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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九十 晉紀十二

北宋 資治通鑑 司馬光主編 著

起強圉赤奮若(丁丑),盡著雍攝提格(戊寅),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建武元年(丁丑、三一七年)

  春,正月,漢兵東略弘農,太守宋哲奔江東。

  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自長安奔涼州,稱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齎詔賜張寔,拜寔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且曰:「朕已詔琅邪王時攝大位;君其協贊琅邪,共濟多難。」淑等至姑臧,寔大臨三日,辭官不受。

  初,寔叔父肅為西海太守,聞長安危逼,請為先鋒入援。寔以其老,弗許。及聞長安不守,肅悲憤而卒。

  寔遣太府司馬韓璞、撫戎將軍張閬等帥步騎一萬東擊漢;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太守賈騫、隴西太守吳紹各統郡兵為前驅。又遺相國保書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軀。前遣賈騫瞻公舉動,中被符命,敕騫還軍。俄聞寇逼長安,胡崧不進,麴允持金五百,請救於崧,遂決遣騫等進軍度嶺。會聞朝廷傾覆,為忠不遂,憤痛之深,死有餘責。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從。」璞等卒不能進而還。

  至南安,諸羌斷路,相持百餘日,糧竭矢盡。璞殺車中牛以饗士,泣謂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還乎?」曰:「欲。」「從我令乎?」曰:「諾。」乃鼓譟進戰。會張閬帥金城兵繼至,夾擊,大破之,斬首數千級。

  先是,長安謠曰:「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及漢兵覆關中,氐、羌掠隴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獨涼州安全。

  二月,漢主聰使從弟暢帥步騎三萬攻滎陽,太守李矩屯韓王故壘,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時暢兵猝至,矩未及為備,乃遣使詐降於暢。暢不復設備,大饗,渠帥皆醉。矩欲夜襲之,士卒皆恇懼,矩乃遣其將郭誦禱於子產祠,使巫揚言曰:「子產有敎,當遣神兵相助。」衆皆踊躍爭進。矩選勇敢千人,使誦將之,掩擊暢營,斬首數千級,暢僅以身免。

  辛巳,宋哲至建康,稱受愍帝詔,令丞相琅邪王睿統攝萬機。三月,琅邪王素服出次,舉哀三日。於是西陽王羕及官屬等共上尊號,王不許。羕等固請不已,王慨然流涕曰:「孤,罪人也。諸賢見逼不已,當歸琅邪耳!」呼私奴,命駕將歸國。羕等乃請依魏、晉故事,稱晉王;許之。辛卯,卽晉王位,大赦,改元;始備百官,立宗廟,建社稷。

  有司請立太子,王愛次子宣城公裒,欲立之,謂王導曰:「立子當以德。」導曰:「世子、宣城,俱有朗雋之美,而世子年長。」王從之。丙辰,立世子紹為王太子;封裒為琅邪王,奉恭王後;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鎮廣陵。以西陽王羕為太保,封譙剛王遜之子承為譙王。遜,宣帝之弟子也。又以征南大將軍王敦為大將軍、江州牧,揚州刺史王導為驃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書監、錄尚書事,丞相左長史刁協為尚書左僕射,右長史周顗為吏部尚書,軍諮祭酒賀循為中書令,右司馬戴淵、王邃為尚書,司直劉隗為御史中丞,行參軍劉超為中書舍人,參軍事孔愉長兼中書郎;自餘參軍悉拜奉車都尉,掾屬拜駙馬都尉,行參軍舍人拜騎都尉。王敦辭州牧,王導以敦統六州,辭中外都督,賀循以老病辭中書令,王皆許之,以循為太常。是時承喪亂之後,江東草創,刁協久宦中朝,諳練舊事,賀循為世儒宗,明習禮學,凡有疑議,皆取決焉。

  劉琨、段匹磾相與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晉室。辛丑,琨檄告華、夷,遣兼左長史、右司馬溫嶠,匹磾遣左長史榮卲,奉表及盟文詣建康勸進。嶠,羨之弟子也。嶠之從母為琨妻,琨謂嶠曰:「晉祚雖衰,天命未改,吾當立功河朔,使卿延譽江南。行矣,勉之!」

  王以鮮卑大都督慕容廆為都督遼左雜夷流民諸軍事、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不受。征虜將軍魯昌說廆曰:「今兩京覆沒,天子蒙塵,琅邪王承制江東,為四海所係屬。明公雖雄據一方,而諸部猶阻兵未服者,蓋以官非王命故也。謂宜通使琅邪,勸承大統,然後奉詔令以伐有罪,誰敢不從!」處士遼東高詡曰:「霸王之資,非義不濟。今晉室雖微,人心猶附之,宜遣使江東,示有所尊,然後仗大義以征諸部,不患無辭矣。」廆從之,遣長史王濟浮海詣建康勸進。

  漢相國粲使其黨王平謂太弟义曰:「適奉中詔,云京師將有變,宜衷甲以備非常。」义信之,命宮臣皆衷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王沈。準以白漢主聰曰:「太弟將為亂,已衷甲矣!」聰大驚曰:「寧有是邪!」王沈等皆曰:「臣等聞之久矣,屢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聰使粲以兵圍東宮。粲使準、沈收氐、羌酋長十餘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酋長自誣與义謀反。聰謂沈等曰:「吾今而後知卿等之忠也!當念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於是誅東宮官屬及义素所親厚,準、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數十人,阬士卒萬五千餘人。夏,四月,廢义為北部王,粲尋使準賊殺之。义形神秀爽,寬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聰聞其死,哭之慟,曰:「吾兄弟止餘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氐、羌叛者甚衆,以靳準行車騎大將軍,討平之。

  五月,壬午,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溫嶠等至建康,王導、周顗、庾亮等皆愛嶠才,爭與之交。是時,太尉、豫州牧荀組、冀州刺史邵續、青州刺史曹嶷、寧州刺史王遜、東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勸進,王不許。

  初,流民張平、樊雅各聚衆數千人在譙,為塢主。王之為丞相也,遣行參軍譙國桓宣往說平、雅,平、雅皆請降。及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蘆洲,遣參軍殷乂詣平、雅。乂意輕平,視其屋,曰:「可作馬廐。」見大鑊,曰:「可鑄鐵器。」平曰:「此乃帝王鑊,天下清平方用之,柰何毀之!」乂曰:「卿未能保其頭,而愛鑊邪!」平大怒,於坐斬乂,勒兵固守。逖攻之,歲餘不下,乃誘其部將謝浮,使殺之;逖進據太丘。樊雅猶據譙城,與逖相拒。逖攻之不克,請兵於南中郎將王含。桓宣時為含參軍,含遣宣將兵五百助逖。逖謂宣曰:「卿信義已著於彼,今復為我說雅。」宣乃單馬從兩人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蕩劉、石,倚卿為援;前殷乂輕薄,非豫州意也。」雅卽詣逖降。逖旣入譙城,石勒遣石虎圍譙,王含復遣桓宣救之,虎解去。逖表宣為譙國內史。

  己巳,晉王傳檄天下,稱「石虎敢帥犬羊,渡河縱毒,今遣琅邪王裒等九軍,銳卒三萬,水陸四道,徑造賊場,受祖逖節度。」尋復召裒還建康。

  秋,七月,大旱;司、冀、幷、青、雍州大蝗;河、汾溢,漂千餘家。

  漢主聰立晉王粲為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故。大赦。

  段匹磾推劉琨為大都督,檄其兄遼西公疾陸眷及叔父涉復辰、弟末柸等會于固安,共討石勒。末柸說疾陸眷、涉復辰曰:「以父兄而從子弟,恥也;且幸而有功,匹磾獨收之,吾屬何有哉!」各引兵還。琨、匹磾不能獨留,亦還薊。

  以荀組為司徒。

  八月,漢趙固襲衞將軍華薈於臨潁,殺之。

  初,趙固與長史周振有隙,振密譖固於漢主聰。李矩之破劉暢也,於帳中得聰詔,令暢旣克矩,還過洛陽,收固斬之,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斬振父子,帥騎一千來降;矩復令固守洛陽。

  鄭攀等相與拒王廙,衆心不壹,散還橫桑口,欲入杜曾。王敦遣武昌太守趙誘、襄陽太守朱軌擊之,攀等懼,請降。杜曾亦請擊第五猗於襄陽以自贖。

  廙將赴荊州,留長史劉浚鎮揚口壘。竟陵內史朱伺謂廙曰:「曾,猾賊也,外示屈服,欲誘官軍使西,然後兼道襲揚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厲自用,以伺為老怯,遂西行。曾等果還趨揚口;廙乃遣伺歸,裁至壘,卽為曾所圍。劉浚自守北門,使伺守南門。馬雋從曾來攻壘,雋妻子先在壘中,或欲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殺其妻子,未能解圍,但益其怒耳。」乃止。曾攻陷北門,伺被傷,退入船,開船底以出,沈行五十步,乃得免。曾遣人說伺曰:「馬雋德卿全其妻子,今盡以卿家內外百口付雋,雋已盡心收視,卿可來也。」伺報曰:「吾年六十餘,不能復與卿作賊,吾死亦當南歸,妻子付汝裁之。」乃就王廙於甑山,病創而卒。

  戊寅,趙誘、朱軌及陵江將軍黃峻與曾戰於女觀湖,誘等皆敗死。曾乘勝徑造沔口,威震江、沔。

  王使豫章太守周訪擊之。訪有衆八千,進至沌陽。曾銳氣甚盛,訪使將軍李恆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曾先攻左、右甄,訪於陣後射雉以安衆心,令其衆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趙誘子胤,將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復合,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曾兵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向者彼勞我逸,故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也。」乃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走保武當。王廙始得至荊州。訪以功遷梁州刺史,屯襄陽。

  冬,十月,丁未,琅邪王裒薨。

  十一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卯,以劉琨為待中、太尉。

  征南軍司戴邈上疏,以為:「喪亂以來,庠序隳廢;議者或謂平世尚文,遭亂尚武,此言似之,而實不然。夫儒道深奧,不可倉猝而成。比天下平泰,然後脩之,則廢墜已久矣。又,貴遊之子,未必有斬將搴旗之才,從軍征戍之役,不及盛年使之講肄道義,良可惜也。世道久喪,禮俗日弊,猶火之消膏,莫之覺也。今王業肇建,萬物權輿,謂宜篤道崇儒,以勵風化。」王從之,始立太學。

  漢主聰出畋,以愍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戟前導。見者指之曰:「此故長安天子也。」聚而觀之,故老有泣者。太子粲言於聰曰:「昔周武王豈樂殺紂乎?正恐同惡相求,為患故也。今興兵聚衆者,皆以子業為名,不如早除之!」聰曰:「吾前殺庾珉輩,而民心猶如是。吾未忍復殺也,且小觀之。」十二月,聰饗羣臣于光極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執蓋;晉臣多涕泣,有失聲者。尚書郎隴西辛賓起,抱帝大哭,聰命引出,斬之。

  趙固與河內太守郭默侵漢河東,至絳,右司隸部民奔之者三萬餘人。騎兵將軍劉勳追擊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太子粲帥將軍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粲表於聰曰:「子業若死,民無所望,則不為李矩、趙固之用,不攻而自滅矣。」戊戌,愍帝遇害於平陽。粲遣雅生攻洛陽,固奔陽城山。

  是歲,王命課督農功,二千石、長吏以入穀多少為殿最,諸軍各自佃作,卽以為稟。

  氐王楊茂搜卒,長子難敵立,與少子堅頭分領部曲;難敵號左賢王,屯下辨,堅頭號右賢王,屯河池。

  河南王吐谷渾卒。吐谷渾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歸,分戶一千七百以隸之。及廆嗣位,二部馬鬬,廆遣使讓吐谷渾曰:「先公分建有別,柰何不相遠異,而令馬有鬬傷」吐谷渾怒曰:「馬是六畜,鬬乃其常,何至怒及於人!欲遠別甚易,恐後會為難耳!今當去汝萬里之外。」遂帥其衆西徙。廆悔之,遣其長史乙郍婁馮追謝之。吐谷渾曰:「先公嘗稱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當強盛,祚流後世。』我,孽子也;理無並大。今因馬而別,殆天意乎!」遂不復還,西傅陰山而居。屬永嘉之亂,因度隴而西,據洮水之西,極于白蘭,地方數千里。鮮卑謂兄為阿干,廆追思之,為之作阿干之歌。吐谷渾有子六十人,長子吐延嗣。吐延長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元帝太興元年(戊寅、三一八年)

  春,正月,遼西公疾陸眷卒,其子幼,叔父涉復辰自立。段匹磾自薊往奔喪;段末柸宣言:「匹磾之來,欲為篡也。」匹磾至右北平,涉復辰發兵拒之。末柸乘虛襲涉復辰,殺之,幷其子弟黨與,自稱單于。迎擊匹磾,敗之;匹磾走還薊。

  三月,癸丑,愍帝凶問至建康,王斬縗居廬。百官請上尊號,王不許。紀瞻曰:「晉氏統絕,於今二年,陛下當承大業;顧望宗室,誰復與讓!若光踐大位,則神、民有所憑依;苟為逆天時,違人事,大勢一去,不可復還。今兩都燔蕩,宗廟無主,劉聰竊號於西北,而陛下方高讓於東南,此所謂揖讓而救火也。」王猶不許,使殿中將軍韓績徹去御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列星,敢動者斬!」王為之改容。

  奉朝請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義全而後取,讓成而後得,是以享世長久,重光萬載也。今梓宮未返,舊京未清,義夫泣血,士女遑遑。宜開延嘉謀,訓卒厲兵,先雪社稷大恥,副四海之心,則神器將安適哉!」由是忤旨,出為新安太守,又坐怨望抵罪。嵩,顗之弟也。

  丙辰,王卽皇帝位,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導升御牀共坐,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帝欲賜諸吏投刺勸進者加位一等,民投刺者皆除吏,凡二十餘萬人。散騎常侍熊遠曰:「陛下應天繼統,率土歸戴,豈獨近者情重,遠者情輕!不若依漢法徧賜天下爵,於恩為普,且可以息檢覈之煩,塞巧偽之端也。」帝不從。

  庚午,立王太子紹為皇太子。太子仁孝,喜文辭,善武藝,好賢禮士,容受規諫,與庾亮、溫嶠等為布衣之交。亮風格峻整,善談老、莊,帝器重之,聘亮妹為太子妃。帝以賀循行太子太傅,周顗為少傅,庾亮以中書郎侍講東宮。帝好刑名家,以韓非書賜太子。庾亮諫曰:「申、韓刻薄傷化,不足留聖心。」太子納之。

  帝復遣使授慕容廆龍驤將軍、大單于、昌黎公,廆辭公爵不受。廆以游邃為龍驤長史,劉翔為主簿,命邃創定府朝儀法。裴嶷言於廆曰:「晉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遠,中原之亂,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諸部雖各擁兵,然皆頑愚相聚,宜以漸幷取,以為西討之資。」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敎誨之,是天以君賜孤而祐其國也。」乃以嶷為長史,委以軍國之謀,諸部弱小者,稍稍擊取之。

  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屯于洛汭。誦潛遣其將耿稚等夜濟河襲漢營,漢貝丘王翼光覘知之,以告太子粲,請為之備。粲曰:「彼聞趙固之敗,自保不暇,安敢來此邪!毋為驚動將士!」俄而稚等奄至,十道進攻,粲衆驚潰,死傷太半,粲走保陽鄉。稚等據其營,獲器械、軍資,不可勝數。及旦,粲見稚等兵少,更與劉雅生收餘衆攻之,漢主聰使太尉范隆帥騎助之,與稚等相持,苦戰二十餘日,不能下。李矩進兵救之,漢兵臨河拒守,矩兵不得濟。稚等殺其所獲牛馬,焚其軍資,突圍奔虎牢。詔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諸軍事。

  漢螽斯則百堂災,燒殺漢主聰之子會稽王康等二十一人。

  聰以其子濟南王驥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齊王勱為大司徒。

  焦嵩、陳安舉兵逼上邽,相國保遣使告急於張寔,寔遣金城太守竇濤督步騎二萬赴之。軍至新陽,聞愍帝崩,保謀稱尊號。破羌都尉張詵言於寔曰:「南陽王,國之疏屬,忘其大恥而亟欲自尊,必不能成功。晉王近親,且有名德,當帥天下以奉之。」寔從之,遣牙門蔡忠奉表詣建康;比至,帝已卽位。寔不用江東年號,猶稱建興。

  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加王敦江州牧,王導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導遣八部從事行揚州郡國,還,同時俱見。諸從事各言二千石官長得失,獨顧和無言。導問之,和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採聽風聞,以察察為政邪!」導咨嗟稱善。和,榮之族子也。

  成丞相范長生卒;成主雄以長生子侍中賁為丞相。長生博學,多藝能,年近百歲,蜀人奉之如神。

  漢中常侍王沈養女有美色,漢主聰立以為左皇后。尚書令王鑒、中書監崔懿之、中書令曹恂諫曰:「臣聞王者立后,比德乾坤,生承宗廟,沒配后土。必擇世德名宗,幽閑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心。孝成帝以趙飛燕為后,使繼嗣絕滅,社稷為墟,此前鑑也。自麟嘉以來,中宮之位,不以德舉。借使沈之弟女,刑餘小醜,猶不可以塵汙椒房,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柰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國家之福也。」聰大怒,使中常侍宣懷謂太子粲曰:「鑒等小子,狂言侮慢,無復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實!」於是收鑒等送市,皆斬之。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

  鑒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鑒瞋目叱之曰:「豎子,滅大漢者,正坐汝鼠輩與靳準耳!要當訴汝於先帝,取汝於地下治之。」準謂鑒曰:「吾受詔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漢滅由吾也?」鑒曰:「汝殺皇太弟,使主上獲不友之名。國家畜養汝輩,何得不滅!」懿之謂準曰:「汝心如梟鏡,必為國患,汝旣食人,人亦當食汝。」

  聰又立宣懷養女為中皇后。

  司徒荀組在許昌,逼於石勒,帥其屬數百人渡江,詔組與太保西陽王羕並錄尚書事。

  段匹磾之奔疾陸眷喪也,劉琨使其世子羣送之。匹磾敗,羣為段末柸所得。末柸厚禮之,許以琨為幽州刺史,欲與之襲匹磾,密遣使齎羣書,請琨為內應,為匹磾邏騎所得。時琨別屯征北小城,不知也,來見匹磾。匹磾以羣書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與公同盟,庶雪國家之恥,若兒書密達,亦終不以一子之故負公而忘義也。」匹磾雅重琨,初無害琨意,將聽還屯。其弟叔軍謂匹磾曰:「我,胡夷耳;所以能服晉人者,畏吾衆也。今我骨肉乖離,是其良圖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盡矣。」匹磾遂留琨。琨之庶長子遵懼誅,與琨左長史楊橋等閉門自守,匹磾攻拔之。代郡太守辟閭嵩、後將軍韓據復潛謀襲匹磾,事泄,匹磾執嵩、據及其徒黨,悉誅之。五月,癸丑,匹磾稱詔收琨,縊殺之,幷殺其子姪四人。琨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帥琨餘衆奔遼西,依段末柸,奉劉羣為主;將佐多奔石勒。悅,林之曾孫也。朝廷以匹磾尚強,冀其能平河朔,乃不為琨舉哀。溫嶠表:「琨盡忠帝室,家破身亡,宜在褒恤。」盧諶、崔悅因末柸使者,亦上表為琨訟冤。後數歲,乃贈琨太尉、侍中,諡曰愍。於是夷、晉以琨死,皆不附匹磾。

  末柸遣其弟攻匹磾,匹磾帥其衆數千將奔邵續,勒將石越邀之於鹽山,大敗之,匹磾復還保薊。末柸自稱幽州刺史。

  初,溫嶠為劉琨奉表詣建康,其母崔氏固止之,嶠絕裾而去。旣至,屢求返命,朝廷不許,會琨死,除散騎侍郎。嶠聞母亡,阻亂不得奔喪、臨葬,固讓不拜,苦請北歸。詔曰:「凡行禮者,當使理可經通。今桀逆未梟,諸軍奉迎梓宮猶未得進,嶠以一身,於何濟其私難而不從王命邪!」嶠不得已受拜。

  初,曹嶷旣據青州,乃叛漢來降。又以建康懸遠,勢援不接,復與石勒相結,勒授嶷東州大將軍、青州牧,封琅邪公。

  六月,甲申,以刁協為尚書令,荀崧為左僕射。協性剛悍,與物多忤,與侍中劉隗懼為帝所寵任;欲矯時弊,每崇上抑下,排沮豪強,故為王氏所疾,諸刻碎之政,皆云隗、協所建。協又使酒放肆,侵毀公卿,見者皆側目憚之。

  戊戌,封皇子晞為武陵王。

  劉虎自朔方侵拓跋鬱律西部。秋,七月,鬱律擊虎,大破之。虎走出塞,從弟路孤帥其部落降于鬱律。於是鬱律西取烏孫故地,東兼勿吉以西,士馬精強,雄於北方。

  漢主聰寢疾,徵大司馬曜為丞相,石勒為大將軍,皆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曜、勒固辭。乃以曜為丞相、領雍州牧,勒為大將軍、領幽、冀二州牧,勒辭不受。以上洛王景為太宰,濟南王驥為大司馬,昌國公顗為太師,朱紀為太傅,呼延晏為太保,並錄尚書事;范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為大司空、領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癸亥,聰卒。甲子,太子粲卽位。尊皇后靳氏為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武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立其妻靳氏為皇后,子元公為太子。大赦,改元漢昌。葬聰於宣光陵,諡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粲多行無禮,無復哀戚。

  靳準陰有異志,私謂粲曰:「如聞諸公欲行伊、霍之事,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萬機,陛下宜早圖之!」粲不從。準懼,復使二靳氏言之,粲乃從之。收其太宰景、大司馬驥、驥母弟車騎大將軍吳王逞、太師顗、大司徒齊王勱,皆殺之。朱紀、范隆奔長安。八月,粲治兵於上林,謀討石勒。以丞相曜為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仍鎮長安。靳準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粲常遊宴後宮。軍國之事,一決於準。準矯詔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康為衞將軍。

  準將作亂,謀於王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遂勒兵升光極殿,使甲士執粲,數而殺之,諡曰隱帝。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東市。發永光、宣光二陵,斬聰屍,焚其宗廟。準自號大將軍、漢天王,稱制,置百官,謂安定胡嵩曰:「自古無胡人為天子者,今以傳國璽付汝,還如晉家。」嵩不敢受,準怒,殺之。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劉淵,屠各小醜,因晉之亂。矯稱天命,使二帝幽沒。輒帥衆扶侍梓宮,請以上聞。」矩馳表于帝,帝遣太常韓胤等奉迎梓宮。漢尚書北宮純等招集晉人,堡於東宮,靳康攻滅之。準欲以王延為左光祿大夫,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準殺之。

  相國曜聞亂,自長安赴之。石勒帥精銳五萬以討準,據襄陵北原。準數挑戰,勒堅壁以挫之。

  冬,十月,曜至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陽歸之,與太傅朱紀等共上尊號。曜卽皇帝位,大赦,惟靳準一門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朱紀領司徒,呼延晏領司空,太尉范隆以下悉復本位。以石勒為大司馬、大將軍,加九錫,增封十郡,進爵為趙公。

  勒進攻準於平陽,巴及羌、羯降者十餘萬落,勒皆徙之於所部郡縣。

  漢主曜使征北將軍劉雅、鎮北將軍劉策屯汾陰,與勒共討準。

  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三丈。

  詔以王敦為荊州牧,加陶侃都督交州諸軍事。敦固辭州牧,乃聽為刺史。

  庚申,詔羣公卿士各陳得失。御史中丞熊遠上疏,以為:「胡賊猾夏,梓宮未返,而不能遣軍進討,一失也;羣官不以讎賊未報為恥,務在調戲、酒食而已,二失也。選官用人,不料實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幹,惟事請託,當官者以治事為俗吏,奉法為苛刻,盡禮為諂諛,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驕蹇為簡雅,三失也;世之所惡者,陸沈泥滓;時之所善者,翱翔雲霄。是以萬機未整,風俗偽薄。朝廷羣司,以從順為善,相違見貶,安得朝有辨爭之臣,士無祿仕之志乎!古之取士,敷奏以言;今光祿不試,甚違古義。又舉賢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權貴,是以才不濟務,姦無所懲。若此道不改,求以救亂,難矣!」

  先是,帝以離亂之際,欲慰悅人心,州郡秀、孝,至者不試,普皆署吏。尚書陳頵亦上言:「宜漸循舊制,試以經策。」帝從之,仍詔:「不中科者,刺史、太守免官。」於是秀、孝皆不敢行,其有到者,亦皆託疾,比三年無就試者。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尚書郎孔坦奏議,以為:「近郡懼累君父,皆不敢行;遠郡冀於不試,冒昧來赴。今若偏加除署,是為謹身奉法者失分,僥倖投射者得官,頹風傷敎,恐從此始。不若一切罷歸,而為之延期,使得就學,則法均而令信矣。」帝從之,聽孝廉申至七年乃試。坦,愉之從子也。

  靳準使侍中卜泰送乘輿、服御請和於石勒;勒囚泰,送於漢主曜。曜謂泰曰:「先帝末年,實亂大倫。司空行伊、霍之權,使朕及此,其功大矣。若早迎大駕者,當悉以政事相委,況免死乎!卿為朕入城,具宣此意。」泰還平陽,準自以殺曜母兄,沈吟未從。十二月,左、右車騎將軍喬泰、王騰、衞將軍靳康等,相與殺準,推尚書令靳明為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漢。石勒大怒,進軍攻明,明出戰,大敗,乃嬰城固守。

  丁丑,封皇子煥為琅邪王。煥,鄭夫人之子,生二年矣,帝愛之,以其疾篤,故王之。己卯,薨。帝以成人之禮葬之,備吉凶儀服,營起園陵,功費甚廣。琅邪國右常侍會稽孫霄上疏諫曰:「古者凶荒殺禮,況今海內喪亂,憲章舊制,猶宜節省。而禮典所無,顧崇飾如是乎!竭已罷之民,營無益之事,殫已困之財,脩無用之費,此臣之所不安也。」帝不從。

  彭城內史周撫殺沛國內史周默,以其衆降石勒。詔下邳內史劉遐領鼓城內史,與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龕共討之。豹,質之玄孫也。

  石虎帥幽、冀之兵會石勒攻平陽,靳明屢敗,遣使求救於漢。漢主曜使劉雅、劉策迎之,明帥平陽士女萬五千人奔漢。曜西屯粟邑,收靳氏男女,無少長皆斬之。曜迎其母胡氏之喪於平陽,葬于粟邑,號曰陽陵,諡曰宣明皇太后。石勒焚平陽宮室,使裴憲、石會脩永光、宣光二陵,收漢主粲已下百餘口葬之,置戍而歸。

  成梁州刺史李鳳數有功,成主雄兄子稚在晉壽,疾之。鳳以巴西叛,雄自至涪,使太傅驤討鳳,斬之;以李壽為前將軍,督巴西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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