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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录》·手臂录

明朝 手臂录 吴殳 著

手臂录 明 吴殳

  用兵以戚南唐之旗鼓为初门,孙武子之虚实为极致,击刺抑末矣。然不能此末艺,则不敢身至阵前,无以定将士勇怯,而行不踰时之赏罚。人无畏心,战何能胜?况又平日所用教师,多被诱于花假,以误士卒乎。虽然,殳何人而敢言此。惟以壮年所广集,汇为一编,以定其邪正浅深。贻之子孙而已。余所得者有石家枪,敬严也;峩嵋枪,程真如也;杨家枪、沙家枪、马家枪,其人不可考;少林枪,余得者洪转之法,汊口枪,则程冲斗也,有《耕余剩技》、《少林阐宗》、《长枪法选》诸书刻印行世。此七家者,其法具存,余若金家枪、拒马枪、大宁笔枪等,尚有十余家,名存而无徒,书又不传,无可考据。应由技术浅小,虽取名一时,不足以传久故也。今就七家言之,真如一门而入,一师而成,一于纯者也。敬严徧历诸家,年将四十,始遇真如,重下本源工夫,而得返正;及乎晚年,棍棒刀牌,皆成枪法,化杂以为纯者也。二师身二而法则一也。沙家竿子长软,别为一门。杨家器在长短间用之,亦兼取长短之法。此三家皆不杂棍法。马家以杨家为根本,而建用棍法。少林全不知枪,竟以其棍为枪。故马家法去棍犹有枪,少林去棍则无棍也。然少林尚刚柔相济,不至以力降人。冲斗止学少林之法,去柔存刚,几同牛斗。而今世冲斗之传,江南最盛。少林犹不可的,况其上焉者乎!总而论之,峨嵋之法,既精既极,非血气之士,日月之工所能学。沙家、杨家,专为战阵而设;马家、少林、冲斗,其用于战阵,皆致胜之具。惟江湖游食者不可用耳。钟王之手,亲纸以成字者,毫端也,为毳、为燊、为胶、为管,皆所以成此者也。善将将之君,敌忾以奏功者,击刺也。为旗鼓、为队伍、为虚实,皆所以成此者也。闻击刺而小之者,在武乡谢艾、韦叡,余乃心伏,取子桓典论之语而名为手臂录。时戊午八月。沧尘子吴殳修龄譔。

  枪王说

    语云: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降枪势所以破棍,左右插花势所以破牌镋,对打法破剑、破叉、破铲、破双刀、破短刀,勾扑法破鞭、破锏,虚串破大刀、破戟。人惟不见真枪,故迷心于诸器。一得真枪,视诸器直儿戏也。不知者曰:血战利短器。夫敌在二丈内,非血战乎?真枪手手杀人,敌未有能至一丈内者,短器何所用之?唯劫营巷战,宜用刀鞭棒耳。至于弓弩鸟铳之发,必在二十步外,牌盾可御,大炮不能命中,付诸天数。二者虽更长于枪,而非所畏也。

  枪法圆机说二篇

  其一:

  机者,弩机也,伏而待用者也,惟枪亦然。收者发之,伏机也;发者收之,伏机也;进者退之,伏机也;退者进之,伏机也;左者右之,伏机也;右者左之,伏机也;上者下之,伏机也;下者上之,伏机也。而有元妙灵变隐微难见以神其用者,乃在于圆。圆则上下左右无不防护。身前三尺,如有团牌,又何虑人之伤我哉?不惟是也。出而能圆,两来枪之所以胜也;收而能圆,败枪之所以救也。大封大劈,本无伏机,诸用俱失。禅门所谓“死句不能活人者”也。呜呼!此岂数月之工,血气之夫,所能领悟者哉?

  其二:

    今以身法言之:上平朝天,压卵护膝,机伏于上,实用在下;铁牛地蛇,机伏于下,实用在上;跨剑骑龙伏虎,机伏于右,实用在左。边拦琵琶,机伏于左,实用在右;摆尾拖刀,机伏于退,实用在进;献爪实用在进,机伏在退。以手法言之,下平藏月儿侧腾蛇枪等法,故中平畏之。中平藏蜻蜓点水等法,故下平畏之。藏仙人指路等法,故铁牛拨草等畏之。上平藏磨旗等法,可以制中平。滴水藏海马等法,可以制中平下平。古以中平为枪中王,为诸势皆从此出也。非守株待兔之中平而可以为王也。身法手法,其变何穷,彼此相制,实无终极。但以熟制生、以正制邪,而必皆以圆机为之本。明敏之士,于此深思而有得焉,则亲灸于敬岩真如矣。

  一圈分形入用说

    特豚一物而已。四鬄之,则为肩、为髀、为脂、为蹄、为脊、为脾,种种登载。若唯用一物而不四鬄,则惟有前齐郊禘之礼,而立*房俎燕饮肴烝皆废,岂可谓之礼哉?唯枪亦然。总用之则为一圈,剖此圈而分用之,或左或右,活上或下,或斜或正,或单或复,或取多分,或取少分,或取半分,以为行着诸巧法,而后枪道大备。是以练枪者,唯下久苦之工于一圈,熟而更熟,精而益精,其于分形之法,一览而全备矣。人食一口,而五官四体皆受其益,理正同也。分形非笔所能述,故作枪法元神空中鸟迹图于左方。

  枪法元神空中鸟迹图(图略)

  重轮形也。缠枪等皆作此形。

  上偃月形。乃用枪之上半也。

  下偃月形。乃用枪之下半也。

  左偃月形。乃用枪之左半也。

  右偃月形。乃用枪之右半也。

  此织月形。有六,诸法轻用之巧者也。

  几望形。亦用圈之右半而加深者也。

    此七图不由师传,偶见屋瓦之仰覆,而思悟得之者也。知此,则知枪之万变不出于圈。圈则枪之自下而上者,还自上而下;自上而下者,还自下而上;自左而右者,还自右而左;自右而左者,还自左而右。如转圆石于万仞之山,以守以攻,惟我所欲。棍以劈打为用,一直向下,无返上之机,不能发扎,非枪法也。

  圆圈分形详注(略举一二,可以知诸法矣。)

    望月形也,凡封、小封、闭、圈、摩旗、叶底藏花、旋雷霹雳、月下梨花等枪尖作此形。

  重轮行也。凡缠月藏行串等枪尖作此形。枯藤缠树,刀痕在枪上亦此形。

  几望形也。凡裹月儿侧、白牛转角等枪作此形。

  仰月形也。凡穿指穿袖变头枪。

  覆月形也。凡拏拖大反卷。

  右偃月形也。凡迎砑跌落金钱。

  左偃月形也。凡提掳海马奔潮。

  织月形也。有六,此则梨花三排头*(扌奢)枪。

  掳手腰摆时枪尖有此形。

  挤此形左畔少织月形也。近身处关系重。不可用巧法也。只用左偃月。

  革圈裹札头半摩旗。

  革圈外札头半摩旗。

  砑向下,皵向上。皆有此形。左畔亦缺。

  石家枪法源流述

    敬岩自少时受双刀法于本县令君耿橘,少不如教,为靴尖所蹙者不可数记。已后出塞征猫,只以双刀临阵。枪棍得之少林僧洪记,自谓有得矣。年三十七,与洪记见刘德长于真定巡抚韩公晶宇署中。洪记与德长较技,而手中兵器为德长拨去,乃心折,百拜请受教。刘师曰:二子根本无工,枝干皆虚也,当息心泯志,不学破法,不与人角技,下死工夫于根本者二年,则可受我法,自今日请辞,至期相见。乃如所言,与记用根本工夫足二载,复往见。刘师试之而实,喜曰:吾教二子枪法已竟,无多求也;二子所学,博极诸家,惟不知有根本,不曾加工,故遇吾而败;今根既实,则旧法皆吾法也,复何教为?又命与昔旧平手者校,其仗皆可拨而去之也。我离刘师二十年,杆子未尝一日去手,今则刀牌皆入枪法,何况于棍。殳是以棍枪之界,不留心别白者二年。洪记以崇祯时将兵击流贼于囗囗大破之。追远遇生贼,援兵不至,终不肯退。贼益众,奋斗以死,不负所学云。刘德长初亦出于少林,自嫌技未至精,又遍游天下,而后有得。殳谓刘师遍游天下,则必受学法于峨嵋矣。不然,何以与普师之传如水入水也?石师偃月刀,开枪用刀尖弯处,以枪法封闭开之。又问:牌之去枪远,何以可入枪法?石师曰:我身前三尺枪圈子中,蝇蚊不能入,非团牌而何?

  枪根说

    世人但知用枪头,而于枪根殊不留意,技艺所以虚浮也。根腰胸头四者,犹树之有根干枝叶,舍本而逐末,可乎?敬岩之法,用我之枪根,以制我之枪头,乃用我之枪头,以制彼之枪根。千变万化,尽于此矣。所谓以我枪根制我枪头者,何也?枪头远而在外,苟不有以制之,则如跋扈之将,不为我用。故必思所以制之,制之有二道:一者器制,一者势制。器制者,根重大而头轻细,其身铁硬,故运用如弹丸之脱手。势制者,如头在上,则根在下;头在左,则根在右,其易知者也。惟头在中而根在下,其理元微,何也?来枪中平,变态繁多,我革之也,必使枪根略低,令枪胁着彼枪胁,而下枪头直压其前手,则彼无能变换。此敬岩真如心血也。杨家枪长沙家枪长而又软,不能压其头,器制之道先失,则势制之道无所托以行之。是以粗浮不足观也。所谓用我枪头制彼枪根者,何也?用我之枪,理如种植,以根为本,以叶为末,破彼之枪,理如伐树,芟其枝叶,劳而罔功,一斫根柢,则立僵矣。盖世人之枪,戳则用直力,革则用横力,横直之力,分而不合,故枪法破碎沾滞,不能圆通。敬岩、真如不然,戳中有革,革中有戳,力之直也能兼横,力之横也能兼直,其用枪尖,如有钩者然,能于彼掌中穵而去之,艺技至此,惊犹鬼神矣。

  六家枪法说(石沙杨马少林冲斗六家枪法说)

    敬岩木枪长九尺七寸,根大盈把,尖径半寸,腰劲如铁,重须十斤。沙家竹竿子长丈八至二丈四,杨家木枪丈四为正,加至丈六。夫枪腰长者软,短者劲,用法由此而分也。石家枪之用在两腕,臂以助腕,身以助臂,足以助身,乃合而为一。沙家枪之用在两足,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乃合而为一。杨家从短枪而变,加长四尺,其法亦兼取短枪竿子之法,以自成一家之学耳。石家之用在腕者,何也?两腕封闭,阴阳互转,百法藏于其中,神妙莫测,为枪之元神也。臂以助腕者,以臂之高下伸缩,助腕之阴阳互转也。身以助臂者,以身之蹲立前后,助臂之高下伸缩也。足以助身者,前后左右,稍稍移动,以脱彼枪尖,非剪刀步,十字步也。此峨嵋大意也。沙家之用在足者,何也?竿子长软,两腕虽阴阳互转,但可以助顺臂力,使无倔强,实不能以根制头。故拏拦尽处,枪尖正摇,戳即斜去,摇定而戳,彼已走出,苟非十字步追之,戳何能及?其时枪之胜负,全在足之迟速。硬枪妙在进,进则杀;软枪妙在退,退则活。足不如风,不能进退,是竿子之用在足也。身以助足者,探前以助进势,倒后以助退势也。臂以助身,腕以助臂者,身足既熟,则腕臂不过用峨嵋封闭之余绪而已足也。此沙家大意也。杨家兼用沙家之足与势者,何也?杨家阴阳互转,与峨嵋同,但长则利于伤人,而亦苦于外重,根不能制其尖,运用不能如峨嵋之灵。此乃器之本然,虽大力者不能强也。于是铺张展布,以灵其运用,不得不借径于脚步,倚局于立势,不觉不知,滥竿子之陈设,失峨嵋之精义。然犹纯乎其枪,未尝兼棍带打也。其名所以特著者,长则易于得胜,学之者必多,其封闭功夫,不须如峨嵋之移山填海,学之者又易。得峨嵋法者何人,而能察其失精义哉?所以杨家枪之名,惊天动地,人人振而矜之也。其于峨嵋,尚犹二帝之变而三王,所离无几者也,而夏禹传子,商汤*(上斩下心)德,武王非圣,人有言之者焉?此三家枪法之大端也。比而论之,学峨嵋者,练习之功至于十分,则沙家望而却走,功亏一篑,犹为沙杨得半者所困,此至人绝业,不为世用,不可遗之人人者也。杨法学之易而用之利,大有益于行阵,又何间然?沙法学者工力与杨正等,而更长则更利,尤行阵所宜也。又前三家皆枪,皆不杂棍。峨嵋贱棍不屑杂,沙家体长不可杂,杨家旁溢于沙,不旁溢于棍,法勾足用,不须杂。至于马家与少林则不然,王降而伯矣。少林之八母,鱼龙平列

  ,已失枪家正眼,其广布诸势,全落棍法。马家之诸六合枪及二十四势,名目甚繁,少枪多棍。马家与少林品类正同,而所以致此者则异。马法本出于杨,而加之击打,枪为神骨而棍为皮肉以杂乱之。少林自擅棍家绝业,意不能已于枪,而又自矜其名,不肯外学,乃移其棍法中之似枪者,益扩充之以为枪,终为朱紫之相乱。所不足处又纯用棍法,盖棍为神骨与肉,而枪为之皮,其混杂视马尤甚矣。少林虽以棍为枪,而如洪转者,犹知以柔制刚,以弱制强之意,冲斗学于少林,惟取其刚强者,以自立一门,又非少林之法也。

  闪赚颠提说

    枪之实际,守则见肉分枪,攻则贴杆深入。见肉贴杆,四字心传也,失此即为伪学。然此正法也,正而无变,其用不神。故闪赚颠提贵焉。变而贴杆者,闪赚、圈手、腾蛇等是也;变而不贴杆者,颠提、滴水、认针等是也;更有大远于杆者,则为拖刀骑龙等。盖圈手腾蛇,紧小锐进,见肉之革,但能开之,不能胜之,而开之又甚危,故以滴水、认针、拖刀、骑龙,步法阔大者脱其枪尖,而仍以圈手腾蛇贴杆之闪赚,从旁直进,然后得胜。正变互用,小大相资,缺一不可。夫以大破小,须于彼此皆小时,忽然用大,乃胜。若执大为门墙,恃为长技,即冲斗矣。然此亦杨马之法也。峨嵋意不在此,折冲樽俎,不战而屈人之兵,真如亲受之普恩,而敬岩与之暗合。

  脱化说

    东坡论文云:少时须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言脱化也。惟枪亦然:初时戳革,务使重实阔大,三四年后,渐渐收为轻虚紧小,则体用皆备。初时不重实阔大,为无体,无以临阵;后来不轻虚紧小,为无用,技不造极,游场受辱于人。然脱化实有门焉。初时锋影圆者,其阔大重实,可以渐收为轻虚紧小,锋影若作人字形,则愈精熟,愈阔大,愈重实,虽欲脱化,不可得也。敬岩贵轻虚,真如贵紧小,皆以圈为脱化之门,冲斗不圆,是以老死于重实阔大。虽于秣陵见敬岩,而怃然自失,亦终无以改其故辙也。

  短降长说

    世人轻言以短降长,余不敢言,又不敢不言。不敢言,为其无万全必胜之道;不敢不言,为其有不得已而用之之时。夫我枪九尺七寸,彼枪二丈四尺。若彼单杀手来,我可一革竟入;若彼半虚半实而来,我欲拏拦,则烦动自摇,欲竟进,则彼枪正活,岂有万全必胜之道?至如两阵相遇,事不容已,则亦有降长之法焉。此无他,拼命得活而已。盖长之所以制短者,用其虚也;然远则可以用虚,近则不得不实。我直进迫近彼枪,使彼不得不实发,实发则不过单杀手,我可以一革竟入矣。迫近彼枪,乃田州土司瓦氏女将双刀降枪之法,而余移之于枪者也。虽然,此时彼实进,则我幸矣;若彼能虚退,何有万全?但两阵相对,必无虚退之枪耳。

  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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