詔宰相韋昭度鎮西川,陳敬瑄不受代。令孜引閬州刺史王建為援,建素以父事令孜。時建方亂東川,聞其召也,以西蜀可圖,欣然赴之。建以所領千餘兵至漢州,陳敬瑄以建雄豪難制,辭而遣之。建曰:「十軍阿父召予,及門而拒,隣藩聞之,孰肯相容?為予報令公,建至此,無所歸也。」遂遣使上表,請討陳敬瑄以自効。朝廷嘉之,即命昭度為招討,入蜀加兵,經年無功,昭度還京。建遂絕棧道,不通詔使。歲中急擊成都,陳敬瑄計窘,遣令孜出城,與建通和。建竟自為蜀帥,令孜以義父之故,依倚仍舊監軍事。旣而陳敬瑄遇酖,令孜亦為建所殺。

  楊復光,內常侍楊玄价之養子也。幼以宦者入內侍省,慷慨負節義,有籌略,為小黃門,監鎮兵征討。乾符中,賊渠黃巢之犯江西,復光為排陣使,遣判官吳彥弘入城喻朝旨,巢即令其將尚君長奉表歸國。招討使宋威害其功,併兵擊賊,巢怒,復作剽。朝廷誅尚君長,怨怒愈深。宋威戰敗,復光總其兵權,進攻洪州,擒賊將徐唐莒。詔以荊南節度使王鐸為招討,代宋威。復光監忠武軍,屯于鄧州,以遏賊衝。

  京師陷賊,節度使周岌受偽命,賊使往來旁午。岌嘗夜宴,急召復光,左右曰:「周公歸賊,必謀害內侍,不如勿往。」復光曰「事勢如此,義不圖全。」即赴之。酒酣,岌言本朝事,復光因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義,而規利害,非丈夫也。公自匹夫享公侯之貴,豈捨十八葉天子而北面臣賊,何恩義利害之可言乎!」聲淚俱發,岌亦為之流涕。岌曰:「吾不能獨力拒賊,貌奉而心圖之,故召公。」瀝酒為盟。是夜,復光遣其養子守亮殺賊使於傳舍。

  時秦宗權叛岌,據蔡州。復光得忠武之師三千入蔡州,說宗權,俾同義舉。宗權遣將王淑率衆萬人從復光收荊襄。次鄧州,王淑逗留不進,復光斬之,併其軍,分為八都。鹿晏弘、晉暉、李師泰、王建、韓建等,皆八都之大將也。進攻南陽,賊將朱溫、何勤來送戰,復光敗之,進收鄧州,獻捷行在,中和元年五月也。復光乘勝追賊,至藍橋,丁母憂還。尋起復,受詔充天下兵馬都監,押諸軍入定關輔。王重榮為東面招討使,復光以兵會之。

  二年七月,至河中。賊將朱溫守同州,復光遣使諭之。九月,溫以所部來降。時賊將李翔守華州,巢寇益盛,王重榮憂之,謂復光曰:「臣賊則負國,拒戰則兵微,今日成敗,未可知也,公其圖之。」復光曰:「鴈門李僕射以雄武振北陲,其家尊與吾先世同患難。李鴈門奮不顧身,自播遷已來,徵兵未至者,蓋太原阻路也。如以朝旨諭鄭公,詔到,其軍必至。」重榮曰:「善。」王鐸遣使奉墨詔之太原,太原以兵從之。及收京城,三敗巢賊,復光與其子守亮、守宗等身先犯難,功烈居多。其年六月,卒於河中,時年四十二。復光雖黃門近幸,然慷慨有大志,善撫士卒,及死之日,軍中慟哭累日。身後平賊立功者,多是復光部下門人故將也。

  諸假子:守亮,興元節度使;守宗,忠武節度使;守信,商州防禦使;守忠,洋州節度使;其餘以守為名者數十人,皆為牧守將帥。

  楊復恭,貞元末中尉楊志廉之後。志廉子欽義,大中朝為神策中尉。欽義子三人:玄翼、玄价、玄寔。玄翼,咸通中掌樞密;玄寔,乾符中為右軍中尉;玄价,河陽監軍。復恭,即玄翼子也。以父,幼為宦者,入內侍省。知書,有學術,每監諸鎮兵。龐勛之亂,監陣有功,自河陽監軍入為宣徽使。咸通十年,玄翼卒,起復為樞密使。時黃巢犯闕,左軍中尉田令孜為天下觀軍容制置使,專制中外。復恭每事力爭得失,令孜怒,左授復恭飛龍使,乃稱疾退於藍田。僖宗自蜀還京,田令孜出師失律,車駕再幸山南,復用復恭為樞密使,尋代令孜為右軍中尉。時行在制置,內外經略,皆出於復恭。車駕還京,授觀軍容使,封魏國公。

  僖宗晏駕,迎壽王踐祚。文德元年,加開府、金吾上將軍,專典禁兵,旣軍權在手,頗擅朝政。昭宗惡之,政事多訪於宰臣,故韋昭度、張濬、杜讓能每有陳奏,即舉大中故事,稍抑宦者之權。上性明察,由是偏聽之釁生焉。國舅王瓌,頗居中任事,復恭惡之,奏授黔南節度。至吉柏江,覆舟而沒,物議歸咎於復恭,上每切齒道復恭。復恭假子天威軍使守立,權勇冠於六軍,人皆避之。上欲罪復恭,懼守立為亂,乃謂復恭曰:「吾要卿家守立在左右,可進來。」乃賜姓李,名順節,恩寵特異,勢侔樞要。乃與復恭爭權,每中傷其陰事,授順節鎮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

  大順二年九月,詔復恭致仕,賜杖屨。復恭旣失勢,欲退止商山別居,第在昭化里,近玉山營。假子守信為玉山軍使,守信時候復恭於其第,或誣告云玉山軍使與復恭謀亂,詔李順節率禁軍攻之。昭宗御延喜樓。守信以兵拒之,順節屢敗。際晚,守信、復恭挈其族出通化門,趨興元。守信令部將張綰殿其後,綰戰敗,被擒。復恭至興元,節度使楊守亮乃糾合諸守義兄弟舉兵,以討順節為名。天子詔李茂貞、王行瑜討之。明年,守亮兵敗,復恭與守亮挈其族,將奔太原,入商山。至乾元縣,為華州兵所獲,執送京師,皆梟首於市。李茂貞收興元,進復恭前後與守亮私書六十紙,內訴致仕之由云:「承天是隋家舊業,大姪但積粟訓兵,不要進奉。吾於荊榛中援立壽王,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旣得尊位,乃廢定策國老。」其不遜如是。後復恭假子彥博奔太原,收復恭骸骨,葬於介休縣之抱腹山。

  復恭之後,宦者西門重遂為右軍中尉。李茂貞初併山南,兵衆強盛,干預朝政,宰相杜讓能與重遂等謀誅之。師興,為茂貞所敗,重遂被誅,乃以內官駱全瓘、劉景宣為左右軍中尉。乾寧二年春,李茂貞、王行瑜以兵入朝,殺宰相韋昭度、李谿。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率師渡河,討邠、岐二帥,軍於渭北。駱全瓘與茂貞宿衛將閻圭,脅天子幸岐州,昭宗蒼黃幸莎城。茂貞以太原問罪,乃誅全瓘、閻圭以自解。昭宗幸華州,宦官稍微。

  及光化還宮,內官景務修、宋道弼復專國政,宰相崔胤深惡之,中外不睦。宰相徐彥若、王搏有度量,見其陰險相傾,懼危時事,嘗奏曰:「人君當務大體,平心御物,無有偏私。偏任偏聽,古人所患。今中官怙寵,道路目之,皆知此弊,然未能卒改。俟多難漸平,以道消息之。陛下勿泄聖謨,啟其姦詐。」崔胤知搏所奏,頗銜之,他日見上,曰:「王搏姦邪,已為勑使外應,不可在相位。」二年六月,貶搏官,賜死於藍田,道弼、務修亦賜死,以樞密使劉季述、王奉先為兩軍中尉,出徐彥若鎮南海。

  崔胤秉政而排擯宦官,季述等外結藩侯,以為黨援。十一月六日,季述矯詔以皇太子監國,遂廢昭宗,居東內,奪傳國寶授太子。昭宗以何皇后宮嬪數人隨行,幽于東宮,季述手持銀檛,於上前以檛畫地數上罪狀,云:「某時某事,你不從我言,其罪一也。」其悖逆如此。乃令李師虔以兵圍之,鎔錫錮其扃鐍。時方凝冽,嬪御無被,哭聲聞于外。穴牆通食者兩月。十二月晦,崔胤等謀反正,誅季述、奉先,復迎昭宗即位,改元天復元年。

  其歲十一月,朱全忠寇河中華州,陷之,京師震恐,中尉韓全誨請上且幸鳳翔。全忠追逼乘輿,兵圍鳳翔者累年。三年正月,茂貞殺兩軍中尉韓全誨張弘彥、樞密使袁易簡周敬容等二十二人,皆斬首,以布囊貯之,令學士薛貽矩送於全忠求和。是月,全忠迎駕還長安,詔以崔胤為宰相,兼判六軍諸衛。

  胤奏曰:「高祖、太宗承平時,無內官典軍旅。自天寶以後,宦官寖盛。貞元、元和,分羽林衛為左、右神策軍,以使衛從,令宦官主之,唯以二千人為定制。自是參掌樞密。由是內務百司,皆歸宦者,上下彌縫,共為不法,大則傾覆朝政,小則構扇藩方。車駕頻致播遷,朝廷漸加微弱,原其禍作,始自中人。自先帝臨御已來,陛下纂承之後,朋儕日熾,交亂朝綱,此不翦其本根,終為國之蟊賊。內諸司使務宦官主者,望一切罷之,諸道監軍使,並追赴闕廷,即國家萬世之便也。」

  詔曰:

  宦官之興,肇于秦、漢。趙高、閻樂,竟滅嬴宗;張讓、段珪,遂傾劉祚。肆其志則國必受禍,悟其事則運可延長。朕所以斷在不疑,祈天永命者也。

  先皇帝嗣位之始,年在幼沖,群豎相推,奄專大政。於是毒流宇內,兵起山東,遷幸三川,幾淪神器。迴鑾之始,率土思安,而田令孜妒能忌功,遷搖近鎮,陳倉播越,患難相仍。洎朕纂承,益相侮慢,復恭、重遂逞其禍,道弼、季述繼其兇,幽辱朕躬,淩脅孺子。天復返正,罪己求安,兩軍內樞,一切假借。韓全誨等每懷憤惋,曾務報讎,視將相若血仇,輕君上如木偶。未周星歲,竟致播遷;及在岐陽,過於羈紲。上憂宗社傾墜,下痛民庶流離,茫然孤居,無所控告。

  全忠位兼二柄,深識朕心,駐兵近及於三年,獨斷方誅於元惡。今謝罪郊廟,即宅宮闈,正刑當在於事初,除惡宜絕其根本。先朝及朕,五致播遷,王畿之甿,減耗大半,父不能庇子,夫不能室妻。言念于茲,痛深骨髓,其誰之罪?爾輩之由。

  帝王之為治也,內有宰輔卿士,外有藩翰大臣,豈可令刑餘之人,參預大政?況此輩皆朕之家臣也,比於人臣之家,則奴隷之流。恣橫如此,罪惡貫盈,天命誅之,罪豈能捨?橫屍伏法,固不足矜,含容久之,亦所多愧。其第五可範已下,並宜賜死。其在畿甸同華、河中,並盡底處置訖。諸道監軍使已下,及管內經過並居停內使,勑到並仰隨處誅夷訖聞奏。已令準國朝故事,量留三十人,各賜黃絹衫一領,以備宮內指使,仍不得輒有養男。其左右神策軍,並令停廢。

  是日,諸司宦官百餘人,及隨駕鳳翔群小又二百餘人,一時斬首於內侍省,血流塗地。及宮人宋柔等十一人,兩街僧道與內官相善者二十餘人,並笞死於京兆府。內諸司一切罷之,皆歸省寺。自是京城並無宦官,天子每宣傳詔命,即令宮人出入。崔胤雖復仇快志,國祚旋亦覆亡,悲夫。

  贊曰:崇墉大廈,壯其楹磶。殿邦禦侮,亦俟明德。宵人意褊,動不量力。投鼠敗器,良堪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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