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荀卿十一世孙也。卿名况,赵人也。为楚兰陵令。著书二十二篇,号《荀卿子》。避宣帝讳,故改曰“孙”也。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知人。
安帝时,征拜郎中,后再迁当涂长。当涂,县名,故城在今宣州。去职还乡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师宗之。及梁太后临朝,有日食地震之变,诏公卿举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府房植举淑对策,讥刺贵幸,为大将军梁冀所忌,出补朗陵侯相。《续汉书》曰,淑对策讥刺梁氏,故出也。莅事明理,称为神君。顷之,弃官归,闲居养志。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礼记》曰“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心,心丧三年”也。二县皆为立祠。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绲音昆。焘音道。汪音乌光反。《说文》云:“汪,深广也。”俗本改作“注”,非。“专”本或作“敷”。
初,荀氏旧里名西豪,今许州城内西南有荀淑故宅,相传云即旧西豪里也。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左传》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皇甫谧《高士传》曰“靖字叔慈,少有俊才,动止以礼。靖弟爽亦以才显于当时。或问汝南许章曰:‘爽与靖孰贤?’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及卒,学士惜之,诔靖者二十六人。颍阴令丘祯追号靖曰玄行先生”也。
淑兄子昱字伯条,昙字元智。昱为沛相,昙为广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恶,志除阉宦。其支党宾客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李膺俱死。昙亦禁锢终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音息汝反。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爽遂耽思经书,庆吊不行,征命不应。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举爽至孝,拜郎中。对策陈便宜曰:
臣闻之于师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火,木之子;夏,火之位。木至夏而盛,故为孝。其象在《周易》之《离》。”夫在地为火,在天为日。《易·说卦》曰“离为火,为日”也。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夏则火王,其精在天,温暖之气,养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时则废,其形在地,酷烈之气,焚烧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平帝时,王莽作书八篇戒子孙,令学官以教授,吏能诵者比《孝经》。《音义》云:“言用之得选举之也。”夫丧亲自尽,孝之终也。尽谓尽其哀戚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丧,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孝道而克称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劳谦,行过乎俭,《易·谦卦九三爻》:“劳谦君子,有终吉。”故有遗诏以日易月。此当时之宜,不可贯之万世。古今之制虽有损益,而谅闇之礼未尝改移,以示天下莫遗其亲。遗,忘也。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丧不得奔赴。夫仁义之行,自上而始;敦厚之俗,以应乎下。传曰:“丧祭之礼阙,则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众矣。”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事见《论语》。致犹尽也,极也。《春秋传》曰:“上之所为,民之归也。”《左氏传》臧武仲之言。夫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故加刑罚;若上之所为,民亦为之,又何诛焉?昔丞相翟方进,以自备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忧,三十六日而除。《前书》翟方进为丞相,遭后母忧,行服三十六日起视事,曰:“不敢逾国制也。”夫失礼之源,自上而始。古者大丧三年不呼其门,《公羊传》之文也。何休注云:“重夺孝子之恩。”所以崇国厚俗笃化之道也。事失宜正。过勿惮改。惮,难也。天下通丧,可如旧礼。《礼记》曰:“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义。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语见《易·序卦》也。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经首《干》、《坤》,下经首《咸》、《恒》。《易·干》、《坤》至《离》为上经,《咸》、《恒》至《未济》为下经。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易·系辞》也。夫妇之道,所谓顺也。《尧典》曰:“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降者下也,嫔者妇也。言虽帝尧之女,下嫁于虞,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易》曰:“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易·泰卦六五爻辞》也。王辅嗣注云:“妇人谓嫁曰归。《泰》者,阴阳交通之时,女处尊位,履中居顺,降身应二,帝乙归妹,诚合斯义也。”案《史记》纣父名帝乙,此文以帝乙为汤,汤名天乙也。妇人谓嫁曰归,言汤以娶礼归其妹于诸侯也。《春秋》之义,王姬嫁齐,使鲁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诸侯也。《公羊传》曰:“夏单伯逆王姬。单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于天子者。何以不称使?天子召而使逆之。逆之者何?使我主之也。曷为使我主之?天子嫁女于诸侯,必使同姓诸侯主之。”何休注云:“不自为主,尊卑不敌也。”今汉承秦法,设尚主之仪,以妻制夫,以卑临尊,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易纬》曰“阳唱而阴和”也。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睹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皆《易系》之文也。今观法于天,则北极至尊,四星妃后。北极,北辰也。轩辕四星,女主之象也。察法于地,则昆山象夫,卑泽象妻。昆犹高也。《易》《艮》下《兑》上为《咸》。《艮》为山,夫象也。《兑》为泽,妻象也。《咸》,感也。山泽通气,夫妇之相感也。睹鸟兽之文,鸟则雄者鸣鸲,雌能顺服;兽则牡为唱导,牝乃相从。近取诸身,则干为人首,坤为人腹。《易·说卦》之文也。远取诸物,则木实属天,根荄属地。荄音该。阳尊阴卑,盖乃天性。且《诗》初篇实首《关雎》;《礼始冠》、《婚》,先正夫妇。《仪礼士冠礼》为始,《士婚礼》次之。天地《六经》,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称乾坤之性。遵法尧、汤,式是周、孔。式,法也。合之天地而不谬,质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此,则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韪咸备,各以其叙矣。韪,是也。《史记》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五是来备,各以其叙也。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所由来也。众礼之中,婚礼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数也;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之降也。《白武通》曰:“天子娶十二,法天,则有十二月,百物毕生也。”又曰“诸侯娶九女”也。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左传》曰,昔晋侯有疾,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为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天有六气,过则为灾。”于是乎节宣其气也。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宫,陈妾数百。《列女传》曰,夏桀为琁室、瑶台,以临云雨,纣为倾宫。解见《桓帝纪》也。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事见《尚书无逸篇》,其词与此微有不同也。后世之人,好福不务其本,恶祸不易其轨。传曰:“截趾适履,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适犹从也。言丧身之愚,甚于截趾也。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非礼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一曰通怨旷,和阴阳。二曰省财用,实府藏。三曰修礼制,绥眉寿。四曰配阳施,祈螽斯。螽斯,蚣蝑也,其性不妒,故能子孙众多。《诗》曰:“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五曰宽役赋,安黎民。此诚国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热晦明,所以为岁;尊卑奢俭,所以为礼:故以晦明寒暑之气,尊卑侈约之礼为其节也。曰:“天地节而四时成。”《节卦彖辞文》也。《春秋传》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杜预注《左氏》云:“器谓车服,名谓爵号。”《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伤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犹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独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宜略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前书》董仲舒曰:“王者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之要。奏闻,即弃官去。
后遭党锢,隐于海上,又南遁汉滨,积十余年,以著述为事,遂称为硕儒。党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以为俗。时人多不行妻服,虽在亲忧犹有吊问丧疾者,又私谥其君父及诸名士,爽皆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丧服曰:“夫为妻齐缞杖期。”《礼记》曰:“曾子问:‘三年之丧吊乎?’孔子曰:‘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
后公车征为大将军何进从事中郎。进恐其不至,迎荐为侍中,及进败而诏命中绝。献帝即立,董卓辅政,复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复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复追为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九十五日。因从迁都长安。
爽见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举皆取才略之士,将共图之,亦与司徒王允及卓长史何颙等为内谋。会病薨,年六十三。
著《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又集汉事成败可为鉴戒者,谓之《汉语》。又作《公羊问》及《辩谶》,并它所论叙,题为《新书》。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悦、彧并知名。彧自有传。
论曰:荀爽、郑玄、申屠蟠俱以儒行为处士,累征并谢病不诣。及董卓当朝,复备礼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黄发矣,独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窃商其情,以为出处君子之大致也,平运则弘道以求志,陵夷则濡迹以匡时。濡迹,解见《崔骃传》。荀公之急急自励,其濡迹乎?不然,何为违贞吉而履虎尾焉?《易·履卦》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又曰:“履虎尾,不咥人亨。”王辅嗣注云:“履虎尾者,言其危也。”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杨彪、黄琬也。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屈”,道固逶迤也。《老子》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逶迤,曲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人闲,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虽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得充其求矣。肆,放也。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尚书》舜谓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谓皋陶曰:“汝作士,明于五刑。”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籍田事,解见《明纪》。《礼记》曰:“季春之月,后妃斋戒,亲东向桑,以劝蚕事。”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宫仞有三尺也。国无游人,野无荒业,财不贾用,言自足也。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周,给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伪,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章,明也。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国语》齐桓公问管仲曰:“国安可乎?”管仲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则大国亦将修之,小国设备,可作内政而寄军令焉。”注云:“政,国政也。言修国政而寄军令,邻国不知。”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韩子》曰:“二柄者,刑、德也。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老子》曰:“为无为,事无事。”又曰“故德交归”也。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朝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礼记》曰“天子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也。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淫,过也。《左氏传》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也。宜于今者备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诗周颂》曰:“我求懿德,肆于时夏。”郑玄注曰:“懿,美也。肆,陈也。我,武王也。求美德之士而任用之,故陈于是夏而歌之也。”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济,成也。损益盈虚,与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赢,县,故城在今兖州博城县东北。贼闻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元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密县山也。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曰:“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本。国武子,齐大夫。齐庆克通于齐君之母,国武子知之而责庆克,夫人遂谮武子而逐之。事见《左传》。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海内先贤传》曰:“繇字元常,郡主簿迪之子也。”《魏志》曰:“举孝廉为尚书郎,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及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檄,板书。谓以高伦之教书之于檄而怀之者,惧泄事也。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请从外署之举,不欲陷伦于请托也。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轮氏,县名,属颍川郡,今故高阳县是。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太丘,县,属沛国,故城在今亳州永城县西北也。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司官谓主司之官也。吏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及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乃后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敦,劝也。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先贤行状》曰:“将军何进遣官属吊祠为谥。”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廱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前书》曰,东方朔曰:“三辅之地,南有江、淮,北有河、渭,汧、陇以东,商、洛以西,厥壤肥饶,此所谓天府陆海之地。”今关东兵起,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左传》曰,楚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也。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累卵,解见《皇后纪》。峥音士耕反。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时议欲以为司徒,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严读曰装也。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群字长文。《魏志》曰“鲁国孔融才高倨傲,年在群、纪之闲,先与纪友,后与群交,更为纪拜,由是显名”也。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古者诸侯朝天子,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成群言众多也。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先贤行状》曰:“豫州百城,皆图书寔、纪、谌形像焉。”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放肆其言,不拘节制也。《论语》曰:“隐居放言。”士有不谈此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叫呼,讥笑之也。芸,除草也。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曾是渊轨,薄夫以淳。曾之言则也。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二方,元方、季方也。荀淑八子,皆以慈为字,见《荀氏家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