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学集成》·卷八

◎八曰品
○郭频伽词品十二则
△幽秀
千崖，一壑深美。路转峰回，忽见流水。幽鸟不鸣，白云时起。此去人间，不知几里。时逢疏花，媚若处子。嫣然一笑，目成而已。
△高超
行云在空，明月在中。潇潇秋雨，冷冷好风。即之愈远，寻之无踪。孤鹤独唳，其声清雄。众首俯视，莫穷其通。回顾薮泽，翩哉飞鸿。
△雄放
海潮东来，气吞江湖。快马斫阵，登高一呼。如波轩然，蛟龙牙须。如怒鹘起，下盘浮图。千里万里，山奔电驱。元气不死，乃与之俱。
芙蓉初花，秋水一半。欲往从之，细石凌乱。美人有言，玉齿将粲。徐拂宝瑟，一唱三叹。非无寸心，缱绻自献。若往若还，岂曰能见。
△清脆
美人满堂，金石丝簧。忽击玉磬，远闻清扬。韵不在短，亦不在长。哀家一梨，口为芳香。芭蕉洒雨，芙蓉拒霜。如气之秋，如冰之光。
△神韵
杂花欲放，细柳初丝。上有好鸟，微风拂之。明月未上，美人来迟。却扇一顾，群妍皆媸。其秀在骨，非铅非脂。渺渺若愁，依依相思。
△感慨
人生一世，能无感焉。哀来乐往，云浮鸟仙。铜驼巷陌，金人岁年。铅华迸泪，鸡裂弦。如有万石，入以肺肝。夫子何叹，唯唯不然。
△奇丽
鲛人织绡，海水不波。珊瑚触网，蛟龙腾梭。明月欲堕，群星皆。凄然掩泣，散为明珠。织女下示，云霞交铺。如将卷舒，贡之太虚。［此则下半换韵。］
△含蓄
好风东来，幽鸟始ミ。阳春在中，万象皆动。一花未开，众绿入梦。口多微词，如怨如讽。如闻玉笛，快作数弄。望之邈然，鹤背云重。
△逋峭
清霜警秋，微月白夜。其上孤峰，流水在下。幽鸟欲穷，乃见图画。惬心动目，喜极而怕。跌宕容与，以观其罅。翩然将飞，尚复可跨。
△艳
杂组成锦，万花为春。五酝酒酽，九华帐新。异彩初结，名香始薰。庄严七宝，其中有人。饮芳食菲，摘星扶云。偶然咳唾，名珠如尘。
△名隽
名士挥尘，羽人礼坛。微闻一语，气如幽兰。荷雨初歇，松风夏寒。之子何处，秋山。万籁俱寂，惟闻幽湍。千漱万咽，奉君一丸。
○杨伯夔续词品十二则
△轻逸
悠悠长林，晓晖。天风徐来，一叶独飞。望之弥远，识之自微。疑蝶入梦，如花堕衣。幽弦再终，白云逾希。千里飘忽，鹤翅不肥。
△独造万山ЛЛ，回风荡寒。决眦千仞，饮云闻湍。龙之不驯，虹之无端。畸士羽衣，露言雷喧。洞庭隐鳞，苍梧逸猿。元气分变，创此奇观。
△凄紧
送君长往，怀君思深。白日欲堕，池台气阴。百年寸晖，徘徊短吟。松篁幽语，独客泛琴。聆彼七弦，潇湘雨音。落花醉枝，凄入燕心。
△微婉
之子晓行，细客香送。时闻春声，百鸟含ミ。林花初开，蜂须欲动。美人何许，短琴潜弄。明明无言，冷冷如讽。卷帘缘阴，微雨思梦。
△闲雅
疏雨未歇，轻寒独知。茶烟化青，煮藤一枝。秋老茅屋，檐挂虫丝。叶丹苔碧，酒眠悟诗。饮真抱和，仙人与期。其曰偶然，薄言可思。
△高寒
俯视苔石，行歌长松。千叶万吹，懔然嘘东。返风乘虚，餐烟太蒙。矫矫独往，落落希踪。夜开元关，荡闻天钟。光满眉宇，与半相逢。
△澄澹
空波凌天，鸣簪叩舷。鹭莺立雨，浪花一肩。采采白苹，江南晓烟。觅镜照春，逢潭写莲。渔舟往还，相忘千年。佳语无心，得之自然。
△疏俊
卓卓野鹤，超超出群。田家败篱，幽兰愈芬。意必求远，酒不在醇。玉山上行，疏花角巾。短笛快弄，长啸入云。轩轩霞举，须眉胜人。
△疏瘦
怅焉独迈，そ予隐忧。司出系表，天地可求。亭亭危峰，倒影碧流。空山Ё寒，老梅古愁。味之无腴，揖之寡俦。遥指木末，一僧一楼。
△精炼
如莫邪剑，如百炼钢。金石在中，匪曰永藏。钅术心掏胃，韬神敛光。水为沉流，星无散芒。离离九疑，郁然深苍。万弃一取，巨虚锦囊。
△灵活
天孙弄梭，腕无暂停。麻姑掷米，走珠跳星。荷露入握，菊香到瓶。如泉过山，如屋建瓴。虚籁集响，流影幻形。四无人语，佛阁一铃。
○江顺诒续词品二十则
昔随园补诗品三十二首，谓前人标妙境，未写苦心，特为续之。［诒］于词品，亦同此论，因仿其意得二十首。
△崇意
诗尚讽谕，词贵含蓄。绮丽单辞，支离全局。七宝楼台，炫人耳目。叩厥本原，毫无归宿。其貌如花，其味如木。一览无余，奚庸三复。
△用笔
无波不回，无露不垂。得缩字诀，是谓之词。弩张剑拔，雨骤风驰。雄而且健，窃恐非宜。用我五色，组彼千丝。但求羚角，莫画燕支。
△布局
名园之树，国手之棋。起复相应，疏密得宜。峰腰云断，水面风移。千崖万壑，尺幅见之。求方必矩，元刂圆必规。刻舟无剑，趁韵非诗。
△剑气
游丝初起，微风萦绊。轻烟袅空，浮云潋滟。吹之兰芳，凝之露泫。云龙盘旋，倏隐倏见。若决江河，如制雷电。一往无前，神岂能炼。
△考谱
宫商莫辨，喉齿不分。竞竞上去，是韵非音。天籁人籁，长吟短吟。自在流出，杳不可寻。勿以筝琵，而废瑟琴。乐府之遗，窥古人心。
△尚识
风雅之调，离骚之篇。美人香草，十九寓言。涂抹脂粉，缀拾钗钿。深情往复，密意纤绵。误为绮语，已落言筌。刻划微物，均无取焉。
△押韵
千钧之重，一发系之。万人之众，一将驭之。句有长短，韵无参差。一字未稳，全篇皆疵。曲之有板，师之有旗。位置自然，虽巧何为。
△言情
是桓子野，是王伯兴。不知所起，人孰能无。如饮笃耨，如醉醍醐。楼头柳远，海上琴初。绵绵有恨，渺渺维余。蚕丝难割，春水何如。
△戒亵
郎居城北，妾在墙东。眉语通翠，心曲传红。是为淫哇，见屏宗工。装来翡翠，薰透芙蓉。秦七黄九，情之所钟。泥犁未堕，亦可怜虫。
△辨微
是清非矫，是新非巧。是淡非枯，是空非佻。辨之几希，得之窈渺。一息纷，一丝袅袅。体判才华，句矜丰调。吹影镂尘，是为恰好。
△取径
小舟沿溪，岸夹桃花。石梁飞渡，饭饱胡麻。别有天地，是耶非耶。峰之九曲，路之三叉。可以独往，可以移家。津如许问，请泛仙槎。
△振采
珊瑚镜槛，翡翠钗梁。中有仙人，霞佩云裳。剥肤存液，刮垢磨光。千狐之腋，百和之香。明珠的，宝玉辉煌。余霞成黛，寒星射芒。
△结响
观庐山瀑，听广陵涛。可以骇俗，未足含毫。春之娇鸟，秋之寒蜩。碎玉清脆，蒺叶习骚。曲终笛裂，风过琼敲。孤猿三峡，一鹤九皋。
△善改
机忌其滞，笔贵乎灵。已安一字，仍数茎。金樽满满，檀板轻轻。漫抛红豆，浅画银屏。九转丹成，百炼金精。鹦鹉作赋，未免。
△著我
玉田公子，白石神仙。已有千古，岂无后贤。空谷之兰，渌水之莲。各占其候，各擅其妍。冰魂濯月，瘦影含烟。寒香冷翠，脚高眠。
△聚材
群芳之英，酿而为密。邮亭之椽，截而为笛。白璧十双，黄金万镒。储之贵多，弃之不惜。一军皆惊，万花无色。落实已秋，制锦成匹。
△去瑕
维铁可点，维玷可磨。伐毛洗髓，玉律金科。淄渑必辨，铢两无讹。体著其洁，不法嫌苛。千金不易，珍重吟哦。著一屠沽，奈贤人何。
△行空
芙蓉之城，忽尔凌虚。白云横腰，远峰欲无。吹笙跨鹤，蹑履飞凫。不著迹象，岂有步趋。仙人五夜，金阙传呼。骑白凤皇，态何纡徐。
△妙悟
对镜忘言，拈花微笑。色本是空，影无遗照。画理自深，仙心独抱。参之以禅，常观其妙。忽然而通，必由深造。一转秋波，十分春到。
宗小梧司马云：“续词品二十则，化工之笔，读之如游夏，不能赞一辞。他日拟请善书者，以灵飞经小楷书之，泐之贞珉，拓出以诒同好。”亦词坛佳话也。
○附录
填词小技，固不必以言举人，亦不必以人废言。然此中亦自有品在，因录数则，附于词品之后。
○论稼轩仙才亦霸才
词苑丛谈，梨庄云：“辛稼轩当弱宋末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甫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今乃欲与搔头传粉者比，是岂知稼轩者。”羡门云：“稼轩词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激昂排宕，不可一世。”［诒］案：稼轩仙才，亦霸才也。
○论湘真集
古今词话：“大樽文宗两汉，诗轶三唐，苍劲之色，与节义相符。乃湘真一集，风流婉丽如此。传称河南亮节，作字不胜罗绮。广平铁石，赋心偏爱梅花。”倚声集云：“词至云门、湘真诸集，言内意外，已无遗议。柴虎臣所云华亭断肠，宋玉销魂，所微短者长篇耳。”王阮亭云：“大樽诸词，神韵天然，风味不尽，如瑶台仙子独立。而湘真一刻，晚年所作，寄意更绵凄恻。”［诒］案：文有因人而存者，人有因文而存者，湘真一集，固因其词而重其人，又实因其人而益重其词也。
○论严蕊词
天台营伎严蕊，有才名，唐与正为守，尝命赋红白桃花蕊，作忆仙姿一阙，与正赏之双缣。后朱晦庵以节使行部至台，欲摭与正之罪，指其尝与蕊滥。蕊虽备受楚，而一语不及唐。狱吏好言诱之，蕊曰：“身为贱伎，与太守滥，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也。”系狱两月，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未几，朱改除而岳霖为宪，怜其无辜，令作词。蕊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诒］案：此事宋人说部鲜载之者。蕊以一伎，宁备受楚，而不肯污蔑士大夫，其节亦可见矣。彼污蔑而欲摭其罪者，诚何心哉。
○蒋心余先生之性情气节蒋心余先生云：“大凡人之性情气节，文字中再掩不住。词曲虽游戏之文，其中慷慨激昂，即是一个血性丈夫。写情至死不变，正是借以自况，其愚不可及也。”［诒］案：临川一生品谊，心余先生于四梦中见之。先生之高洁，不又于香雪九种见之乎。临川梦廿出，尤多见道之言，令今古才人读之，一齐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