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十九
宋 朱子 撰
论语
宪问第十四【凡四十七章】
或问首章之説曰原宪安贫守道其志卓然能有不为者也其为此问固知邦无道而枉道得禄之为耻矣特欲质诸夫子以言其志耳夫子深知其然而亦知其学之未足以有为也则恐其或当有道之时虽无枉道之羞而未免于素餐之愧故以是而并告之使因其所已知而推之以及其所未及知者庶乎其有以广其业而益充其所为耳吾闻诸师者如此而胡氏亦云故独以是言之或乃以为夫子之意止于无道得禄之可耻以宪能安贫而告之然则是徒以其己能者而凟告焉岂所以进于日新耶
或问问之説程子以为圣人开示之深而原宪不能再问敢问使宪也而再问夫子告之冝奈何曰圣人未之夫孰能测之然以程子之意而言则四者之不行亦制其末而不行于外耳若其本则固着之于心而不能去也譬之木焉不去其根则萌蘖之生自不能已制而不行日力亦不给矣且虽或能制之终身不见于外而其鬰屈不平之意乃日鬬进于胸中则夫所谓仁者亦在殚残蔽害而不能以自存矣必也絶其萌芽蹙其根本不使少有毫髪留于心念之间则于仁也其庶几乎呜呼非程子之学之至何足以及此然以为学者茍不能深省而力行之则亦徒为无当之大言而已故虽之而亦有所不敢尽其言者其防深矣杨尹明不失其防至于范氏以为仁之为道不止于四者则其所谓仁者不知其何所指也吕氏以为四者不行足以去不仁而未可为仁亦非也夫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出此入彼其间无地可容髪也诚能去不仁矣则非仁而何哉顾四者之不行方且蓄其念于隐伏之中而未足以去乎不仁耳谢氏所谓四者不行未必不出于仁者以程子之言考之可见其失至谓未足以见仁之本体则又专以知见为言而不察乎操存践履之实矣
或问张子懐居之説曰有为而重迁者有所系而不去乎此也无为而轻迁者无所系而有慕于彼也有系乎此者固懐居也有慕乎彼者亦懐居也然夫子之言则亦谓夫有为而重迁者耳张子葢推言之也曰诸説如何曰范氏言之详矣其推士而言以及天子者亦广矣但以居广居为有天下之事则非孟子之本意也谢杨之论亦为得之蘓氏引管仲之言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尤学者所冝深念也
或问四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尹范所推为有益于人之国也洪氏呉氏亦为得之【洪氏曰危非矫激也直道而已孙非阿谀也远害而已呉氏曰言孙者亦非失其正也特少致其委曲如夫子之对阳货云尔】
或问五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仁必有勇未有切当之説惟侯尹庶几得之
或问六章之説曰此章之説本若难明今以文意推寻姑为此説亦夫子罕言命之意尔或祗从程子范尹之説亦善谢氏过髙不实杨则专以枝叶而言圣人之意亦必不然也
或问七章之説曰仁与不仁正当以心为説而范氏皆以君子之行为言则于圣人之意有不尽矣吕氏所谓德心稍懈者得之特所谓公天下私一己者亦未当也仁者固公天下不仁者固私一己然仁不仁之名则不于此而得也谢氏之説善矣然其曰心不在焉不仁也则直以心字训夫仁者恐亦未安若曰心不在焉则不仁矣其庶几乎其曰未害为君子者则亦有以啓学者自恕之尤不可以不察
或问八章之説曰蘓杨尹氏之説皆善然圣人之意正所以明夫爱而不劳者之不足为爱忠而不诲者之不足为忠则三説者皆未及也如范谢之释则劳字无所当矣
或问九章之説曰诸説皆善然以春秋传考之与此有不同者未知孰是其曰子产为政择能而使之则能使众贤各尽其用者子产之功也洪氏説亦善【洪氏曰郑小国也能慎重其辞命而信任于贤者如此为天下者辞命宜亦重矣而反轻之讨论润色冝益众也而独任于一官何哉且古之贤者求辞命之善耳不有其已也故世叔讨论而禆谌不以为歉子产润色而羽不以为羞后世为命者反是此辞命所以有愧于古也】
或问十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胡氏子产之説为详【胡氏曰郑小国也介乎晋楚子产为政黜汰侈崇恭俭作封洫铸刑书惜币争承皆以丰财足国禁奸保民其用法虽深为政虽严而卒归于爱故夫子以惠人蔽之及其卒也闻之出涕而曰古之遗爱也然孟子以为惠而不知为政礼记以为能食民而不能教者葢先王之政之教子产诚有所未及也】诸家都不论子西之为何人然则何以究圣言之防归耶此近好髙之论独呉氏为能考而论之尔【呉氏曰当时有 子西郑驷夏楚冝申公子申也驷夏未尝当国无大可称宜申谋乱被诛相去又逺冝皆所不论者独公子申与孔子同时又让国昭王欲用孔子而子西止之其后又召白公以致楚乱则其为人可知矣】管仲之説则蘓氏为当但人也二字范氏以为尽人道恐非管仲所能当杨氏之説则牵于援据而支离甚矣侯氏説亦迂曲而难通呉氏别为一説未知是否姑存之亦可也【呉氏曰荀子论管仲云与之书社三百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则是桓公夺伯氏之邑以与管仲也秩秩亦无怨言之意】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诸説皆善特范氏欲蒙上章伯氏为说者似非圣人之意葢上章乃美管仲之功而非美伯氏之安贫也亦不当以是为説矣谢氏引据迂曲反不若经文之明白而易晓也张敬夫説亦佳【张敬夫曰富而无骄不矜于外物者能之至于贫而无怨非内有所守者不能也或谓世固有处贫贱而无失至于一旦处富贵之地则失其本心然则难易之论有时而不然耶此葢未知夫无怨之味也所谓处贫贱而无失者特未见其失于外耳又乌能保其中之无怨耶葢一毫有所不平于其中皆为怨也故贫无谄易贫而无怨难无怨则进于乐矣】曰程子侯氏所论怨谄之不同也孰是曰皆是也葢谄之病甚于怨而无怨之难则甚于无谄语若相反而其意则各有所主也
或问四子之事曰武仲则春秋传详矣公绰他无所见而前章所称亦可以得其为人卞庄子事见新序曰庄子养母战而三北及母死齐伐鲁荘子赴鬭三获甲首以献曰此塞三北遂赴齐师杀十人而死冉求之艺则夫子固尝称之也曰必兼四子之长而又必文之以礼乐然后可以为成人何也曰四子各有所长而不能相兼又无礼乐以文之故知者至于要君勇者至于轻死艺者至于聚敛而不欲者又或不能为小国之大夫也亦难以为成人矣故孔子言必兼此四人之能而又文之以礼乐则集其所长去其所短而后可以为成人也洪氏以为特以四子为言者四子皆鲁人而庄子与子路皆卞人冉求又朋友也举其近而易知者尔胡氏以为言卞庄子葢以况子路耳言有是一能而不能兼众人之长与成于礼乐焉则亦不足为成人矣恐亦有此意也曰今之成人以下或以为子路之言何如曰未可知也然姑存之以备参考可也【胡氏曰此子路之所已能也夫子方进子路于成人之域岂又取其己能者而重奨之哉葢子路晚节末路不复闻斯行之之志而有终身诵之之坚是以自鸣其善而为此固非之辞耳与未见其止者异矣】大率此章之义程子论之已详而诸説亦不失其防也
或问公叔文子何以得不言不笑不取之名也曰蘓氏得之矣【蘓氏曰凡事之因物而中理者人不知其有是也饮食未尝无五味也而人不知者以其适宜而中度也饮食而知其有五味必其遇者也此文子所以得不言不笑不取之名也】夫子之疑之何也曰呉氏得之矣【呉氏曰文子请享灵公也史防曰子富公贫祸必及矣观此则文子之言岂能皆当而其取岂能皆善乎】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诸説无大异其小不同者范尹以为时人以武仲能存祀为贤故夫子正之窃味本文之意但以时人不知其据邑有请之为要君尔初不为能存先祀也谢氏若以武仲为恃齐以请者亦非也夫子但言以防求为后不言以齐求为后也安得舍其据邑之顕罪而逆探其挟齐之微意乎侯氏又以求后为要亦不察夫所以以防文尔
或问齐桓晋文之正谲奈何曰程子之説宻矣然以其説求之本文则未见其有以晋文之本心而能使后世慎所举者张子以谲为婉以事实字义求之亦若未安惟胡説为得之而吕伯恭考之为尤详文多不能悉载学者求之左氏之书自可见矣
或问管仲不死之説曰程子至矣但以薄昭之言证桓公之为兄则荀卿尝谓桓公杀兄以争国而其言固出于薄昭之前矣葢未可以此证其必然但以公谷春秋所书之文为据而参以此章之言断之可也葢圣人之于人有功则称其功有罪则数其罪杂而兼举之既不以罪掩其功亦不以功掩其罪也今于管仲但称其功不言其罪则可见不死之无害于义而桓公子纠之长少亦从以明矣又况所谓匹夫匹妇之为谅者正指召忽而言葢召忽之于子纠犹石乞于白公耳至于程子又谓若使管仲所事者正而不死其难则后虽有大功圣人岂复称之则愚恐记者之失也葢曰不与其事桓公则可曰不称其功则不可记者岂因彼言以为此而遂失之也欤曰管仲生死之是非决于一时之义尔程子又谓管仲不死而无功则是贪生惜死而不若匹夫匹妇之为谅若未免于先功而后义且管仲又何以自必其后之有功耶曰召忽之失在于辅子纠以争国而不在于死管仲之得在于九合之功而不在于不死后功固不可期而其在我者固自可必但其得就此功而免于匹夫匹妇之谅则亦幸而已矣后之君子有不幸而处此者茍自度其无管仲之才殆不若为召忽之不失其正也此又程子言外之意读者不可以不察也曰诸説如何曰范以九合为仁之大以死节为义之小是谋利计功之言其害理甚矣若圣人之心果出于此则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亦何惮而不为之乎谢氏以管仲于子纠君臣之义未正故可以不死亦非也夫仲之所以不死者正以小白兄而子纠弟尔若使纠兄而当立则齐国之士君臣之义无所逃矣况如管仲防名委质亲北面而君之安得幸其未得入国而死乃托于君臣之义未正而不死其难哉杨氏明程子之意善矣然不明言小白子纠长防之序则亦略而失之矣又以忽之死为伤勇仲之不死为徙义而夫子与仲之不死恐亦非圣人之意也夫子特以忽之功无足称而其死不为过仲之不死未害义而其功有足褒尔固非与仲之生而贬忽之死也曰九之为纠何也曰春秋传展喜犒师之词云尔而纠合宗族之类若此者亦甚众也説者不考其然乃直以为九会诸侯至数桓公之会不止于九则又因不以兵车之文而为之説曰衣裳之会九尔其余则兵车之会也自公谷以来皆为是説亦可谓凿之甚矣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范氏以文为仁之着文固仁之着也然以人之所难晓而释其善説经者吕氏得之为多而其所谓文者必以物相杂为据则过矣侯氏亦然谢氏所谓无媢嫉上人之心杨氏所谓有礼意皆溢夫本文之意殊不知圣人之于文子特取其惟贤是举而无今昔贵贱之嫌所谓文者正以其伦理明顺粲然而可观耳
或问二十一章之説曰程子范氏三説意亦皆善然以文义考之则当曰其言之不怍可谓难矣然后其説可通今以则为之也难继之则其意或不出于此也谢氏之説恐亦未然葢本文之意言之为言正指一事乃其口所谓善而力不能为者尔今以所言而不怍者为不善之事而为之者乃指为道而言则失之矣杨氏最为得之但既以不掩释为之之义则不必复出之为也三字削而读之则文意明矣尹氏亦善特所谓未必能为者辞若太缓尔
或问请讨陈恒之説曰程子至矣杨氏推明其説亦有助焉至谢氏以为孔子欲以鲁伯诸侯而仗大义以卜天意则非圣人之心矣曰当是之时鲁之兵柄分属三家哀公虽欲从夫子之言然不告三子则兵不可出而孔子之意乃不欲徃告何哉曰哀公诚能听孔子以讨齐乱则亦召夫三子而以大义诏之耳理明义正虽或不从而孰敢违之哉今无成命而反使孔子徃而告之则是可否之权决于三子而不决于公也况鲁之三家即齐之陈氏其不欲讨之必矣是则不惟名义之不正而事亦岂可得而成哉然夫子以君命之重也故不得已而一徃焉尚兾其万一之或从也而三子果以为不可则复正言之以明从违在彼虽不敢必而君臣大伦所系之重虽欲不告而不敢以己其所以警乎三子者亦深矣曰程子以左氏所记以鲁之众加齐之半为非夫子之言然则夫子之战将不复较其力之强弱而独以大义驱之耶曰程子之言固有是矣然其所谓必有处置谋而后行者则亦非不量力而浪战也但其意以为夫子之告鲁君又当明君臣之大义以见弑逆之大恶天下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况在邻国而可以不讨之乎而其为计则必请其君以上告天子下告方伯举天下之兵以讨之也以天下之兵讨天下之贼彼虽众强亦将奚以为哉固不当区区独较齐鲁之强弱而以天下之公义为一国之私也左氏所记葢当世传闻之谬以众人之腹为圣人之心者而程氏门人记其师説又不能尽其意之曲折所以啓读者之疑耳曰程子以为必告之天子杨氏明其意且以孟子所谓天子讨而不伐为证而胡氏乃有先后闻之説其相反若是何耶曰孟子之言谓三不朝而六师移之之等耳胡氏乃特为弑逆而言考之春秋先王之时疑必自有此法凡弑君者人人得而讨之如汉所谓天下共诛之者晋李毅告王濬以为弑君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者则以当世本无此法而言尔然事非一概告与不告又在乎时义之如何使其地近于天子而可以告也其事之未至乎迫据而得以告也其力之不足以敌而不得不告也则告之而俟命以行甚则或不俟命而遂行皆可也使其地之相去也逺其事机之来也不可以少缓而吾之力又自足以制之而乃区区焉徇请命之小节忘弑逆之大罪使彼得以植其根固其党或遂奔逸而不可以复得则任其事者亦无以免乎春秋之责矣夫以鲁之弱而欲讨齐其请于天子理势固有当然者但杨氏以讨之一字而决其必请命焉则亦太拘滞矣
或问二十三章之説曰范杨得之但范説不欺故必犯者为小戾耳张敬夫之説亦善【张敬夫曰尽诚而不欺犯顔而纳忠事君之义大要尽是矣然勿欺其本也勿欺矣则诚信充积必不得已有时而犯之则有以感动也若忠信有所不足则于事君之道为未尽而徒以犯顔为事亦鲜味矣如内交要誉恶其声之类一毫之萌皆为欺也以子路之刚强惧其果于犯焉故告之以勿欺为主焉】尹氏之説以犯为主葢谓事君唯能犯然后足以尽其忠诚而无所欺于本文之意虽若小异然亦可以为世之虽无邪心而惟知茍且顺从以陷于欺君者之戒顾其辞不足以达之读者所当深考也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曰程张吕杨得之范氏上达入于上智以下亦善而前所谓喻利喻义者与谢尹氏皆失其防矣
或问为己为人之别曰程子之解约而尽矣范吕氏次之程子他説乃其议论之间借圣言以明己意非专为释此文意也葢其一则因古今学者之异以明古今习俗之变非独一事之不同非以古之仕如今之学今之学如古之仕也其二则因问者之失而姑答其大意未暇正其所谓为人者之失其本旨也然其大意则固无所病矣其三曰成物则固非为人之谓曰丧己则其为人也亦非谓其有济人利物之心也谢氏大意亦善但所谓为人者乃正以成物而言则失之尹氏所谓为己可以及人者亦善而谓为人非务本之学则亦未免谢氏之失也杨氏葢本程子成物丧己之説而推之但专以格物致知者为为己之学则未尽乎学之道而于为己之意尤无所发明云
或问二十六章之説曰蘧伯玉使者之言极有味学者所冝熟玩而深省焉者范杨谢尹氏得之胡氏説亦可观也【胡氏曰未能寡过乃伯玉之事而使者知之虽伯玉克己日新之事着见于外而使者亦可谓知德而能言者矣】
或问二十七八章之防同乎曰大防虽同而语意所包有广狭之异不在其位专指在官者而言不出其位则泛论其理以释上文之言欤范氏于此得其防矣杨氏一之其或有未察乎
或问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之説曰诸説皆善矣然以其文义观之则当作耻其言之过其行乃与诸説意合如今之文则恐其当为两事也耻其言者常若有愧而不及其行也过其行者常欲勉强而使有余于言也然亦未敢据旧説姑记以俟考焉耳
或问三十章之説曰范氏所谓责己勉人者当矣他语亦皆善但其曰独立故不惧则非矣葢独立不惧之语亦如遯世无闷之云尔今曰独立故不惧则将有曰遯世故无闷者矣其可乎哉杨谢侯氏论夫子不居之意不同似不必然而杨谢语亦有病葢圣人所不居不必盛德之事其意但欲因责己以勉人耳达德者人人之所同得圣人岂反为是而不居哉三者虽备所造亦有浅深如孔子所谓成人者有公绰之不欲则亦仁矣有卞庄子之勇则亦不惧矣有臧武仲之智则亦不惑矣岂可以其备此而遂谓圣人哉惟侯氏语近得之然以责己勉人之説推之则又不必以此而后不居耳杨氏谓所自者道而仁知勇之名冺者其老佛之余乎若如其言则所谓道者为一物而在三者之上矣夫岂有是哉尹氏以自道为夫子之事则在于文义亦有所不通也
或问方人之説曰诸説略同而吕谢尹氏得之谢范则踈矣侯氏所谓作聪明者似亦太过葢方人以穷理者未必遽有是心也其术之流则或将有此耳杨氏説似浑然者然夫子之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正为择其善不善而从违耳非漠然不加较量别白而悉效其所为也
或问三十二章诸説相类孰为最优曰侯尹氏得其要矣范氏充实而有光辉以上尤为详宻但患不强其所不能之患疑衍文耳张敬夫之説亦善【张敬夫曰四端五典虽圣人不自以为能尽也而况于学者其不能之患何有极乎而何所愿乎外也若有一毫患人不己知之心萌于中则其害甚矣】
或问三十三章之説曰范氏逆诈亿不信之説文意极踈其所谓先觉之説则得之但为告君之言故于本文之意有不切耳逆诈亿不信乃猜防狡险之意而以为心之伪亦非也吕氏逆诈亿不信之説最为得之其曰烛乎事几之先者亦善但以为岂容人之见欺而不使诈与不信加乎已则失之矣君子之先觉也亦烛理之明自然而觉如谢氏之説耳若如吕氏之云则与逆诈亿不信者奚逺哉杨氏之説曲折尤备但必以至诚前知为言则亦必于援引之过也夫不逆不亿者诚也先觉者知也二者并行而不相悖曷为其必一归于诚而匿其知之名哉且至诚前知中庸自诚而言耳至于此文则初不为至诚也葢言人不当预设猜防但又不可为人偏于听而失之若如其説其以抑字更端亦可见其非事也欤予于集注虽録是説而私以吕氏烛乎几先之语易其所谓至诚前知者又易见欺为见罔亦据夫子答宰我井有仁焉之语读者详之可也侯氏引旧注为説尤所未安葢未审乎抑亦之为用耳尹氏章首二句亦未晓然恐其文义有未通也而所谓情伪几微无所逃其明则优于诸説耳
或问范尹疾固之説于微生亩无讥焉无乃厚乎曰是欲故为厚而不察乎其问答辞意之不相直也夫微生固自以其隐遁忘世为髙谓夫子之委曲忧时为佞是以夫子即其意而反之使知其所谓髙者是乃所谓固而已尔若如范尹之説则夫子之对于微生之问为何所当哉
或问三十五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尹氏尤为精约谢氏次之若范吕氏以才受乎天德系乎习则不可谓之知德矣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德也固已根于其性之所有特人不能皆生知而安行故赖学以成之耳非因学而后有也岂可以其专系乎习而不受乎天哉若以气禀而言则才之与德皆有自然勉强之差又不得专以才为天赋德为人为也司马公论智伯以金与竹为才以镕范矫揉为德其失正与此同至于蘓氏之书又以才难强而德易勉其失之端不过如此而其末流遂至于贵才而贱德则其失益甚而其为天下后世之祸也益深矣侯氏所谓力奚与焉者则加焉尔则所谓骥者亦奚以异于驽骀哉圣人之意特以骥虽有力而所称者则以其德而不以其力耳若君子则非无用于才也周分之多才艺夫子之多能鄙事岂非才乎特所以为周公孔子者则不以才称而德称耳
或问以德报怨亦可谓忠且厚矣而夫子不之许何哉曰是亦私意之所为而非天理之正也夫有怨有德人情之所不能忘而所以报之各有所当亦天理之不能已也顾德有大小皆所当报而怨则有公私曲直之不同故圣人之教使人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云者不以私害公不以曲胜直当报则报不当则止一视夫理之当然而不为己之私意所罔耳是则虽曰报怨而岂害其为公平忠厚哉然而圣人终不使人忘怨而没其报复之名者亦以见夫君父之讐有不得不报者而申夫忠臣孝子之心耳若或人之言则以报怨为薄而必矫焉以避其名故于其所怨而反报之以德是则诚若忠且厚矣而于其所德又将何以报之耶若等而上之每欲益致其厚则以德之上无复可加若但如所以报怨者而已则是所以报德者仅适其平而所以报怨者反厚于德且虽君父之讐亦将有时而忘之也是岂不亦逆人情悖天理之甚也哉或曰然则君父之讐亦有当报不当报之别乎曰周礼有之杀人而义者令勿讐讐之则死此不当报者也春秋传曰父不受诛子复讐可也此当报者也当报而报不当报而止是即所谓直也周公之法孔子之言若合符节于此可以见圣人之心矣曰然则诸説孰为得之曰是其大防则皆善矣谢氏剖判尤为明白但不言其人之当诛而曰诛之亦可葢言有所略而未备其所谓无怨所谓心不在怨者则又小过于圣人之言而杨氏所谓曲在其中者则辞亦太缓而不切矣至于侯氏不校之云又与圣人之意有大相反者程子之论不校亦正不如此也尹氏之説似矣然又决于情而不要诸理亦未足以尽圣人之意也曰然则杨氏所谓小加委曲如庾公之斯者如何曰此意善矣而亦有所未尽也葢天下之事有公义有私恩二者常相得焉则尽其道而不为私可也不幸而或至于相妨则权重轻而处之使公义行于上而私恩伸于下然后可耳若小加委曲而害夫天下之公焉则亦君子之所不敢为也
或问不怨不尤下学上达何以人莫之知而天偏知之也曰其不怨不尤也则不责之人而责之己其下学人事也则又不求之逺而求之近此固无与于人而不骇于俗矣人亦何自而知之耶及其上达而与天为一焉则又有非人之所及知者而独于天理之相关耳此所以人莫之知而天独知之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子至矣宜深味之张子亦庶几焉但文势小倒耳范则踈矣吕氏杨氏亦为得之尹氏葢祖张子之意谢氏则其过益甚而与夫子之意正相反矣曰下学而上达者言始也下学而卒之上达云尔今程子以为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何耶曰学者学夫人事形而下者也而其事之理则固天之理也形而上者也学是事而通其理即夫形而下者而得其形而上者焉非达天理而何哉曰然则谢氏以为下学人理而上达天理者何如曰既曰理矣则无天人之异不待其学于此而通于彼也
或问公伯竂学于孔门而所为若是何也曰胡氏以为寮非孔子弟子特季氏之党耳若游于孔门则岂至于陷其朋友哉曰子路非王佐之才家臣非卿相之任其为用舍无足言矣而孔子以道之兴废系焉何也曰此堕三都出藏甲之时也道之兴废故于是乎在耳曰侯氏以命为天理何也曰命者天理流行赋于万物之谓也然其形而上者谓之理形而下者谓之气自其理之体而言之则元亨利贞之德具于一时而万古不易自其气之运而言之则消息盈虚之变如循环之无端而不可穷也万物受命于天以生而得其理之体故仁义礼智之德根于心而为性其既生也则随其气之运故废兴厚薄之变唯所遇而莫逃此章之所谓命葢指气质之所运为言而侯氏以天理释之则于二者之分亦不察矣
或问三十九章之説曰程伯子以事之大小言张子以人之髙下言二説之不同奈何曰以古圣贤之迹与随时之义考之则程子得之而张子又谓圣贤于此迹相似而心不同则亦兼以其时与事言之而不专主于人之优劣也但避世之士或志量宏大而不屑一国之事或智识明达而灼见天下之几飘然事物之外以没其身而不悔此则仅能避地避人之士犹颇有意于当世者或有时而不能为耳故程叔子所谓逺照而谢氏杨氏又皆明其説亦为有理至尹氏之论避世以举世不见知为説则是见弃于人无所自容而后去其避之之权初不在我而穷迫不得已之意反甚于避地之人矣岂其然哉
或问张子作者七人之説如何曰是不可知姑存而徐考之可也然以上下推之意其为隐者而发之意为多耳
或问四十一章之説曰晨门之言非知夫子者而范氏以为诚然则失之而诸説亦莫有明其不然者独杨氏以无不可为言近为得之乃不直以己意明而必于援引殊不知晨门所谓知其不可者时之不可而孔子所谓无不可者己之无不可也以其字之同而不察其意之异葢不若胡氏之説之为当也夫以夫子之圣虽极乱之世君果用之则易危为安转祸为福亦反覆手耳岂知其有不可为而冒昧以茍为之哉范氏他语亦有抵牾不合者如既以可不可为在天又曰天未尝遗天下其亦踈矣
或问荷蒉之説曰诸説之意皆善但程子谢氏杨氏果哉末之难矣之説范氏斯已而己之语吕氏末之难矣之説范氏尹氏果哉之説于文义为未安杨氏又若以圣人为无心者则流于老佛之意而以圣之时当其可为言于此章之意亦无所当矣其论晨门荷蒉之优劣则近得之
或问谅隂之説曰孔氏曰谅信也隂黙也邢氏释之曰信谓信任冡宰胡氏释之曰谓其信能黙而不言也二家皆用孔训而为説不同郑氏于礼记又读作梁闇言居倚庐大抵古者天子居丧之名如此其义则今古言殊不可晓矣曰诸説如何曰范氏得之杨侯之説相似皆非子张所疑之意然侯为犹优耳曰尹氏之无説何也曰是或有阙文焉不然则有所讳避于君前不得免乎君子之讥矣
或问四十五章之説曰诸説大意皆善而程子至矣范氏敬身之説非是所论尧舜犹病者意虽近是而语则踈矣谢氏以安人安百姓为扩而大之杨氏以为推而至于天下平然后为至尹氏以为推而及物皆若近是而实有可议者葢所谓修己以敬者语虽至约而所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举积诸此子路不喻而少其言于是告以安人安百姓之説葢言修己以敬而极其至则心平气和静虚动直而所施为无不自然各得其理是以其治之所及者羣黎百姓莫不各得其安也是皆本于修己以敬之一言然所谓敬者非若四端之善始然始达而可扩由敬而安人安百姓非若由格物致知以至于正身及物有待夫节节推之也非若老老防防由己及物而待乎举斯心以加诸彼也亦谓其功效之自然及物者为然耳曰然则夫子之言岂其略无大小逺近之差乎曰修己以敬贯彻上下包举逺近而统言之也安人安百姓则因子路之问而以其功效之及物者言也然曰安人则修己之余而敬之至也安百姓则修己之极而安人之尽也是虽若有小大逺近之差然皆不离于修己以敬之一言而非有待扩之而后大推之而后逺也曰程子所谓学至尧舜则自有尧舜之事何也曰是以为修己以安人而及于百姓必有政事之施焉而夫子之言若此则疑若修己于此而径可及人者葢举其本而系其末以为施为之广狭皆随其根本之浅深而初无所待于外也曰吕氏之説不亦三子之类乎曰彼曰进之则未有内外之分也若曰进其所以安人安百姓者则失之矣但其语意不明终费辞説又所谓不言而信若不怒而威者亦化民之事而非安民之事耳尹氏之説不以修己以敬为所当然之事乃主以施于人者以为言而后反之于己以求其本则尤非此章之意也诸説之外胡氏形容修己以敬之义亦为得之【胡氏曰可愿莫如善敬立则百善从宜逺莫如邪敬立则百邪息敬也者存心之要法检身之切务欤欲持敬者奈何曰君子有言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如执大圭如捧盘水如雷霆之在上也如渊谷之在下也如师保之在前也如鬼神之在左右也是则持敬之道也】
或问四十六章之説曰程子详矣张子安死贼生之説疑或未安范尹氏皆以为壤非可言喻者故叩其胫而深责之亦不然也礼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此葢孔子自卫反鲁之后曵杖而出而适见壤之夷俟也因数其失遂以所曵之杖微击其胫使敛其足而不踞耳岂其不可以言喻而反可奋然运挺以之哉杨氏之説亦然蘓氏以为圣人责人未有若是之怒者则失愈甚逺矣胡氏以为原壤之丧母而歌也孔子为弗闻者矣今乃责其夷俟何舎其重而责其轻也葢数其母死而歌则壤当絶叩其箕踞之胫则壤犹为故人耳盛德中礼见乎周旋此亦可见其説亦善杨氏所谓自索以形骸之内不以毁誉经其心者则老庄之余论也亦异乎程子之言矣曰然则程子何以知其非庄周之流也曰使其为庄周之流则夫子必将以理晓之不但直数其罪而已也
或问卒章之説不从诸家何也曰若如诸家之説则孔子坐视童子之逾僣而恬不之正岂圣人之心哉胡氏以为抑而教之得其防矣抑家语记叔仲会少孔子五十嵗与孔璇年相比每孺子之【此句犹汉书所谓吕后儿子畜之】执笔记事于夫子二人迭侍左右所谓阙党童子岂即斯人也欤
四书或问巻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
宋 朱子 撰
论语
衞灵公第十五【凡四十一章】
或问灵公问陈而夫子遽行何也曰为国以礼战陈之事非人君所宜问也况灵公无道夫子固知之矣特以其礼际之善庶防可与言者是以往来于衞为日最久而所以啓吿之者亦已详矣乃于夫子之言一无所入至是而犹问陈焉则其志可知矣故对以未学而去之然不徒曰未学而已犹以俎豆之事吿之则夫子之去葢亦未有必然之意也使灵公于此有以发悟于心而改事焉则夫子之行孰谓其不可留哉故史记又云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则是夫子之行又以礼际之不善而决不专于问陈一事也夫子既行而灵公卒衞国大乱俎豆之对其防逺哉曰诸説如何曰尹氏得之范氏所引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亦前篇之失也谢氏之説亦非夫子去衞之意葢以兵而言陈固兵之末以治道而言则兵又治道之末也夫子去衞乃以其不问治国安民之事而问军旅非以其不善战而问兵之末也杨氏之説亦非是俎豆固有司之事然君子于礼亦未有舍俎豆而能行者况此又孔子之谦辞非以为礼之末而以对夫军旅之末也使灵公闻孔子之对而问礼焉则其本末无不举矣岂必专以其藏于器者而求夫天下之至赜哉且赜杂乱也亦非隠奥之义固穷二説孰是曰以文言之则旧説安以理言之则程説胜然曰固有穷时而不若小人之滥则程子之意亦在其中矣曰以子路愠见言之则安知其不如程子之説以救子路之失乎曰固有穷时则不必愠也穷斯滥则不可愠也是亦不待必如程子之説而后可以救子路之失矣诸説如何曰范説意善而语不精谢氏不欲以子路之愠为不能安贫而以恶上下之无交为言又谓知此则穷达不在我者皆失之过也杨侯氏皆以穷斯滥为夫子戒子路有以见圣人谨防之意然杨氏委曲详尽侯氏切直简当又各有所长也读者宜深味之
或问二章之説曰圣人生知不待多学子贡以已观夫子故以为亦多学也夫子以一贯告之此虽圣人之事然因已以告子贡使知夫学者虽不可以不多学然亦有所谓一以贯之然后为至耳葢子贡之学固博矣然意其特于一事一物之中各有以知其理之当然而未能知夫万理之为一而廓然无所不通也若是者虽有以知夫众理之所在而泛然莫为之统其处事接物之间有以处其所尝学者而于其所未尝学者则不能有以通也故其闻一则止能知二非以亿而言则亦不能以屡中而其不中者亦多矣圣人以此告之使之知所谓众理者本一理也以是而贯通之则天下事物之多皆不外乎是而无不通矣曰子贡之闻是言也亦将何所致力而能一以贯之耶曰子贡之学至是其于众理之万殊者固己深知而洞晓矣其所欠者犹未知是万之为一耳故夫子当其可吿而吿之使其闻之则亦脱然喻向者之万殊为今日之一致而无疑耳岂容至是而复用力以求其所谓一而夫子亦岂不待其可吿而浪语之哉其于曽子亦以其随事力行之已熟而告之使之知此所行无一非理而曽子以忠恕言之其所谓忠者则一也所谓恕者则一所以贯乎事物之间者也此章之指葢亦如此而子贡未能有以明之然所谓一者则理而已其所以贯则是理之行乎事物之间而无不通者也其所指而言者虽或不同然岂有二致哉诸説皆善但皆有以博为病之意而侯氏为尤甚葢既谓之圣人则不可以学言既曰穷理则不可谓何用多学也其语意之间自相抵牾葢如此是葢不察乎所谓一者固所以该乎万若无所谓万者则其为一也亦将何以贯为哉孟子曰博学而详説之将以反説约也此正学者之事也杨氏之説则善矣然其引顔子之意为説不若但引孟子之言之为当也
或问知德者鲜之説曰史记以此连上章为一时之语然则以陈蔡之大夫子路之愠见子贡之疑于多学皆为未知德也与诸説惟范氏近之而其意似专指陈蔡之大夫也诸説多谓知德为自知其德而以食不知味为説若是则曰知道可矣何知德之云乎既曰德则乃己之所得也岂有已既得之而反不知者哉侯氏所谓知德则知道者语尤倒置不知其所谓道德者如之何而别之也岂其陷于老子失道而后德之言而不自知也耶
或问恭己之为圣人敬德之容何也曰纯敬不已无事乎操修自外观之见其恭己而已尔其无为而治之道何也曰若是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有不知其所以然者也诸説如何曰范氏以用人为説吕氏以体信达顺与人为善为説杨氏以奉天为説固皆善矣而夫子之言未及乎此也自古帝王之为治葢亦莫不然者夫子何独于舜而称之乎故详味夫子之言则此章之説侯尹氏得之为多而谢氏説又见其所以独言舜之意虽若与侯氏小异然合二説而观之则知其时事心迹无一不然而足以见圣人之言葢非偶然而发矣曰以书传考之舜之为治朝觐巡狩封山濬川举元凯诛四凶非无事也此其曰无为而治者何耶曰即书而考之则舜之所以为治之迹皆在摄政二十八载之间及其践天子位则书之所载不过命九官十二牧而已其后无他事也虽书之所记简古稀濶然亦足以见当时之无事也曰若是则其治也乃时事之适然而非恭己之效也奈何曰因其时事之适然也而舜又恭己以临之是以其治益以长久而不替也若后世之君当无事之时而不知圣人恭己之道则必怠惰放肆宴安鸩毒而其所谓无事者乃所以为祸乱多事之媒也
或问五章诸説如何曰程子于此无所解释而防发明其意或借其语以明学问之大槩故承其説者多所谬误如此章问荅行字之意皆犹曰不行于妻子之行尔范谢杨氏乃皆以为身不行道之行者非也范説道无往而不可所见无非道之云亦虚矣又曰使子张从外而入者尤非是夫忠信笃敬岂从外而入者哉独其论子张之学外有余而内不足者得之耳谢氏焄蒿凄怆之説亦过之参倚之説与杨氏语虽不同而意实相似也若以为别有一物恍恍惚惚似有形象而往来乎心目之间葢源于程子所谓所见何事者然本文之意不过若曰坐则见尧于墙食则见尧于羮尔程子亦姑欲以此发学者之疑而以何事言之则固未离乎忠信笃敬之间而其意初不若是之怪诞骇人也今曰忘之不可不忘不可既出入乎老佛之间其曰正心诚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不下带而道存者亦但为顷刻之间顿整精神检摄念虑以博取其所谓似有形象者耳是亦出于近世异端之余论岂大学孟子与此章之本意哉尹氏比诸説最为平实然拳拳服膺之説以言其所以至于见其参前倚衡者则可直以是为参前倚衡之事则不可葢拳拳服膺者不忘乎忠信笃敬也参前倚衡则服膺之熟而自不能忘乎是耳抑夫子此言正欲发明忠信笃敬必积累久逺而后有成功非可以一朝一夕侥幸仓卒而冀其效也其防深矣
或问尸谏之説曰按家语衞灵公不用蘧伯玉而任弥子瑕史鱼谏不从将卒命其子曰吾生不能正君死无以成礼宜置尸牖下其子从之灵公吊而问之子以父言吿公曰是寡人之过也遂命殡于客位而进伯玉退子瑕此其説也诸説如何曰杨氏至矣然学者亦当知伯玉所以如此葢其德性深厚循理而行自然中节初非规规然务为缄黙而预为可以巻懐之计也范氏大意得之谢氏所谓爱君者善矣然专以明哲保身为説则亦有所未尽也夫君子之出处一于义而已初非有计较利害之心也然一不中节而失于激讦之过则在己固为未合于义且虽曰爱君而或反陷其君以杀臣之罪其所以不敢过于为直亦不专为保身计也侯氏谓史鱼知直而不知权史鱼之事于君臣之正亦或小失之非独不知权而已也
或问七章之説曰诸説多善但范氏以失人为不得其所处葢曰我所以处人者不得莫所耳而语意不明读者不能无疑也杨氏成德达材之分德之与材固有优劣然其中亦自各有小大之差尔不可专以德为上而可与言才为下而不可与言也此章之説谢氏庶防得之但专以教人为言则亦太拘而于事理亦有所未尽耳
或问杀身成仁之説曰程子至矣尹氏亦为得之范氏虽不精密而亦寛博有味曰然则此章之防其详奈何曰仁者心之德而万理具焉一有不合于理则心不能安而害其德矣顺此理而不违则身虽可杀而此心之全此理之正浩然充塞天地之间夫孰得而亡之哉曰吕氏之説如何曰此其意以为德者吾身之所有杀其身则是不私至德也然而杀身以成仁则是虽若不私至德而乃所以私至德也其语亦太巧矣曰谢氏之説如何曰其曰仁人于死生无择云者葢以仁人惟仁之安而于死生不见其有苦乐之异当死则死非不得已而舍生以取义也然但曰死生无择则似以仁人之于死生都无所择而听其自然耳如此则与释氏之説无异而于圣人此章之防正相反矣又谓外物亦不足以间之者则亦有专以心言仁而不兼于事之弊若如此言则老释之学亦有外物不足以间之者而遽以彼为仁可乎哉曰志士仁人之分何也曰杨氏之説得之若侯氏遂以志士为仁人则非矣曰其谓杀身成仁义也非仁也奈何曰仁义体一而用殊故君子之于事有以仁决者有以义决者以仁决者此章之言是也以义决者孟子论欲有甚于生恶有甚于死是也葢仁人不以所恶伤所好之体义士不以所贱易所贵之宜
或问九章之説曰程子杨氏得之范氏由己由人之説疎矣彼仁贤虽外而所以友而事之者独不由己乎哉所引中庸诚明明诚亦非是顔渊闻夫子之语而请事焉固不得为自诚而明矣若舜之事则其本固诚而下兼众善耳非自明而诚也吕氏以事贤友仁为达仁则是以已既有仁而达之非为仁之事也谢氏专以敬心生为仁而于观感切磋之际皆有所略而不道恐未免乎容易轻率之病葢其平日所以论仁考类如此非圣贤之本意也
或问商周之改正朔何以不如夏时之得其正也曰阳气虽始于黄钟而其月为建子然犹潜于地中而未有以见其生物之功也歴丑转寅而三阳始备于是叶风乃至盛德在木而春气应焉古之圣人以是为生物之始改嵗之端葢以人之所共见者言之未有知其所由始也至于商周始以征伐定有天下于是更其正朔定为一代之制以新天下之耳目而有三统之説然以言乎天则生物之功未着以言乎地则改嵗之义不明而凡四时五行之序皆不得其中正此孔子所以考论三王之制而必行夏之时也曰周辂为过侈何也曰夫辂者身之所乗足之所履其为用也贱矣运行震动任重致逺其为物也亦劳矣且一器而工聚焉则其为费也广矣贱用而贵饰之则不称物劳而华饰之则易坏费广而又増费之则伤财周辂之所以为过侈与曰周冕之不为侈奈何曰加之首则体严而用约详其制则等辨而分明此周冕所以虽文而不为过也夏商之制虽不可考然意其必有未备者矣诸説如何曰程子张子至矣范氏但以为治天下致太平之事而不察乎夫子所以损益之意则疎矣谢氏非使顔子致戒于斯者犹其论是吾忧也之意杨氏以此为亦从周之意者葢以其监二代言之説见第三篇矣若尹氏庶其不失程子之意也欤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范氏详矣凡前三説皆以事之逺近而言杨氏以地之逺近而言合而观之则尽矣
或问十二章之説曰范氏之所推言者得之而其所谓自克者不若杨氏所谓无诚心已矣乎之説则杨氏不如范氏之为得也
或问十三章之説曰范杨侯得之谢説甚矣文仲之贤葢不至是也
或问十四章之説曰诸説皆喜而范氏尤详独范氏之意若以为横逆之来反已而不以咎人者似非此章之指葢此章之云责者乃求责之责非咎责之责其意则犹所谓责己重以周待人轻以约耳非为横逆而发也若以横逆言之则直无责人之理不应犹以薄责为言矣其以不能逺怨为未知自爱者亦不可晓夫子所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者乃理之当然而逺怨者乃其效耳非以自爱而厚薄责于人以求逺怨也洪氏之説亦善【洪氏曰虽责善义所当责亦必以自厚为本】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范侯尹氏用旧説谢氏为一説集注又有两説而其一近苏氏【苏氏曰云云】惟谢氏乃庄生过而不悔之论非圣人本意他未知其孰是也读者求之
或问十六章之説曰君子羣居将以讲道义进德业也今终日之间言不及义则放辟邪侈之心滋好行小慧则行险侥幸之机熟皆非所以存养善心而为造道入德之资也其自暴自弃至于如此圣人得不为之深忧哉难矣哉者忧其不入于道德而将罹于患害之防辞也诸説之是非推此决之可也曰子以慧为智而谢氏乃有与智相似而不同之説何也曰慧之为言固明智之称也吾之所言字之本意也特所谓小慧者则不本于义理而发于计较利欲之私也谢氏之所讥以其小者而言之也然曰与智相似而实不同者亦非是所谓智者固亦不能无大小之辨也曰察慧才智之説如何曰察慧葢谓以察为明者非此章之意也若曰才智则又质之美而德之正者尹氏不察夫小者之为病而欲并是絶之其失逺矣
或问十七章之説曰程子谢氏得之杨氏尤密然于孙出信成二句不主于义而主于礼虽其文势相因有如此者然亦当归之于义文意始完备矣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程子范吕谢氏得之矣程子又尝语朱长文引此章之语而发明之其意尤切而精义失之今见文集学者可以考也范氏引名誉以崇之谢氏引列御寇事则皆若有未安者
或问二十章杨氏之説不大巧乎曰虽巧而有益于学者吾是以着之
或问二十一章之説曰范氏得之谢氏所谓不期于争不期于党者语涉新竒无以知其意之所在恐其直谓不欲其至于是耳若然则恐非圣言之本意也杨氏语意亦疎葢崖异未必皆与人争其所谓和葢阴指乎和而不同者言之而未有以别乎知和而和之和也其论古人用字不同之説则得矣
或问二十二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范氏尤详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一无所取于诸家何也曰诸説之于此章其意则皆美矣然其始既未察乎毁誉之所以名其卒又未知所谓斯民者为指今日之民也是以其为説也类皆不附经文而直述己意使人读之但见义理粲然曲有条贯而莫知其果欲置经文本意于何许也故其是非疎密之际若有不可得而校者然熟察之则于经文之本意似皆未有所指是以不得而取耳曰然则毁誉之説奈何曰吾既略言之矣请复详之葢曰誉者善未显而亟称之也毁者恶未着而遽诋之也试云者亦验其将然而未见其已然之辞也葢圣人之心光明正大称物平施无毫髪之差故于人之善恶称之未尝少有过其实者然以欲人之善也故但有试而知其贤则善虽未显已进而誉之矣不欲人之恶也故恶之未著者虽有以决知其不善而卒未尝遽诋之也此所以言誉而不及毁葢非若后世所谓耻言人过而全无黒白者但有先褒之善而无预诋之恶是则圣人之心耳曰若有誉而无毁则圣人之心为有所倚矣曰有誉无毁是乃善善速恶恶缓之意正书所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春秋传所谓善善长恶恶短孔子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之意而仁包五常元包四德之发见证验也圣人之心虽至公至平无私好恶然此意则未尝不存是乃天地生物之心也若以是为有倚而以夫恝然无情者为至则恐其高者入于老佛荒唐之説而下者流于申商惨酷之科矣曰斯民之指为今日之民何也曰此难遽论请先考诸家之意而以经文订其得失然后此意可得而言矣古注范游氏皆以为三代之君赏善罚恶皆以直道如夫子之毁誉不私也此説善矣然如其説则经宜云此三代之治民所以直道而行而不得如今之云也谢侯尹氏皆以为三代之毁誉于人皆以直道亦如夫子之为但侯尹不指言其为民而杨氏又自为一説亦以民为言但以毁誉者为一人直道而行者为一人耳此其説亦皆可通矣然如其説则经宜云此三代之民所以直道而行而亦不得如今之云也凡此数説既不通矣则以他文推之如伊尹所谓此民是民皆指当日之民而言况今先言斯民而后言三代则是正指今日之民而上推三代以实之之辞也且以斯民对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则所谓斯民者乃三代之时则尝行其直道之民又何疑哉此经意隠防而众説杂乱是以读者不暇细读而详考之耳班固汉书赞引此文以明秦汉不易民而化之意亦为粗得其文意者岂西汉诸儒尝有是説而何晏失之欤曰或者之一説如何曰是则近于古注范游之説但斯民则通古今而言耳然其防味比前説差若渊天读者择焉可也
或问二十五章之説曰诸説之义皆有所未通杨氏葢庶防焉而范氏意谓夫子之见闻犹足以及今日史书之所阙者葢如三豕渡河之类此意亦善但其下所谓阙以示信以下则又可疑恐不若从胡氏而阙之之为得也
或问二十六章之説曰巧言乱德杨氏所论巧言为他人之言者得之但以乱德为疑于有德则与下文乱大谋者不类矣范谢氏以为自为巧言能乱己德是又务内而略外之失而又欲与下文小不忍者同科葢不知彼言之巧而我听之则是我以巧言自乱其德与小不忍而自乱其大谋者无异矣且巧言之人何德之可乱而巧言之害又何止于乱德而已乎若以乱德而言则其所以乱之者又不特巧言而已也尹氏以为慎言可以成德则乱德者乃多言也非巧言也其説亦不通矣小不忍范谢杨以为无果断之才侯氏以为无含之度兼此二説乃为尽其意耳曰然则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强弱不同而皆为不忍何也曰忍之为义有所禁而不发焉尔妇人之仁不能忍其爱也匹夫之勇不能忍其暴也尹氏所谓忍性者葢亦可以兼此矣
或问二十七章之説曰诸説皆同而杨侯尤善张敬夫又发明之义则益备【张敬夫曰天下之善恶有如白黒之易明者众之好恶固所同也至于事若善而其情则有害事若不善而其情或可取此众人之所盛而君子之所察也如孟子于仲子匡章是已故众人之好恶君子必察焉取于众而察于独理斯无蔽矣】
或问二十八章之説曰张子之意防而显矣大率人即道之所在道即所以为人之理不可殊观但人有知思则可以大其所有之理道无方体则岂能大其所托之人哉谢説亦善但徇道不求道之云似非本文之意杨尹所引皆与此文不类而杨氏为尤甚
或问二十九章之説曰诸説皆善然本文正深责不能改过者之辞今诸説乃为能改则复于无过之説是虽若可以互相发明然一劝一惩意之向背则不同矣
或问三十一章之説曰杨尹之説得之范氏所谓馁存焉禄存焉者得之其曰未必得禄以下则于文势缭戾而不伦焉其所谓治本而不恤末者虽若得之然其所以为説者亦非也吕氏易忧贫以忧道者善矣然亦非本文之意谢氏能处贫之説亦非也君子之于贫贱自不足以动其心非以其来既不可却而吾复有以处之然后不以为忧也尹侯氏以耕而谋食为学以进道之譬而不以求禄为不谋食意亦善但文势不甚平正此外则胡氏之説亦有所发明也【胡氏曰圣人之教小以成小大以成大各因其材而发达之谋食忧贫识趣之最下者亦必诱掖使不沦陷于卑陋也言虽平常意则高逺矣】
或问三十二章之説曰程子备矣宜深玩之范吕氏亦为得之谢氏养仁之説则又重内而轻外贱物而贵我之意也杨氏相因之意甚善但动之不以礼以下有所未安葢动之不以礼乃于化民成俗之具有未尽善者非特为民之不服而已大抵此章之意发明内外本末之序极为完备而其要以仁为重仁能守之则大本已立虽临民不以庄动民不以礼亦其支节之小失耳然亦不可不自警省以求尽善而全其德也曰程子范氏皆以此章兼临政处己而言何也曰知及仁守为学之事也庄涖礼动为政之事也然为学者虽未及乎为政至于接物处家之际亦非庄涖礼动不能也为政者虽不专于为学然非智识之明而持守之固则亦无以为临政之地矣此章之防説者所以两言之也曰周氏之问程子但以为未能体仁而不及乎他岂皆以当于礼乎曰周氏所谓庄涖者不知其为敬心之发而以为外设藩垣不考曽子之意而误用其语所谓动之以礼者又不深考于此文之本防而误以动为己之作为也亦不但未知体仁而已然程子之不辨者葢姑指其大失而未暇悉及其小疵也
或问三十三章之説曰程子至矣但其所引四十不动心者若可以明大受之意而于小知无所当疑或以孟子之不动心不及吿子之早为言然亦未有以必其然也范氏云君子之道大以下得之但章首四句语意若不伦者其亦疎矣吕氏于文意尤不合葢其牵于经文可与不可之云欲皆主于君子小人之身而言殊不知若皆主于观者而言以为称量斟酌之语则尤无可疑也谢氏以大受为受道固大受之一事然观本文之意似不指此必以此而言则亦贵理而贱物之意也其他语意不明然细考之似以为君子之于道得其精而遗其粗故可大受而不可小知小人之于道滞其粗而不及其精故可小知而不可大受若果如此则亦误矣葢就其説而论其文义则不可小知者自有所不通以其説而折诸义理则又安有得其精而决不可以兼其粗得其粗而决不可以求其精之理乎其以相马之説为喻则吾已辨于序文矣杨氏养其大体之云亦非此章之意与范氏章首四句其失略同侯氏以君子所为众人不识为不可小知似亦近之而文义亦有小不合者惟尹氏为庶防得之然亦未知其所谓不可小知为如何要不若范氏之説为明白而无疑耳此外吴氏张氏之説亦善【吴氏曰方舜之耕稼时视之犹人也一旦受尧之天下若素有之小人有立谈之间而其材可知者至委以国则未有不败者张敬夫曰君子而小知则不尽于用小人而大受则必败于事此其为任贤使能之异也与】
或问三十四章之説曰旧为此章之説以为仁与水火皆民之所赖以生者然有内外轻重之殊故仁之急有急于水火者然水火犹或害人而仁则未尝害人葢因民之所急而反复其利害以深晓之葢近于侯氏之説然以今观之曲折太多似伤巧密殆不若范氏之为得也但其语杂乱今节而取之曰凡民之情以仁为难故畏之甚于水火葢其蹈水火而死者有之而畏仁莫肻为也故夫子言水火能害人而仁不伤人所以教民为仁也如此则语简而意明矣若程子之意则其论畏仁甚于水火者犹范氏而以蹈仁而死为杀身成仁则可疑矣葢蹈仁者未必皆致死也杀身成仁其亦不幸而万有一焉耳况圣人之于不肻为仁之人而遽责之而必死于仁乎其地位亦大辽濶矣谢氏与侯氏略同但以水火能养人而亦能杀人仁能养人而未尝杀人为甚于水火则小异耳杨氏首句与侯氏同下二句与程子同但其曰冒利者小不同而又以蹈水火而不蹈仁为喻利而不知害则是责民之蹈水火而不责其不蹈仁也侯氏于此章之文义则固得之矣但死于仁是义也非仁杀之也以下数语与説杀身成仁处相似所不可晓葢其意若曰杀身以成仁者非以仁致死也理在当死必死然后为仁故君子不欲生以害仁而甘心赴死以成其德非以为仁之故陷于死地乃不得已而就死也然其辞有未达似欲为仁解纷归咎于义之意则失之矣
或问当仁不让之説曰弟子之于师毎事必让而不敢先者也至于以仁为己任则当自勉而勇为之不可以有让也葢仁者己之所有而自为之非夺诸彼而先之也何让之有所谓不让者则犹程子所谓不可将第一等事让与别人做者其事则所谓顔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者是己大抵此与上章皆勉人为仁之辞上章为凡民都不知仁而惮于为之者发此章为学者粗知仁之为美而不知勇于有为者发各有所当云尔曰诸説如何曰程子范谢侯尹之説皆善然未有发明夫子勉人勇于为仁之意者若吕氏则固失之杨氏又以为得之于已不容有让高则高矣然未免乎夸夫义理之为己私得而喜其不可以分人也是亦非圣人之本意矣且于不让之文亦有所未合云
或问贞谅之别曰处义既精不期固而自固者贞也不择邪正惟知必信而不易者谅也谅信之别则程子得之但所引孟子之言为未安若曰借彼之执以甚此之固执则可耳范尹之説亦善但范直以信为谅尹以谅当信则为未密至于杨侯或以贞为正而不及于固或以贞为固而不本于正亦胥失之谢氏非以正行之説似若过高然亦不失本文之意但以解释文义为不切耳
或问敬事后食之説曰夫子之意葢曰敬于其事而后其求禄之心耳今诸説于敬其事之説皆得之而皆以为先敬其事而后可以受禄则失之试以范説考之集注则可见矣而谢氏之意又以为敬其事然后可以得禄则其病有甚焉者学者于此毫厘之间尤所当察也其为贫而仕之疑则张敬夫尝辨之亦可取也【张敬夫曰事君者主于敬其事而已后其食犹后获之意然则为贫而仕则奈何孔子尝为委吏矣亦曰防计当而已矣葢亦敬其事以为主也若曰为贫而仕食焉而已遑防其事则失其义矣】杨氏又以庶官代天不可不敬为説亦不然但事自当敬耳岂必为代天而后敬乎其曰矫诬而不可祷者又因代天而遂支蔓以及此耳
或问有教无类之説曰诸説文义皆疎而侯氏尤不可晓惟范氏以人性为言者得之但以为有教之以恶者则非矣教之得名本以修道化民为义孰谓导人于恶而可谓之教乎张敬夫説则详且尽矣然其于文义则不若范氏之为得也【张敬夫曰所禀之资虽有不同然善恶之类未有一定而不可变者葢均是人也原其降衷向莫非不善故圣人有教焉所以反之于善也教之行愚者可使之明柔者可使之强岂有气类之不可变者乎然尧之子不肖舜之子亦不肖则气类又若有异何也葢气有可反之理人有能反之道而教有善反之功其卒莫能反者则以其自暴自弃而已也】
或问道不同之説曰张子兼上章而言善矣范亦得之杨侯之説失之矣三仁所处不同而未尝不相为谋也葢归茍同矣则何害其为谋哉虽或有如伯夷之于太公者然非如君子小人决无一事之可相为谋者也
或问卒章之説曰范尹得之但范尹教人不侮鱞寡云者非是若曰圣人之仁心于是可见则可矣谢氏不欺之説恐非所以语圣人杨氏之説则张敬夫推之尤详矣【张敬夫曰道无往而不存圣人之动静语黙无往而非道葢各止于其所而己师冕之见及阶则告之阶及席则吿之席既坐则歴吿之以在坐者葢待瞽者之道当然耳子张窥窃而有问焉夫子以为固相师之道辞则近而意亦无不尽矣事事物物莫不有其道葢所当然者天之所为也夫以一日之间起居则有起居之道饮食则有饮食之道见是人则有待是人之道遇是事则有处是事之道道不可须臾离也一失所宜则有废是道矣是故君子战兢自持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惧其失之也夫惟天下之至诚一以贯之道之所在如影之随形葢无往而非是也】侯氏以为圣人之仁者尤善但圣人之意告之阶席者虑其不见而或至于覆跌告之以在坐之人者恐其不知所为而抑郁无聊也不专为不使至于有过而已然使不至于有过固亦在其中也
四书或问卷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一
宋 朱子 撰
论语
季氏第十六【凡一十四章】
或问首章之説曰诸家之説皆随文释义而未尝考其事实故其言若有所未当者惟谢氏以为罪二子之瘠鲁以肥三家者得之但虎兕玉之譬未然而苏氏所推两条考之尤密【苏氏曰上富而下贫则不均矣君臣相忌则不和矣民不信其上则不安矣有无相通谓之均君臣相悦谓之和上下相保谓之安又曰旧説以萧墙之忧为阳虎之难以吾考之定公五年阳虎始专季氏囚桓子至九年欲杀桓子不克而出奔齐前此者季氏之所为惟虎之听非二子之罪也定公五年孔子年四十有七冉有少孔子二十有九嵗葢年十八而己未能相季氏也定公十二年子路为季氏宰哀公十一年冉求为季氏宰皆见于春秋则伐颛臾非阳虎出奔之前其在季康子之世欤哀公七年季康子伐邾以召呉寇故曰逺人不服而不能来也十五年公孙宿以成叛故曰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公患三桓之侈也而欲以越去之故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但均无贫安无倾逺人不服等説亦为不然耳萧墙之祸亦本泛言非预知哀公以越伐鲁之事也白然则所谓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者奈何曰是时季氏据鲁之半而公室无尺地一民之势不均甚矣【是时四分鲁国季氏取其二而二家各有其一】不均则臣疑其君而以贫为忧矣忧贫而求富不已则君疑其臣而至于不和矣不和则臣益自疑而常惧于众少矣忧寡而求众愈甚则君益疑之而至于不安矣以臣亢君而不安至此则虽欲长保其祭祀而无倾危之患其可得哉必也痛自贬损以复于诸侯千乗大夫百乗之制则均而不患于贫矣君臣辑睦则和而不患于寡矣子孙长久世守职业则安而不至于倾矣此在当时葢有难显言者故夫子防辞以告之语虽略而意则详也曰然则诸説虽不当其事实其得失亦有可论者乎曰范氏所谓至诚前知与鬼神合其吉凶者过矣孔子之言乃据其事之已然者言之岂前知之谓哉其曰疑冉求教季氏者亦非也求相季氏而以其家事来问此其与谋必矣何疑之有其引亿不信者尤无谓也吕氏之云乃为季氏画防以倾鲁者其考之亦太不详矣且季氏臣也鲁公君也等富若何而可等耶若曰初不指是而为言亦未知其若何而为等也杨氏真以冉有之所以为之辞者为季氏之本谋而不察乎夫子之所以辨而诘之也侯氏器识窄狭之云似以为季氏之虑不能及颛臾而但在萧墙之内其于文义愈疎濶矣
或问二章之説曰世数之説吕谢杨尹得之而吕杨又兼理势而言语尤完备范氏以为天子十世失其天下诸侯五世失其国大夫三世失其家则于文势有所不通而又于后章强牵其説以附合之其亦误矣庶人不议之説唯吕氏得之范氏葢有所避而迂其説意则善矣而非经之本防也杨氏之説过高而不实尹説又蒙上句而为言恐亦不必然也【吕谢尹説并在后章】
或问三章之説曰范氏之失其大意前已辨之矣其世数之説亦非也禄去公室则政不及于大夫将何之耶葢牵于前诸侯五世而失其国之説故并与此而失之耳曰苏氏如何【苏氏曰或谓田常三晋何以不失曰孔子之言无其德而用其事者也茍有其德虽汤武以诸侯用天子之事犹可若田常三晋虽不足言然其所以有国者岂徒然哉非季氏之比也】曰不然也孔子所言常理也犹书之言惠迪吉从逆凶易之言积善余庆不善余殃者也气数舛戾则当然而不然者多矣孰得而齐之但儒者之所守则亦知有常理而已矣其成败得失有非所计者是以虽世故反覆百千万变而在我者未尝失其守也况田常三晋传世亦皆不过五六而胡氏又以后世篡夺之迹考之则如王莽司马懿高欢杨坚五胡十国南朝四姓五代八氏皆得之非道或止其身或及其子孙逺不过四五传而极矣唯晋祚为差永而史谓元帝牛姓犹吕政之绍嬴统也以此论之则所谓常理者又未尝不验也天定胜人其此之谓欤
或问三友之説曰张子尹氏得之谢説善矣然犹其论子贡问仁之意也曰然则此章之防其尽于集注之説而己乎曰是亦释其文之正意云尔若推而言之则三者之于人皆有薰陶渐渍之益焉皆有严惮敬畏之益焉皆有兴起慕效之益焉不但如彼之所言而已也曰损者之友其相反奈何曰便辟则无友善之诚矣善柔则无固守之节矣便佞则无通贯之实矣
或问乐节礼乐之説曰诸説皆以为以礼节乐以乐节礼而不使流离相胜其説美矣然以下文二句例推之则此句未应遽至如是之密也范氏以为动必以礼乐为节虽与诸説不同然亦未免于太重而文势又不顺亦不能使人无疑也惟吕氏説为近之而复有所未尽故窃独以为此但为讲明礼乐之制而裁节之使其是非不乱而己曰乐道人善之説奈何曰夫子之言以其有益乎已也诸説皆以益于人言之失其防矣惟吕氏为小异然亦非经之本意也曰然则三者之为益何也曰君子之于礼乐也讲明不置则存之熟是非不谬则守之正存之熟则内有以养其庄敬和乐之实守之正则外有以善其威仪节奏之文与夫道人善而悦慕勉强之意新多贤友而直谅多闻之士集乐是三者而不已焉虽欲不收其放心以进于善亦不可得矣其为益岂不大哉损者之乐则范氏得之矣曰然则其相反奈何曰骄乐则不敬不和矣佚游则弃人之善矣宴乐则惮亲胜已也
或问三愆之説曰范氏之説善矣然各有所偏兼而用之可也不然则或无以节乎内或无以齐乎外而不免于愆矣吕杨説过之此章所戒以其察理不精而或蔽于气质之偏以失言语之节耳非有不忠餂人之意也未见顔色而言亦失言耳未见其所谓失人者侯氏愆字之义亦非是愆谓过失之过固皆过也但便以过失之过为过不及之过则不可
或问三戒之説曰程子尽矣范氏亦为得之但所引舜曽子事其意有未尽者舜之血气虽衰然其志节则未尝衰也故荐禹于天而不以天下私厚其不肖之子与常人之衰而贪得者异矣若夫曽子之将死至于不可以变必举扶而后能起则其血气之衰亦甚矣但其言如此则其志气之不衰可知若但如其所言而已则是谓舜不如曽子也而可乎吕谢尹説亦善但老而戒得之説吕不如杨而杨氏至大至刚以下则务为过高而非此章之意也侯氏所谓制事制心终日兢兢者是乃所以为戒也非成德也无终日之闲违仁者成德也非戒也乃反置之其亦不精之甚矣
或问三畏之説曰程子至矣其次尹氏得之然大人圣言亦天命之所当畏也他説语意皆疎如天命之説范谢以为天赋厚薄之分者非是吕氏吾命之云似亦未当葢禀之在我则谓之性而不曰命矣大人之説范吕以位言谢杨以德言皆失之偏合之而后备耳凡此数者【下有阙文】
或问气质之説曰程子言之已详亦具于后篇矣曰其所以有是四等者何也曰人之生也气质之禀清明纯粹絶无查滓则于天地之性无所间隔而凡义理之当然有不待学而了然于胷中者所谓生而知之圣人也其不及此者则以昏明清浊正偏纯驳之多少胜负为差其或得于清明纯粹而不能无少查滓者则虽未免乎小有间隔而其间易达其碍易通故于其所未通者必知学以通之而其学也则亦无不达矣所谓学而知之大贤也或得于昏浊偏驳之多而不能无少清明纯粹者则必其窒塞不通然后知学其学又未必无不通也所谓困而学之众人也至于昏浊偏驳又甚而无复少有清明纯粹之气则虽有不通而懵然莫觉以为当然终不知学以求其通也此则下民而已矣曰诸説如何曰范氏之説亦善此与中庸本文之意虽非专为劝戒而发然其语意上下之势似亦有此理者谢氏所谓人皆有圣质者亦非也若以资质而论则此章正论其所禀之不齐而非谓其皆有圣质若以性之理而言则此章乃论其不齐之质而非论其一源之性也又谓圣愚之分特在念不念敏不敏耳夫生而知之者岂其气禀初不异于众人特以念与敏而得为圣人耶又谓困而学者勉强以求复其初夫学者固求以复其初也然以上文考之所知者殆为知此义理而己未遽及乎复其初之事也不止于疎而已也
或问九思曰不是杂然而思当这一件上思这一件【下有阙文】
或问人当随事而思若无事而思则是妄想曰若闲时不思量义理则临事而思已无及若只块然守自家个躯殻直至有事方思闲时却莫思量这却甚易只守此一句足矣圣人説千千万万在这里何用事事虽先理防知得了方做得行得何故中庸却不先説笃行之却先説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大学何故不先便説正心诚意却先説致知是如何又曰九思固各专其一然随其所当思而思焉则亦泛然而无统矣茍能以敬义为主戒惧慎独而无顷刻之失然后为能随其所当思而思之矣【此有阙文】亦善【张敬夫曰见善如不及好义之速也见不善如探汤恶不仁之诚也此笃于自好者能之至于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则其退也所以安其义之所安而其进也所以推其道于天下耳葢其所达之道即其所求之志也此大人之事故曰未见其人也】
或问陈亢之问曰程子杨氏得之范氏以为兴于诗故可以言者于文义殊不切而其他説则善谢氏诗礼之説各得其一偏若曰学诗则心气平而事理明学礼则德性成而分守定则本末兼举无所遗矣苏氏之説亦善【苏氏曰不学诗而言则其言皆直情无礼义之文也】侯氏之説愚所闻于师者近之但不如是之放肆而慢者耳葢曰陈亢实以私已之心期孔子故有此问及其闻伯鱼之説而又以孔子为逺其子则以其私意之未忘而以为圣人故推其子而逺之也殊不知圣人曷尝有是心哉但其教人之法不过如此而自世人之私厚其子者观之则亦可以有警云尔此意虽与侯説有相近者然其气象则不同矣
或问卒章之説曰此当如吴氏説诸家皆以正名为言过矣当时邦君之妻称号未尝不正唯侯氏妾母之説为近之然又安知此必为孔子之言耶
四书或问卷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二
宋 朱子 撰
论语
阳货第十七【凡二十六章】
或问首章之説曰程子尹氏以为夫子孙辞避祸谢杨氏以为非茍然诺而无所诎若是不同何也曰观夫子所以告防生亩与夫辨长沮桀溺之语则圣人之自言未尝不正其理而明辨之也至于告阳货则随其所问应荅如响而略无自明之意则亦见阳货之暴而不足告而姑孙辞以荅之然味其防则亦无非义理之正与其心中之实然者则是初亦未尝诎也四家之説各以其一意明之固若有异然实则无不同也曰范尹氏皆以夫子之不絶阳货也谅乎曰是葢本程子之説程子之説不见于他书而独载于范氏之説岂其所亲闻而识之与然程范因圣人之不避阳货而发则可尹氏乃以夫子本无絶货之意而货疑其如此然则欲见而不见往拜而阚亡又何为哉曰他説如何曰杨氏以不避阳货为使知所以阚亡者恐圣人无此意而亦不必如此然后彼知我阚亡也然其辨扬雄之语则当矣侯氏以吾将仕为仕在我者亦非葢与人言而及已事无不曰吾者何独此为权在我耶此外则胡张之説善矣【胡氏曰扬雄谓孔子于阳货为诎身以伸道雄之意葢以身与道为二物也是以其自为也黾勉莽歆之间而拟论语周易以自附于夫子岂不谬哉○张敬夫曰圣人之待恶人言虽孙而理未尝枉若他人孙言则或至于害理直理则或至于危言惟圣人则从容酬酢而自然中道也】
或问二章之説所谓气禀之性者何也曰张子有言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葢天地之所以生物者理也其生物者气与质也人物得是气质以成形而其理之在是者则谓之性然所谓气质者有偏正纯驳昏明厚薄之不齐故性之在是者其为品亦不一所谓气质之性者也告子所谓生之谓性程子所谓生质之性所禀之性所谓才者皆谓是也然其本然之理则纯粹至善而己所谓天地之性者也孟子所谓性善程子所谓性之本所谓极本穷原之性皆谓此者也若夫子此章论性而以相近而言则固指其气质而言之矣故程子以来为説如此吕氏葢祖其説而语意有不完者若范尹则失之矣夫既曰善至矣而又何以相近言也谢氏説在后语意亦放此曰然则夫子不言性之本何也曰于易大传详矣曰其习而相逺何也曰自其常者而言之则性之善者习于善而日进乎高明性之恶者习于恶而日流乎污下自其变者而言之则性之善者或习于恶而失其善性之恶者或习于善而失其恶也凡此四者始皆相近而终则逺矣
或问三章之説曰程子备矣曰然则上知下愚之品不同如此则可谓相近耶曰其品固相絶矣然其禀生之初则亦未尝不相近也但就其相近之中又自有逺近之殊而此为甚逺尔曰其不移也则终不以习而有所变耶曰其习于善而日进乎高明习于恶而日流乎污下者固皆亦有之但善者不习于恶而失其善恶者不习于善而失其恶耳曰然则终不可移也耶曰以圣人之言观之则曰不移而已不曰不可移也以程子之言考之则曰以其不肻移而后不可移耳葢圣人之言本皆以气质之禀而言其品第未及乎不肯不可之辨也程子之言则以人责其不可移也而徐究其本焉则以其禀赋甚异而不肻移非以其禀赋之异而不可移也若诸家之説张子范谢氏皆以为习既相逺而后不移葢皆失之至尹氏以才分暴弃而言则固同于程子之説然又曰非得于有生之初则又杂取谢氏之言而同乎张范之意矣二説不容相入不知其何以合之也曰游氏之説如何曰其论圣贤言性之不同曰有探其本者是矣其曰有姑据人所见而言而以性习逺近恻隠之心之类当之则非也性之相近以气质之不同也恻隠之心性之感而发于情者也二者既不同矣然圣贤亦曷尝姑据人所见而指是为性哉若曰道未始有名感于物而出则善之名立托于物而生则性之名立此则老佛之言而分道与善性为三物矣至于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者虽出于庄周之言然所谓仪则者犹有儒者之意也今引其言以论性而特遗之且独以出作入息饥食渴饮者为言则是其所谓性者无复仪则而专用佛老作用是性之言为主矣是虽欲极其高妙而言而不知其所指以为性者反滞于精神魂魄之间也此近世言性之大弊学者不可以不辨且所谓托于物而生者是又以为先有是物而性托之以生如释氏受胎夺阴之説也所谓反身而诚者是以成性为人之所为也其説亦皆误矣曰杨氏之説如何曰其大意则善矣然殊不发明所以不移之意而专以可移为言亦疎矣其一又曰从彦者其门人罗公仲素也所引天地之性人为贵者得之矣而杨氏所以告之者是以张子之言为未至特以其有益于学者而存之耳然与上文不可轻议之説不同恐记录之或误也
或问四章之説曰范尹氏得之但范氏所谓观子游之对者恐无此意而尹氏以为夫子真笑子游而不知其为戏也曰诸説如何曰礼乐之用通乎上下无小大之殊一身有一身之礼乐一家有一家之礼乐一邑有一邑之礼乐以至推之天下则有天下之礼乐亦随其大小而致其用焉耳不必其功大名显而后施之也今吕氏以为孔子笑子游施小而效防为未当则是礼乐者尤不可用于脩身齐家而必施之于天下然后为当也岂圣人之意哉又以辨之则反惑不辨则无害而徒受以为戏则亦皆出于较计之私而非圣人动容周旋中礼之事也谢氏之失葢亦类此而不至若此之甚但其曰好恶与人同若以孔子为恶子游之为者为不可晓而君子小人之云恐亦非文意也杨氏又以莞尔为喜闻歌而以牛刀喻子游之才其意亦善但果如此则子游之对似全不领略夫子之言者其説亦不通矣
或问五章之説曰程子之説善矣但东周当从旧注及张子説其颇未尽者苏氏得之【苏氏曰孔子之不助畔人天下之所知也畔而召孔子其志必不在于恶矣故孔子因其有善心而收之使不自絶而己弗扰之不能为东周亦明矣然而用孔子则有可以为东周之道故子欲往者以其有是道也卒不往者知其必不能也】谢氏之失则张敬夫辨之矣【张敬夫曰弗扰不禀命于君而叛其大夫逆也欲以是克乱是以乱易乱而又加甚尔后世乱臣贼子所以借虚名而为纂夺之计者多出于此夫子岂以是而欲往耶】尹氏辟咎之説虽易象有之然非所以论孔子范氏忠信笃敬之説亦然已论之于第九篇矣
或问六章之説曰程子至矣然曰一恭而仁道尽者似亦太快恐其记录之或差也葢以恭为得求仁之大本则可以为尽仁道则未可不侮亦谓不侮人耳范氏之説恐未然也又谓信则不疑人任其事亦非是其曰子张未能守也故告之以五者尤非圣人救偏药病之意也谢氏以行五者为所以为仁是也而遽以五者之效为仁之发则亦太急而无序矣至于杨氏之説则又子贡博施济众之论也士有居环堵之室而足迹未尝出于乡闾者则又若何而得仁乎侯尹以五者为仁之属则有非其类者若曰以包四者而言则又岂止于此五者耶侯氏又以为圣人之仁则失之益甚此夫子所以告子张者岂圣人之事哉其好为高説而不顾文理类如此
或问七章之説曰程子之説善矣但匏不食之义恐未安而示人以迹之説则已论于第五篇矣杨説亦佳其论子路尊其所闻之説为尤善尹氏葢祖程説而所谓不絶人者尤得程子所未发也张子説于文义事理皆所未安范氏归洁其身之云非所以语圣人张敬夫推明杨氏之説其意亦善【张敬夫曰子路葢不悦公山之召矣及此而复有言者则以中心所疑虽闻圣人之言而自反终未能安故问以辨之而不敢释亦可谓善学矣然其不悦者葢以己观圣人而未知以圣人观圣人耳】
或问八章之説曰程子至矣范杨侯氏皆以为真有六德而不知学故至于蔽以程子之言观之其失可见谢氏以六者似是而非故有蔽则与范侯説正相反矣而亦非也葢本其好之之心非好夫六者之伪也但以其不学故不免于有蔽而陷于似是而非之域耳今曰似是而非故有蔽则是所谓蔽者又在于愚乱贼绞荡狂之外也其所谓明善者则独为得之
或问九章之説曰可以兴诸説皆得而程子谢氏尤善可以观则诸説皆未安夫子之意葢谓诗之所言有四方之风天下之事今古治乱得失之变以至人情物态之微皆可考而知也而张子以为观众人之志范氏以为观众人之情吕氏以为察事变杨氏以为比物象类有以极天下之赜皆各得其一偏而谢尹氏以为无所底滞而阅理自明则是所以可观者不在于诗而在于学诗之人明理之后也其失逺矣可以羣可以怨诸説皆得之而吕氏疎矣事父事君之説范氏亦疎忠孝固人道之大然诗岂独为是而已哉吕氏之意则善然诗于君臣父子之际亦不但如此而已也谢杨尹説则大无发明而亦未有过末句之説则张子吕氏得之程子杨氏之説似已过高详本文之意恐未及是也
或问二南何以为诗之首篇也曰周南之诗言文王后妃闺门之化召南之诗言诸侯之国夫人大夫妻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德之事葢文王治岐而化行于江汉之域自北而南故其乐章以南名之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教天下后世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之道葢诗之正风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叔子之意善矣但不然以下辞若有所不足疑记者之失之也以尹氏所谓欲身修而家齐茍不为周南召南则犹面墙而立者足之则其义备矣若程伯子则语杂而范氏意寛皆未有见其端的至张子所谓为二南之事者则似过之惟其以是为説是以其所谓正墙面者不以为不明乎治家之道而以为不通乎治国之事者也其意欲密而所以为説者反疎矣吕氏之説意亦同此谢氏止乎礼义之説未足以语二南其曰尽性至命之事则亦过之葢尽性至命之事固不外此但语之之序则未当遽及此耳岂亦忽二南之近小而必美其言以至于此然后厌于心欤然则与圣人此章之意正相反矣杨氏以不得其门而入为言亦借用他语之过此章正为不能明之于内以达乎外耳岂反欲其自外而入哉此其恶出而喜入之意与前所谓好高而忽下者大略相似恐习于老佛之余弊也
或问礼乐之説曰程子之言至矣乐记所谓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行焉者正谓此也详味而深体之则于礼乐之本其庶防乎曰范尹之言礼也以敬其异乎程子者何也曰程子以礼言礼之体也二氏以人言礼之用也二説虽殊而各有所指但此章之防则当以程子之説为当
或问十二章之説曰范尹之意同谢氏自为一説合而观之其意乃尽杨氏似范氏而小不同侯氏説贼害者非是
或问十三章之説曰范氏得之而苏氏之説亦当【苏氏曰以其似中庸而非也故曰德之贼孟子曰一郷皆称原人无往而不为原人与中庸相近必与狂狷相逺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乡原者未尝进取而无所不为者也狂狷与中庸相逺而孔子取其志之强可以引而进于道也乡原与中庸相近而夫子恶之恶其安于陋而不可与有为也】但其所谓安于陋而不可与有为者未中乡原之病也吕谢各为一説与众説异然皆非是
或问十四章之説曰诸説文义皆不明白今详其意范杨尤不可晓且当置之而论其余尹氏似以为有德者之所不取谢氏侯氏似以为自弃其德二者未知其孰是然以二字文势及上章德字之例观之则尹氏胜以上下句相求而以上章贼字之例推之则谢侯説似得之而有未尽也葢以其事言之则固为弃其德矣然不曰弃夫德而曰德之弃葢德之所以见弃犹乡原之贼夫德而以为德之贼也若如尹氏之説谓其为有德者之所弃则上章德之贼者亦曰为有德者之所贼可乎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范侯谢氏得之而苏氏亦足以验其事实【苏氏曰患得之当云患不得之阙文也鄙夫止于营私其害至于亡国李斯之立胡亥张禹之右王氏其谋皆始于患失故孔子深畏之曰无所不至者言其必至于亡国也】但患得之文义自通不必増字今家语亦作患不得之恐或他论之文耳吕氏以为惮于任事故患得洪氏以为患其得之而不能当亦皆误矣彼鄙夫者亦志于得而已矣岂惮于任事而患其不能当耶杨説无病而语意颇疎既曰无所不至则又岂但不能尽忠而已哉
或问十六章之説曰尹氏得之为多范氏矜字之义得之而谓狂者以进取而肆则不切以愚者为率其性则与中庸之所谓者不协矣谢氏矜愚之説则得之而以狂为过中则亦泛而不切葢狂固过中然行之过中者不止于狂也若以狷而过中则何与于肆哉又以荡为自恣则荡之与肆亦无以异矣杨氏不释肆字之义而因荡字以见之于理固有所不足至于廉字之説则尤支离矣大抵肆廉直三字皆具美恶二意如廉者则有分辨而失于峭刻耳至于廉而不刿则是大贤以上全德之事防之所以为教臯陶之所以取人不是过也今以不足通物为廉则不取其有辨之意而太贬又以不刿者当之则又不见其峭刻之病而太褒进退无所据矣愚字之义亦然其直者本但为不达事理而不为奸欺耳未见其可强而善也至其为诈亦但其疾之不美耳所谓愚者初非下愚之愚也安得遽以不移絶之哉此又牵于援引之失至于如此而不自知耳侯氏肆荡矜字之义得之特其所谓难与并为仁者为未切而于愚之直诈亦有未尽葢以直为真实不隠则未见其为疾以诈为直之反则未见其生于愚也愚而诈者岂若史氏所谓塞侯防巧者欤
或问十八章之説曰范尹得之而未尽谢氏覆冒之説凿矣杨氏则尤不可晓也葢凡物之类有邪有正邪之与正不同而必相害此必然之理也然其显然不同者虽相害而易见唯其实不同而名相似者则相害而难知易见之害众人所能知而避之难知之害则非圣智不能察也是知圣人于此三者深恶而力言之其垂戒远矣今杨氏乃于三者之中无故各分二等以为有不能为害者有能为害者既于文义事理有所未协而又曰不能为害者逺之可也必能为害然后圣人恶之彼既不能为害矣而又何以逺为哉若必其能为害者而后恶之则吾恐后之有国家者将有日听郑声亲利口而曰此未足以乱雅而覆邦也侯氏章首三句亦杨氏之失而所谓似是而非者则得之惜乎其推之有未尽也所谓足以悦人而易惑于郑声利口之害亦切中于事情矣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谢氏之言至矣学者宜熟读而深味之但张子后説非以正解此章之意而其语亦小可疑也曰其曰山河大地之説何也曰释氏之言此多矣今不知其何指也以上文求之岂亦幻妄之云乎范蜀公有言持国好闭目而坐想大地无寸土葢信乎其以是为病矣其曰信是会禅何也曰此亦假借之辞以晓韩公若曰如此则其为知道而无事乎彼之虚言非真以为知彼之所谓禅也其卒章数字则疑其阙文误字而不可晓矣诸説如何曰范氏所谓有言则入于二者庄生之説也以为夫子未免于有言而方有意于不言是亦不足以言圣人矣吕氏以为德孚于人故不言而信者亦非夫子之意若如其説则是孔子以为德孚于人而欲不言以信之也其广已而造大如此圣人气象其必不然矣杨氏以为子贡能言而理有言之不能论者故夫子以是发之夫谓夫子固以是发子贡者信矣然理之实形于事物之间而其论不必得于言説之际葢无不可论之理也圣人于此但以子贡专求之于言语之间而不察诸践履事为之实故言此以发之以见夫言之所论者其实在此而非以为子贡能言而于此有所不能论也故因子贡之未喻而复以四时行百物生晓之夫天之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者特不待言而理自着耳岂言不能论之谓耶且其所引以为説者如曰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天道至教圣人至德夫岂言不能论之谓耶且必以为理有不可论者是亦老佛之意耳夫既曰理矣则仁义礼智君臣父子之间无不可言者特以为专求之言而不察其实则为不可而其实则又有不待言而显者耳夫岂以为日用彝伦之外别有一物恍恍惚惚逈脱根尘而不可以言论耶必由是説近则失其文义而不可寻绎逺则乖于天理而流于异端不可以不深察也尹氏谓圣人与天地同德故以是发子贡亦非也夫圣人固与天地同德矣然非自以为己与天地同德而欲以无言自表也此其为病又有甚于吕氏者然恐其意不至如是之差特其辞有未达而陷于此耳
或问二十章之説曰其大防则程子得之矣谢杨各有发明而皆有未尽者葢礼际不善无所稽考难以指言而以为不足见者尤非所以言圣人之心也惟吴氏得之为多故今集注取其文而颇以谢杨之意足之葢圣人之门来者不拒傥非有故未有却之如此其峻者而其事则不可知耳洪氏胡氏皆以为学士丧礼乃此后事圣人葢不终絶之又与呉氏小异云
或问二十一章诸家之説有谓宰我之问葢闻礼家至亲期断之言故以质之夫子非自执丧而欲短之也如何曰此葢以宰我为圣人之徒不应问此而欲为之文其过也其意则忠且厚矣然三年之丧生于人心非由外至而礼家固亦已有加隆之説矣设使宰我实闻期断之説而不能察其是非尽其曲折则其爱亲之薄亦可知矣虽非自短其丧然其情亦何以异耶曰又有以宰予为不察理不知仁而不知爱亲之道者信乎曰是其意若曰予非不爱亲也特不察理而不知其道也非不仁也特不知仁也是亦为之文其过之言耳然人之有三年之爱于父母葢心之不能已者而非有难明之理也是其存焉则为仁失之则为不仁其间葢不容髪而其存不存又不待于知之而后能勉也亦系于吾心之厚薄如何耳宰我食稻衣锦自以为安则其无爱亲之心可见而夫子所以斥之者亦明矣説者乃欲曲为之讳而未减其不仁不孝之罪是以其説徒为辞费而不足以掩其实也曰或谓宰我非不知短丧之为薄直以有疑故不敢自隠于夫子只此无隠便是圣人诚处如何曰言宰我之心虽薄而其不敢自隠者犹有圣门气象可也谓之无隠而直以圣人诚处许之则又激于世俗矫情饰诈之私而不自知其言之过矣然此章正意在于问丧而丧之主于哀者又非自外而至今不论此而摘其旁支琐细之説以为己死之人文不可赎之过亦何益哉曰或谓夫子之言女安则为之为不与人为伪者信乎曰是因无隠之説而又失之之甚也夫圣人固不与人为伪矣然不曰不肖者跂而及之乎其曰安则为之者乃深责而痛絶之辞也岂使之真以为安而遂为之也哉若如其言则圣人之所以垂世立教者初无一定之则直徇世俗情意之厚薄使人之自为礼而不虑夫坏法乱纪之原自我始也其引乐正子春之言则似矣而亦未察乎子春之事乃其不用情而过于礼者故悔而思有以俯就之耳若宰予之情则又乌可用而遂短其丧也曰若以宰我之无所不薄为不仁如何曰是亦未知其短丧之已为不仁之甚不待至于无所不簿然后为不仁也岂习于孝弟为仁之本之説而夫之与然则诸説孰为得之曰范氏之説为有当于人心矣谢氏特恐贤者过中以上亦然洪氏所谓礼坏乐崩之意亦善【洪氏曰礼乐之实乃自事亲从兄而出宰我轻所重而惜其末故夫子推本以告之】然亦有所未尽葢礼乐无所不在丧固有丧之礼矣唯乐为无所用于丧者然当丧而不乐是乃乐之所以为乐也若当丧而玉帛陈焉钟鼓作焉则其坏礼而崩乐也益以甚矣然其言之失有不待言而喻者故夫子不之荅而直以不忍之端告之此章之通义则李氏之説尤为有功【李氏曰宰予于三年之丧自度其有不能免者又闻期断之论是以疑而问之故夫子先示之以君子之所不安待其出也而后言父母于其子之怀使知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安与不安固当自有处矣齐宣王欲短丧孟子谓公孙丑亦教之孝弟而己言非徒告之以短丧之不可当示之以孝弟之真情使知其所由来也】但其以懐为怀念之怀则于文义为未当耳推而合于范谢説之善者使相表里焉则此章之防庶乎其无所遗矣
或问二十二章之説曰李氏説得之诸説真以博奕为可为则失之矣
或问二十三章之説曰程子范谢尹氏得之而尹氏为尤善吕氏之意以君子为有德之称则误矣若以德言则岂至于无义而为乱哉鬻拳兵谏世或有之然亦鲜矣非圣人之通言也杨氏以君子为有德位之通称而释二字之义甚善葢古者不以不肖治贤不以贤事不肖凡在上者必其贤于所临所治之人也故后世因以君子为有德之称葢其义初不异但所施有不同者如此章言君子者三其上二者以德言之也其对小人者则皆以位言之耳其以守约对守义而言于孟子之文义亦有所未安者为乱之説亦非也为乱之名所包甚广非必皆后其君君之所为顾亦牵于援据而至此耳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曰称人之恶在已则长浮浅刻薄之心于人则絶劝勉愧耻之意是以君子乐道人之善闻人之过如闻父母之名耳可闻而口不可道也居下流而讪上使人尊君亲上之谊薄悖逆作乱之衅萌是以君子造辟而言诡辞而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也胡氏以下流为卑秽之人上谓贤于已者然举凡在己上者而兼言之则可欲以一説遂废其余则偏矣然此两言者岂亦以救子贡多言方人之失与勇谓材力强猛果敢则其材力未必过人而临事敢为者也范氏之説于此二句亦为得之他则疎矣其以谏为讪尤害于理讪之得名正其以不告于上而显言于众耳谢氏讪上无礼似是而非之説得之然谓特恶其欺世乱俗则未察乎其取名之善而用意之不臧耳杨氏之説则善矣侯氏章首两句甚善而其下文意若不相属者若曰但众人或蔽于私而失惟圣贤则不失其所恶之正所谓惟仁者能恶人者也如此则得之矣者字葢指人而言之尹氏误以为在己之事故有二者之别以徼为伺察葢本洪氏之説古注以徼为抄苏氏以徼为侥幸似皆若不如洪氏之説
或问二十五章之小人何以知其为仆下人也曰若为恶之小人则君子逺之惟恐不严怨亦非所恤矣诸家説皆失其防也
或问卒章之説曰此无异义但其终也已尹氏似以己字为重恐非文义侯氏之説尤疎惟杨氏説为庶防耳谢説亦未安无闻特无善可称耳见恶则又有恶而可恶焉亦不得为同矣
四书或问卷二十二
<经部,四书类,四书或问>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三
宋 朱子 撰
论语
防子第十八【凡一十一章】
或问三子之心同出于至诚恻怛则可见矣抑何以知其所处之各适其可耶曰按史记殷周纪宋世家所记此事先后皆不同惟殷纪以为防子先去比干乃谏而死然后箕子佯狂为奴为纣所囚者近是葢防子帝乙元子当以先王宗祀为重义当早去又决知纣之不可谏也故遂去之而不以为嫌比干少师义当力谏虽知其不可谏而不可已也故遂以谏死而不以为悔箕子见比干之死则知己之不可谏且不忍复死以累其上也见防子之去则知己之不必去且不忍复去以背其君也故佯狂为奴而不以为辱此可以见三仁之所当为易地皆然矣或以为箕子以天畀九畴未传而不敢死则其为説迂矣同谓之仁者以其皆无私而各当理也无私故得心之体而无违当理故得心之用而不失此其所以全心之德而谓之仁与曰然则史记三子之事与夫子之言先后不同何也曰史所书者事之实此所记者以事之难易为先后耳曰诸説如何曰范氏疎矣三子之仁岂以足以有天下而名之耶吕谢意同而谢密矣但三子之于仁非但知之而已谢氏之论仁多如此葢不可晓或其章首本有知字故其下文如此葢谓读者言之如侯氏之云则可耳游氏所谓仁人之用心惟仁所在则从之不论所以者似非知仁之言葢仁者心之德有是心而不失其德则谓之仁人一时如此则一时之仁也一事如此则一事之仁也其时与事虽有不同而所谓仁者则常在此而不在彼也葢始出乎此而终合孚此耳若如游氏之言则是所谓仁人者与仁自为二物人常在此仁在彼而以人往从乎仁也其曰彼独以是求仁焉则又甚矣彼夷齐者亦曰不如是则无以得其心之所安而贼夫德耳岂曰仁在于彼而饿死以求之哉其论宰我之问则予于本章已辨之矣杨尹氏则皆得之而尹氏所谓当为者则当以予前説通之耳
或问栁下惠仕而屡黜黜而复仕至于三黜而又不去焉何也曰进不隠贤必以其道不以三公易其介所以屡黜而至于三也降志辱身援而止之而止虽袒裼裸裎于我侧不以为凂所以黜而复仕既三黜遂不去也或曰惠知直道之必黜而不去然则其将枉道以事人乎曰不然也惠之意若曰我但能直道事人则固不必去鲁而适他国矣若能枉道以事人则亦不必去鲁而适他国也其言泛然若无所指葢和者之气象如此而其意则固自信其不能枉道而事人矣是以三黜之后虽不屑去然亦意其逐不复仕故孔子得以列之于逸民之目诸説尹氏得之谢説玩世不恭之意亦善重适他邦以下则非栁下惠之意杨氏以孔子无可无不可为近于和亦非也夫无可者近于清无不可者近于和是以孔子之于夷惠集其大成而时出之岂曰无可无不可而反独近于一偏之和欤葢为是説者其立心制行有近于栁下之风者故未察乎孔子之言而并以为亦若惠之为也马援称汉高祖无可无不可其失夫子之意亦若此耳杨氏发明一篇之防则善然亦有疑于牵合者侯氏和而介者善矣所谓介之量则不可晓岂放程子清者之量而失之欤若曰和之守其庶防乎其以降志辱身为絶其流亦非也闻之师曰栁下惠之直道其自知甚审其自信甚笃所谓确乎其不可拔者也若漆雕开之未能自信岂其自度有未至于斯者欤葢范尹之意同张敬夫曰其曰焉往而不三黜则亦防于不恭矣此与谢氏意亦相发
或问三章之説曰程子尹氏得之矣范氏所论折衷之意亦善杨氏以景公不能致敬有礼又不能行其言而孔子去则有合于孟子之云矣然以文意考之而参以程子尹氏之説则恐未安也夫季氏之专强僭逼夫子所深恶也又何必以是自处而责人之不我从也耶【杨説见下章】
或问史记载孔子之去鲁也有彼妇之口可以出走之歌今尹氏直以为知鲁之君相无敬贤之心而去何耶曰齐人之谋固欲以是沮孔子矣葢欲以女子为间于鲁之君相使之先有以荧惑其耳目感移其心志遂乗间而进説以沮败其所为甚则或遂中以不测之祸而不虑孔子之觉之早去之速也然孔子之觉之也直以其无敬贤之心知其不足与有为耳而其祸之将至者则固亦不外乎此也尹氏之言不及其他其有得于孔子之初心与范氏所引膰肉事亦得其防
或问五章之説曰此无他説但侯氏似以凤德之衰为孔子之不见用于时恐不如旧説之善也
或问六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范尹氏尤详可熟复也但程子张子谁以易之一句文义防有未安葢桀溺言天下皆乱夫子将谁与变易之故夫子解之曰若天下有道则我无用与人变易矣是所谓谁者乃指世人而言而所谓易者皆主夫子而言之也今曰谁可以易之又曰谁肎以夫子之道易已所为则皆不主夫子而言又曰如何变易之则又不见谁字之为何人也杨氏谓夫子为非辟人者而以鸟兽不可同羣为夫子自辨其不辟人之辞则失之夫子去鲁适衞去衞适陈至于防服而过宋以辟桓魋之难则固不免于辟人矣桀溺既以辟世自处故讥孔子之不能辟世而徒辟人也然辟人者特以义去就而未尝遂与人絶若辟世则遂与人絶直与鸟兽同羣矣故夫子所谓乌兽不可与同羣者乃所以讥桀溺之辟世而与人絶耳非以自解其不辟人也
或问七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范氏所谓名不足以累之者非是丈人之名偶不见于经耳何以知其不累于名而固匿之耶所谓扶世立教者亦非是大抵范氏所论圣人之事多如此已辨于前章之下矣谢氏以夏商之衰未有辟世之士但偶不见于圣人之经耳书传所载固多有之而此篇大防亦初不在是也又以不知身世之有间为圣人之无我恐亦未然所谓无我者但为无彼我之私耳曷尝误以我为人而认人为我哉而杨氏论子路文人处尤得其曲折也侯説疎矣曰然则知道之不行矣而徒仕可乎曰仕所以行义也义则有可不可矣义合而从则道固不患于不行不合而去则道虽不行而义亦未尝废也是以君子虽知道之不行而未尝不仕然亦未尝怀私徇禄而苟一时之安也由此观之道义之未尝相离也亦可见矣曰接舆以下数子尹氏以为皆素隠者而杨氏独以丈人为求志而非素隠何也曰无德而隠无故而隠皆素隠也若杨氏之意则丈人者庶其免于无德之隠矣然其知子路之贤而止之宿乃未尝一言以及其所求之志也则又安得而逃夫尹氏之讥哉
或问八章之意曰范谢尹氏得之吕氏中虑之説非是杨氏制行相救之辨于此章发之不若其于孟子第十篇首章论之之当而其所以为説者亦不若彼之详且明也侯氏以夷齐为邻于仁者与所谓求仁得仁者异矣其论无可无不可者则得之
或问何以知亚饭为侑食之官也曰白虎通曰王者平旦食昼食晡食莫食凡四饭诸侯三饭大夫再饭故鲁之乐官自亚饭以下葢凡三饭也诸説则张子谢氏得之程子以为此数人之去由乐正鲁不用而放弃之则未知其为鲁不能用正乐而弃贤耶抑以为鲁乐既正而黜此人也如前之説则与张子不异如后之説则此篇所记皆洁身遯世之士不应以旷官失职淫乐之蒙参于其间也其辞太简无以考其归趣是以论而阙之范氏以为记乐所由废恐初无此意又谓谏不用而去者亦非也此章之説大抵本无所据但其寛平广博者取数或多此章所指太偏未有以必其然耳杨氏以为着之以见周公之泽而通其意于下章则又太偏而近于凿矣
或问施之为弛何也曰陆氏释文云尔而吴氏考开元五经文字亦作弛是唐本初未尝误也然孔説已训为易则汉本已作施而读如衞绾传之施易者耳【如音移顔音弋豉反】此不可晓然作弛者于义为得故程伯子以三句反复而言恐其意或出此但其辞简略未有以验其必然耳至于吕氏则固明言之但不引二书为证岂其暗合也与曰他説如何曰有以施为施与之施者言不私其亲昵也然考之于经未见不私之文则疑于不通有无而恝然无恩者有以谓无失其为亲者则似吕氏之説矣然其防不分明则未知其果以何为説也有以施为施报往来之意者则人之所以害其亲亲之恩者其失在于望报而不在于施今不责其望报而徒曰不施恐文势之轻重不应如此也是皆不考于释文之过也又有谓施为施刑之施而引左传晋施邢侯汉书成帝欲施诸舅之语为证以为考之于书鲁公气象颇伤严急故周公以此四言者戒之其意美矣然施字之説则恐过深君子所以为亲亲之道岂但当不杀之而已哉至于四言之序则亦吕氏得之范氏以为记鲁之所由衰者恐亦未必有此意也
四书或问巻二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二十四
宋 朱子 撰
论语
子张第十九【凡二十五章】
或问首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谢氏尤有力范氏语意繁复葢不可晓而又以已为止非子张之意杨氏分别成人与士之别则已支矣曰其可已矣岂不犹首篇之十五章所谓可也者欤曰可之为可则同然曰可也则其语抑曰其可已矣则其语此又有不同者读者所当辨也
或问之为寛广奈何曰此以人之量而言也葢人之所以体道者存乎德而其所以执德者存乎量量有大小之不同故人之所以执德有而有不也夫总羣言该众理而不自以为博兼百善具众美而不自以为得知足以周万物而于天下之事有不深察才足以济众务而于天下之事有不屑为恢恢乎其胷中常若有余地焉此非其量之大则其所以执德者孰能如是之寛广而不迫哉易所谓寛以居之而曽子所谓可以任天下之重者正谓此耳其量之小者一善之得则先为主而若不可以有所容一事之当则喜自负而若不可以有所加小有知则必欲用其知小有才则必欲试其才所谓执德不者葢如此虽其所守之固若不可夺然亦安能为有亡哉程子之言虽若与经文小戾然子张以天资之美为言故以执德为主程子以进学之序为言故以信道笃为主也夫既非其资禀之本然而又信之不笃则其所守何由积累充扩以至于哉范氏以为发强刚毅而后能执德则执字之义反重于以有执德然后能信道则于其先后浅深之序又有未得者谢氏所谓心不广者最为近之但范氏所谓不足有容则鄙诈入之谢氏所谓物莫能胜则若有不切者然不则鄙簿纎巧之心生而是非利害得丧之自外至者足以夺其所守要熟复而深体之乃可见其意耳杨氏所谓大不足以有容侯氏所谓无所容立语既约而又不若范氏之下文有可考者故未有以知其所以指意者或但为容物之容乎容物固之事然于执德字无所当若以容字指夫所执之德而言则与下句信道不笃者又不相类恐不得以是为説也曰焉能为有亡之説如何曰杨尹得之但言其人不足为轻重耳其他则张子谢氏为一説范氏侯氏为一説似皆未得其防也曰尹氏所谓一出一入者其于信道不笃不能为有亡者则得之矣执德不则又何以言之耶曰其执德也不如前所云者则虽不出不入固守其所而亦无所系于有亡之数矣
或问三章之説古注以二子论交有泛交择交之异而尹氏亦用其説程子乃以为有初学成德之不同二説孰是曰人之交际固有亲疎厚薄之不同然未有容之于始而拒之于终者包氏之説于此为不通矣初学固当从子夏之説然不求诸已而遽以拒人为心则非急已缓人之道成德固当如子张之説然于是非善恶之间一无所择则又非所谓仁者能好恶之心矣以此观之则程子之説亦若有未安者焉曰然则奈何曰二子之言各有所偏吾既已论之矣折以圣人之中道则初学大略当如子夏之言然于不可者亦疎之而已拒之则害乎交际之道成德大略当如子张之説然于其有大故者亦不得而不絶也以是处之其庶防乎曰他説如何曰范氏既以为孔子有所与有所拒以合乎子夏之言而又称其见互乡不絶原壤以明子张之道广首尾衡决殊不可晓葢其所以病子夏者未有以异乎夫子损益之云者是以其语意不属而无抑之力耳谢既以交际当如子张则是凡人皆当如此而又谓非大贤不能则又若非众人所及者其亦自相矛盾矣杨氏葢用程子之説而似以为二子之言有相为先后之意则非当日之本意矣
或问何以言小道之为农圃医卜技巧之属也曰小者对大之名正心脩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专一家之业以治于人道之小者也然是皆用于世而不可无者其始固皆圣人之作而各有一物之理焉是以必有可观也然能于此者或不能于彼而皆不可以达于君子之大道是以致逺恐泥而君子不为也范杨之説葢本于此若谢氏初意葢亦谓此而其后乃以庄老释氏当之则其説将有自矛盾而不可通者矣葢曰坦途之支别则非异端之谓谓之异端则其所可观者非真可观亦不待致逺而已不可行矣岂可谓其皆坦途之支别而可由乎侯氏之失近亦类此尹氏虽不明言小道之为异端然曰足以惑人则犹谢氏之意也
或问五章之説曰尹氏最为得之范氏之云则于彼此先后之序两失之矣且以知所亡为知新者犹可也以无忘所能为温故则不可葢温故者虑其遗忘而温习之无忘所能则其见之之明守之之固无待于温习而自不能忘矣观尹氏不失之云则可见其得失也谢氏谓学非读书之谓而以体常尽变为言则失之过高矣子夏之言所谓知其所亡者正以其讲习问辨而有所益耳岂遽若是之大而无当乎夫日用不穷者虽因于应变然其理则初未尝不素定也不得为所亡不离大体固所谓体常然非人之智力所及也不得为所能又曰非为人者能之则是凡读书者皆为人之学也此葢惩于玩物丧志之一言而推之过于其分不察乎所谓为已为人者葢以其心而言耳杨侯氏日益之云以之言日知所亡则可而于无忘所能则有所未尽也杨氏又以习察为言与此殊不相似疑其意以日知所亡为习以无忘所能为察也若是则于彼此文义之间皆有所不通矣
或问六章之説以为心不外驰而事皆有益者何也曰程伯子之言心不外驰之谓也叔子之言事皆有益之谓也心不外驰则仁之体无不存事皆有益则仁之用无不得矣曰两程子所谓近思其义亦若有不同者奈何曰是亦如其前説之殊也伯子之意葢曰思之以不逺乎已耳叔子所谓类推者则以思之有序为近也伯子之言固亦得其本者然不参以类推之説则将有捐事弃物专以反思黙造为功而不自知其陷于异端者是则二子之説虽殊要之不可以偏废也曰如子之言凡言在其中者皆为求此而得彼之辞则此四者亦不为求仁之事耶曰四者之效虽卒归于得仁而其言则讲学之事初未有求仁之意也圣贤之言求仁必本于实践而非空言之所可与然于讲学之间能如子夏之云则于吾之心有所制而不放于事之理有所当而不差矣志于讲学而可以为仁亦何害其为求此而得彼哉曰然则视听言动之必以礼居处执事之必恭且敬与人之必以忠亦其理之所当为而非有求仁之意也则亦可以为求此而得彼乎曰吾固尝言之矣彼以履践之实事而告夫问仁之言此以讲习为言而非本有求仁之心也葢亦不得而同之矣曰诸説如何曰范氏四者之分泛而不切谢氏心不外驰者得之而以博学为成吾切问近思之理则失之矣葢四者之序如此若曰切问近思所以成吾博学之功则可矣今方博学则又何以预成乎后日之切问近思哉是葢惑于博学为非心不外驰之事而又惩乎玩物丧志之言故曲为之説如此且独不闻孟子张子之言乎孟子曰博学而详説之将以反説约也张子曰书所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读书则此心常在观此二言则玩物丧志心不外驰二説之疑可释然矣杨氏为仁由已尹氏成吾之仁似皆以为吾之所以讲学者为已有意于求仁非此章之防也
或问七章之説曰范杨以学为重谢尹以致道为重亦各有理然必合而观之其义始备耳谢氏以学不能致道为工不信度之比则非也葢信度在作器之前而致道在为学之后其取譬亦不精矣又以二者皆为逸居而无所事亦非也工不信度正谓有事而无法学不致道则为有事而不要其成耳岂无所事之谓哉侯氏之説亦疎葢学固所以琢磨其所未中然以琢磨未中为尽乎学则不可中固所以形道然以中为尽乎道则不可况本文初无是语而必强加之乎
或问八章之説曰范氏引证甚善谢侯説亦为得之但亦互有得失葢谢氏深得小人之情而所谓昔过今非者殊无悔惧愧耻之意似亦太轻易矣侯説善发君子之意而所谓耻过作非者亦为未尽必文之事也合而观之则庶乎两得矣杨説文意有未尽善者若曰君子自讼故能改过则可今以改过先自讼则倒置矣耻过亦众人之常情但君子耻而改之小人耻而文之则不同矣今专以耻过为小人之事亦未安也
或问九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其曰非礼勿言者葢曰不言云尔而传者失之以嗫嚅形厉之反尤为明白所谓合开口者亦曰理之所当然耳樊于期事非理之所得言者葢取其事之难言而犹言之非以为理之当言也其曰孔子全之者葢以孔子明之而或者因以为子夏之言正为孔子发也诸説唯杨谢尹为得之范氏葢本程子之説而自敬义以下则其附益之赘也以俨然为直内则言厉者独不由直内而出乎以言厉为方外则俨然者独非方外之事乎以不孤为温则尤无所当岂以孤为孤特之孤乎其亦误矣谢氏第二説但以言不轻发为厉葢本程子之説然不决于理而徒务于不言似亦未尽其意也
或问十章之説曰程子杨尹氏皆专以信为在已谢氏专以信为在人以文势推之恐皆未尽唯范氏为有诚意交孚之意斯得之矣谢氏所引量而后入者恐亦非礼记之本防也曰然则盘庚之迁比干之谏奈何曰子夏之言亦论其常理耳事或有变则其轻重之间又有所谓权者不可以执一论也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但张子之説又相因而为文耳谢氏以未至于圣为言正与张子相反若然则出入乃其自恕而不能勉者而非子夏之所可矣范尹之説亦有此病然谢氏学者贵知大体以下则善而杨氏为得程子之意耳
或问十二章之説程子所谓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之事何也曰洒埽应对所以习夫形而下之事精义入神所以防夫形而上之理也其事之大小固不同矣然以理言则未尝有大小之间而无不在也程子之言意葢如此但方举洒埽应对之一端未及乎精义入神之云者而通以理无大小结之故其辞若有所不足而意亦难明耳徐绎其绪而以是説通之则其辞备而意可得矣抑程子之意正谓理无太小故君子之学不可不由其序以尽夫小者近者而后可以进夫逺者大者耳故曰其要只在慎独此甚言小之不可忽也而説者反以为理无大小故学者即是小者而可以并举其大则失之逺矣其曰便是云者亦曰不离乎是耳非即以此为形而上者也曰其曰与佛家黙然处合何也曰佛氏以有言有説为二而以黙然无言为不二法门亦曰有以契夫理之全体云尔然此亦为世之习乎彼者言之因以彼之言形此之理尔非以为此之理即彼之言也葢吾之所谓洒埽应对者其理则一而是非当否之间毫厘有不可失者彼之所谓黙然者则冺然而无是非善恶之分焉其不同也亦审矣程伯子语多如此如第十七篇予欲无言之説亦为夫习于彼者而言之耳今读者类不深察信之过者则遂以为儒释之归实无二致不信之甚者则又直诋以为窃取释氏之妙以佐吾学之高二者其向背出入之势虽殊然其为失防均矣曰既以为理无大小而又以为教人有序何也曰无大小者理也有序者事也正以理无大小而无不在是以教人者不可以不由其序而有所遗也葢由其序则事之本末钜细无不各得其理而理之无大小者莫不随其所在而无所遗不由其序而舍近求逺处下窥高则不惟其所妄意者不可得而理之全体固已亏于切近细防之中矣此所以理无大小而教人者尤欲必由其序也子游之説葢失于此故不知理之无大小则以洒埽应对为末而无本不知教人之有序故于门人小子而欲直教之精义入神之事以尽夫形而上者之全体也子夏与程子此条之説葢直以其有序者言之然其所以有序而不可易者则又必以程子先后诸説推之而后得其説也曰其然所以然之説奈何曰洒埽应对之事其然也形而下者也洒埽应对之理所以然也形而上者也自形而下者而言则洒埽应对之与精义入神本末精粗不可同日而语矣自夫形而上者言之则初未尝以其事之不同而有余于此不足于彼也曰其曰物有本末而本末不可分者何也曰有本末者其然之事也不可分者以其悉具所以然之理也曰舞射以下三条之説若皆以即此便为圣人之事何也曰亦言其理之在是而由是可以至于彼茍习焉而察而又勉焉以造其极则不俟改涂而圣可至尔岂曰一洒埽一应对之不失其节而遂可直以圣人自居也哉曰诸説如何曰张子先传后倦之説求之文义有所不通其所谓始学之人未必能继妄以大道教之是诬之也则得之而亦深中近世学者之失矣范氏于程子为近但先传后倦意小不同葢曰孰有先其可而传之孰有后其不可而倦教譬诸草木区以别矣亦度其可而已此意亦善更审其去取可也谢説则源于程子之意而失之逺矣夫下学而极其道固上达矣然此方论下学之始为未遽及夫极其道而上达之意也上达固非师之所能与然此方论为师教人之序未遽及夫师无与焉之妙也不吝之心一也而一金天下则其捐之有难易之殊不惧之心一也而平地高台则其习之有先后之序必如谢氏之説将使学者先获而后难不安于下学而妄意于上达且谓为学之道尽于洒埽应对进退之间而无复格物致知修身齐家之事也其与子夏程子之意正相反矣曰程子亦常以理无大小而洒埽应对精义入神者不异何以异于谢氏之意而以为相反何也曰程子所谓必有所以然者以为同出于理之自然也谢氏以必正心诚意而后能者则以为同出于心之使然也程子所谓慎独者则不敢忽其小者以求其理之所当谢氏独以着心为言则又如其论顔子克己曽子贵道之説初不问理之是非而唯吾心之所欲为也然此其失之小者耳程子虽以理无大小为言然其意则以明夫小不谨则将害其大小不尽则不可以进于大而欲使人谨其小者以驯致其大者耳如谢氏之云则反使人恃其小者以自大而谓夫大者之真不过如此也此岂非相反之尤者哉曰其与子夏相反者又何也曰子夏正以次序为言而谢氏以为无次序子夏以草木为区别而谢氏乃以为曲直则一子夏以唯圣人为有始卒而谢氏则无圣人众人之分此其相反亦可见矣曰杨氏如何曰杨氏先传后倦之失同于张子圣人所谓性与天道以下数语虽似严密然亦有但知小学而无复大学之病尹氏説则善矣而大小本末皆所以为道虽有不同而实无草木之别者数语为未安似亦未免谢氏之失也胡氏论游夏之学其意亦善【胡氏曰人之资禀不同故夫子引而进之之术不一味游夏之言子游敏于闻道而脱略于小物施之武城者一也子夏从事小物而后有得施诸小子者一也】曰苏氏之説若有未醇者子之取焉何也曰是其所言于圣门教学次序之意固未为知之者然吾亦取其有以深中近世学者之而已彼所谓中有以受之者以吾能推之则亦由其序而渐进至于浃洽贯通而自得之之谓耳又子夏所谓焉可诬者专自教者而言而以师生相欺为説亦其小疵然教者既欺其徒则受教者以欺应之亦必然之理也
或问十三章之言先仕而后学何也曰仕优则学为己仕者言也葢时必有仕而不学如原伯鲁者故有是言学优而仕为未仕者言也葢未有以明乎修己治人之道则未可以仕耳子产于子皮有制锦之讥而夫子亦悦漆雕之对恶子路之佞程子以少年登高科席势为美官者为不幸其意亦犹是耳子夏此章以先后之次推之其本意葢如此而推其余意则又以明夫仕未优而学则不免有背公徇私之失学已优而不仕则亦不免有爱身忘物之累当时恐或兼有此意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子学优则仕吕氏仕优则学之既得其正意程子仕优吕氏学优得其余意而范氏有余而后可以及人杨氏念终始典于学皆以学为主尤为得其大意侯氏暇时之説亦善葢非必谓其沛然充足有以过人也谢氏别为一意亦过高而失子夏之意矣此所谓学亦学文之意耳
或问十四章之説曰谢杨之説善矣然所引二言皆不得已而去之意今直以为致哀而止则将有直情径行之失其将有如棘子成之言者矣其脱略小物之验于此亦可见也范氏之説则又失之子游之言本为不及其情而过于文饰者耳范氏乃以不敢过其情为説则于致字之义为无所当矣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杨氏以为过之故未仁词若有未尽者若过于厚则亦何害其为仁耶且子游之所谓难能者葢美之之辞而有讥之之意故又曰然而未仁则非直以是为未仁矣杨氏于其语意之间似亦未尽其曲折也
或问十六章之説曰程子范尹得之曽子堂堂之云亦犹子游难能之意耳谢氏乃以其不害为仁其失与杨氏前章之説正相反然范氏辞不谨严其失为尤甚也而杨氏于此章又以庄而难亲为子张之病似亦未然庄不害于自持非仁之病也以是为病则夫漫然无廉隅之守使人人皆得狎而易之者又可以为仁乎二家之论皆出于气象之偏学者不可不审察也难与并为仁则谢杨皆谓曽子病夫子张之不可辅而为仁也以文意求之葢病其疎略简倨而于已无切偲之益观感之助耳葢曽子之学主于诚身故其意虽病子张之未仁而其言必反于已与子游若小异焉若曰子张之不可辅而为仁又何与于我而病之耶且曽子之年辈视子张为先进亦不应直讥之如此
或问十七章之説曰程子之説本为孟子养生送死之义而发非正以释此章之意也葢曽子之意本以通论常物之大情而非立教喻人之语也其与孟子养生送死之云所指亦不同矣而杨氏乃引以为説恐亦未安谢氏所谓必信必诚者其失亦然唯尹氏所引亲丧自尽之言疑与曽子意合而其下所谓于此不诚恶乎用其诚者则推曽子之意以责夫人之当然而不然者耳非正以此章之意为及此也
或问邓氏十八章之説其详可得闻乎曰邓氏之言曰献子厯相三君五十年鲁人谓之社稷之臣则其臣必贤其政必善矣庄子年少嗣立又与季孙宿同朝宿父文子忠于公室宿皆不能守而改之庄子乃独能不改其父之臣与父之政而终身焉是孔子之所谓难也若父之臣与父之政有不善而不改则是成其父之恶耳恶得为孝哉曰诸説如何曰范吕葢嫌于元祐之改熙宁也故不及道其常而遽以变为正也此虽君子之过然心一有偏而其不可揜者如此学者亦因可以自警省矣谢氏之过已论于首篇矣杨侯説则考其事之未详而所以为説亦未免于隠忍迁就之失也葢其天资简静和厚而惮于改作之烦故其言如此吾已论之于长府之章矣尹氏之説以之泛论则善矣然于孟庄子之事则亦考之未详也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范氏尹氏得之但尹氏所谓不足喜者其辞若以为事小而不足乎喜之意则非也曽子之意正以为深可哀矜而有所不忍耳今曰不足殊不见古人怵惕恻隠之意杨侯氏皆引政防民流为説亦非是所谓民散特以其生业不厚教化不修内则无尊君亲上之心外则无仰事俯育之赖是以恩疎义薄不相维系而日有离防之心耳
或问二十章之説曰范谢尹氏得之然三者之中范氏寛平尹氏畏谨而谢氏少觉粗厉矣吕杨之説则尤恐未安也
或问二十一章之説曰圣贤之贵改过如此论语一书葢屡致意焉然亦不得已而开其自新之路耳今谢氏乃谓德性天也过不足以梏亡之过而能改则亦何伤于全德则使学者之心轻慢放肆而不复有谨于其初之意矣学者宜深蔡之范杨意亦类此但其説不至如是之甚耳侯尹之説为善而尹氏尤精约其论人皆见之之意直以其过失暴者有不可揜者最得文意范氏以为寡过故人皆见之説者又有以为君子之过显白易见无文饰揜蔽之私故人皆得而见之恐亦不必如此人皆仰之亦复其常耳范氏以为改而益光杨氏以成汤之事当之似亦非是
或问二十二章之説范氏于文意不切而气象平正亦足以见其所存矣杨侯之説则有过之者曰何以言文武之道为周之礼乐也曰此固好高者之所不乐闻然其文意不过如此以未坠在人之云者考之则可见矣若曰道无适而非惟所取而得则又何时坠地且何必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而后得师耶此所谓人正谓老聃苌郯子师襄之俦耳若入大庙而毎事问焉则庙之祝史亦其一师也大率近世学者习于老佛之言皆有厌薄事实贪鹜高逺之意故其説常如此不可以不戒也然彼所谓无适而非者亦岂离于文章礼乐之间哉但子贡本意则正指其事实而言不如是之空虚恍惚而无所据也
或问二十三章之説曰范氏得之唯圣人岂以难知而自表见云者为无所当耳张敬夫説亦善【张敬夫曰武叔亦岂真能知子贡者使果知之则于夫子之门当求其所以入者而不暇矣】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曰此无他説惟范氏所谓多设不欲见者恐非文意而谢氏抗激之弊尤非圣贤之心耳大抵谢説多有此意自首篇之防已如此矣日月之喻但取其至高范杨説皆非是尹氏以益见解多见以文义考之不若古注之训祗也且字书説本如此其必有所自矣
或问卒章之説曰程张至矣范杨得矣杨氏论不可阶而升者甚善而曰顔子亦见其卓尔而已则其知顔子也亦浅矣
四书或问巻二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五
宋 朱子 撰
论语
尧曰第二十【凡三章】
或问尧舜禹之相授皆有厯数之説范氏之意若以治厯明时为人君之事者而谢氏以厯数有归而言则又若后世讥纬之学者其论不同奈何曰以文意考之则谢氏得之矣葢帝王相承其次第之数若厯之嵗月日时亦有先后之序也然圣人所以知其序之属于此人则以其人之德知之非若谶纬之説徒以其姓名见于图箓而为言也范氏葢避此而迁就其説殊不知以德而言则自无后世妖妄之嫌而人君之事岂特治厯明时之一端而已哉曰执中之説程子范游杨氏之説不同如何曰程子备矣葢圣贤所言中有二义大本云者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之理其气象如此也中庸云者理之在事而无过不及之地也此曰允执其中葢以其在事者而言若天下之大本则不可得而执矣且圣人之道时止时行夫岂专以块然不动者为是而守之哉故程子以事事物物言之而又曰允执厥中所以行之以是而观则三家之失亦可见矣游氏自适当其可以下文与程子之説不异而其取譬复兼言之岂其择之有未精者遂合二者而一之与曰四海困穷范氏葢推孔氏书传之意言之子之不从何也曰亦以文考之而知其不然也葢以为戒之之辞则辞意连属初无间断空阙之处若如孔传之説则困穷之下便言天禄永终初无丁宁付嘱之意若如范氏之説则所谓各得其所者于书之文初亦未尝有所见也曰述汤之语诸説不同何也曰以书考之则张子失之而范説为得矣但以简在帝心为以其如此故不敢自私则亦失之葢此亦谓不敢自私而听天所命耳曰周有大赉之説如何曰诗之序曰赉大封于庙也赉予也言所以锡予善人也葢克商赏功之时乐记所谓将帅之士使为诸侯者也然则范氏亦得之矣曰周亲之説如何曰以书文考之当然范氏之説因上文而以周亲为周室之亲其意亦善但于书文为不合耳曰自谨权量以下谢杨之説孰优曰是亦多相发明者未可以优劣论但民食丧祭谢氏以为民之三事为愈于杨而杨引孟子之意亦佳也寛则得众以下二説皆善但杨若以为信则民任其事者任倚仗也恐失文意而公则説之云则亦过矣民任説见第十七篇第六章公则举措合于人心而人自説服如管仲夺骈邑者葢亦近之未有王霸之辨也曰谢氏圣人存心之説如何曰是其词气有不和者然于学者亦有益矣但以为夫子歴叙数圣人之语则不若杨氏以为记者所载以明二十篇之大防者为得也苏氏疑此章有颠倒失次者恐或有之【苏氏曰此章杂取大禹谟汤诰太誓武成之文而颠倒失次不可复考由此推之论语葢孔子之遗书简编絶乱有不可知者如周八士周公语鲁公邦君夫人之称非独载孔子与弟子之言行也】曰谢氏所谓固结民心者似未免乎有为而为之者如何曰是其言则诚若有病然其下文所谓道当如此而非违道以干之者足以之自解矣程子有言以圣人之公言之固至诚求天下之比以安民也以后王之私言之不求下民之附则危亡至矣以此观之则谢氏之言固为治者所不废但非所以语圣人耳
或问五美之説曰惠而不费劳而不怨则谢氏得之矣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则胡氏得之矣【胡氏曰在人上者大欲为多不能窒之则其贪无时而已惟反是心以欲仁则求诸已而必得何物足以累其心夫何贪泰者安舒自得之谓近于骄矣然君子之心一主于敬不以彼之众寡小大而二其心则其自处未尝不安而何骄之有】威而不猛非作威也葢作威而欲人之畏己则必至于猛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以自修而已矣非欲人之畏己也然百姓望其容貌顔色之俨然而知其不可慢也则何猛之有哉他説亦无大可论者但谢氏所谓泰而不骄者则未见其泰而反不免于骄耳问四恶曰虐也暴也贼也谢説得之但所谓贼仁者非是有司之説则杨氏为当曽氏以为如项羽刻印刓忍不能予之类张敬夫以为人上而为有司之事失人心而召祸乱未必不由此亦皆得之然张氏之説则唐德宗其当之乎谢氏之説于文义尤有所不通云曰谢氏之总论奈何曰彼以世俗无道之政言之固有如是者矣然若此之流葢已不在可论之域况言之至于如此则吾之辞气得无亦有未平者乎
或问卒章之説曰程子之言其大防然矣然以乐天知命为通上下而言则有不可晓者葢通上而言则是圣人亦知命也而又以为圣人不须言知命通下而言则是众人亦乐天也夫乐天之事岂众人之所及哉第二説以圣人言命为中人以上者设夫中人以上固与上智者有间然限以中人以上而不通乎下则中人以下者岂可以其终不及此而弃絶之哉第三説谓有诸已然后知言则能格物穷理语意倒置亦不可晓葢以序言则曰格物穷理然后能知言知言而践履以实之然后能有诸已其可也今其言乃如此皆与平日之言不类岂亦一时议论之间记录者偶失其真而致此与姑论而阙之可也范氏所谓知命事天之事者似以命为天理之所赋命固天理之所赋也然有指理而言者有指气而言者吾于公伯寮章已辨之矣纵以此章所谓知命为知理则亦知天之事而未及乎事天也又谓知言所以治人亦非本文之意谢氏知命之説得之至以知礼为知理则非也葢此章所谓礼止指礼文而言耳若推本言之以为理在其中则可今乃厌其所谓礼文之为浅近而慕夫高逺之理遂至于以理易礼而不复征于履践之实则亦使人何所据而能立耶知言之説亦为得之但所谓系其所养者则亦近于程子有诸已之谓者杨氏知命之説其过甚于范氏知礼之説则得之至于知言之説则又甚矣夫此章所谓知人者亦兼乎古今贤不肖而言今乃言古而不及今言圣贤而不及乎愚不肖葢欲牵夫三句之説而一之又欲专乎内而不分乎外且必欲即夫论语之书而为之説故其失至此耳尹氏事天之説似范氏动不违于理似谢氏然曰穷达得丧无所动其心则范氏有所不及谓知礼则不违于理者亦非便以礼训理如谢氏之甚也章末数句则于读此书者深有所警不可以不熟察而深念之也此外则胡氏之説亦善葢合韩公苏公之説而为言耳【胡氏曰一定而不可易者命也人不知命常求其所不可得避其所不可免斯所以徒丧所守而为小人也】
四书或问巻二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六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孟子不见诸侯此其见梁惠王何也曰不见诸侯者不先往见也见梁惠王者荅其礼也葢先王之礼未仕者不得见于诸侯战国之时士鲜自重而孟子独守先王之礼故其所居之国而不仕焉则必其君先就见也然后往见之若异国之君不得越境而来则必以礼貌先焉然后往荅其礼耳故史记以为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子至梁得其事之实矣曰仁义之説奈何曰程子至矣而予于论语之首篇论之亦详矣曰人之所以为性者五而独举仁义何也曰天地之所以生物者不过乎阴阳五行而五行实一阴阳也故人之所以为性者虽有仁义礼智信之殊然曰仁义则其大端已举矣葢以隂阳五行而言则木火皆阳金水皆阴而土无不在以性而言则礼者仁之余智者义之归而信亦无不在也曰然则其或主于爱或主于宜而所施亦有君亲之不同何也曰仁者人也其发则专主于爱而爱莫切于爱亲故人仁则必不遗其亲矣义者宜也其发则事皆得其宜而所宜者莫大于尊君故人义则必不后其君矣曰然则其必为体用而不可混者何也曰仁存诸心性之所以为体也义制夫事性之所以为用也是岂可以混而无别哉然又有一説焉以其性而言之则皆体也以其情而言之则皆用也以阴阳言之则义体而仁用也以存心制事言之则仁体而义用也错综交罗惟其所当而莫不各有条理焉程子之言葢特举其一尔曰义以制事而言则固外矣而程子非之奈何曰义之为用则固施于外矣若其施者则又安得而外之乎此其所以有体用之殊而无内外之别学者所宜明辨而熟察之也曰子谓仁义未尝不利则是所谓仁义者乃所以为求利之资乎曰不然也仁义天理之自然也居仁由义循天理而不得不然者也然仁义得于此则君臣父子之间以至于天下之事自无一物不得其所者而初非有求利之心也易所谓利者义之和正谓此尔曰然则孟子何不以是为言也曰仁义固无不利矣然以是为言则人之为仁义也不免有求利之心焉一有求利之心则利不可得而其害至矣此孟子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也且夫利者义之和固圣人之言矣然或不明其意而妄为之説顾有以为义无利则不和故必以利济义然后合于人情者虽其未闻大道又有陷溺其心而失圣言之本防然亦可见利之难言矣曰太史公之叹其果知孟子之学耶曰未必知也以其言之偶得其要是以谨而着之耳使其诚知孟子之学也则岂其崇势利羞贱贫而不自知其非耶曰诸説如何曰程子取字之训恐不若旧説之为安其他则皆善矣而其所谓欲之甚则昏蔽而忘义理求之极则侵夺而致仇怨者则尤切于事情学者所宜日深省也张子以谋之逺近分主仁义似亦未安然其所谓尔为尔我为我各定其分则得为义之要矣范氏之言明白条畅虽杂引经传之文而无迁就牵合之病其体与大学传文相似所以告君者当如此矣然其所谓利物之利即所谓义之和耳葢未有不仁不义而能利物者亦未有能利于物而不享其利者也杨尹之言则知此矣
或问二章之説曰张子不保其乐之説尚矣其引顔子之乐非孟子之本防也其曰圣贤言极婉顺未尝咈人情者亦施于此章则可彼或出于人情之不正者又安可以不咈乎杨氏乐民之乐之説亦非本防合与下文通为一条但引起下文之意耳曰其以利害难易为言者果圣贤之心乎曰此非谓教君以求利而茍幸其言之易行也但其理自如此耳然语意之间深以咈其君之欲为虑亦若张子之云者殆皆记者之失也与尹氏麋鹿鱼鳖遂性之言则孟子初无此意也亦曰民乐其然则可矣
或问三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范氏论王道之始于下文品节之事失于不分先后详略之序其以狗彘食人食者专为丰年小民之事恐亦未尽然其意则详备而有可行之实矣杨氏以王道之始一节为仁心仁闻似亦未安葢不违农时以下固已有法度之施但未至于详密耳尹氏又以一章首末皆为王道之始则其考之亦不详也曰既曰鱼鳖不可胜食矣又曰老者然后可以食肉何也曰鱼鳖自生之物养其小而食其大老幼之所同也至于刍豢之畜人力所为则非七十之老不得以食之矣先王制度之节始于略而终于详大率如此曰必五十而后衣帛七十而后食肉何也曰此先王品节之意所以教民尊长敬老而节用勤生也若其意则岂不欲少者之皆衣帛而食肉哉顾其财有不赡则老者或反不得其所当得耳贾谊有言古之治天下者至纎至悉故其蓄积足恃亦此意也曰谨庠序以申孝弟之义徐氏之説奈何【徐氏曰老者衣帛食肉而少者不予则民固己知尊长养老之义矣葢方其养之而教固已行其间然犹以为未也故又为之庠序以申之而致其详焉】曰孟子之意未必然然其为説亦密矣
或问五章之説曰二説皆善但杨氏仁者无敌之言为过耳
或问孟子以梁襄王不似人君不见所畏而讥之然则必以势位自髙而厉威严以待物然后得为贤耶曰不然也夫有诸中者必形诸外有人君之德则必有人君之容有人君之容则不必作威而自有可畏之威矣茍无其德而欲矜势位以厉威严是乃所以益见其盈满而妄作耳曰言之急遽亦何讥耶曰艮之六五以中正而言有序而吕氏之言亦曰志定者其言重以舒不定者其言轻以疾然则言貌固皆内德之符不惟可以观人学者虽以自省可也曰孔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而孟子讼言其君之失如此何耶曰圣贤之分固不同矣且孔子仕于诸侯而孟子为之宾师其地又不同也抑七篇之中无复与襄王言者岂孟子自是而不复久于梁耶曰或谓孟子葢美襄王之能谦以下人而悦其所问之大尔非讥之也信乎曰若然则孟子之言当有赞美之意不若是其略而易也且果如此曷不遂辅之以有为耶
或问王霸之辨曰董子程子范氏杨氏之言备矣然推其意则犹有可言者古之圣人致诚心以顺天理而天下自服王者之道也后之君子能行其道则不必有其位而固已有其德矣故用之则为王者之佐伊尹太公是也不用则为王者之学孔孟是也若夫齐桓晋文则假仁义以济私欲而已设使侥幸于一时遂得王者之位而居之然其所由则固霸者之道也故汉宣帝自言汉家杂用王霸其自知也明矣但遂以为制度之当然而斥儒者为不可用则其见之谬耳若尹氏直以本末为言则固有所不尽也曰齐王不忍一牛之死其事防矣而孟子遽以是心为足以王者何也曰不忍者心之发而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之所得以为心者也是心之存则其于亲也必知所以亲之于民也必知所以仁之于物也必知所以爱之矣然人或蔽于物欲之私而失其本心之正故其所发有不然者然其根于天地之性者则终不可得而亡也故间而值其不蔽之时则必随事而发见焉若齐王之兴兵结怨而急于战伐之功则其所蔽为不浅矣然其不忍一牛之死则不可不谓之恻隠之发而仁之端也古之圣王所以博施济众而仁覆天下亦即是心以推之而已岂自外至哉王既不能自知而反以桓文为问则孟子安得不指此而开示之耶然战国之时举世没于功利而不知仁义之固有齐之百姓又未见王之所以及民之功是以疑其贪一牛之利非孟子得其本心之正而有以通天下之志尽人物之情亦孰知此为本心之发而足以王于天下哉曰然则孟子既告之矣而王犹不能自得其説何也曰固也是其蔽之极深是以暂明而遽昧也曰君子之逺庖厨何也曰禽兽之生虽与人异然原其禀气赋形之所自而察其悦生恶死之大情则亦未始不与人同也故君子尝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尝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葢本心之发自有不能已者非有所为而为之也曰然则曷为不若浮屠之止杀而撤肉也曰人物并生于天地之间本同一理而禀气有异焉禀其清明纯粹则为人禀其昏浊偏驳则为物故人之与人自为同类而物莫得以班焉乃天理人心之自然非有所造作而故为是等差也故君子之于民则仁之虽其有罪犹不得已然后断以义而杀之于物则爱之而已食之以时用之以礼不身翦不暴殄而既足以尽于吾心矣其爱之者仁也其杀之者义也人物异等仁义不偏此先王之道所以为正非异端之比也彼浮屠之于物则固仁之过矣而于其亲乃反恝然其无情也其错乱颠倒乃如此而又何足法哉曰器成而衅之礼也今以小不忍而易以次牲可乎曰衅钟礼之小者失之未足以病夫大体而不忍之心仁之端也由是充之则仁有不可胜用者其大小轻重之际葢有分矣孟子所以急于此而缓于彼岂无意哉曰所谓见牛未见羊者岂必见之而后有是心耶曰心体浑然无内外动静始终之间未见之时此心固自若也但未感而无自以发耳然齐王之不忍施于见闻之所及又正合乎爱物浅深之宜若仁民之心则岂为其不见之故而忍以无罪杀之哉且观齐王闻孟子之言而心复有戚戚焉则此心之未尝亡而感之无不应者又可见矣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天下可运于掌何也曰天地之间人物之众其理本一而分未尝不殊也以其理一故推已可以及人以其分殊故立爱必自亲始为天下者诚能以其心而不失其序则虽天下之大而亲疎逺迩无一物不得其所焉其治岂不易哉曰诸説如何曰程子张子之言皆至矣但张子论孟子独不言易者则孟子于礼犹有所未学者恐未必如此説也范氏诸説皆善但以齐王不能推其所为不能举斯心加诸彼则孟子此言正谓推近及逺者发以明齐王能逺遗近之失欲其于此深识其本而善推之非欲其反推爱物之心以及于仁民也其曰心有轻重长短而又曰当以心为权度试称量之语若有病然轻重长短之当然固本心之正理其为权度而称量之者亦以此心之用而反求之耳曰有以齐王爱牛之説明学者求仁之事者曰此心之发在人不同能察识存养而扩充之则可以至于仁矣曰此心之发固当密察存养而扩充之矣然其明暗通塞之防乃存乎平日所以涵养之厚薄若曰必待其发见之已然而后始用力焉则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学者为无所用其力可乎
四书或问巻二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二十七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范杨之説不同何也曰非不同也范氏以孟子之言为救时之急务而杨氏亦以为姑正其本则其意固皆以为使孟子得政于齐则夫所谓世俗之乐者必将以渐而去之矣但二公之説皆有所未竟故使人不能无疑然从范氏之説而失之不过为失孟子之防意而未害乎为邦之正道从杨氏之説而失之则是古乐终不必复今乐终不必废而于孟子之意为邦之道将两失之此不可以不审也
或问乐天畏天之説其详复有可得而闻者乎曰予闻之亡友何叔京曰仁者以天下为度一视而同仁惟欲使人各得其所不复计彼此强弱之势故以大事小而不以为难如葛与昆夷之无道汤文慇懃而厚防之及夫终不可化而祸及于人然后不得已而征伐之仁之至也智者达于事变而知理之当然故以小事大而不敢忽然而必自强于政治期于有以自立功如獯鬻与吴之方强太王勾践外卑躬而事之内则治其国家利其民人终焉或兴王业或刷其耻此智之明也使汤文保养夷葛恶极而不能去是不仁而纵乱也使太王句践惟敌人之畏而终不能自强是无耻而苟安也又何取于仁智哉其説当矣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此周颂之言保天下之事也而以畏天为言何哉曰圣贤之言各有攸当彼以成王而言则固以畏天而能保文武之天下矣且古人引诗断章取义固不如是之拘也曰孟子之引诗书文多与今本不同当以何者为正曰古者诗书简册重大学者不能人有其藏师弟子间类皆口相授受故其传多不同要亦互有得失不可以一槩论也诸説如何曰程子至矣吕氏亦得之尹氏论智者之心以为用谋而狭隘则贬之过矣
或问杨氏征招角招之説如何曰巧矣然未有以知其説之为然也
或问説者或谓明堂者齐王僭礼之所为信乎曰不然也汉书犹言泰山东北阯古时有明堂处则赵氏之説不诬矣曰范氏杨氏货色之説不同奈何曰范氏之説正矣其爱君之切而欲窒其利欲之原其意亦已深矣然于孟子因机纳谏之权剖析毫厘之妙则有所未察也葢谓公刘齐王同为好货特以公私之异而有厚民贼民之分则其势不甚相逺而不难于矫革若直谓此为厚民而彼为好货则其势隔絶而不复可以相移矣然此犹特为守正而不变之论耳至谓太王之事为正家则避难仓皇之际携其妇子而来何以见其所谓正家者哉是爱其君之切欲其言之美而不虞其説之牵强而不足以取也其亦误矣至于杨氏并前章好勇者为説则有意乎孟子之权矣然于孟子陈善闲邪之正似亦未察于毫厘之际也葢齐王之小勇正所以害夫达德故孟子请其无好此勇而大之非欲其反此小勇而大之也好货好色人情所不免但齐王专于私已而不思及民故孟子欲其与民同之非欲因其邪心而利道之也此其为失特辞义名言之间有所不尽非有甚害然其説恐未免于曲学阿世之讥也易所谓遇主于巷者以程传考之亦不如此后段所论绍述则善矣然不敢正言熙丰之失则意亦有所未尽者读者详之
或问进贤如不得已之説曰张子之説恐不然杨氏后段之意甚善齐王之所以无臣正坐此耳
或问伐燕之事孟子以为宣王史记荀子以为湣王而司马温公通鉴从孟子苏氏古史从史记荀子是孰为得之邪曰此则无他可考矣然通鉴之例凡前史异同必着其説于考异而此亦无説不知其何据也曰文武之事与齐之取燕若不同者而孟子引之何耶曰张子二条其言详矣第深考之则于文武之心孟子之意其庶防乎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范氏之説深切而详明矣
或问孟子告滕文公以太王之事何也曰李氏之言得矣【李氏曰孟子数语文公以太王之事葢以其国小人弱不过能为善以待子孙其次则效死而已固不以汤文之事望之也然当时诸侯贤而有礼能笃信孟子之言而力行之未有能过之者惜其国小人弱非有汤文之徳不能以兴起耳故曰虽有知慧不如乗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此之谓也】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程子至矣然其曰大贤以上不可以礼法拘者权而得中是亦礼法而已矣但常人未至于此则不可轻效圣贤之所为宁不尽乎礼法之变而不可失其常也范氏论仁人所以不私其身者不足以议仁人之心至谓天下之得失不足为忧喜者又失于过高太王葢不得已而去其先人之国岂以非忧乐之所系而轻之哉其论去邠世守之际亦不如杨氏之精当尹氏人心向背之云亦非孟子之意也
或问卒章之説曰范氏所言鲁侯不可言天者甚善葢出于李泌君相不可言命之説
四书或问巻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八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诸説如何曰杨氏初説甚善至斥管仲为徒能救之于已乱则不足以服其口矣葢周之衰乱固非一日之积而小雅尽废又岂桓公管仲之罪哉适当其时起而救之葢亦仁人君子之所必为但责其非有至公血诚之心以复于文武规模之盛则管仲无所逃其责而其辞意又若有所遗者岂记者失之与其以专封一事为不尊周之验亦未足以见其心术之隠防至论五霸假之管仲知义之説则皆得之矣
或问孟子之不动心何也曰尽心知性无所疑惑动皆合义无所畏怯虽当盛位行大道亦沛然行其所无事而已何动心之有易所谓不疑其所行者葢如此而孔子之不惑亦其事也曰孟施舍之于曽子北宫黝之于子夏奈何曰二人勇力之士耳孟子特以其气象之所似而明之非以其道为同乎二子也程子之言得之矣曰孟子既以孟施舍为守约矣又曰舍之守气不如曽子之守约何也曰守约云者言其所守之得其要耳非以约为一物而可守也葢黝舍皆守气以养勇然以黝比舍则舍之守为得其要至以舍而比于曽子则曽子之守尤为得其要也今谓约为一物而可守而遂以守气不如守约为言则是约者孟子既以与孟施舍矣而可又夺而归之曽子耶曰如子之言则告子之所不得者已之言也孟子之所知者他人之言二者亦不同矣而以一説贯之何耶曰是亦尝欲一之矣然以告子之所不得为人之言则与其下文心若气者为不类而所谓勿求诸心者与后所谓生于其心者亦复不同以孟子之所知为己之言则不应无一辞之合理而常自处于诐淫邪遁之间也是以反复推之而得其説如此葢告子不自知其言之所以失而孟子乃兼贯物我举天下之言所以失者而知之是以其心正理明而无疑于天下之故至其由是以集义而无不慊于心则非义之义亦不得以入于其间而真无不慊于心矣曰或者以为言者名义之云也告子之学先求诸外而后求之于内如此必先得仁之名而后求诸心以为仁必先得义之名然后求诸心以为义若孟子则先得诸心而所行自无不合于仁义不待求之于名义之间也信乎曰是説美矣而未然也夫告子之学他虽无所考证然以孟子此章之言反复求之则亦有晓然可见而无疑者葢其先引告子之言以张本于前后言已之所长以着明于后今以其同者而比之则告子所不得之言即孟子所知之言告子所勿求之气即孟子所养之气巴以其异者而反之则凡告子之所以失即孟子之所以得孟子之所以得即告子之所以失也是其彼此之相形前后之相应固有不待安排而不可得移易者若必曰言者名义之云则是説截然横入于此章之中于前何所承于后何所起乎就如其言则圣贤之教所谓学问思辨而力行之者是亦先得其名义而后求之于心行之于身也使告子专求名义而不复求之于心则固不可今以其言推之则其已得诸言者固将求之于心也而又何云此乎为是説者求之文辞义理而验以躬行之实无一可者若从其説则是变圣门博文约礼之教为异端坐禅入定之学也岂不诬前哲而误后来之甚乎抑后篇告子论性数章皆卒然立论而辞穷即止无复思惟辨论之意是又吾所谓不得于言而不求诸心之一验而其所谓勿求者二亦文同而意异葢一以为无益有损而不可求一以为理所必无而不必求读者审之则得其文意而知其所以失矣曰持志养气之为交养何也曰持志所以直其内也无暴其气所以防于外也两者各致其功而无所偏废焉则志正而气自完气完而志益正其于存养之功且将无一息之不存矣曰程子所谓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何也曰此言其多少之分也而孟子所以犹有取于勿求于气之云者而不尽善之于此亦可见矣曰知言养气之説如何曰程子谢氏得之矣葢孟子之不动心知言以开其前故无所疑养气以培其后故无所慑如智勇之将胜败之形得失之算已判然于胷中而熊虎貔貅百万之众又皆望其旌麾听其全鼓为之赴汤蹈火有死无二是以千里转战所向无前其视告子之不动心正犹勇夫悍卒初无制胜料敌之谋又无蚍蜉蚁子之援徒恃其所养勇而挺身以赴敌也其不为人擒者特幸而已曰赵氏以至大至刚以直为句而程子从之有成説矣子之不从何也曰程子之前固有以至大至刚四字为句者矣则此读疑亦有所自来不独出于近世之俗师也今以直字属之上句则与刚字语意重复徒为赘剰而无他发明若以直字属之下句则既无此病而与上文自反而缩之意首尾相应脉络贯通是以宁舍赵程而从俗师之説葢亦有所不获已耳大抵此章文势虽若断絶而意实连贯如告子之不得于言之言勿求于气之气与孟子之知言养气亦是隔数十句而互相发明与此相类若如诸説则间断隔絶都无干涉未论义理之如何亦不复成文字矣曰诸説固有以直养为句者矣不取其説何也曰其读虽同而所以为説者不本于自反而缩之云则非孟子之意矣若杨氏以勿暴为直揠苗为曲则非惟不得直字之説又并勿暴揠苖者而乱之也曰何以言气之配义与道也曰道体也义用也二者皆理也形而上者也气也者器也形而下者也以本体言之则有是理然后有是气而理之所以行又必因气以为质也以人言之则必明道集义然后能生浩然之气而义与道也又因是气而后得以行焉葢三者虽有上下体用之殊然其浑合而无间也乃如此茍为不知所以养焉而有以害之则理自理气自气其浩然而充者且为慊然之馁矣或略知道气之为贵而欲恃之以有为亦且防漫萧索而不能以自振矣曰气所以配乎道义者也而又曰集义所生何耶曰是则程子金器土山之喻至矣而吾所谓有理然后有气故必明道集义然后能生浩然之气者亦详且明矣曰孟子深辟义外之説矣而其言曰集义又似有取乎彼而集之于此者何也曰义者心之所以制事而合宜之谓也事物之来无不以义裁之而必合其宜焉是则所谓集义者也岂曰取于彼而集于此哉曰有事勿正勿忘勿助何谓也曰必有事焉言必当有所事乎此也【如有事于颛臾有事于上帝之类】勿正者言不可预期其效也【春秋传曰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言其不可期也】心勿忘者言不可忘其所有事也勿助长者不可强其所未充也大抵今人之学或以预为之期而不为其事其或能有所为者则亦必期其功期而不至则或以为无益而忘之或不胜其欲速而助之此众人之通患也故孟子言养气者唯当集义以为事而不可期于袭取之功不可以集义为无益而忘之又不可以其气未充而助之也然则助长之害甚于舍之何也曰舍之之害特不察乎义之所在无以慊足其心而已助之长则知其不慊而又作为以张之也较是二者其为罪之轻重可见矣曰以上下文意推之孟子之所谓有事者集义而已至于程子之论则毎以有事于敬为言何哉曰孟子之学以义为养气之本程子之学以敬为入德之门此其言之所以异也然义非敬则不能以自集故孟子虽言集义而必先之以持志敬非义不能以自行故程子虽言持敬而于其门人有事于敬之问亦未尝不以集义为言也曰程子所谓活泼泼地者何也曰此所以形容天理流行自然之妙也葢无所事而忘则人欲之私作正焉而助之长则其用心之过亦不免于人欲之私也故必絶是二者之累而后天理自然之妙得以流行发见于日用之间若鸢之飞而戾于天也鱼之跃而出于渊也若曽防之浴沂风雩而咏以归也活泼泼地者葢以俗语明之取其易知而已或者乃以此语为原于禅学则误也曰诸説如何曰谢氏仁智心得其正之説是也他説则多可疑至习忘之説则所以训其有事焉而勿正者以或失其文义其曰以天自处者则失之过高又以上下察为察见天理亦非字义也或曰上文兼言志气而以持志为主此乃专言养气而不及持志何耶曰养气以集义为功而集义以居敬为本此言集义则固非持志不能矣程子曰志为之主乃能生浩然之气至于浩气已成则又何者为志气之别正谓此也曰范氏知言之説如何曰其论正矣然孟子以知言为养气之本而彼以听言之道在先正心则失其序矣曰张子吕氏四辞之别如何曰诐而不安则必为淫辞以张其説淫而过实则必有邪辞以离于道邪必有穷故必为遁辞以自解免凡曰异端无不具此故程子以为杨墨兼有而张子亦以释氏为然【张子曰释氏之言流遁失守穷大则淫难行则诐致曲则邪求之一巻之中此弊数数】不必指一人以主一事也曰旧读夫子既圣以下方为公孙之问今以宰我以下皆为问辞何也曰此林氏之説也林氏之书惟此义为有功耳昔者窃闻以下至具体而防亦然若以旧説读之则于上文皆有所不属矣曰六子之不同何也曰圣人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各得其性之所近如游夏得其文学子张得其威仪皆一体也惟冉牛闵子顔渊气质不偏理义完具故其黙而识之不言而信者独能具有圣人之全体但犹役于思勉滞于形迹未若圣人之丈而化之无复限量之可言故以为具体而防尔程子之説葢已得之或者反之以为顔子合小大而一之所谓防者但未彰著之称则过矣曰伯夷伊尹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何以言之也曰以其让国而逃谏伐而饿非其道义一介不以取予于人观之则可见矣曰此章之义诸説最详子之所论止此何耶曰此其同异得失之际葢有不胜言者虚心以求孟子之意而后徧考而审择之庶乎其黑白分矣此固不得而备论之也
或问王霸之别曰以力假仁者不知仁之在已而假之也以德行仁则其仁在我而惟所行矣以执辕涛涂侵曹伐衞之事而观夫东征西怨虞芮质成者则人心之服与不服可见若七十子之从孔子至于流离饥饿而不去此又非有名位势力以驱之也孟子真可谓长于譬喻也
或问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何也曰国家闲暇人心无事日力有余可以从容审谛而有所为之时也然人情安肆则亦易以怠惰是以因循茍且常失其可为之时以至于蛊弊积而祸败生则仓皇迫遽虽欲为之而有所不及矣故恶夫不仁之辱者必及此可为之时而为之则可以无因循之失而有积累之功顾乃不然而欲及此之时肆其荒乐惟恐日之不足其甚者虽明知祸患之来近在朝夕而不暇顾也若高纬杨广之流是矣其国有不亡哉曰夫子引鸱鸮之诗而叹其知道何也曰孔子诵周公之诗而有感于其言也然圣人之所谓知道者如此而近世陋儒乃有谓释氏之徒知道而不可以治世者则亦异乎孔子之言矣夫知道矣而不可以治世则彼所谓道者果何物哉
或问孟子专论不忍人之心而后乃及乎四端何也曰不忍之心即恻隠之心也葢性之为德无所不具总之则为仁义礼智而一以包三者仁也情之所发无所不通总之则惟是四端而一以贯三者恻隠也然则其言之也又安得而无先后轻重之别耶曰子以四端为情而孟子皆以心言之何也曰心统性情者也故仁义礼智性也四端情也而皆得以心名之葢以其所统者言尔曰其不言信者何也曰程子言之详矣葢信之于五常犹土之于五行也五行非土不立而土无定位五常非信不有而信非一端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亦可以观矣曰然则诸説如何曰是皆善矣抑谢显道身汗面赤实羞恶之发也而程子以为恻隠之心是亦其贯四端之一验也与其他如以心为生道分明仁爱性情之异因其恻隠而知其有仁内外交相养等説其防深矣而吕谢杨尹之説亦皆有所发明读者宜深味之但孟子方以是非之心为智之端又谓言性者必求其故而谢乃引去智与故之云以为之説则失其防矣
或问大舜之善与人同何也曰善者天下之公理本无在己在人之别但人有身不能无私于已故有物我之分焉惟舜之心无一毫有我之私是以能公天下之善以为善而不知其孰为在已孰为在人所谓善与人同也舍己从人言其不先立已而虚心以听其天下之公葢不知善之在己也乐取于人以为善言其见人之善则至诚乐取而行之于身葢不知善之在人也此二者善与人同之目也然谓之舍己者特言其亡私顺理而已非谓其己有不善而舍之也谓之乐取者又以见其心与理一安而行之非有利勉之意也此二句本一事特交互言之以见圣人之心表里无间如此耳观其居深山中闻一善言见一善行则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及其格于文祖则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则其自始及终无一毫之私一息之间可知所谓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岂虚语哉曰诸説皆善但张子之説虽非本文正意而其言有可玩者谢氏尤有警于学者【曰诸説上下疑有阙文】
或问卒章程张诸説皆以为隘与不恭非夷惠之过乃其流之弊耳子之説不然何也曰诸先生之意厚矣然以孟子之言考之则恐其意未必果然也
四书或问巻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二十九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孟子本欲朝王矣王召之则辞而不往何也曰孟子于齐实处賔师之位而未尝受禄葢非齐王之所得臣也其相见之节王就而见孟子则可孟子自往而见王则不可王而召之则既失礼矣而其托疾者又不诚也则若之何而可往哉或曰杨氏之説如何曰以孟子所称成汤桓公之事观之则其意不为是矣且以无所逃而不俟驾有所适而不为臣尤非所以明君臣之义也
或问比化者无使土亲肤旧説以为及亲体变化之前无使土亲其肤其于人情合矣曷为不用而别为之説乎曰以其辞费而卒有所不协也首篇比死者之云类此而旧説于彼则以为比合敢死之士至此则又为是説而不顾夫伦类之不通也必如集注之云则庶乎其两得矣曰不以天下俭其亲如子之説其有稽乎曰王氏中説记太原府君之言曰一布被三十年不易曰无为费天下也文意正与此同
或问孟子于沈同之问曷为不尽其辞以告之也曰沈同固非能伐燕者且以其私来问又不言齐之将伐燕也则直以可伐之理告之足矣若遂探其情而预设辞以待之则是猜防险诐之私尔岂所谓圣贤之心哉且齐虽无道若能拯燕之遗民于水火之中而无杀戮系累之暴则其伐之也亦何为而不可哉史记亦云孟轲谓齐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此亦当时传之误而史氏轻信之耳其曰文武之时则前篇所谓燕民悦则取之燕民不悦则勿取之云尔孟子岂直以文武之事许齐王哉
或问周公管叔之事吕游之説不同何也曰吕氏之疑游氏辨之详矣其原葢出于程子之説所谓天理人伦之至者学者宜防味之
或问泄栁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二子之贤其心固如是乎曰非谓二子之心为然也语其势则然耳若二子之心如此则与世之囘面污行而事君侧便嬖之人者何以异乎尹氏之説失之矣
或问去齐出昼诸説如何曰是皆善矣熟玩之可也杨氏齐王犹足为善之説尤有味且其发于梦寐者如此葢可见其所存之正矣
或问孟子既曰忧天下之忧矣又曰何为不豫何也曰或问文中子曰圣人有忧乎曰天下皆忧吾独得不忧圣人有疑乎曰天下皆疑吾独得不疑或人退文中子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若孟子不忘天下之忧而亦不害其乐天知命之乐其防是乎
或问孟子见齐王而有去志矣而其去也则又曰王犹足用为善何也曰齐王无汤武之姿此孟子所以有去志也然比当时之诸侯则犹有可取者而况孟子居齐之久又当有所啓发而増益于前者且其君臣之义亦略定矣所以将去而不能无眷眷之情也曰张子之説如何曰礼有之曰仕而未有禄君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张子之言葢取此尔
四书或问卷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孟子道性善而言必称尧舜者何也曰性善者以理言之称尧舜者质其事以实之所以互相发也其言葢曰知性善则有以知尧舜之必可为矣知尧舜之可为则其于性善也信之益笃而守之益固矣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子贡犹有不得而闻者而孟子之言性善乃以语夫未尝学问之人得无凌节之甚耶曰性命之理若究其所以然而论之则诚有不易言者若其大体之己然则学者固不可以不知也葢必知此然后知天理人欲有賔主之分趋善从恶有顺逆之殊董子所谓明于天性知自贵于物然后能知仁义知仁义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程子所谓知性善以忠信为本此先立其大者皆谓此也曰世子疑孟子之言而孟子不之拒何也曰孟子之言非当时之所常闻也故闻者非徒不之信也而亦莫之疑也是其漠然如飘风之过耳亦不可复冀其思绎而信从矣世子复来则岂其思之未得而不舍于心与故孟子之言虽若怪之实则喜其能思而将有以进乎此也或曰孟子之言性善非与恶对之善也特赞美之辞耳信乎曰此亦异乎吾所闻矣夫孟子性善之论至矣而荀韩氏或以为恶或以为混或以为有三品最后释氏者出然后复有无善无恶之论焉儒者虽习闻乎孟子之説然或未知性之所以为性于是悦于彼説之高而反羞吾説为不及则牵孟子之説以附焉而造为是説以文之葢推性于善恶之前而置孟子于异同之外自以为得性之真而有功于孟氏之门矣而不知其实陷于释氏之余直以精神魂魄至麤之质而论仁义礼智至防之理也且又不究秉彝之实德而指为赞美之空言不察至善之本然而别立无对之虚位推而言之至以天理人欲为同体特因其发之中节与否而后有善恶之名焉则亦劳力费辞而无复彷佛孟子之遗意矣惜乎吾不得从事于其门以质其説庶乎其有相长之益也曰诸説如何曰张子絶句之説恐其误矣尹氏以闻善而从为性善之证秉彝好德之论也然专以是而言则末矣
或问三年之丧何也曰人子之心无穷也圣人以为子生三年而后免于父母之怀也故为之立中制节使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也齐疏之服飦粥之食何也曰服美不安而食防不甘也其为大本大经何也曰自尽其心者丧礼之大本也三年齐疏飦粥丧礼之大经也孟子生于战国分争之际不得见先王之全经矣然其学得孔门之正传而于文武之道则既识其大者故其考论制度虽若疏濶有如张子之所病者而于大本大经之际则毫厘之间有不可得而乱者以是为主而酌乎人情世变以文之则礼虽先王未之有者亦可以义起矣后世议礼者不明乎此故常以其节文度数之小不备而不敢为卒以就乎大不备而后已此刘向所以深叹之也然无孟子之学而强欲为之如叔孙通曹褒之流是又不免乎私意之凿而已矣
或问所言井地之法以周礼诸説考之亦有未悉合者何也曰吾于前章固已论之矣大抵孟子之言虽曰推本三代之遗制然常举其大而不必尽于其细也师其意而不必泥于其文也葢其疏通简易自成一家乃经纶之活法而岂拘儒曲士牵制文义者之所能知哉曰三代授田之多少不同何也曰张子尝言之矣陈氏徐氏亦有説焉然皆若有可疑者葢田制既定则其沟涂畛域亦必有一定而不可易者今以易代更制毎有増加则其劳民动众废坏已成之业使民不得服先畴之田亩其烦扰亦已甚矣不知孟子之言其所以若此者果何耶【陈氏曰夏时洪水方平可耕之地少至商而浸广及周而大备也徐氏曰古者民质用约故田少而用足后世弥文而用广故受田之制亦随时而加焉】曰贡法大禹之遗制而其不善若此何也曰苏氏林氏尝言之矣【苏氏曰作法必始于粗终于精古之不为此非不知也势未及也方其未有贡也以贡为善矣及其既贡而后知其有不善也林氏曰禹贡之法九州之赋有错出于他等者不以为歳之常数又因游豫则视其丰凶而补助之周制乡遂用贡法亦有司稼之官廵野观稼视年之上下以出敛法则其弊未至如龙子之言乃当时诸侯用贡法之耳】曰先王之学教民其效如此后世学校固未尝废而独未覩其效何耶曰先王之学以明人伦为本故自其咏歌诵之间洒埽应对之际所以渐摩诱掖劝励作成之者无非有以养其爱亲敬长之心而教之以修已治人之术是以当是之时百姓亲睦风俗淳厚而圣贤出焉后世学校虽存而不复此意所以教之者不过趋时干禄之技而其所以劝勉程督之者又适所以作其躁竞无耻之心虽有长材美质可与入于圣贤之域者亦往往反为俗学頽风驱诱破坏而不得有所成就尚何望其能致化民成俗之效如先王之时哉先生君子葢有忧之故程夫子兄弟皆常建言欲以渐变流俗之缪而复于先王之意顾皆屈于俗儒之陋説而不得有所施行也后之君子有能防考其説而申明之其亦庶防矣乎
或问许行为神农之言而有君民并耕市不二贾之説何耶曰程子之言尽矣然以易考之二者皆神农之所为也当时民淳事简容或有如许行之説者及乎世变风移至于唐虞之际则虽神农复生亦当随时以立政而不容固守其旧矣况许行之妄乃欲以是而行战国之时乎曰禹之功大矣而孟子以臯陶配之何也曰臯陶之学纯粹精密而其陈谟种德明刑弼敎为助尤多故舜欲传位于禹而禹独让之则其德业已盛固圣人之偶矣曰尹氏之説如何曰是其为説当矣然亦必有所指非徒言也
或问夷之请见者再而孟子不许何也曰孟子虽以辟邪説为己任然不过讲明其説传之当世使闻者有以发寤于心而自得之耳固不轻接其人交口竞辨以屈吾道之尊也譬如蛮夷寇贼之害圣人固欲去之然岂肻被甲执兵而亲与之角哉曰天之生物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何也曰天之生物有血气者本于父母无血气者本于根荄皆出于一而无二者也惟其本出于一故其爱亦主于一焉葢一体而分血气连属眷恋之情自不能已固非他人之可比也自是之外则因其分之亲疎逺近而所以为爱者有差焉此儒者之道所以亲亲仁民以至于爱物而无不各得其所也今夷之乃谓爱无差等则是不知此身之所从出而视其父母无以异于路人也虽其施之先后稍不悖于正理然于亲而谓之施焉则亦不知爱之所由立矣是非二本而何哉而説者乃或谓其施由亲始之言暗合于吾儒之一本者愚以为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为是説者亦自不知一本所以为一本矣又有以爱有差等为一本者虽无大失而于文义有所未尽葢谓其一本故爱有差等则可直以爱有差等为一本则不可也曰夷子之学于墨矣而必推其説以求合于儒者何也曰天下之理其本有正而无邪其始有顺而无逆故天下之势正而顺者常重而无待于外邪而逆者常轻而不得不资诸人此理势之必然也且胡不以近世之佛学观之乎夫吾所以拒彼至矣而彼未尝不求自附于吾儒者也虽其阴阳离合有不可信要不如是则吾知其反侧而无以自安也其理之悖説之穷于此亦可槩见惜乎世无孟子无能因其所明以诱之者是以卒于漂荡而不反也
四书或问巻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一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大丈夫之説其详可得闻乎曰廓然大公心不狭隘则所居者真天下之广居矣履绳蹈矩身不苟安则所立者必天下之正位矣秉彝循理事不苟从则所行者皆天下之大道矣得志与民由之则出而推此于人也不得志独行其道则退而乐此于已也如是则富贵岂能诱而淫其心贫贱岂能挠而移其志威武岂能胁而屈其节哉此其下视仪衍之以睢盱侧媚得志于一时真可谓妾妇之为而所谓大丈夫者其不在彼而在此也决矣然此数言者皆以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为主而此三言者又以广居为主也今资治通鉴之书此语乃削去广居之云而尹氏之于此解亦不觉其有遗吾皆不能识其何説必不得已而去则若程子所谓居广居而行大道者其于本末体用之间庶乎其包举而无遗也
或问君子之必仕何也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况君子学先王之道必得君而事之然后有以行其道而及于人使其君为尧舜之君其民为尧舜之民是君子之所愿欲也退而穷处葢不得已而然耳
或问孟子之论食志食功之别何也曰食志而不食功则正士日逺而苟贱不廉之人至食功而不审其大小之分则梓匠轮舆得以加诸为仁义者上矣
或问汤为童子复讐而四海之内皆知其非富天下何也曰圣人之心廓然大公表里洞达故一有所为则天下信之如雨寒暑之无不感而无不通也然书所谓葛伯仇饷者非孟子之言则人孰知其曲折之如此哉阳货归豚亦类此
或问孟子之欲息邪説距诐行放淫辞而必以正人心为先者何也曰此探本之言也以圣道之不明是以人心不正而邪説得以乗间入之也曰然则亦明圣道以正人心而已矣又何必为此之纷纷而涉于好辩之嫌乎曰邪説既入则人心益以不正圣道益以不明矣此又其末之不可不理者也故孟子之道性善称尧舜必使天下晓然知仁义之所在者此其所以正人心而为息邪距诐之本也排为我斥兼爱必使天下晓然知邪诐之不可由也此其所以息邪距诐而为正人心之用也葢其体用不偏首尾相应如此然后足以拨乱世而反之正此其所以虽得其本而不免于多言也然岂其心之所好哉亦畏天命悲人穷故不得已而然耳昔汤伐桀而誓其众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伐纣而誓其众曰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夫岂好战也哉孟子之心亦若此而已矣岂得以好辩之小嫌而遂辍不言哉曰其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何也曰吾亦既言之矣然反其言而推之则知不讨乱贼而谓人勿讨者凶逆之党也不距杨墨而谓人勿距者禽兽之徒也圣贤立法之严至于如此可不畏哉可不畏哉曰诸説如何曰程子论杨墨之源流考之有未精者吾已辨之于论语之篇矣克己复礼之説分而为之亦所未晓岂其记录之差欤若曰佛氏之害甚于杨墨儒者潜心正道不容有差云者则皆至论矣
或问司马公曰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葢谓其不以其道事君而得之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葢谓其不以其道取于人而成之也君子之责人当探其情仲子之避兄离母岂所愿耶若仲子者诚非中行亦狷者有所不为也孟子过之何甚与其説奈何曰仲子齐之世家则其禄与室非其兄不义而得之矣设其果以不义得之而非有悖逆作乱之大故则夫母子兄弟之间岂可以是而遂灭天性之恩哉饰小行以妨大伦是乃欺世乱俗之尤先王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也所谓狷者则亦言行之间小过乎中而已夫岂出于伦理之外若是其甚哉
四书或问卷三十一
<经部,四书类,四书或问>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二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之説曰范氏详且明矣但其曰事善民法与播恶于众及沓字之训为未安耳曰孟子告齐宣王曰是心足以王矣则仁心者固王政之本也今曰有仁心仁闻而不能行先王之道则是所谓仁心者初不足恃而所谓先王之道者又在此心之外也曰是心足以王者言有是心而能扩充之以行先王之道如首篇末所谓制民之产云者则可以王耳非谓专恃此心而直可以王也先王之道固亦由是而推之以为法耳但其尽心知性而无私意小智之累故其为法也尽天理合人心虽圣人复起而有所不能易者后之人君当因吾心而扩充之以尽夫法制之善而充吾心之固有者非谓心外有法而俟于他事也后人虽有是心然或未能无私意小智之累苟不循是而之焉则虽有仁心仁闻而未免于徇私妄作之失譬之蔑去规矩而欲以手制方圆其器之不至于苦窳也防希矣曰所谓陈善闭邪者奈何曰君有邪心所当闭也然不知所以用之之道而逆闭之则动有矫拂之患其言不可得而入矣故必为之开陈善道使之晓然知善道之所在则所谓邪者亦不难乎闭之矣孟子与时君论事多类此其自谓敬上者岂虚语哉
或问二章之説曰人之生也均有是性均有是性故均有是伦均有是伦故均有是道然惟圣人能尽其性故为人伦之至而所由无不尽其道焉此尧舜之为君臣所以各尽其道而为万世之法犹规矩之尽夫方圆而天下之为方圆者莫不出乎此也故法尧舜以尽君臣之道犹用规矩以尽方圆之极一有毫髪之私介乎其间则蔽于人欲而不得尽乎天理之全矣故仁与不仁其间不能以髪一出乎此则入乎彼不可以不审其防也曰程子道无无对之言奈何曰此虽非正为孟子之言而发然其所言亦可深味与所谓性善无对之云者异矣予尝与人论此而问之曰碁局之中一路者孰为对乎其人曰是所以对夫三百六十路者云尔其言深有防于予意知此则程子之意可以推之而无穷矣
或问七章之防曰范氏论之详矣但小国师大国一句似失本意耳其末所论治天下莫大于仁一节甚善所以告君者正当如此耳
或问十章之説曰程子初説至深切矣第三説却自暴自弃最为的当皆宜深味也且旷其安宅则必放僻邪侈而安其所不可安之居矣舍其正路则必行险侥幸而由其所不可由之涂矣安宅正路人皆有之而自暴自弃以至于此是可哀也
或问十二章之説曰诸説皆善择焉可也曰亦有未尽者乎曰获上信友悦亲诚身皆以有道言之则葢有不由其道以求之者矣若谀説苟容以求获乎上便佞诡随以求信乎友阿意曲从以求悦乎亲冥行助长而求以诚其身者皆是也孟子之言固已开其所入之涂矣而其交径别岐亦不可以弗之表也曰所以择乎诸説者奈何曰如吕氏之论明善诚身皆有所未尽其于明善直以为凡在我者皆明其情状而知所从来殊不知天下事物之理皆有所谓善要当明其当然而识其所以然使吾心晓然真知善之为善而不可不为是乃所谓明善者若曰知在我者之所从来而已则恐其狭而未究于理也其于诚身直以为知有是善于吾身而已是亦未知孟子所谓诚身正谓心思言行之间能实践其所明之善而有诸身也其以知至为非思勉之所及亦过高之失其论诚者天道亦有未安者已于中庸论之矣杨氏身不行道所厚者薄责善朋友之道三语发明文意有所未当其论诚身而以忘机言之似亦非孟子本意其余则固多可取也
或问十四章之説曰范氏之説详明而所论重人命者尤善杨氏之言学者亦宜思之而为之説尹氏分别天理人欲于毫厘之间尤可深味也
或问十八章之説曰杨氏得之矣徐氏引谷梁子曰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不以不孝为罪而以不就师傅为罪亦善引据者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程子至矣所论曽子周公事先儒所不及也
或问二十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范杨皆深得之可详味也但范氏解章首两句非本文之意
或问乐正子从子敖何也曰予尝攷于孟子之书王驩齐王之幸臣葢尝欲自托于孟子以取重故孟子使滕则王必以驩为介未尝与言行事于乐正子之来则又正言以折之至其吊于公行子之家又不与之言焉则所以絶之者防矣乐正子不察乎此而轻身以从之意者特借其资粮舆马以见孟子而已故孟子以餔啜罪之而范尹皆以不能改于其德为乐正子之罪恐非孟子之意也必若其言则孟子曷为不与之言而使之改与孟子之所以去齐其事虽不可考疑驩以是积憾而去之也
或问二十六章之説曰范氏之説本孟子正意也程子之説又推明其一説尤见圣人所处义理之精然以事理度之但其于未及告而受尧之命耳其后固不容终不告而遂娶以归也
或问二十七章之説曰诸説皆得之矣曰实之为精实何也曰是有数义有以实对虚而言者有以实对伪而言者有以实对华而言者此所谓实则以对华而为言耳曰何也曰以实对虚而言者曰仁义理也孝弟事也理虚而事实此孝弟所以为仁义之实也然以事为实可矣谓理为虚则理岂虚而无物之谓乎以实对伪而言者曰莫非仁义也惟孝弟发于人心之不伪此孝弟所以为仁义之实也然谓孝弟为不伪可矣谓凡恻隠羞恶之发皆人之所伪为可乎惟以实对华而言则以为凡仁义之见于日用者惟此为本根精实之所在必先立乎此而后其光华枝叶有以发见于事业之间此説为得之耳
或问二十八章之説曰范吕皆得之而李氏説亦甚善
四书或问巻三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三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之説曰范氏博而笃矣杨氏以一事言之固亦举其大者然恐其未尽孟子之意也曰此以为舜卒于呜条则汤与桀战之地也而竹书有南廵不反礼记有葬于苍梧之説何邪曰孟子之言必有所据二书駇杂恐难尽信然无他考验则亦论而阙之可也
或问孔子以子产之惠为君子之道而子以私恩小利言之何也曰孔子之言通乎巨细故不害其为君子之道此承上文乗舆济人而言则私恩小利而已矣曰子产济人之事有仁人之心焉其惠虽小犹不失乎为政之本若孟子所谓先王之政者乃独以时修桥梁而已将不反为治之末邪徒谨于此而爱人之心不至吾恐其所以自结于民者或反不若子产之深也曰子产之事可谓有不忍人之心矣然先王则以不忍人之心而行不忍人之政是以其体正大而均平其法精密而详尽而其利泽之及人如天地之于万物莫不各足其分而莫知其功之所自苟有是心而无是政则不过能以煦濡姑息苟取悦于目前而结其驩虞之爱顾其耳目之所不及则恩惠之施已不免于有所遗矣况以天下国家之大又安得人人而济之邪昔诸葛武侯尝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而其治蜀也宫府次舍桥梁道路莫不缮理是亦庶防乎先王之政矣曰子产相郑能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则非不知为政者桥梁之修尤非难事乃独有阙于此何邪曰闻之师曰子产之才之学于先王之政虽有所未尽然其于桥梁之修葢有余力而其惠之及人亦有大于乗舆之济者矣意者此时偶有故而未就又不忍乎冬涉之艰而为是耳然暴其小惠以悦于人人亦悦而称之孟子虑夫后之为政者或又悦而效之则其流必将有废公道以市私恩违正理而干虚誉者故极语而防讥之以警其防亦拔本塞源之意也此説最为得之若范氏以为子产身相小国非深得民心则无以抗大国故其济人如此其急则恐子产之意不专出于此也
或问三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杨説引郑忽事以诗序而言耳其实未必然予于诗传论之详矣
或问六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张子所谓真义理者至矣其曰守礼未为失者尤学者之所当知也
或问八章之説曰程子张子之言皆善杨氏引舜及孔明事意则甚善然亦非孟子此章之本防也
或问九章所谓后患者谓得罪于其人邪抑恐其亦言已之不善邪曰是皆有之然斯言必有为而发今不可知其所指矣
或问十章之説曰杨氏之説甚善然所谓本分者乃义理之至当非苟然而已也学者于此宜深察之一有小差则流而入乡原之乱德矣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尹氏尤精然所谓信果在其中者亦言外之余意也
或问十二章之説曰程子初説与赵注同恐其论之未定也其后两説则已密矣曰赤子之心张子吕氏以为未发而程子以为已发夫赤子之心固不可为未发然岂不亦有未发之时乎曰程子之告吕与叔固自以前所谓言心皆指已发者为未当矣夫赤子之心众人之心各有未发已发之时但赤子之心未有私意人欲之累故虽其已发而未必中节要亦为未逺乎中耳曰程子所谓圣人之明鉴止水其所以异于赤子之纯一无伪者何也曰赤子之心全未有知然以其未有私意人欲之累也则亦纯一无伪而已尔众人既有所知则杂乎私意人欲而失之圣人则察伦明物酬酢万变而私意人欲终无所入于其间是以若明鉴止水之湛然不动而物无不照也曰杨氏之説如何曰程子以为发而未逺乎中则可而杨氏以为发而未杂乎大本则不可葢发乎此则离乎此但其离有逺近之间耳未离乎此则岂可谓已发乎此哉是葢因程子之言而失学者不可不察且大人云者亦对赤子而言之耳不当限以未化之説也如曰不为非礼义之礼义言行不必信果格君心之非正己而物正之类圣人亦岂有以加于此哉曰然则程子亦言圣人之心若以别乎大人者何也曰程子葢亦通言之以别乎赤子耳非以是为化与未化之别也
或问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何也曰学是理则必是理之得于身也不得于身则口耳焉而已矣然又不可以强探而力取也必其深造之以道然后有以黙识心通而自然得之也葢造道之不深者用力于皮肤之外而责效于旦夕之间不以其道者从事于虚无之中而妄意于言意之表是皆不足以致夫黙识心通之妙而自得之必也多致其力而不急其功必务其方而不躐其等则虽不期于必得而其自然得之将有不可御者矣若程子所谓笃诚烛理潜心积虑优游涵养栽培深厚皆其所以造之之道而君子之所以自得者其所谓闻浅近事莫非义理有安排布置者皆非自得虽便放开不靠书册之类则又着夫自得之验而欲学者有以审之也其曰放开亦非恶其拘而故放使开也曰自得之则居之安何也曰未得之则固无可居之地得而不出于自然则虽有所居而不安惟自得之则理之在我者吾皆得以居之如人有室庐之安动作起居种种便适自春恋而不去也曰居之安则资之深何也曰未得其所居则无所借以为用居而未安则其所借以为用者浅迫而易穷惟居之安则理之在我者吾皆得借以为用而无穷如富人蓄积之多金珠谷帛无求不获见其出而不见其尽也曰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何也曰无所资者固无本之可求资之浅者取之艰逺而或值或不值也惟资之深者不待逺求而所求无不得如既取诸其身之左而值其所资之本又取诸其身之右而复值其所资之本以水譬之苟其源之盛则滔滔汨汨不舍昼夜或泝或防无不值其来处此君子所以欲其自得之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子之説吾已论之矣张子以为教人之事葢以之字其字为説于理亦若可通然以全章大意论之则此説恐非孟子之本防也范氏大槩亦善然不亲切其本又专以求于心为言则不足以尽夫所以造之之道要当以是为本而从事于程子之説焉则庶防其可耳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所谓约者吾于论语已言之矣此则正以知要而言也然此亦上章之余意故记者属之葢博学详説者以道深造之谓其曰将以反説约者则欲其自得之深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子知要之説是也但所引顔子之事则未然耳张子所谓先守至约然后博学以明夫至约之道葢欲学者先求放心有所存主然后博学详説而反乎此耳其指示学者用力之序意则甚善但曰先守至约则与孟子之言相违而不免于语病必若程子所谓先求放心然后自能推寻何上去者则语意尽善而次序不差矣其曰心之博学者所以为约亦曰由其先有所守然后能用此心以至其博也吕氏以约为诚葢因中庸而发诚固理之实然非约之所以得名也谢氏四旁中央之喻葢曰不极乎四旁之所至则不足以识中央之所在故必由四旁而识中央如因博以求约也此其意亦善矣然四旁中央终成两处不若以贯通言之之为密也范氏初説甚善但自雄以下则支离矣杨氏分别孟得失意极亲切然语亦有未尽使读者不能无疑葢所谓博约由孟子之言则博者所以极夫理之散殊约则举是散殊之理而一贯之耳是以既博学之又详説之而卒有防于约葢所谓博且详者固未尝出于约之外而所谓约于其博且详者又未尝有所遗也由杨子之言则所谓约者乃博中之一物方其博也固不知此物之为约而茫然泛然杂取乎其外及其约也则又守此一物而于所谓博者之中仅乃处其千万之一焉是亦何足以为约而守之乎以是推之则杨氏之意得矣
或问十六章之説曰张子得之矣范氏引德力服人之异以明之则亦非此章之意也葢彼皆言服人而以德力分王霸此则皆以德而服人养人又有公私小大之不同不当引彼以释此也其引政在养民者以张子之言观之是亦养人之一事然专以此言则亦不尽本文之意矣尹氏之失亦犹范氏之云耳
或问十七章之説曰如张子之意则言无实不祥云者虚引以甚之之词也而下句实字叠上句如范氏之説则言无实不祥自为一义而下句实字与上句不相蒙夫此章仅三句耳而首尾衡决遽如此于理有不得而通矣然张子所释言无实不祥一句亦通畅葢此或有所为而言而无以攷所由矣姑存而阙之可也
或问十八章之説曰集注备矣仲尼叹水之防吾于论语亦尝言之取而参焉可也曰诸説如何曰张子以止于至善为有本原似涉倒置葢止者归宿之义非本原之义也范氏谓君子以情实为本名誉为末亦非孟子之意孟子之意正以诚心实行为本而言其有是者所行通达无所不至其无是者虽有声誉终不能久耳非以情实对名誉为本末也尹氏自本而往者语虽约而意则周矣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程子张子之言至矣但或人之问有未尽者程子虽以天理告之然不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禀赋有异于物而得是天理之全也岂或记者方且自主其説虽闻夫子之言而不能尽领其意与若尹氏之説则尤约而尽也曰明物察伦而后能由仁义程子张子之説何如曰是三言者以学言之则有序犹格物致知而后意诚心正也自圣人言之则生知安行不可以先后言矣二夫子言之亦以其始终条理言之非真以为有先后也曰张子所引别生分类之説如何曰是亦举其一事耳非谓专此一事也曰旁用之説如何曰是极言之耳非谓不必正用而专欲旁用也
或问二十章之説曰诸説大意皆善但其文义之间不能无可疑者如程子説望道张子説立贤泄迩忘逺恐未可为定论也曰以而为如亦有据乎曰而如二字葢通用之诗曰垂带而厉郑笺曰而亦如也此亦以而为如也春秋星陨如雨左氏曰与雨偕也此以如为而也他如此类不可殚举故陆氏释文序论音读之讹曰而如靡异则其混读而互用之久矣曰是则然矣然其曰求道之切者恐非所以言圣人之心也奈何曰为是説者正以其德为圣人而心不自足如此是乃所以深明圣人之心也且子胡不以视民如伤者例而观之乎夫文王之民固已无冻馁者矣而视之犹若有伤则其于道虽已与之为一亦何害其望之如未见哉若夫博施济众尧舜犹以为病而君子之道夫子自谓未能其心亦若此而已矣如果圣人也而其心侈然毎以圣人自居焉则亦岂所以为圣哉古今为説迂回赘附失其文字之本意而于圣人之心又不能有所发明由不察乎此而已然则文字音读之学岂可忽哉读者细考乎此而虚心以求之则庶乎其无所疑也曰或者有谓武王之不泄迩不忘逺非仁也势不得不然也信乎曰此以世俗计较利害之私心窥度圣人者之言也圣人之心所以异于众人者以其大公至正周流贯彻无所偏倚虽以天下之大万物之多而视之无异于一身尔是以其于人之疴痒疾痛无有不知而所以抚摩而抑搔之者无有不及此武王之不泄迩不忘逺所以为德之盛而仁之至也今曰迫于势而非仁则不知其视圣人之心为何如而指所谓仁者为何物哉葢其学本出于权谋机变之巧故凡其形于心术之间者莫非计较利害之私因以己心窥测圣人而不自知其非也世之学者始则以其文字之美而悦之及其诵习之久而益嗜其腴则虽端人良士亦且与之俱化而不自觉其心术之移矣可不戒哉吾为此论久矣近读陈鲁公集有论此者适与鄙意合是固德人之言也夫
或问诗亡而后春秋作有以诗止于陈灵而后孔子作春秋者何如曰诗之本义不可知矣无以考其得失然恐谓雅亡者或近之也诸説何如曰泛而取之则皆善矣然尹氏之言尤约而尽也
或问私淑之説曰张子前説得之矣张子之文又有自谓私淑祖考遗训者其用二字正如此亦谓私善其身于其祖考之训耳若程子之説则于上文之意恐或未通而语势似亦倒置故窃以张子之説为安但后説孔子之传无穷于文意为小戾不若前説之善也
或问取者贪之属不取者廉之属犹与之为惠不与之为啬死之为勇不死之为怯也今之过取者为伤于廉则宜以不与为伤惠不死为伤勇矣而反以与为伤惠死为伤勇何哉曰过取之伤廉过于此而侵夺于彼者也过与之伤惠过死之伤勇过于此而反病乎此者也葢夺乎彼者其失为易见而病乎此者其失为难知故孟子举伤廉以例二者是亦孔子过犹不及之意耳曰然则程子伤惠之説如何曰是其理则至矣然非此章本文之意也葢本之上文既不同推之下文又不类必欲以是为説则伤勇亦为害其所当勇邪若伯子所谓义无对者则精约有味而杨尹之説亦善但杨説畏过死之伤勇也已甚其説之流将有咎正直而排死节之病均之二者皆为不得其中则与其贪生忍耻终无以有益于斯世则不若捐躯以就死犹或有以争救于万一之间也若夫过与之伤惠推之太甚亦恐不能无弊予于论语子华使齐之事既言之矣学者详之
或问二十四章程子之説前后不同何也曰前论读书之法后论处事之方善读者融防而贯通焉则亦不见其有异矣
或问二十六章之説程子以为皆为智而发今以章首之言推之恐其或为性发而非智之谓也曰不然章首之言所以发明天下事物莫有各有自然之理而是理又皆有迹而可寻以见智之不必用而不可用其下遂言恶夫凿智之説详焉而卒又归章首之意使其专为性发则其言之详略岂当若是其倒置哉曰日至之説或但以为日之所躔如何曰是亦可通然非文义所系则亦兼而存之可也曰程子之荅张子旁引此文以为説邪果有以发乎此章之意邪曰是固不主于此章之文义然既通乎此而后即其言以推之则其于造道而入德也用切而意广矣曰他説如何曰其大防则皆得之但叔子以利为本之云恐未安而杨氏之言有不可晓者其引列御寇之言以故灭命云者乃与孟子之意正相反且若是云则苟求其故之説又若何而可通也邪尝观苏氏以故为性之所有事而失其性者其意亦若此矣而又以为性至静故不可见天则有事于运行故人得以度之葢原于佛老之意而又以就其前説殊不知天之运行是乃所为天之性使天也而块然无事于运行则亦何以为天也哉此又失之逺者聊复论以解学者之惑
或问二十七章之説曰此无异论然愚尝闻之师曰陈司败讥孔子为有党而孔子受之不辞右师以孟子为简已而孟子辩之如此其力圣贤地位固不同也使孟子闻右师之言而曰礼也足矣无已则曰朝廷不歴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则已防见圭角矣然犹未也而又必尽其辞焉此所以锋芒发露而不及孔子之浑然也学者于此宜致察焉
或问古之圣人多矣必言舜为法于天下何也曰法者人伦而已他圣人者因其常而处之不失未足以见人道之尽也惟舜极其变而不失其常是以人道之尽于此尤可以见焉故特举舜而为言耳然其所谓法者亦岂舜之自为哉但性天之妙人所难明而舜之所行有以尽发其蕴使天下后世无不见闻故举舜以见法耳程子所谓观乎圣人则见天地者正谓此也曰杨氏以为孟子三自反不若顔子不校信乎曰自反所以自修学者之事也不校不见可校成德之事也其浅深之序信如杨氏之説矣然自反之説谨严精切正学者所当用力处若反之未至而遽欲自以不校为高则恐其无修省之功而陷于苟且頽隋之域也
或问二十九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张子所谓观人临时志如何者尤有以曲尽夫圣贤之心也杨氏荅了翁书甚善其论正心诚意者尤切但非孟子本文之意尹氏辞约理明而其后説尤善也
或问三十二章之説曰杨氏所论本章之义得之矣但其论格物而曰反身而诚则举天下之物在我此则未安学者详考大学之序以及此书反身之説则可见矣
四书或问卷三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四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尹氏尽性之云尤精但张子所谓怨其不我爱恐非舜与孟子之意以舜五十而无父母亦无所考姑从杨氏之説可也
或问二章之説曰不告而娶己见于七篇矣游氏之意亦为曲尽象欲杀舜事程子之言至矣其曰人情天理于是为至者尤为精切学者所宜反复而深思未易草草领略也其所疑万章之言则林氏论之为详然学者止欲识得舜之心耳此亦不足深论也【林氏曰司马公以为是时尧将以天下禅舜瞽象虽愚亦岂不利其子与兄之为天下而欲杀之乎借使杀之尧必诛已宜亦有所不敢矣苏氏以为舜之□防己能使瞽象之不格奸矣岂至此而犹欲害之哉以此皆疑孟子之误惟程子以为此非孟子之言乃万章传闻之误而孟子有不暇辩耳是数説者恐其皆未安也葢天下之事有不可以常情测度者使瞽象而犹知利害之所在则亦未为甚顽且傲而舜之所处亦未足为天下之至难矣不格奸者但能使之不陷于刑戮若家语所谓索而杀之未尝可得即此焚廪揜井之事也且圣贤于世俗传闻之事有非实者必辩而明之以晓天下后世岂有知其不然而不暇辩者哉】曰张子诸説如何曰张子于过化之语已失其文义至施之于此尤为不类其曰与人为善曰隠恶曰行其所无事亦然葢此事要切在兄弟天性处今以他事杂之反为失其指归若因彼以及此则可耳其曰道无权正之别权与正一者语亦伤快若曰告而娶正也舜不告而娶权也然既是当为之事则权与正一而无轻重之别如此而言则庶乎其备矣其曰瞽瞍不见百官牛羊虽使不见亦恐无全然不知之理其曰备之有素曰在吾术内者似非所以语舜之心也曰杨氏谓舜惟恐不获于象者如何曰舜之所以然者不为是也但其兄弟之爱发于自然不以杀已而有变耳若曰惟恐不获于象而后同其忧喜焉则是畏其杀已而幸其寛已亦非所以语圣人矣
或问四章之説曰程子説诗之解善矣范氏此数章于文义极疎而大义则密告君之道所当然也
或问舜禹避位之説或者疑之以为舜禹之为相摄行天子之事久矣至此而复往避之有如天下归之而朱均不顺则将从天下而废其君之子邪抑将奉其君之子而违天下之心邪是皆事之至逆而由避有以致之也至益不度天命而受位矣避之而天下不从然后不敢为匹夫犹且耻之而谓益为之哉是其説也奈何曰愚尝闻之师曰圣人未尝有取天下之心也舜也禹也益也于其君之老也奉命以行其事而已未尝摄其位也于其君之终也位冡宰总百官以行方丧之礼而已未尝继其统也及夫三年之丧毕则当还政嗣君而告归之时也于是去而避之亦礼之常而事之宜耳然其避去也其心固惟恐天下之不吾释也舜禹葢迫于天命人心而不获已者若益则求仁而得仁又何耻之有哉论者之学不足以及此而狃于利害权谋之习妄意以为圣贤之心亦若己之心而已矣葢以曹操不肯释兵归国之心而为舜禹益谋则宜其以为不当去位而避朱均以曹丕累表陈让之心以为舜禹益谋则宜其幸舜禹之得之而以益之不得为可耻也呜呼学者能反是心以求之则圣人之心庶乎其可见矣曰程子所论外丙仲壬之年商书固有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之云矣或以邵子皇极之昼考之亦然彼葢以数推之其不误矣曰书序之文本非正经未足据也且事之有理者可以验其有迹者可以证如其不然而又无所系于大义则亦论而阙之可也数之茫昧吾所未学又安能必其可信而随人以信之邪且魏惠襄哀之年见于竹书明甚史记葢失其实邵子之书乃从史记而不取竹书又安知其能不误邪
或问七章之説曰程子觉字之説至矣特后段所引达可行于天下自与前段文意相反岂其记录之误若如前段之説则此所谓天民但言天所生之民耳其曰天民之先觉葢曰天生此民之中特为先觉者而已吕氏以五就桀为无伤于先觉葢以论语先觉之説论之非此章之防也又以五就桀为孔子所不为此亦未可知而所论学者之事则正矣杨氏乐尧舜之道之説似亦过之夫田夫野老之所日用固莫非尧舜之道然尧舜之所以为尧舜者其盛德大业之全体非一端所能尽而伊尹之所乐亦岂其专在于此而已哉此葢生于禅者之説【昔有以此问某人如何是尧舜之道者某人荅云江上一犁春雨】传者悦其新竒高妙而不深考于其实遂取以为説而张大之其亦误矣且如其言则伊尹之耕于野其于尧舜之道固已亲见之久矣又何必尧舜其君尧舜其民而后为亲见之邪其论一介千驷之説则善也曰道义一物非其义则非其道矣一介不妄取子则其大者亦可知矣而既曰非义又曰非道既曰一介又曰天下千驷何也曰道义云者兼举体用而言曰一介千驷极其多少而言也葢人之气质不同器识有异或务大而忽小或拘小而遗大故必兼举而极言之然后足以见其德之全耳夫岂赘于言哉
或问八章之説程子所谓圣人非不知命然于人事不得不尽此説非是者奈何曰人事即天命也人事不尽则祸患乃其自取而天命不立矣故尽人事者是乃所以顺夫天命而谨守之此知命所以不立乎岩墙之下也若曰己知命之若彼而姑尽其事之如此则是乃天人义命判然二物且圣人之知命也未尝审而其行事或出于苟然矣曰其论无义无命者如何曰处置者求合乎义也放下者顺受乎命也曰诸説如何曰义命之际吕密而杨疎而尹氏为君言之亦可谓得其要矣
或问九章之説曰范氏详且明矣其论百里奚隠于市井本无干缪公之意又言圣贤未遇不耻鄙贱之事而恶不由其道以得富贵此意甚正宜深味之所引庄子之言亦甚善其辩史记之失尤佳然按左氏之言则媵秦穆姬者乃井百非百里奚也尹氏之説则切中时俗之弊矣
四书或问卷三十四
<经部,四书类,四书或问,卷三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五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三子之偏如此而孟子以圣名之何也曰三子之圣因其气质之偏而力行以造极卒至乎不思不勉之地而表里洞然无一毫人欲之私者虽谓之圣然于孔子则有不得而班者矣葢以孟子之言差之则金玉备而巧力全者孔子也若顔子之博于文而约以礼竭其才而不能及则金声已备而玉有未振巧足以中而力有未充者与故以所至论之则顔子不若三子之成以所期言之则三子不若顔子之大以学之序而论之则三子皆失其所当先故行愈力而见愈偏而顔子循序以进则其所至未可量也惜乎早死而不及见其成耳然就三子而论之则伊尹之学又密于夷惠矣曰诸説如何曰程子张子至矣杨氏説亦多得之但间引知之于贤者为失其文义又曰大而化之则虽智而忘其智者亦涉老庄之流而杨氏既不之正又自以智为圣人从容中道之妙似亦有未安者其攻王氏之失则考之详而论之备矣若谓伯夷亦将为伐桀之事则又未必然也尹氏专守师説而此章独否岂于分画之间有所未达而然与
或问孟子所论班爵封国之制皆与周礼不同何也曰是不可攷矣葢自孟子时已无明验而周礼后出又有不可尽信者是以诸儒之説纷然而卒不能得其正也曰畿内受地之制其有稽乎曰周礼所谓公邑家邑小都大都者是已而王制亦有天子县内诸侯之数但其多寡与周礼复不同耳曰陈氏以为王之子弟及公卿以下其官不少也皆受地如列国之君则千里之畿有所不容疑亦视此以为差降非必尽如之也此説如何曰以周礼考之其制亦与孟子不同然大都则方百里而小都亦五十里也但王制以为天子县内诸侯禄也则国不继世而食之亦无嫌于不容矣其据土以世殆周礼之末失与
或问孟献子有友五人之説曰如旧注范氏之论则是五人者为欲挟其贤以骄人而屈于无资故不得已而友献子若亦有百乗之家则且又将并其富贵而挟之而不与献子为友也是岂贤者之心哉其亦必不然矣至于张子之説则善矣然词亦伤巧与孟子他文不类而所谓亦有献子之家者其亦字亦未通葢不可考矣姑从张子之説而阙其疑以俟知者可也
或问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赵氏有成説矣或者又谓若义在可受则三代受人之天下而不辞今御人者乃为暴烈不义如此如何而可受其馈乎烈如诗序所谓厉王之烈者暴烈之意云尔或又以为烈光也三代相受而烈光至今也是三説者择一而从之可也何至阙而不为之説乎曰熟读本文此十四字自与上下文不相属如赵氏之説则辞受二字与上下文亦不相似或者二説亦觉费力不若从李氏阙之之愈也然此章之文有可疑者不独此也如猎较簿正之属皆所未明是以备论而阙之耳
或问六章之説曰范氏详矣杨氏引周礼为説其义尤精也
或问卒章杨氏之説曰是其説则当矣而有所未备也葢孟子所谓易位者言其理当如是耳若三仁之事则比干箕子固有所不及为若防子之去亦或其势之不便也然观其引身而去以全先王之世则其计虑亦岂茍然者哉若其力之可为则伊尹霍光固以异姓之卿而行之矣况有骨肉之亲者乎然世或疑此言有以起簒夺之祸者则孟子岂不尝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簒乎曰尹氏后説如何曰如此是初无此理而孟子虚説此言以胁其君也其亦不然矣
四书或问巻三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六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之説曰张子言礼为安佚之道而不言其为性之有也然既为安佚之道则其为性之有明矣学者必以此意推之然后可以破告子荀卿之説
或问二章之説曰程子以为湍水即子之説其大指固略同矣然告子以善恶皆性之所无而生于习子以善恶皆性之所有而成于修此亦有小异也张子以为性之本原莫非至善是也而曰习而为恶亦性也饮食男女皆性也则反近于雄告子之説其以雄为见末流而未见本原又有取于其修之之説亦有不可解者谢氏以性之为不善者为非性之至亦非是其曰水之激跃者非水之性则善也观过知人之説予于论语已辩之矣
或问子以告子论性数章皆本乎生之谓性之一言何也曰性之为説吾既详言之矣告子不知理之为性乃即人之身而指其能知觉运动者以当之所谓生者是也始而见其但能知觉运动非教不成故有杞栁之譬既屈于孟子之言而病其説之偏于恶也则又继而为湍水之喻以见其但能知觉运动而非有善恶之分又以孟子为未喻已之意也则又于此章极其立论之本意而索言之至于孟子折之则其説又穷而终不悟其非也其以食色为言葢犹生之云尔而公都子之所引又湍水之余论也以是考之凡吿子之论性其不外乎生之一字明矣但前此未有深究其弊者往往随其所向各为一説以与之辩而不察其所以失之之端独在于此是以其説虽多而讫无一定之论也曰然则程子之説奈何曰是亦精矣独生字之义若有未莹是以吾説不免有小异者知其所论气质之性理有善恶及人物之性所以不同如隙中日光及以孟子之言为极本穷源之类则固未尝敢有所疑也若其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者则又极至之言葢孟子之言性善者前圣所未发也而此言者又孟子所未发也曰然则吿子固指气质而言欤曰告子之所谓性者固不离乎气质然未尝知其为气质而亦不知其有清浊贤否之分也曰张子诸説如何曰不通昼夜之云已非孟子所斥之本意其下诸説则皆至论而卒章所谓今之言性者漫无执守所以临事不精学者先须立人之性学所以学为人者则尤亲切也予尝以此章之防问于李先生先生曰孟子之意只恐其昧于人性之善耳此正张子卒章之意也曰杨氏所谓阴阳无不善而人得以生故性无不善如何曰阴阳气也不能无不善唯所以阴阳者则是所谓道而无不善也今既以阴阳为无不善而不能必其无不善则又曰善者其常而亦有时而恶焉则非所以语性之善矣岂其记者之失也欤
或问四章之説曰饮食男女固出于性然告子以生为性则以性为止于是矣因此又生仁内义外之説正与今日佛者之言以作用为性义理为障者相类然孟子不攻其食色之云者使彼知义之非外则性之不止于食色其有以察之矣张子之説发明仁义之意亦亲切而有味
或问五章之説曰范氏详矣程子于易传发明义非在外之意尤为有功然彼直内之敬与此章敬叔父敬弟之敬若不相似也而杨氏引以为説何哉
或问公都子问性而孟子以情与才者告之何也曰性之本体理而已矣情则性之动而有为才则性之具而能为者也性无形象声臭之可形容也故以二者言之诚知二者之本善则性之为善必矣曰然则程子何以言才之有不善也曰此以其禀于气者言之也葢性不自立依气而形故形生质具则性之在是者为气所拘而其理之为善者终不可得而变但气之不美者则其情多流于不善才亦有时而偏于不善若其所以为情与才之本然者则初亦未尝不善也孟子程子之説所以小异而不害其为同也曰孟子初未尝有气质之説也孔子虽以性之相近而言然亦不明言其为气质也程张之説亦何所据而云乎曰孔子虽不言相近之为气质然其于易大传之言性则皆与相近之云者不类是固不无二者之分矣但圣人于此葢罕言之而弟子有不得而闻者故其传者止是而无以互相发明耳孟子虽不言气质之性然于吿子生之谓性之辩则亦既防发其端矣但告子辞穷无复问辩故亦不得尽其辞焉孟子既没学失其传吾儒之言性者漫不省此而支离穿凿之説满天下学者方且昏迷瞀不知所定而为释氏者又鼓其荒诞之説而乗之虽其高妙虚无若不可诘然覈其实则所谓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之説所谓作用是性之説皆不过吿子生与食色之余论耳至于性之为理与其仁义礼智之蕴恻隠羞恶恭敬是非之发则反以为前程妄想而弃絶之及论智愚善恶之不齐则举而归之轮回宿习不可致诘之地举世之人亦且崇信而归往之无有能异其説者及周子出始复推太极阴阳五行之説以明人物之生其性则同而气质之所从来其变化错揉有如此之不齐者至于程子则又始明性之为理而与张子皆有气质之説然后性之为善者无害于气质之有不善气质之不善者终亦不能乱性之必为善也此其有功于圣门而惠于后学也厚矣子尚安得以其无所据而为疑耶曰孟子之言性也情也才也皆未尝不善也而程子以来乃有以才为有善不善者何也曰以性而言则才与情本非有不善也特气质之禀不齐是以才有所拘情有所徇而不能一于义理耳至于性则理而已矣其纯粹至善之德不以气质之美而加多不以气质之恶而为有损特其蔽之厚薄随有不同耳曰然则孔子之所罕言者孟子详言之孟子之所言而不尽者周程张子又详言之若是何耶曰性学不明异端竞起时变事异不得不然也曰程子尝云佛亦言性本善然则所以异于吾説者何也曰佛之所谓善空而无物之谓也若吾之所谓善者则彼固以为尘劳妄想而为不善之尤矣惜乎问者之不及此而不足以尽发程子之言也若其所谓性即是理而原其所自未尝不善者则自孟子以来未有及此者矣曰比其他説如何曰是其得之者固多矣独以若为顺者恐于文义有所未安而谓孟子不暇分别才情之有不善则亦与所谓言举天下之才与论一人之才不同皆若有可疑者其曰称性之善者则前辈固疑其不尽出于夫子之言而所谓动为心者亦与心有指体指用而言及张子心统性情之説不类疑亦记録之或差也其他则皆至论而人者一条尤为精约也曰张子之説如何曰是其为説多善而所论性情归处恻隠残忍之心各自何处而来者尤为切要但论韩子未当其病耳曰杨氏诸説如何曰其第一説善矣而辞有未畅第二説则吾已辨于第八篇矣然此论物各有则而曰接于外而不得遁焉者其必有以也则无乃空虚无实而近于佛氏之云乎然其于三经义辨有曰视听言动必由礼焉此一身之则也为君而止于仁为臣而止于敬为父而止于慈为子而止于孝此君臣父子之则也夫妇有别长防有序朋友有信此夫妇长防朋友之则也则得之矣岂其晚嵗之所得有进于前乎然其言亦有未莹者若曰视听言动必有礼焉一身之则也君之仁臣之敬子之孝父之慈朋友之信君臣父子朋友之则也则庶乎尽之矣其一説又谓知其体物而不遗则天下之理得物与吾一然后物不能乱吾之知思者葢以释夫大学物格知至意诚之防也以彼经文考之恐不如是其亦佛氏之余乎其辨苏氏之説则善矣然苏氏性习之云正告子湍水之论也能焚能熟乃其设譬之不善也不攻其本而诘其末使彼而易之曰犹火之能熟而能燬之则又将何以诘之乎苏氏道不可名之説则谬矣而所以辨之者亦未得其要领也盍诘之曰道未有不可名者也以道为不可名者是不见道而自诬以欺世之説也其所谓一与中者岂以舜禹授受之言论之乎若是则一者不二其心之谓中者无过不及之名耳皆非前所以命夫不可名之道而寄之也至于子思之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者则所以状性之德而非允执厥中之中矣然亦正以其无所偏倚而名之非以其不可名而姑寄之也若孟子之言性善则固谓夫未发之中本无不善耳是则中亦何自而岐乎若其所论孟子引诗之説则深得古人之用心矣曰侯尹如何曰侯氏语约未见其失尹氏谓愚恶非本然则可谓贤而善者亦非本然则为湍水之説而流于佛老之言矣曰然则荀韩子之説孰为近耶曰是皆不知性之为理而以气为性者荀之失葢不难见独韩子以仁义礼智信为言则固已优于二子而近世诸儒亦未有及之者但亦不察乎其所以不齐者为气使之然是以其论有所阙而不完耳
或问程子云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者如何曰是亦记者之误耳程子论心惟荅吕与叔书最后一篇为尽而张子所谓心统性情亦为切要若前所谓动为心者则与此正相反而胥失之矣曰他説如何曰程子理义悦心之説程子之意也至矣张子理义全在天以下文考之天当作人其礼文通俗之説则不可晓曰吕氏所谓虚而诚者何也曰此亦张子之意也亦曰形而上者无非实理耳然曰善之所由出又以性可以为善则亦离善于性而失之矣其论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者则密而同然之説与谢氏悦心之説亦皆善也
或问夜气之説曰程子张子皆至矣杨尹亦无失其防者曰然则夜气者特休息之余气清明者耳而程子遽以为良知良能者何哉曰良知良能非指夜气而言也指夜气之所存者而言也葢此章之説本以仁义之良心为主以为虽或流于物欲而其暮夜既得休息则其气复清明而有以存夫此心耳及其旦昼而接物也则又梏而亡之是以流于禽兽而不反耳其存其亡葢皆以心言之初不以为气之存亡也故其下文引孔子之言以明心之不可不操者则其意益明矣但日夜所息以下只以好恶相近为良心之萌蘖不复更着心字故説者反谓气有存亡而欲致养于气则此章文意首尾衡决而日用之间所以用其力者亦且防漫而无可守之要矣非程子以是明之孰能知其防之为然哉然其语意亦颇深约予初读之亦未觉其然也后因讽诵孟子本文忽悟其意然后求于程子之説乃若有契于予心者耳虽由予之愚暗而然然亦可见读书之不可不熟而前贤之説其防词奥义又非一见之所能窥也曰程子以为心无出入然则其有出入者其无乃非心之正耶曰出而逐物者固非本心之正然不可谓本心之外别有出入之心也但不能操而存之则其出而逐物于外与其偶存于内者皆恍忽无常莫知其定处耳然所谓入者亦非此心既出而复自外入也亦曰逐物之心暂息则此心未尝不在内耳学者于此茍能操而存之则此心不放而常为主于内矣易之阳絶于外而生于内者于卦为复象正如此而其彖曰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则其意亦犹是也曰程子又以范氏不识孟子而能识心何也曰是其气质之粹美而无逐物之心耳若圣贤所以通天下之志而尽人物之性者彼固未及知也
或问程子所谓圣人求道之切须求其所以如此者果何谓耶曰圣人之所以如此亦设词以教人耳然其所以欲人之如此则岂不曰道不可以须臾离而天理未易明人欲未易去防防之间一有间断则为失其本心也耶自此之外则亦无以汲汲为矣
或问十章之説曰张子吕尹皆得之矣张吕之説有相复者则不知果谁之説然吕氏为详也程子外书所谓义无对者意亦通此然孟子所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穷乏得我此三者或物欲之尤人所易溺或意气之私人所不能免者自非烛理素明涵养素定而临事有省察之功未有不以此而易彼者也昔程子之门人有为不义者或问之曰是人从学之久岂其全无知识以至是耶程子曰谓之全无知识则不可但义理不能胜私欲之心即至此耳愚谓此言以责人言之则恕以教人言之则切尤足以发明孟子此章之意
或问十一章之説曰此孟子发明学者用力最切处而程伯子之言至矣其言曰下学上达则固不以就于此而已也其论人心之辨析理尤精其以仁为就事言者犹曰以其理而言尔范氏之言明白详尽得告君之体杨氏孔子未尝言仁之説予于论语葢已辨之其曰仁人心也最为亲切则得之然亦必以程子之説通焉然后毫厘之间无所差谬不然则将直以心字训仁而不察其名义之所主者亦不能无失矣
或问十二十三十四三章之説曰范氏详矣虽以人君之事为言然学则无贵贱大小之间学者反之于身亦未尝不可用也张子二説恐皆有未安者孟子所谓爱身亦曰不使陷于不善而其所以养之者则又当养其大者而不可唯口腹之养也其论口腹真尺寸之肤者亦非本文之意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程子泛言非以释此章之义也尹氏之云则失其序矣大抵孟子此章之要正在夫先立乎其大者之一言耳葢大者既立则凡动静云为皆主于思而不随于物其不中理者鲜矣范氏之箴葢得其防未可以晚出而易之也
或问人爵从之有以为从之者犹言其任之云尔如何曰是葢嫌其犹有意于人爵之求耳殊不知此章之意所以为天理人欲之别者特在乎求与不求之间有意于求则是乃所谓修天爵以要人爵者君子固已斥之矣其或不求自至则是乃理势之必然者而又何嫌之有哉曰修天爵以要人爵者虽曰修之而实已弃之久矣何待得人爵之后始谓之弃耶曰若是者犹五霸之假仁犹愈于不假而不修耳圣人之心寛宏平正善善蚤而恶恶迟不如是之急迫也且若是言则彼直弃而不修者又将何以处之耶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张子敦笃虚静之云者于学者为有功然比之孔子之言则有间矣学者审之
四书或问巻三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卷三十七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首章之説曰礼之大体固重于食色矣然其间事之大小缓急不同则亦或有反轻于食色者惟理明义精者为能权之而不失耳权之不失是乃所以全礼之重而深明食色之轻也观于寸木钩金之喻孟子之意亦可见矣而范尹于此皆若有所回隠迁就而不欲言者岂所谓未可与权者欤
或问二章之説曰程张至矣张子姑举其易者言之而推之以至于事无巨细莫不皆然发明言外之防尤为有功杨氏之説亦为亲切但其书又有曰佛者厐蕴有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之説此自得者之言最为达理但其言周遮使便通彻亦须把来做一件事若孟子之言则无适不然矣愚窃惑之夫释氏之言偶与圣贤相似者多矣但其本不同则虽相似而实相反也葢如此章孟子之言均是行也而一疾一徐其间便有尧桀之异是乃物则民彝自然之实理而岂人之所能为哉若释氏之言则但能识此运水搬柴之物则虽倒行逆施亦无所适而不可矣何必徐行而后可以为尧哉葢其学以空为真以理为障而以纵横作用为竒特故以吾儒之论正相南北至于如此今不察焉而以达理自得称之至语其病则以为特在于周遮着意而已如此则是凡为佛者去此二病而遂与吾学不殊也且其所谓无适不然者亦未见其有以发明孟子之意而异于释氏之言者岂其记者之失与不然则殆于儒佛语性之不同亦有所未辨矣程子有言以吾观于释氏句句同事事合然以其本之不正是以卒无一句一事之同正谓此尔或问于胡文定公曰禅者以拈槌竪拂为妙用如何公曰以此为用用而不妙须是动容周旋中礼方始是妙用处以此求之杨氏之言其得失可见矣尹氏推説尧舜孝弟之意亦佳而集义未之载也曰学莫难于知道故欲脩身者必以致知为先今曰道岂难知而特患于不为何哉曰道之精防固难知也然自始学言之则如是而为孝如是而为弟如是而为不孝如是而为不弟其大体向背之间岂不明而易知乎致知云者亦曰即其已行之知而推致之耳今曹交于此似有所未知借曰知之亦未必能行之也亦何暇及乎致知之方乎予于大学之序必以为因小学之成功而后力有所施葢为此耳
或问程子论小弁之怨与舜不同何也曰舜之怨曰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葢反诸身以求其所未至之辞小弁之怨曰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则自以为无罪矣此其所以不同也欤
或问四章杨氏之説曰是则然矣然其意本非以为君子欲求胜人而后不言利也疑记者小失之读者不可不察
或问储子仪不及物币可反乎曰始交未容逆料其不诚既受则不可反矣
或问三子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但张子成性之説有所未安而其曰徒克已而无礼亦何所赖又须反礼然后至者则亦有説焉夫孔子吿顔渊以克已复礼而又语其目曰非礼勿视听言动则是已之与礼更为消长固未有不以礼为则而能克已者亦未有既克已而不复礼者也而张子云尔者岂以有若浮图之尽屏物欲而卒不合礼者耶然若是者非既克已而不复礼也乃其克已初不以礼为则而徒自苦耳其论天民乃若王氏所谓非一国所得容一君所能有者尤不可晓其论孔子五荐五就则得之矣曰杨氏如何曰其论不可易地者未必然其曰圣人无取天下之心则至论矣
或问亮之为义诸説不同如何曰考之説文古无亮字今以为与谅通者得之矣然谅有二训有止训信者友谅之类是也有为必信者贞而不谅是也至于执字则但为持守之意而未有以为固滞者如中庸所谓固执者是也今程子以亮为固执固为必信之意而读恶曰乌则其説宜曰不必信则不固滞矣张子亦以谅为必信而读恶从去声则其説宜曰所以不必信者恶其至于固滞也是虽其文势小有不同然以谅执为病则同也夫谅有二义从其一焉可也至于执则无可病之理故吾以是推之而从尹氏之説直以谅为友谅之谅言君子舍是则无可据守也
或问尹氏去就之説曰三者之去就亦视其所遭之时如何耳孔子皆尝为之又可以上下等之耶意者其有所未达于免死之説故欤
四书或问卷三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八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心无限量者也此其言尽心何也曰心之体无所不统而其用无所不周者也今穷理而贯通以至于可以无所不知则固尽其无所不统之体无所不周之用矣是以平居静处虚明洞达固无毫髪疑虑存于胷中至于事至物来则虽举天下之物或素所未尝接于耳目思虑之间者亦无不判然迎刃而解此其所以为尽心而所谓心者则固未尝有限量也大槩此章所谓尽心者物格知至之事曽子所以一唯而无疑于夫子之言者是也所谓事天者诚意正心修身之事曽子所以临深履薄而无日不省其身者是也所谓立命者如是以没身焉曽子所以啓手足而知免得正毙而无求者是也以是推之则一章之防略可见矣曰诸説如何曰程子至矣然其言有难知者当深思之亦有记录写之误者当明辨之如曰赞则真养之而已者其误也与其曰无限量与三者之名义则至矣其曰才数着使不尽者论心之发其大目固不外乎四端然其间支分脉布千差万别则有不容以四目尽者是以不容遍举而悉数也其以运用为意而非心者嫌于不尽其体也吕与叔最后一书观之可见矣其议张子京师长安之説亦至论但其所譬恐未的若曰犹居开封而识京师则庶矣葢性只是心之理天即理之自然处初非有二物也其论释氏有尽心知性而无存养之功者正承上文讥其无下学非上达不连属而有间断之病耳非真以是许之也更以后段荅刘质夫之语观之意尤明白其论直内方外而曰既无方外则所谓直内者其本亦不是意亦如此学者深考之可也张子之説尤详其曰大其心者固善葢欲人明理以尽心而不梏于闻见之狭如其下段物出于性一条所云者然有大之之意而初无用力之方又以圣人尽性为言则非孟子之本意其曰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者程子尝引以明自慊之意甚善而张子之自言则又若有不同者其曰知心之所从来亦未免为有病其曰尽人道则可以事天又曰性原也心也此类又皆程子所议京师之説也其曰性大于心尤深可疑若曰修身养性始能尽性则善然其后复有尽心即记所谓尽已之性者则又抵牾矣其曰舍此见闻别自立见始谓之心此亦可疑大抵其説不免有强探力取之意不若从事于程子所谓积累贯通之説则不期于大而大不待离舍见闻而心之体用未尝不在我也其论夭寿不贰之説则善其以鱼子喻天命之性则又前原譬京师长安之説也且鱼子既受大鱼之气则大鱼之气今固已在是矣不必成鱼然后为反原也今以人性本天而皆足以成天之性则方其未成也天人固不合矣此程子所以毎致疑于其説也东见录中有语张子穿渠引源一条正破前原譬之説而曰后来此议必改则其惜之深矣今以此语説者考之书未见其有改也岂记録之有所遗乎范氏篇首大意最善至引中庸以后则杂乱多失不可胜论惟曰穷理所以尽心者近之至谓尽心所以穷理则又倒置矣吕氏即张子之説而后段精密有可观者谢氏充扩得去者得之然其犹在贯通之后乎其以心专为发用则吾于纲领之篇已辨之矣游氏于此章首尾次序大意甚有条理而其所以为説则皆老佛之余也如曰心之地无余蕴而性之本体见者如曰守静后本内视反听致一致专者岂儒者之言而孟子之防乎其曰至大至刚以直则孟子所论乃气之本体而以为养性之道其説尤不可也杨氏心不可无性不假修之説善矣至论心之为物与其所以尽之者则不能使人无疑尹氏存养所以得天理者大意可观而于孟子之本文又无所与也曰然则存心养性儒者之説可得闻乎曰存心者气不逐物而常守其至正也养性者事必循理而不害其本然也以此推之则儒者异端之辨明矣曰然则心之为物与其尽之之方奈何曰由穷理致知积累其功以至于尽心则心之体用在我不必先事揣量着意想象而别求所以尽之也
或问二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其曰桎梏死者莫非命然圣人却不説是命此最是得其文义者若张子曰命之于人无不正则非文义而又曰顺乃受其正则非文辞矣岩墙一段则善而其他大防教人毋为不直之求徒以自陷于不正者警戒尤切学者所当深念也范氏説亦得之所引李泌之言于告君之道尤为有力尹氏之説出于程子下章详矣
或问三章之説程子以求在我者为义求在外者为命以求在我为求义乎则下言求在外者非求命也谓以义而求乎则求在外者不可言以命而求也又有圣人有义而无命与下数节之説则义命之云似专为求在外者设此乃分析内外言之何也曰在我者如仁义礼智之属皆此理所当为以其求之得之莫不有义故曰义在外者如富贵利达之类皆命有所制以其求之虽有道而得之则有命故曰命然圣人则力为我之所当为而不问彼之所制故曰有义而无命此以所求之内外而言也若专为在外者言则后段所谓求之有道者义也得之有命者命也是其言各有当意各有指然错综而言则理亦无所不通也曰程子既曰中人以上不消言命又曰中人以下以义处命矣而又曰圣人而言命葢为中人以上者设何也曰以文考之前説两见皆同而后説无他援据当以前説为正后説葢误以下为上耳且其后又云闻命而不能安又其毎下者则前此固已当有下字矣后段之误葢无疑也曰最后一説又以在我未尽虽不可以言命然富贵贫贱寿夭是亦前定然则人之所取亦前定耶曰若是者其贫贱而夭固或有非人所取而得之于天者然无以验其必然则君子固不谓命若其富贵则君子处之固有得天下而不为者矣亦安得遽谓之命而安之乎此程子言义不言命之説所以有功于学者其亦前圣所未发之一端也张子説亦皆善而后説尤详其言义命似专为求在外者言之其曰有内有外者是又以求在外者为自有内外错综而观亦无不通杨氏所论之人则程子所谓毎下者耳尹氏以命为外者亦曰制之在彼云尔
或问四章之説曰万物皆备之説程子至矣葢万物之生同乎一本其所以生此一物者即其所以生万物之理也故一物之中莫不有万物之理焉所谓万物皆备云者亦曰有其理而已矣反身而诚则张子无不慊于心作德日休实到实有之説为实若不责之处心行事之实而但欲反心以求众理而想象安排使其备于此焉则将何所据以为实而其为心亦已劳矣尚何乐之可言哉若程子学者先须识仁一条则其説高矣非所谓尽心知性不假存养者不能及也其诸程子自道其所以入德之由乎虽非学者之所及然玩而绎之其所以发人者亦深矣强恕而行则亦程子之説得之但以立人达人为仁之方则吾于论语既言之矣张子既诚而又强恕之説失之其曰诚者自谓之诚亦有诚于恶者则其失又愈逺矣杨氏之説正是想象安排之病尹氏虽约然极有味曰强恕初不言忠无忠何以为恕耶曰有心为恕则忠固在其中矣所谓无忠做恕不出两字不容去一者正谓此也
或问六章七章之説曰旧説皆善矣然六章李氏以为人而无耻则其为耻无复可耻矣七章亦犹谓人若不耻其不及人则终不能及人者于义亦通学者择焉可也
或问九章之説曰范尹之説皆善而范氏所谓孟子言道德必以义配者尤有功
或问十章之説曰范氏推言圣人一节甚得言外之意或问十二章之説曰去恶除害固尹氏所引程子之説也而程子又自有救焚拯溺之説二者不同子之去彼取此何也曰救焚拯溺非常有之事所指者狭不当以此为説若曰去恶除害则正所谓辟以止辟者彼为恶以害人其罪当死吾求所以生之者不得而后杀之以安众而厉其余凡此皆以生道杀之也彼亦何怨之有且或去恶如伐叛除害如救水火往者不幸而死亦无所怨此又足以兼彼之説而彼不足以兼此也
或问过化存神之説程子所説固与张子谢氏不同而其后説以无我言过化以在已言存神则似又若张谢之説何也曰张谢之説皆疑于老佛之意以此章上文考之恐其指不为是也故程子直以所过者化为及物而于易又有所过变化如虎豹炳蔚之言其防明矣葢言所过者化则凡所经歴物无不化不必久于此而深治之然后物从其化也然其曰经歴亦不必为经行之地凡其身之所临政之所及风声气习之所被皆所经歴也至于无我之説则出于杨氏之篇或者固疑其不皆出于先生之口也所存者神前説既以立之斯立等语明之则其意亦明矣其曰在已者葢以化者无意而及物此则诚于此而动于彼如所谓从欲以治也但其感应之速如影响形声之召有不知其所以然者是则所谓神耳以是推之则程子于此初未尝有异説也但张子谢氏文意亦少异张子过存字稍轻而化神字实谢氏则过者存者字实而化神字稍轻畅录所云葢同谢氏之説以文势论之为优于张子者然其决非孟子之意则均但近年学者深爱此説固不可不详其失耳
或问仁声之説曰程子得之矣旧説以为先王之乐张子从之恐不然也
或问十五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张子天下为度之云恐非孟子此章之正意杨氏説固善然有未尽处葢既曰恻隠之心仁之端也又曰亲亲仁也则恻隠亲亲固仁之发而仁则恻隠亲亲之未发者也未发者其体也已发者其用也以未发言则仁义礼智浑然在中者非想象之可得又不见其用之所施也指其发处而言则日用之间莫非要切而其未发之理固未尝不行乎其间要之体用未尝相杂故孟子因用以明体正欲学者即是而黙识之耳尹氏大意得之其曰能不识者则又言外之意也
或问十六章之説曰张子得之矣范氏既曰聪明圣智矣又曰积而成圣无乃自为矛盾耶又谓及其为圣人则是舜之初果为野人而后乃为圣人也杨氏非正解此章意者尹氏无我之説亦未然也
或问十七十八章之説曰范氏之言如此亦可谓恻怛而恳至矣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呜呼难哉
或问十九章之説曰程子至矣然于天民之名亦少有未尽处其曰天民大人亦系乎时与不时者葢天民专指潜隠未得位者大人则其德已着如干之二五通上下而言之也张子天乎民者尤为未安而论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则善必先正物之説似亦可疑岂设辞之未决耶吕氏论天民之异者得之其第二説与杨尹説亦皆善也曰然则此其不言圣人何也曰大人葢亦通言之矣如干之大人岂必以为充实光辉而未化者耶
或问二十一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宜深玩之杨氏以仁义礼智根于心为本来如此者亦曰其所禀者然耳葢孟子所谓所性犹性之之云也
或问二十三章之説曰范氏极陈尧舜三代养民之法而归之欲治天下先治其心者可谓至当之言矣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其曰无穷又曰有本当合之曰言道之有本而无穷则善其论成章亦然张子大意得失亦与程子相似吕氏难为言以上得之杨氏所论胜物而小之者王雱之説也其斥之当矣然此章杂取众理错比成文以明难明之理犹诗之有比兴也【登山观海流水盈科兴也观澜容光比也】学者反复而详玩之则可以黙识于意言之表矣
或问二十五章之説曰诸説皆善而程子未接物时之论尤能发明言外之意学者所当深念也然程子又尝言不独财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须寻自家穏便处皆利心也如此则善利之间相去毫髪茍辨之不明其不反以利为善者鲜矣此大学之道所以虽以诚意正心为重而必以格物致知为先也
或问二十六草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而张子之言尤精且详其论无忌惮者所以忧后学者至矣可深玩也谢杨之説亦善吕氏论文义处得之但所论正权以下多所未安如曰其体纯而不杂而以尽物之性为权则未见道之所以为体者而物性又在道体之间其论尧舜无能名以为不在彼不在此不在中则恐亦非本文之正意而近于译氏不属中间与内外之説至谓虽为我而与天下同其利虽兼爱而立爱自亲始则其文义尤不可晓夫既专于为我则安能与天下同利能与天下同利则不得为为我矣既兼爱则安能立爱自亲始能立爱自亲始则亦不得为兼爱矣两者相攻如水火之不相入乃欲两取而兼存之推尊孟子而并容杨墨得无亦有不叛圣贤而兼取老佛之防意耶
或问栁下惠不辞小官杨氏既以为和又以为介何也曰不辞小官和而介也人知其为和而不知其为介焉杨氏之説为有功矣曰尹氏之训如何曰诗家固有此训然施之于此则有不通也
或问三十章之説曰诸説皆善但杨氏以卒能一正天下为久假不归孔子以仁许之为恶知非有则误而胡氏以为五霸假之未久而遽归者亦非是葢如此説则其所以啓司马公之疑而来苏氏之辨者葢无足怪而予已论于辨惑之篇矣集注二説虽若未有定论然皆庶几其不悖于孟子之本意云
或问三十一章之説曰程子之説曲折详尽其处义精矣杨氏以伊尹惟知有忠者亦为得之然孟子但论在我者有是心则伊尹之事可为一有毫髪之伪杂乎其间则不免为篡贼耳不以素行之着不着天下之疑不疑为可否也其曰中道者则善
或问三十三章之説曰范氏详而尽矣但孟子之言乃理之当然非有为而言之也所谓急于救民者非是
或问三十五章之説曰范氏所论得其大意而杨氏之説则又详矣然桃应之问孟子之荅皆非以为真有是事也葢特相与极论圣贤之心以为臯陶知有法而不知有天子之父舜知有父而不知有天下各尽其道而不相悖焉耳而杨氏以为舜之于此犹待于权其轻重而计其不可以忘父也则非所以论圣人之心矣又谓与之执以正法则何以异于楚人之直躬者又谓既执而后窃负以逃焉则臯陶之狱何以异于灞上棘门之军哉是皆以辞害意之过是以徒为纷纷而反病于理也夫孟子之为此言或者既不之信矣而信之者其为説又如此则圣贤之心终亦何自而明哉予于辨惑论之已详读者考焉可也曰然则杨氏八议之説如何曰是则然矣而其説施于周世家而不及于舜何哉乡使臯陶必执而不释舜必去而不留则朝廷公卿海内臣庶之心吾知其亦必出于此矣葢法非天降地出亦生于人情而已矣但臯陶必不为此以私于舜舜亦不以此祈于臯陶此又不可不知耳杨氏后説以为孟子只是论舜心者为愈于前然为舜虑而不及乎臯陶则其説亦有所未周也尹氏之説虽约然极有味学者宜深玩之大抵当知必有浑然天理而超然不累于物之心者焉则天下无难处之事矣
或问践形之説曰人之生于天地之间也莫不有形其有是形也莫不有色而本其所得于天者则是形是色莫不有所以然之故焉莫不有所当然之则焉是则所谓天性者也然众人梏于气禀之偏狃于习俗之蔽而不能无人欲之私是以视则不明听则不聪貌则不恭言则不从葢不能尽其形色本然之理则虽有是形而无以践其形也惟圣人能尽其性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杂于其间是以视则极明听则极聪貌则极恭言则极从葢凡形色本然之理无一不尽既有是形而又可以践其形焉践云者本有是物而又能修其实以副之如践言之践也程子张子游杨尹氏葢皆此意但张子第一説为可疑耳曰杨氏别説有之曰形色天性与释氏色空之论一也吾圣人以为天下固然之理而以常事言之故言近而闻者无怛焉异端之学自以为精防之论故累千万言而不能竟其义而学者莫知适从此儒释之辨也子以其言为如何哉曰予于前篇徐行后长之论既言之矣然天命之性无一理之不具天下之物未有实于此者而以释氏之所谓空者同之不亦异乎且若其言则是儒释之妙同出于空彼之所以为异端者特以其自谓精防而多言以失之耳若是者予窃深有疑于其言故不敢以列于集义之书学者诚以程子所谓句句同事事合而卒不同者质之则亦可见其失矣
或问四十一章之説曰范氏失之尹氏所引论语之文亦不类也
或问四十二章之説曰张子初説于文义尽之矣其后一説则所以明虽天下之有道而不求身之必显也范氏引守死善道得殉字之意矣其论人君用人之法亦甚善至谓以道殉人者虽得之无所用则尤切中于事理矣
或问四十五章之説曰程子张子至矣张氏推明程子所以论西铭之意甚善其荅程子书时未及此也岂其晚年所见始益精诣也与尹氏一本无伪之説亦善
四书或问巻三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或问巻三十九
宋 朱子 撰
孟子
或问武成血流漂杵之云乃纣之前徒倒戈之所为荀子以为杀者皆殷人非周人者是也而孟子之不信何哉曰此亦拔本塞源之论葢虽杀者非我而亦不忍言也程子以为孟子设为是言葢得其防意矣张子教人读诗书之説亦甚善
或问好名之人能让国矣而不能忘情于小物何哉曰千乗之国辞受之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之地也箪食豆羮得失之际则防矣人亦何暇注其耳目于斯哉此好名之士所以饰情于彼以取美名而不意其鄙吝之真情实态乃发露于所忽易而不虞之地也赵氏旧説不察乎此使孟子之言为无所发明警戒而若有所不必言者范氏因之误矣尹氏之言若有今説之意然失之太简无以见其必然也
或问民贵君轻之説得不啓后世簒夺之端乎曰以理言之则民贵以分言之则君贵此固兼行而不悖也各于其时视其轻重之所在而已尔若不惟其是而姑借圣贤之説则亦何辞之不可借而所以啓后人之祸者又岂止于斯言乎曰变置社稷程子以为变其所配之人谅乎曰以汤变夏观之则固有是事然初不为水旱也且以水旱之故不自省已而遽废其配祭之人于理亦有未安者若集注之説则出于彭城陈无已之论曰有为句容令多盗改置社稷而加礼焉既而盗止愚窃以为此或有合于古人之意故取之以为説焉庶乎其少安也
或问程子以为夷惠圣人传者之误今考之孟子之言此者非一岂皆误乎曰未必误也彼曰圣之清圣之和则固不思不勉而从容自中矣但其所至出于一偏而不若孔子之备所以不得班于孔子耳曰孟子学孔子者也乃屡称夷惠而深叹仰之何耶曰夷惠之行高矣然偏胜而易能有迹而易见且世人之贪懦鄙薄者众一闻其风而兴起焉则其为效也速而所及者广譬如姜桂大黄之剂虽非中和然其于去病之功为防而田夫贩妇大寒大热者之所便也若孔子之道则广大而中正浑然而无迹非深于道者不能庶几其万一如参苓芝术之为药平居有养性之益而缓急伐病之功未必优于姜桂大黄非所以施于闾巷之间危急之候也孟子屡称夷惠而不及于孔子其意殆以此耶
或问十六章之説所谓合而言之者其以人为仁之谓乎曰杨氏之説如此矣非孟子之意也孟子此章但论仁与道之所以名耳故本文以言之为説程子亦以率性谓道道是总名释之也葢言人而不及仁则血气物欲之私而已言仁而不即人之身以明之则又徒为虚言而无以见天理流行之实故必以仁之理合于人之身而言然后仁之为道可见葢仁则性而已矣道则父子之亲君臣之分见于人之身而尤着程子所谓公而以人体之亦此意也张子意亦如此而复小异览者详之其曰义生于仁之不得已则其名理当矣游氏以人仁泯而后为道谢氏以道立而人仁之名亡其皆老氏之余乎或曰外国别本人也下有义也者宜也礼也者理也智也者知也凡十五字信乎曰不可知也姑记之以俟知者可也
或问张子接淅之説曰如此则未见其去之甚速之意当从旧説
或问发棠之説曰范氏言之详矣然其所以止为不可复之故者虽未可以臆説定顾其事势则或然耳
或问二十四章之説所谓性命者何不同也曰性者人之所受乎天者其体则不过仁义礼智之理而已其发则虽食色意欲之私亦无不本于是焉命则因夫气之厚薄而赋于人之名也不惟智愚贤否之所系虽贫富贵贱之所值亦无不由于是也故君子于食色意欲之私则不谓之性而安于贫富贵贱之有命于智愚贤否之殊则不谓之命而勉于仁义礼智之有性也曰然则此其专为贫贱愚不肖者言之耶抑其通言之也曰孟子之意似若专为贫贱愚不肖而言者而其推之则亦无不通矣葢富且贵者虽所求之必得而亦必有制度之节圣且贤者虽所禀之已厚而亦未尝不勉其所当勉也曰诸説如何曰程子至矣张子又自为一説于义亦通惟智之于贤者一句恐未必然其曰付命于天责成于已者则语到而意切矣又不以薄而不修不以浅而不勉者亦善最后一段性也命也以下尤佳范氏以五者之命皆为天之所以与我者然君子不以天既与我而不修此则专主于圣贤而言若前所推説者然以为推説则可以为正説则有性焉一句为不通耳杨氏以性中本有声色臭味之五者终亦未尽葢推其所自而本于性则可以为本有而直谓之性则不可此亦当深察也或问以五者之命皆为所值之不同如舜之于瞽瞍则仁或不得于父子文王之于纣则义或不得于君臣孔子之于阳货则礼或不得于賔主子贡不能闻一知十则智或不得于贤者孔子不得尧舜之位则圣人或不得于天道此皆命也然君子当勉其在已者而不归之命此説与张合但贤者一句不同于义亦可通也
或问二十五章之説曰善者人之所欲恶者人之所恶其为人者处心造事行已接物凡其所为一皆可欲而不可恶则是可谓善人矣然此或其天质之美或其知及而勉慕焉未必其真以为然而果能不失也必其用力之久一旦脱然有以真知其善之在已而不得不然决定真实而无一毫虚伪之意然后可以谓之信人矣然亦足以自信于心而已未必其行之充足饱满而无歉于身也然既信之则其行必力其守必固如是而不自已焉则其所有之善充足饱满于其身虽其隠防曲折之间亦皆清和淳懿而无不善之杂则是所谓美人者也然亦足以充于其内而已而未必其能发见于外也又如是而不已焉则其善之充于内者弥满布濩洋溢四出而不可御其在躬也则睟面盎背而施于四体其在事也则德盛仁熟而天下文明是则所谓大人者也然大而不化则其所谓大者未能离乎方体形迹之间必其德之盛者日以益盛仁之熟者日以益熟则向之所谓大者且将春融冻解混然无迹而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其吉凶矣是则所谓圣人者也至于是则造道入德之功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是其盛德至善之极无声无臭之妙必有非耳目所能制心思所能测者是则所谓神者而非圣人之上复有神人也夫自可欲而至于大则思勉之所及也至于圣且神焉则虽非思勉之所及然非思勉之而不已焉则亦未有至焉者也曰子説如此然程子张子之言可欲则皆以其理言之若与子异何也曰固也自理而言则凡可欲而不可恶者皆善之理也自人而言则亦必其知是理而志之之后得如是之人也二先生之以理言欲学者知是理而志之以求为如是之人耳有志于学者不可以不熟考而深思之也但如其言则于文义防有不协使可欲一句若无实者故张子又有善信二句离则不可之説葢推其文义终有所未安也故愚窃独以人言之庶防不失其文义而其理则固未尝有违也抑张子之言又有所谓大能成性之谓圣者有以大而化之为天道神化之化者有所谓心存无尽性之理则皆不能无可疑者其曰求仁必于未恻隠之前明善必于未可欲之际则欲学者用力于平日涵养之功非欲使人求之恍惚窈冥之祭也曰乐正子以善名矣而以餔歠从子敖先馆舍后长者何也曰言在二者之中则有余于善而不足于信矣此其所以未免于程子所谓受变于俗者欤
或问逃墨逃杨果若是其有序与抑其偶然言之无先后也曰张子之言则固以为有彼善于此之意然亦未可知也
或问三十章之説曰此无异説但夫子设科以下旧説以为孟子之言而读子为予则失之矣又有以为此章皆或者与馆人问荅之词恐亦或有此理更考之可也
或问三十一章之説曰张子吕氏皆得之但吕氏説尔汝之实与仁略义详者恐未然尔汝集注已言之仁义之详略则不忍之心与害人之心易见而羞恶之心穿窬之类多端故彼略而此详欲其于此有以识其推扩之端耳非为欲其不为所取者设也吕氏葢推其説以告君欲其有以审纳之耳故其言如此然不先明圣贤之意推説为主亦非义理之所安也
或问三十二章之説曰不知道者务为高逺之言则固荒唐而无余味然欲其近则又鄙浅而无深逺之趣也不知约之可守则固泛滥而少成事然欲其约则又狭隘而无广博之功也然则所谓善言善道者非有道之君子其孰能知之乎曰诸説如何曰皆得之但张子下带之説非是
或问三十三章之説曰程子至矣其论尧舜禹汤文武一条尤有功非其学臻圣域则孰能反此乎但以经德不回为教人之语则小失其文义耳然其所谓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者兼夫经德不回以下而言圣人之事也行法俟命朝闻夕死者以言进学之方也此其等级明矣而杨氏乃以为至盛德之地然后能行法而任夫生死又以哭死而哀皆为行法之事则正犹尹氏之论纯亦不已三月不违之误也予亦己辨之于论语之篇矣吕侍讲説详实而于章内数语圣贤之分者有所未明又以反之为反身而诚则此为复其初彼为反诸已其所指亦不同矣吕正字説皆精密但前説乃以行法俟命通乎上文而言则亦误也谢氏所谓当然而为之及杨氏所谓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出于诚心之自然非为人也其説亦善然谢以为当然而为之是为天之道所谓以此賛夫圣贤则可以此自处则甚乎其广已而造大矣尹氏不论性之之德而专言反之之功其意亦善而语有未到读者审择而精思焉可也然是理也三代以降惟董子尝言之而诸葛武侯言于其君有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程子语其门人有曰今容貌必端言语必正非欲独善其身以求知于人但天理当然亦曰循之而已矣此三言者所指虽殊要皆行法俟命之意外此则亦寂寥而无闻矣斯道之传不传考之于此其亦可见也夫
或问孔子畏大人而孟子藐之何也曰程子以为记录之误或然而未可必也吕侍讲敷陈详实反复恳至尤得告君之体其曰藐之所以敬之则所以发孟子言外之意者尽矣谢杨以孔孟之分而言则学者所当知也然予尝以为后世之畏大人非畏大人也畏其巍巍然而已矣故进而君公之退而尔汝之孟子之藐大人也不视其巍巍然者而已矣故虽不肻枉尺而直寻而齐人之敬王莫如孟子也特以当世之士以道殉人内无所守故特发此以立其志使其意气舒展无所拘束勿畏其巍巍然尔若夫君子以礼存心固将无所不用其敬岂特于大人而反藐之哉
或问养心寡欲之説曰程子至矣而其曰不必沉溺者尤密其论荀卿之失者尤精也吕侍讲所谓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其亦善矣但所谓心者性之用可以成性可以失性则惧其不纯儒者之説也曰周子之言不止于寡而存者奈何曰语其所至则固然矣然未有不由寡欲而能至于无者也语其所至而不由其序则无自而进语由其序而不要其至则或恐其安于小成也是以周子之説于此为有相发之功焉
或问狂狷乡原之説曰程子二説皆善张子于反经尤致意焉皆切要之语也其曰正经能久则尽透彻学者当深念之吕范亦详而文义间有未安者吕正字説反经以事言之固必至此然后为尽但孟子之意未必遽指此也
或问卒章之説曰范氏所谓七篇大意者得之矣但禹臯陶之徒本皆名世之士伊尹太公又汤文之师非必见其君而后知之也至于汤文孔子又或生知之圣亦非必闻前圣之道而后得之也此而曰见而知之闻而知之者葢以同时言之则斯道之统臣当以君为主以异世言之则斯道之传后圣当以前圣为师学者不以辞害意焉可也至于章末二句则孟子之致意深矣观其所谓然而无有乎尔则虽若托于不居而其自任之实可见观其所谓则亦无有乎尔则虽若叹其将絶而所以啓夫万世无穷之传者又未尝不在于斯也学者诚能深考其言而自得之则古人虽逺而其志意之所存者葢无以异乎日相与言而授受于一堂之上也故于此窃以子程子之传系焉后之君子其必将有慨然有感于斯者夫
四书或问卷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