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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文醇》·卷五十四

清朝 唐宋文醇 爱新觉罗弘历 著

南丰曾巩文一杂著书序
书魏郑公传
余观太宗常屈己以从群臣之议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所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出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始终之义则未尝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掩己过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掩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纳谏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辽东之败而始恨郑公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谏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也存之于书未尝掩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良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成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其戾也夫春秋之所讳者恶也纳谏诤岂恶乎然则焚稿者非欤曰:焚稿者谁欤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稿为掩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稿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己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稿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其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己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诡辞而出异乎此曰:此非圣人之所曾言也令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人耳岂杜其告万世也噫以诚信持己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
原编者评:巩文以此篇为第一、所为既没其言立者欤按易曰: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子曰: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忠书君陈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惟良显哉周公孔子成王之言胥不若是而谓巩之说可比于古之立言者何欤周公之言则孔子文言明之矣曰: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阴不得自有美自有美斯恶矣虽有公旦之勋劳而使天下不知其出于王则亦恶矣虽百官总己以听于周公而凡文告之辞必曰:周公曰:王若曰:若今传宣诏旨者然可知明保冲子而终未尝有一言一事之专成者公之美皆王之美也至于纳诲则不然曰:予旦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公未尝有所讳而让也盖无成之义在事立绩成之时而纳诲之辞在出谋发虑之始安得引易之语为议哉若子之言为人臣言也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与父言依于慈与子言依于孝子与子相语而言父之不慈固为悖德父与父相语而唯言子之不孝则亦里巷小人之为矣孔子人臣为人臣言安得不云尔乎若巩之言所以开后世人君之惑也况乎察言者如观山焉移步换形远近高低便不同在善领会者夫善则称君善已成也过则称己过已成也善之已成而身任之是悖易无成含章之义也过之已成而身任之是为尊者讳也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之类是也若夫谏诤之事则善固未成而过亦未著其纳谏而成善欤其善之大小未可知而先彰其纳谏之美若决江河则尊吾君以舜也纵使过已成而改而之善欤过既改则过之大小不必问而唯见其改过之美改过不吝是尊吾君以汤也然则巩之言正孔子所谓善则称君之大者矣而奚有二焉惟谏不纳而过已彰乃号于人曰:吾尝言之矣则为失人臣之义耳而岂巩文之旨哉若君陈之书则先儒辨之久矣葛真曰:成王殆失言欲其臣善则称君人臣之细行也君既有是心至于有过将使谁执哉禹闻善言则拜汤改过不吝端不为此言矣真德秀曰:人臣自处者所当知若君以语其臣则不可也汉高祖称李斯善则称君王卫尉深非之卫尉之名不著然其言足为万世法两家之言当矣抑又有说焉孟子曰: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成王之命君陈也周公既没而使代其职以监殷顽民于下都也管蔡之乱未久成王亲政亦未久安反侧销奸慝用恩用威与常事异其时势必有当如是措置者而成王有此言也盖自恐其德之未洽于天下也而岂谓易地皆然哉是又不得据君陈以非巩矣
与孙司封书
运使司封阁下窃闻侬智高未反时已夺邕邑地而有之为吏者不能御因不以告皇祐三年邕有白气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户孔宗旦以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书告其将陈拱拱不听宗旦言不已拱怒诋之曰:司户狂邪四年智高出横山田各其寨人因其仓库而大赈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拱又不从凡宗旦之于拱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度拱终不可得意即载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亲毋为与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应之宗旦犹力守南门为书召邻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宗旦怒曰:贼汝今立死吾岂可污邪骂不绝口智高度终不可下乃杀之当其初使宗旦言不废则邕之祸必不发发而吾有以待之则必无事使独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况其死节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于天下比见朝廷所宠赠南兵以来伏节死难之臣宗旦乃独不与此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使宗旦初无一言但贼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无赏盖先事以为备全城而保民者宜责之陈拱非宗旦事也今猥令与陈拱同戮既遗其言又负其节为天下者赏善而罚恶为君子者乐道人之善乐成人之美岂当如是邪凡南方之事卒至于破十余州覆军杀将丧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财者非其变发于隐伏而起于仓卒也内外上下有职事者初莫不知或隐而不言或忽而不备苟且偷托以至于不可御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为世所侵蔽令与罪人同罚则天下之事其谁复言耶闻宗旦非独以书告陈拱当时为使者于广东西者宗旦皆历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惧重为己累必不肯复言宗旦尝告我也为天下者使万事已理天下已安犹须力开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况天下之事其可忧者甚众而当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与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则宗旦之事岂可不汲汲载之天下视听显扬褒大其人以惊动当世耶宗旦喜学易所为注有可采者家不能有书而人或质问以易则贯穿驰骋至数十家皆能言其意事祖母尽心贫几不能自存好议论喜功名巩尝与之接故颇知之则其所立亦非一时偶然发也世多非其在京东时不能自重至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今其所立亦可赎矣巩初闻其死之事未敢决然信也前后得言者甚众又得其弟自言而闻祖袁州在广东亦为之言然后知其事使虽有小差要其大概不诬也况陈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独先以其亲遁则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以其性之喜事则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以阁下好古力学志乐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赏罚善恶为职故敢以告其亦何惜须臾之听尺纸之议博问而极陈之使其事白固有补于天下不独一时为宗旦发也伏惟少留意焉如有未合愿赐还答不宣巩顿首
原编者评:国所以立者纪纲也纲以统纪纪以承纲纪乱而补苴罅漏虽不可少然国不至于无与立也曰纲在也纲废则纪虽存亦弛而不能举矣误封疆者不可逋诛死封疆者不可遗血阝是立国之纲也巩所以勤勤于孔宗旦之事而必欲其白于天下欤
谢杜相公书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祸罚于河滨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阨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丧之所急不知所以为赖而旅榇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护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丧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颂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丛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德如此盖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遭明公于此时也在丧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丧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已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
原编者评:大学始教宵雅肄三官其始也说者以为无私恩非孝子也无公义非忠臣也若是乎私恩公义之难并立而忠孝之致相妨乎奚其然也道在明孝则守先待后不事王侯正为朝廷端本明化忠之大也非公义欤道在明忠则能致其身使天下咸曰:幸哉有子如此正为父母继志述事孝之至也非私恩欤然则道一而已在人审其轻重而时措之耳世衰道微彝伦攸于是观起与杀其父而世以为忠伍员教吴灭楚而世以为孝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此有若之所以叹也至于君臣朋友之间公义益以不明桀黠之徒以讦为直专于恩地加朘刻焉以求亲媚于主人号于人曰:不党而不顾神人之所共怒其同流合氵于者利相引害相扶前者唱后者喁喁即至国步蔑资沦胥以败而世犹谅之曰:某与某有恩也岂不谬哉夫以私恩报私恩无异纟宁衣缟带耳以公义报私恩则木桃琼瑶也若废公义以报私恩犹树而得稗矣岂所以为报哉韩厥之举愈彰赵孟之忠况所为公义者又非必尽若韩厥之事也哉夫人生平恩怨所不能无公义之不明吾不知其何以报恩矣巩受杜衍匍匐救丧之厚德而矢以公义为报恩岂非真知轻重大丈夫哉王明清曰:曾密公讳易占字不疑欧阳文忠识其碑曰:少有大志知名江南为文忠所称如此则其人固可想矣既以豪侠自任信州玉山令有过客杨南仲文采可喜气概颇相投公厚赠其行会与郡将钱仟芝不叶捃摭公以客所受为贿公引伏受垢不复自辩竟除名徙英州以赦自便将诉其事于朝行次南都而卒时公子南丰先生子固已名重于世适留京师而杜祁公以故相自来逆旅为办后事
寄欧阳舍人书
巩顿首载拜舍人先生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覆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巩再拜
原编者评:茅坤曰:此书纡径百折而感慨呜咽之气博大幽深之识溢于言外较之苏长公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特胜张英曰:以畜道德而能文章归美欧阳足见作铭之不易以此一义回旋转折洒洒洋洋极唱叹游泳之致想见行文乐事
福州上执政书
巩顿首再拜上书某官窃以先王之迹去今远矣其可概见者尚存於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宾而接之出於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箱篚之赠要其大旨则未尝不在於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於庶位则如棫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往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於远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於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晚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於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於山脊石砠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於虽采卷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将父四章王事靡盬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释者以谓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女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於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尝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尝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离散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於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伏惟吾君有出於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於时皆同德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异於古士之出於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邪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齿发日衰聪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盖十年矣未尝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已在听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於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远处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远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颜色不得效其犬马之愚至於书问往还盖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方去岁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於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余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往往蚁聚於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於州县闽之室闾莫能宁而远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之属邑又有出於饥旱之后巩於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於寇孽属前日之屡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於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纵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歼而去之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枹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於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面米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於如此巩与斯民与蒙其幸方地数千里既无一事系官於此又已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时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蒙赐於今日其流风余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其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盖行之甚易而为德於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图之不宣巩顿首
原编者评:茅坤曰:子固以宦游闽徼不得养母本风雅以为陈情之案而其反复咏叹蔼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拟刘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新序目录序
刘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目录一篇隋唐之世尚为全书今可见者十篇而已臣既考正其文字因为其序论曰: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德同风俗盖九州之广万民之众千岁之远其教已明其习已成之后所守者一道所传者一说而已故诗书之文历世数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尝不相为终始化之如此其至也当是之时异行者有诛异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备也故二帝三王之际及其中间尝更衰乱而余泽未熄之时百家众说未能出於其间者也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教化法度既废余泽既熄世之治方术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奋其私智家尚其私学者蜂起於中国皆明其所长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讳其失天下之士各自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复知夫学之有统道之有归也先王之遗文虽在皆绌而不讲况至於秦为世之所大禁哉汉兴六艺皆得於断绝残脱之余世复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诸儒苟见传记百家之言皆悦而向之故先王之道为众说之所蔽暗而不明郁而不发而怪奇可喜之论各师异见皆自名家者诞漫於中国一切不异於周之末世其弊至於今尚在也自斯以来天下学者知折衷於圣人而能纯於道德之美者扬雄氏而止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为众说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兴者凡民也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汉之士岂特无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於是时者豪杰之士少故不能特起於流俗之中绝学之后也盖向之序此书於今为最近古虽不能无失然远至舜禹而次及於周秦以来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已故臣既惜其不可见者而校其可见者特详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者岂好辩哉臣之所不得已也编校书籍臣曾巩上
原编者评:巩序谓新序三十篇而今之新序仅十篇耳虽其事不尽实录要其所以为法戒不悖于道胜韩诗外传之属矣巩谓向之徒皆不免乎为众说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而教人以慎择就十篇观之无有也顾未知余二十篇何如岂后人去其疵累而存其精英邪
列女传目录序
刘向所叙列女传凡八篇事具汉书向列传而隋书及崇文总目皆称向列女传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颂义考之盖大家所注离其七篇为十四与颂义凡十五篇而益以陈婴母及东汉以来凡十六事非向书本然也盖向旧书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贤校理苏颂始以颂义为篇次复定其书为八篇与十五篇者并藏於馆阁而隋书以颂义为刘歆作与向列传不合今验颂义之文盖向之自叙又艺文志有向列女传颂图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乱古书之在者少矣而唐志录列女传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无录然其书今在则古书之或有录而亡或无录而在者亦众矣非可惜哉今校隹谁其八篇及其十五篇者已定可缮写初汉承秦之敝风俗已大坏矣而成帝后宫赵卫之属尤自放向以谓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恶所以致兴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太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又以谓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视听言动者皆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顾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闻盖为之师傅保姆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虽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义归於反身二南之业本於文王夫岂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所以然者盖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远则高辛之昏俗江汉之小国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修故家国天下治者也后世自学问之士多徇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家室既不见可法故竞於邪侈岂独无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顾利冒耻而不知反己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处显也然去二南之风亦已远矣况於南乡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劝戒之意可谓笃矣然向号博极群书而此传称诗芣柏舟大车之类与今序诗者之说尤乖异盖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谓二人之作岂其所取者博故不能无失欤其言象计谋杀舜及舜所以自脱者颇合於孟子然此传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盖亦不足道也凡后世诸儒之言经传者固多如此览者采其有补而择其是非可也故为之叙论以发其端云编校馆阁书籍臣曾巩序
原编者评:朱子曰:关雎虽若专美太姒而实以深见文王之德序者徒见其词而不察其意遂壹以后妃为主而不复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至于化行国中三分天下亦皆以为后妃之所致则是礼乐征伐皆出於妇人之手而文王者徒拥虚器以为寄生之君也其失甚矣惟南丰曾氏之言窃谓庶几得之黄震曰:南丰疑此传称艹不柏舟大车之类与今诗序不合盖不思今序卫宏所作出向之后也储欣曰:深探经术悬为日月不刊之书
礼阁新仪目录序
礼阁新仪三十篇韦公肃撰记开元以后至元和之变礼史馆秘阁及臣书皆三十篇集贤院书二十篇以参相校隹谁史馆秘阁及臣书多复重其篇少者八集贤院书独具然臣书有目录一篇以考其次序盖此书本三十篇则集贤院书虽具然其篇次亦乱既正其脱谬因定著从目录而礼阁新仪三十篇复完夫礼者其本在於养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动视听之间使人之言动视听一於礼则安有放其邪心而穷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穷於外物则祸乱可息而财用可充其立意微其为法远矣故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所谓其用在乎言动视听之间者也然而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法制数度其久而不能无弊者势固然也故为礼者其始莫不宜於当世而其后多失而难遵亦其理然也失则必改制以求其当故羲农以来至於三代礼未尝同也后世去三代盖千有余岁其所遭之变所习之便不同固已远矣而议者不原圣人制作之方乃谓设其器制其物为其数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乐之具者当一二以追先王之迹然后礼可得而兴也至其说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则宁至於漠然而不敢为使人之言动视听之间荡然莫之为节至患夫为罪者之不止则繁於为法以御之故法至於不胜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胜其众岂不惑哉盖上世圣人有为耒耜者或不为宫室为舟车者或不为棺椁岂其智不足为哉以谓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后圣有为宫室者不以土处为不可变也为棺椁者不以葛沟为不可易也岂好为相反哉以谓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后圣则有设两观而更采椽之质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岂不能从俭哉以谓人情之所好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也由是观之古今之变不同而俗之便习亦异则亦屡变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二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养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后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瓦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羹之先而庶羞之饱一以为贵本一以为亲用则知有圣人作而为后世之礼者必贵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废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后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势骇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农以来至于三代礼未尝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尝异也后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为或为之者特出於其势之不得已故苟简而不能备希阔而不常行又不过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礼本在於养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动视听之间者历千余岁民未尝得接於耳目况於服习而安之者乎至其陷於罪戾则繁於为法以御之其亦不仁也哉此书所纪虽其事已浅然凡世之记礼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时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爱其礼之存况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书不得不贵固为之定著以俟夫论礼者考而择焉
原编者评:巩论礼与苏轼之语如出一人轼之文雄快至於缜密纯粹固逊於巩也若巩所言礼行而财用可充则固轼之所未及而经世之要旨在焉惜巩亦未尝究极言之也古之人饮食衣服宫室兆域莫不立之等威使无僭差曰:以辨上下定民志匪曰:以此富民也然而富民莫要於是盖古之圣王自公卿士大夫以至于庶民蚤已计耕者之所获与禄足代耕之数为之品节限制而行之於等威之中天下之民习见习闻无其位自必耻用其物非特畏而不敢用也故奢侈之俗不待禁而自无既无越分之侈用则其所宜用者财自足以供而不至於匮此圣王使民仰足事父母俯足畜妻子仁恩诚莫大焉者也秦汉以来古制荡然竞以奢侈相尚用之无艺贾谊云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相沿以至於今若河决下流而东注其孰为之砥柱乎然民情不相远有其举之亦莫敢坏也如今日者亲王郡王得以蟒绣为坐具等威在焉则虽放僻邪侈之人不敢以蟒绣为坐具公然入朝市者也若卧具则有力者虽庶人并得为之而莫或禁一卧具可作数坐具然坐具则公卿不敢卧具则庶人得用之而无非者以为等威不在是则无所畏与耻故也由一坐具而推之固无往不然矣天之所生地之所养人力之所用其为财止有此数不过相流转於天地之中赖君上留余之以惠斯民然亦不能当人人用之无艺也况乎其朘民之膏以附上也为人上者人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亦甚劳而难遍矣况乎既遍之后又岂容绝而不更续也然则以法活人法立而利无穷共安可不讲於礼乎王志坚曰:困学纪闻云礼阁新仪则指新法襄州长渠则指水利兵间诗则指徐德占论交诗则指李吉甫按南丰尝作怀友以遗荆公公答以同学荆公答段缝书为南丰辨谤南丰亦荐荆公於蔡学士其相知如此后荆公得志而不为苟同又如此子固真君子人也张英曰:礼因人情能为之节而不能变此实确论出入经史其言典醇浓缛闳博渊雅南丰之所擅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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