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作《钓亭诗》有云:“影落华亭千尺月,梦通岐下六州王。”上句盖用华亭船子和尚诗云:“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下句盖用文王梦吕望事。然六州王事见《毛诗·汉广》云: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疏云:言南国则一州也。于时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雍、梁、荆、豫、徐、扬之人,咸被其德而从之云云。山谷用事深远,其工如此,可为法也。
王禹玉丞相《寄程公辟诗》云:“舞急锦腰迎十八,酒酣玉盏照东西。”乐府《六么》曲有《花十八》,古有玉东西杯,其对甚新也。
陈辅辅之,丹阳人,能诗,荆公深爱之。尝访建康杨骥德逄,留诗壁间云:“北山松粉未飘花,白下风轻麦脚斜。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荆公见之笑谓曰:“辅之骂君作寻常百姓也。”
东京城北有祅呼烟切庙,祅神本出西域,盖胡神也,与大秦穆护同入中国,俗以火神祠之,京师人畏其威灵,甚重之。其庙祝姓史,名世爽,自云:家世为祝累代矣,藏先世补受之牒凡三:有曰怀恩者,其牒唐咸通三年宣武节度使令狐给,令狐者,丞相绹也。有曰温者,周显德三年端明殿学士权知开封府王所给,王乃朴也。有曰贵者,其牒亦周显德五年枢密使权知开封府王所给,亦朴也。自唐以来,祅神已祀于汴矣,而其祝乃能世继其职,逾二百年,斯亦异矣。今池州郭西英济王祠,乃祀梁昭明太子也。其祝周氏亦自唐开成年掌祠事至今,其子孙今分为八家,悉为祝也。噫,世禄之家,能箕裘其业,奕世而相继者,盖亦甚鲜,曾二祝之不若也。镇江府朱方门之东城上乃有祆神祠,不知何人立也。
本朝玉辂,乃隋朝所造,唐显德中尝修之,凡三到泰山,故张芸叟《郊祀庆成诗》云:“大裘依古制,玉辂自隋传。”
范忠宣公尧夫谪居永州,以书寄人云:“此中羊面无异北方,每日闭门飱馎饦,不知身之在远也。”
孙觌仲益尚书,四六清新,用事切当。宣和中,与家兄子章同为兵部郎。未几,子章出知无为军,仲益继迁言官,亦出知和州。时淮南漕俞以无为岁额上供米后时,委知州取勘无为当职官吏。仲益得檄,漫不省也,置而不问,亦不移文。已而米亦办,子章德仲益,以启谢之。仲益答之,有云:“苞茅不入,敢加问楚之师;辅车相依,自作全虞之计。”人颇称赏,以为精切也。
许、洛两都轩裳之盛,士大夫之渊薮也。党论之兴,指为许、洛两党。崔鷃德符、陈恬叔易,皆戊戌生,田昼承君、李廌方叔,皆己亥生,并居颍昌阳翟:时号戊己四先生,以为许党之魁也,故诸公皆坐废之久。
杜甫有云“星落黄姑渚,秋辞白帝城”之句,说者但见古诗云:“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意谓黄姑乃牵牛,然不见其所出,不晓黄姑之说,故杨亿大年《荷花诗》云:“舒女清泉满,黄姑别渚通。”刘筠子仪《七夕诗》云:“伯劳东翥燕西飞,又报黄姑织女期。”大年和云:“天孙已度黄姑渚,阿母还来汉帝家。”皆用此事。予后读纬书,始见引张平子《天象赋》云:“河鼓集军,以嘈杂囋。”张茂先、李淳风等注云:“河鼓三星在牵牛星北,主军鼓,盖天子三军之像。昔传牵牛织女见此星是也。”故《尔雅》河鼓谓之牵牛。又古诗云:“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黄姑即河鼓也,音讹而然。今之学者,或谓是列舍牵牛而会织女,故于此析其疑。又张茂先《小家赋》曰:“九坎至牵牛,织女期河鼓。”石炼注云:“河鼓星在牵牛北,天鼓也,主军鼓,主钺呋。”李淳风云:“自昔相传牵牛织女七月七日相见者,乃此星也。”予因此始知黄姑乃河鼓,为牵牛之别名。昔人云开卷有益,信然。
杜甫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将适江陵,诗四十韵,其末有云“五云高太甲,六月控抟扶”之句。鲍钦正、邓睿思、范元实及世行所谓王原叔注者,诸家皆不详五云太甲之义。予读唐王勃文集,有《大唐九陇县孔子庙堂铭序》云:“帝车造指,遁七曜于中阶;华盖西临,载五云于太甲。虽使星辰荡越,三元之轨躅可寻;云雨沸腾,六气之经纶有序。然则抚铜浑而观变化,则万象之运不足多矣;握瑶镜而临事业,则方几之凑不足大矣。”云云然则五云太甲之义,盖为玄象而言矣,第未见其所出之书,当俟博洽君子请问之。惟《酉阳杂俎》云:王勃每为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之,人谓之腹稿。燕公尝读《夫子学堂碑》,自“帝车”至“太甲”,四句悉不解,访之一公。一公言北斗建午,七曜在南方,有是之祥,无位圣人当出。华盖以下卒不可悉。然则五云太甲,一公、燕公不知之,况余人乎?
东北冬月寒甚,夜气塞空如雾,著于林木,凝结如珠玉,旦起视之,真薄雪也,见睍乃消释,因风飘落,齐鲁人谓之雾淞,谚云:“雾淞重雾淞,穷汉置饭瓮。”盖岁穰之兆也。曾子固在齐州,有《冬夜诗》云:“香清一榻氍毹暖,月淡千门雾淞寒。”又有《雾淞诗》云:“园林初日静无风,雾淞开花处处同。记得集英深殿里,舞人齐插玉笼松。”盖谓是也。东坡在定武送曹仲锡诗亦云:“断蓬飞叶落黄沙,只有千林蒙松花。应谓王孙朝上国,珠幢玉节与排衙。”亦谓此也。雾淞音梦送。蒙松皆同音。
东坡自儋耳北归,临行以诗留别黎子云秀才云:“我本儋州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上,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见不再见,欲去且少留。”后批云:“新酿甚佳,求一具理,临行写此,以折菜钱。”宣和中,予在京相蓝,见南州一士人携此帖来,粗厚楮纸,行书,涂抹一二字,类颜鲁公祭侄文,甚奇伟也。具理,南荒人瓶罂。
刘安世器之在都下,僧化成见之曰:“公在胞胎中当有不测惊危,幼年复有恶疾,几为废人,然卒无恙。”盖器之父航赴官蜀中,时母方娠,遇栈道天雨新霁,磴滑危甚,忽石陨马蹶,夫人已坠崖下矣。众皆惊泣,无复生望。试使下瞰,厓腹有巨木,葛藟萦结,蟠屈如盖,落叶委藉,夫人安坐于上,呼之即应。乃缒而上,了无所伤。至官未几而育器之。后十余岁居京师,苦赤目甚恶,睛溢于外,百医莫差。一日,有客云:某有一相识来调官,畜恶目药甚效。昨日来别,云已陛辞,早晚即行。试遣人往求之,时行李已出房,云药诚有之,匆匆忘记在某箧中。初发一箧,药乃在焉,遂得之,令以药傅睛上,软帛缠护,戒七日方开。一傅痛即止,及开,睛以内眸子瞭矣。二事器之自为刘勉中言。
苏阴和尚作《穆护歌》,又地里风水家亦有《穆护歌》,皆以六言为句而用侧韵。黄鲁直云:黔南巴僰间赛神者,皆歌《穆护》,其略云:“听唱商人《穆护》,四海五湖曾去。”因问“穆护”之名,父老云:盖木瓠耳,曲木状如瓠,击之以节歌耳。予见淮西村人多作《炙手歌》,以大长竹数尺,刳去中节,独留其底,筑地逢逢若鼓声,男女把臂成围,抚髀而歌,亦以竹筒筑地为节。四方风俗不同,吴人多作《山歌》,声怨咽如悲,闻之使人酸辛。柳子厚云“欸乃一声山水绿”,此又岭外之音,皆此类也。
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冷,凡三十余所,如舜泉、爆流、金线、真珠、洗钵、孝感、玉环之类,皆奇。李格非文叔皆为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曾子固作诗,以爆流为趵突,未知孰是。
发运使,淳化四年始建官焉。六路转输于京师者,至六百二十万石。通、泰、楚、海四州煮海之盐,以供六路者三百二十余万石,复运六路之钱以供中都者,常不下五六十万贯。淳化四年,以内殿崇班杨允武恭为都大管勾江南诸州纲船、般运、盐粮、钱帛、茶货。当时殿直蔡崇道、供奉官刘全信同管勾。五年七月,允恭授西京作坊使,逐次添管职事,乃立制置发运使额。至乾兴元年十二月,文武官二员。皇祐元年,施昌言以天章阁待制充使,自后多除两制置统六路,年额上供米六百二十万石:内四百八十五万石赴阙,一百三十五万石南京畿送纳。淮南一百五十万石赴阙,二十万石咸平尉氏,五万石太康。江南东路九十九万一千一百石,七十四万五千一百石赴阙,二十四万五千石赴拱州。江南西路一百二十万八千九百石,一百万八千九百石赴阙,二十万石赴南京。湖南六十五万石,尽赴阙。湖北三十五万石,尽赴阙。两浙一百五十五万石,八十四万五千石赴阙,四十万三千三百五十二石陈留,二十五万一千六百四十八石雍丘。
东坡知徐州,作黄楼,未几黄州安置,为定帅作《松醪赋》,有云:“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俄贬惠州,移儋耳,竟入海矣。在京师送人入蜀云:“莫欺老病未归身,玉局他年第几人。”比归,果得提举成都玉局观。三事皆谶也。
京师五岳观后凝祥池,有黄色莲花甚奇,他处少见本也。
安惇处厚初谪潭州,过仪真,见客河亭,有一丐者遽前,自言有戏术,愿陈一笑。安心异之,欣然延礼。丐者求一砚,及素笔幅纸香炉,乃取土以唾和,呵之成墨矣。又取土呵之,悉成薰陆,焚之芬馥。乃研墨谓安曰:“吾不能书。”命小吏持笔题诗曰:“佳人如玉酒如油,醉卧鸳鸯帐里头。咫尺洞庭君不到,长生不死最风流。”处厚读之不晓,自以无嗜欲久矣,岂有“佳人如玉”、“醉卧鸳鸯”之事乎?且谓“洞庭君不到”,是谓我不可仙矣。遂谢丐者,与酒一壶,一饮而尽,长揖而去。安行将过洞庭之日,被命镌消官资,放归田里,乃悟前诗之异。丐者必异人也,诗中似隐神仙秘诀,人不识耳。
东坡自常州赴登州,经过扬州石塔寺,长老戒公来别,东坡云:“经过草草,恨万一别石塔塔。”起立云:“这个是砖浮图耶?”坡云:“有缝。”答云:“若无缝,何以容得世间蝼蚁?”坡首肯之。元丰八年八月二十七也。明日,坡又作诗赠之云:“竹西失却上方老,石塔还逢惠照师。我亦化身东汉去,姓名莫遣世人知。”
崔公度伯易赴宣州守,江行夜见一舟,相随而行,寂然无声。挽船得港而泊,所见之舟亦正近岸。公疑之,遣人视之,乃空舟也。舟中有血痕,于舟尾得皂绦一条,系文字一纸。取观之,乃雇舟契也,因得其人姓名及牙保之属。至郡,檄巡尉缉捕,尽获其人。盖船主杀雇舟之商,取其物而弃其舟,遂伏于法。岂鬼物衔冤而诉乎?
文潞公丞相出镇西京,奉诏于琼林苑燕饯,从列皆预,赋诗送行。王禹玉时为内相,诗云:“都门秋色满旌旗,祖帐容陪醉御卮。功业迥高嘉祐末,精神如破贝州时。匣中宝剑腾霜锷,海上仙桃压露枝。昨日更闻褒诏下,别刊名姓入周彝。”时以为警绝。曾弦伯容为予言此诗第一句便见体面之大,若非上公大僚,讵敢于都门而张旌旗耶?此余人所不可当也。白居易献裴度丞相诗云:“闻说风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州时。”禹玉用此事也。
镇江府甘露寺在北固山上,江山之胜,烟云显晦,萃于日前。旧有多景楼,尤为登览之最,盖取李赞皇题临江亭诗有“多景悬窗牖”之句,以是命名。楼即临江故基也。裴煜守润日有诗云:“登临每忆卫公诗,多景惟于此处宜。海岸千艘浮若芥,邦人万室布如棋。江山气象回环见,宇宙端倪指点知。禅老莫辞勤候迓,使君官满有归期。”自经兵火,楼今废,近虽稍复营缮,而楼基半已侵削,殊可惜也。
王荆公退居金陵,建宅于半山,盖自城至钟山宝公塔路之半,因以得名。宅后有谢公墩,乃谢安石居东山之所也。荆公云:“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其后公舍宅为报宁寺,寺今亦废,未复旧,而墩岿然独存。
宣和二年,睦寇方腊起帮源,浙西震恐,士大夫相与奔窜。关注子东在钱塘,避地携家于无锡之梁溪。明年腊就擒,离散之家,悉还桑梓。子东以贫甚未能归,乃侨寓于毗陵郡崇安寺古柏院中。一日,忽梦临水有轩,主人延客,可年五十,仪观甚伟,玄衣而美须髯。揖坐,使两女子以铜杯酌酒,谓子东曰:“自来歌曲新声,先奏天曹,然后散落人间。他日东南休兵,有乐府曰《太平乐》,汝先听其声。”遂使两女子舞,主人抵掌而为之节。已而恍然而觉,犹能记其五拍。子东因诗记云:“玄衣仙子从双鬟,缓节长歌一解颜。满引铜杯效鲸吸,低回红袖作弓弯。舞留月殿春风冷,乐奏钧天晓梦还。行听新声太平乐,先传五拍到人间。”后四年,子东始归杭州,而先庐已焚于兵火,因寄家菩提寺。复梦前美髯者,腰一长笛,手披书册,举以示子东。纸白如玉,小朱栏界间行,似谱有其声而无其词。笑谓子东曰:“将有待也。往时在梁溪,曾按《太平乐》,尚能记其声否乎?”子东因为之歌,美髯者援腰间笛,复作一弄。亦能记其声,盖是重头小令。已而遂觉。其后,又梦至一处,榜曰“广寒宫”,宫门夹两池,水莹净无波,地无纤草,仰视嵬峨,若洞府然。门钥不启,或有告之者曰:“但曳铃索,呼月姊,则门开矣。”子东从其言,试曳铃索,果有譍者。乃引入至堂宇,见二仙子,皆眉目疏秀,端庄靓丽,冠青瑶冠,衣彩霞衣,似锦非锦,似绣非绣。因问引者曰:“此谓谁?”曰:“月姊也。”乃引子东升堂,皆再拜。月姊因问往时梁溪曾令双鬟歌舞,传《太平乐》,尚能记否?又遣紫髯翁吹新声,亦能记否?子东曰:“悉记之。”因为歌之。月姊喜见颜面,复出一纸,书以示子东曰:“亦新词也。”姊歌之,其声宛转似乐府《昆明池》。子东因欲强记之,姊有难色,顾视手中纸,化为碧字,皆灭迹矣。因揖而退,乃觉,时已夜阑矣。独记其一句云:“深诚杳隔无疑。”亦不知为何等语也。前后三梦,后多忘其声,惟紫髯翁笛声尚在。乃倚其声而为之词,名曰《桂华明》云:“缥缈神清开洞府,遇广寒宫女。问我双鬟梁溪舞,还记得当时否。碧玉词章,教仙女为按歌宫羽。皓月满窗人何处,声永断,瑶台路。”子东尝自为予言之。
王禹玉为翰苑,治平三年二月十五日,召对蕊珠殿。时赐紫花墩令坐,逾数刻方罢。明年,英庙上仙,珪作挽词有云:“曾陪蕊珠殿,独赐紫花墩。”盖谓是也。
“金钗双捧玉纤纤,星宿光芒动满奁。解笑诗人夸博物,只知红果味酸甜。”曾子固《荔枝诗》也。白乐天《荔枝诗》曰:“津液甘酸如醴酪。”杜子美诗云:“红颗甜酸只自知。”故前诗讥二公也。政和初,闽中贡连株者,移植禁中,次年结实,不减土出。道君御制诗云:“玉液乍凝仙掌露,绛纱初脱水晶丸。”盖体物之工矣。时群臣皆应制焉。
高邮禅居寺大殿佛髻珠,一日为盗窃去,往来夜中不得出。僧怪之曰:“汝往来何求?”曰:“欲求门以出。”僧指曰:“此门也。”又复他之,竟不见也。僧诘问,具以窃珠为对,即引盗纳珠,令投哀引咎,乃识涂而去。僧因抆拭佛供,见座下有败经,腐烂狼籍。鼠巢其中,小鼠数枚,尚未能走,或少足,或眇目欠尾者,无耳者,迨无一全形,殊可怪也。
王将明后房曰田令人者,颜貎殊伦,真国色也。靖康改元正月,将明死,田自都携一婢窜至亳州,居逆旅中。郡知之,为拘管数月。其家遣人迎归。蔡元长后房曰武恭人,亦妙丽不凡。元长谪岭表,武在京师,为一使臣姓孙人所蓄,乃携孙窜至南京,亦为郡所拘。七月,开封差人擒之,送入京师。时予适在二郡,皆见之。
钱塘僧净晖子照旷,学琴于僧则完全仲,遂造精妙,得古人之意。宣和间,久居中都,出入贵人之门,尝得一旧琴修治之。磨去旧漆三数重,隐隐若有字痕,重加磨礲,得古篆“霜镛”二字,黄金填之,字画劲妙有法。中官陈彦和以七百千得之,别以马价珠为徽,白玉为轸。修成弹之,清越声压数琴,非雷氏未易臻此也。靖康丁未,辛道宗将赵万叛。九月二十八日,陷镇江府。时彦和在京口,挺身而走,琴遂不携。又宗室士立之,时知南外大宗正,亦在郡,所服犀带,乃道君解赐渊圣,渊圣解赐士者,正透盘龙,亦亡焉。龙屈若飞翔之状,予尝见之。
郭熙,河阳温县人,以画得名。其子思后登科,熙喜甚,乃于县庠宣圣殿内图山水窠石四壁,雄伟清润,妙绝一时。自云平生所得,极意于此笔矣。熙能为远景,意趣益新,略不相杂,亦名手也。贵人家收熙一景山水二十四幅,挂高堂上,森然若在林壑间,未易得也。思后为待制,乃重资以收父画,欲晦其迹也。
杜子美微意深远,考之可见,如《丹青引赠曹霸诗》也有云:“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说者谓帝喜霸之能写真画马也,故催金赐之,而圉人太仆,自叹其无技以蒙恩赉耳。如此说则意短无工,殊不知此画深讥肃宗也。考是诗始云:“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貎不同。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帝既见先帝之马,当轸羹墙之念,反含笑而赐金,曾不若圉仆见马能惆怅而怀先帝也。又《寄刘峡州伯华使君》长篇尾句云:“江湖多白鸟,天地亦青蝇。”人多指白鸟为鹭,非也。按《月令》,仲秋之月,群鸟养羞。注引《夏小正》曰:九月丹鸟。盖白鸟,说者谓蚊蚋也。又《金楼子》云:齐桓公卧于柏寝,白鸟营饥而求饱,公开翠纱之厨而进焉。有知礼者,不食而退;有知足者,隽肉而退;有不知足者,长嘘短吸而食。及其饱者,腹为之溃。盖戒夫贪也。又诗人以青蝇刺谗,然则公诗盖言天下多贪谗之人耳。
泰陵时,蔡元长为学士。故事:供贴子,皇太后、皇帝、皇后阁各有词,诸妃阁同用,四首而已。时昭怀刘太后充贵妃,元长特撰四首以供之,有“三十六宫人第一,玉楼深处梦熊罴。”
荆公退居钟山,常独游山寺。有人拥数卒,按膝据床而坐,骄气满容,谩骂左右,为之辟易。公问为谁,僧云:“押纲张殿侍也。”公即索笔题一诗于扉云:“口衔天宪手持钧,已是龙墀第一人。回首三千大千界,此身犹是一微尘。”
王洙原叔内翰常云:作书册,粘叶为上,久脱烂,苟不逸去,寻其次第,足可抄录,屡得逸书,以此获全。若缝缋岁久断绝,即难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数册,错乱颠倒,伏读岁余,寻绎缀次,方稍完复,乃缝缋之弊也。尝与宋宣献谈之,宋悉令家所录者作粘法。予尝见旧三馆黄本书及白本书,皆作粘叶,上下栏界出于纸叶。后在高邮借孙莘老家书,亦如此法。又见钱穆父所畜亦如此,多只用白纸作标,硬黄纸作狭签子。盖前辈多用此法。予性喜传书,他日得奇书,不复作缝缋也。
陕州大河南岸有物如铁石状,谓之铁牛,旧有祠宇,唐末封号“顺正庙”。大中祥符四年,真宗祀汾阴,幸其庙,作《铁牛诗》。
泗州普照寺僧伽塔建炎戊申二月二日灾,秀州华亭普照寺亦以是日焚。其塔亦甚雄盛,可亚于泗上也。
西京进花自李迪相国始。
杜子美祭房相国,九月用“茶藕莼鲫之奠”。莼生于春,至秋则不可食,不知何谓。而晋张翰亦以秋风动而思菰菜、莼羹、鲈鲙,鲈固秋物,而莼不可晓也。
晁文元公迥深明理性,尝作七审,于四威仪中,尝自考校,以代曾子三省之义。道力浅深,自审方知:一、一切妄念能息否,二、一切外缘稍简省否,三、一切触境能不动否,四、一切语言能慎密否,五、一切黑白减分别否,六、梦想之间不颠倒否,七、方寸之间得恬愉否。予读公所作内典诸书,得此若有所省,当书诸座右,以警昏愦。
张芸叟作《凤翔吴生画记》,秦少游作《五百罗汉图记》,皆法韩退之《画记》俱无愧也。
元丰五年,状元黄裳榜,神庙御集英殿。唱名至第三甲,有暨陶者,主师误呼为暨,去声。三呼之无应者。苏丞相颂时为吏部侍郎,侍立,上顾颂,颂曰:“当呼为居衣切。”果应而出。上曰:“卿何以知之?出何书?”颂曰:“臣观三国时,吴有暨艳造营府之论,恐其后也。”问陶乡里,乃建州人,上喜曰:“果吴人。”褒谕再三。大观三年,状元贾安宅榜,徽庙御集英殿。唱名至第五甲,有甄彻者,中书侍郎林攎彦振唱名,呼甄为诸延切。彻自言姓甄,之人切。攎犹强辨之,近侍皆笑。继而御史有言,攎罢而出。
神庙朝御马有曰玉逍遥者,盖赭白也,尝幸金明池,归乘之。
胡世将成公为中书舍人,兼权给事中,与张焘子公同在后省。一日,胡将上马,忽内逼,乃解衣登厕。张戏之曰:“解衣脱冕而行,舍人给事。”取“急”同音。欲寻属对,无有其事。后李弥大似矩当尚书,知平江府,似矩常为宣抚使,赵九龄次张忽云:“子公之句,吾有对矣。可对‘弃甲曳兵而走,宣抚尚书’。”取常输字同音。闻者莫不大笑,且以为的对。盖为帅臣常为贼所窘也。
范文正公长子监簿纯佑,自幼警悟,明敏过人。文正公所料事,必先知之,善能出神。公在西边,凡敌情几事,皆预遥知。盖出神之边廷得之。故公每制胜,料敌如神者,监簿之力也。因出神为人所惊,自此神观不足,未几而亡,时甚少也。公之族子訚彦之云。
邦基外祖父吴豪字特起,世家临川,其兄仕于唐州而亡,因家江上。治田于黄玉二坡,遂以多资闻,倜傥尚义,潜德不耀。荆公夫人之同祖兄弟也。荆公更新法,心不喜之。将授之官,力辞不愿。自外祖死,伯舅元顺图持门户。顺图萧散风度,雅意翰墨,蓄法书名画甚富,烹茶焚香,吟诗弹琴,而陇亩漫不省也,坐是东皋废弛,岁不暇给,乃委仲舅兑悦图治其隳败。悦图孝友修愿,赒贫乐施,有父风。未几,多稼复如曩时,岁收数万斛。公心持己,无丝发之私,输载长兄房,以听出纳。悦图奉太夫人尽子道,待兄弟得怡怡之义。四方亲旧以贫促者,存恤无厌,臧获咸无怨言,乡曲皆得其欢心。宣和辛丑秋得病,至冬不起,视笥中衣无两袭,未尝有一物私蓄也,人始服其廉谨。其京师调发科敷,动以万计,适丁连岁旱歉,悦图忧家勤瘁,郁郁感病。其死数日,侄芾梦悦图云:“吾有诗,尔其志之。”及觉,忆其二句云:“春风陌上一杯酒,回首家园事若何。”盖悦图虽死犹不忘家也,悲夫。
僧如璧,本抚州士人,姓饶,初名节。少年尝投书于曾子宣,论新法非是,不合,乃祝发更名。尤长于诗,尝住数刹,士大夫多与之游,后改字德操。咏梅花一联云:“遂教天下无双色,来作人间第一春。”风味亦不浅。又答吕居仁寄诗云:“长忆吟时对短檠,诗成重改又鸡鸣。如今老矣无心力,口诵君诗绕竹行。”居仁甚称之。
《玉台新咏》梁沈约休文有《六忆诗》,盖艳词也。其后少有效其体者。王全玉乃作《宫体十忆诗》,李元膺重见之,爱其词意宛转,且曰:“读之动人,老狂不能已,聊复效尤。”亦作十绝,谓《忆行》、《忆坐》、《忆饮》、《忆歌》、《忆书》、《忆博》、《忆颦》、《忆笑》、《忆眠》、《忆妆》也。其一曰:“屏帐腰支出洞房,花枝窣地领巾长。裙边遮定双鸳小,只有金莲步步香。”其二云:“椅上藤花阚面平,绣裙斜绰茜罗轻。踏青姊妹频来唤,鸳履贪弓不意行。”其三云:“绿蚁频催未厌多,帕罗香软衬金荷。从教弄酒春衫涴,别有风流上眼波。”其四云:“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晴霄。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色招。”其五云:“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一作砑。碧窗明。袖纱密掩嗔郎看,学写鸳鸯字未成。”其六云:“小阁争筹画烛低,锦茵围坐玉相欹。娇羞惯被诸郎戏,袖映春葱出注迟。”其七曰:“漫注横波无语处,轻拢小板欲歌时。千愁万恨关心曲,却使眉尖学别离。”其八云:“从来题目值千金,无事羞多始见心。乍向客前犹掩敛,不知已觉钿窝深。”其九云:“泥娇成困日初长,暂卸轻裙玉簟凉。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其十云:“宫样梳儿金缕犀,钗梁水玉刻蛟螭。眉间要点双心事,不管萧郎只画眉。”其情致殊妍丽,自非风流才思者不能作也。
藏书之富,如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至家及荆南田氏、历阳沈氏,各有书。因谯郡祁氏多书,号“外府太清老氏之藏室”,后皆散亡。田、沈二家,不肖子尽鬻之。京都盛时,贵人及贤宗室往往聚书,多者至万卷,兵火之后,焚毁迨尽,间有一二流落人间,亦书史一时之厄也。吴中曾敀彦和、贺铸方回二家书,其子献之朝廷,各命以官,皆经彦和、方回手自雠校,非如田、沈家贪多务得,舛谬讹错也。
平江自朱勔用事,花木之奇异者,尽移供禁御,下至墟墓间珍木,亦遭发凿。山林所余,惟合抱成围,或拥肿樗散者,乃保天年。建炎己酉冬洎庚戌春,宣抚使周望留姑苏。诸将之兵,斧斤日往,樵斫俱尽,栋梁之材,折而为薪,莫敢谁何,诸山皆童矣,亦草木一时之厄耶。
吴中鱼市以斗计,一斗为二斤半。《松陵唱和》皮日休《钓侣诗》云:“一斗霜鳞换浊醪。”注云:“吴中买鱼论斗,酒即称斤。”其来远矣。然酒今已用升,至市交及蔬反论斤,土风不可革也。
僧谓酒为般若汤,鲜有知其说者。予偶读《释氏会典》,乃得其说。云有一客僧,长庆中届一寺,呼净人沽酒。寺僧见之,怒其粗暴,夺瓶击柏树,其瓶百碎,其酒凝滞,着树如绿玉,摇之不散。僧曰:“某常持《般若经》,须倾此物一杯。”即讽咏浏亮。乃将瓶就树盛之,其酒尽落器中,略无孑遗,奄然流啜,斯须器音庾。酣畅矣。酒之廋辞,其起此乎。
乐全先生张安道薨,东坡时守颍州,于僧寺举挂,参酌古今,用唐人服座主缌麻三月,又别为文往祭其柩。盖感其知遇也。
王文公安石为相日,奏事殿中。忽觉偏头痛不可忍,遽奏上请归治疾,裕陵令且在中书偃卧。已而小黄门持一小金杯药少许,赐之云:“左痛即灌右鼻,右即反之,左右俱痛并灌之。”即时痛愈。明日入谢,上曰:“禁中自太祖时有此数十方,不传人间,此其一也。”因并赐此方。苏轼自黄州归,过金陵,安石传其方,用之如神,但目赤,少时头痛即愈。法用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使人滴入鼻窍。
舒信道《败荷诗》云:“忍看夜影分残月,别送秋声入晚风。”前辈云:“一郡之政观于酒,一家之政观于齑。”盖二物若善,则其他可知矣。
处州缙云县簿厅为武尉司,顷有一妇人常现形与人接,妍丽闲婉,有殊色。其来也,异香芬馥,非世间之香,自称曰英华,或曰绿华。前后官此者,多为所惑。建炎中,一武尉与之配合如伉俪,同僚皆预其宴集,慧辨可喜,与尉料理家事。自言我非妖也,不害于人。尉以郡檄部兵至扬州,时车驾驻跸淮南,英华亦随而行,至扬州南门不肯入,谓尉曰:“天子之所,门有守御之神,我不可入,我从此而逝矣。然君之行,若复差往泗上,祸即至矣。”遂惨别而去。尉至御营,果令所部兵往泗州交割,尉乃行,未几而北兵至,遂不知存亡。独小史得脱而归,英华已先至邑久俟矣。其后有蒋辉远,永嘉人,为邑簿,英华出如平时。其家母妻不安之而归,辉远独在官所,英华时复出现。其来也,香先袭人,辉远不少动心。一日,谓辉远曰:“君索居于此,妾欲侍巾栉,可乎?而君介然不蒙顾盼,亦木心石腹之人也。”辉远曰:“汝宜亟反,毋相接也。”因斋戒具章奏,欲诉于天。是日复至曰:“君毋庸诉我,某无所舍,得一芘身之地,不复出矣。”辉远曰:“汝果尔,吾为汝立祠以祀,如何?”华感激而去,自是不复至,辉远越数日亦忘之。时家有素丝数束,一旦其丝悉穿系于窗牖,连绵不可解,辉远因悟曰:“吾许汝立祠而渝约矣,即为汝谋之。”乃于厅事之偏室塑像,以祠香火。明日,其丝悉已成束,若不经手者,其怪遂绝。予旧闻斯事,后见处州士人,所说悉同,意其为草木之妖也。
庞寅孙待制,一女有容色,适毗陵胡道修,甚雍睦。数年后,道修每夜即有一妇人来同寝,庞或闻其语言,数诘问之,道修笑而不答。一夜,道修先就枕,庞牵幔欲入,其人自帐中出,姿容妍丽,自顾己不若也。庞亦不惧。道修曰:“子见之否?不必怒也,我与尔同往访之。”恍惚与道修同至一处,如王侯第,帘幕华焕,廊庑间悬琉璃灯,光彩夺目。道修与庞方携手而行,上堂有一人自屏后来,乃向帐中所出之人也。道修、庞走从之,相挽而去,已而对饮堂上。庞愤之,亟欲走归,顾门宇悉闭鐍。仓皇至一处,见有断垣,乃大呼,逾之而出,恍然而寤,盖梦也。明日,道修曰:“昨宵尔胡不少留,乃怒而遁耶?”自尔无可奈何。时寅孙任发运使,乃具舟楫迎其女并婿至真州就医,召一道士,能使物治病,俾令治之。道士以一木版一钉付庞,戒令伺道修咳声,即以钉钉其版。如其言钉之,道修大叫曰:“是甚道理!”亟来夺之。庞惧为所得,掷版于河中。时寅孙有馆客在后舟见之,即以手招之,其版遂流至船边。馆客取之,拔去其钉,道修大笑,道士怅惋而去,卒不可疗。乃复归毗陵,不复为怪也。一日,道修谓庞曰:“来日有人携一女子来求售,可为我得之,慎勿靳其直而失之也。”明日,果有一老媪携一村女来,寝陋可骇。道修见之喜曰:“是矣。”乃以数千得之。道修自是嬖惑此婢甚欢,而向之人不复至矣。盖是怪依附此婢之体,而道修见之乃向之人耳。庞竟离归。道修与此婢生男女数人,亦无他怪。待制之犹子温孺润甫言,后问之胡氏,信然。
宣和间,朱勔应奉进为节度使,子汝贤庆阳军承宣使,汝功静江军承宣使,汝文阁门宣赞舍人,弟绩阁门宣赞舍人,汝翼朝奉大夫直龙图阁,汝舟明州观察使,汝楫华州观察使,汝明荥州刺史,孙絺、绎、约、绚、纬、绶并阁门宣赞舍人,绰、绅并阁门祇候。一时轩裳之盛,未之有也。靖康之初,籍其家并追夺,悉窜岭外。
蔡君谟作福守日,有一书生投诗来谒,云:“远入青青叠叠峰,峰前真宰读书宫。半岩冷落高宗雨,一枕凄凉吉甫风。烟锁豹眠闲雾露,井凋凤宿旧梧桐。九龙山下英雄气,尽属君家世胄中。”君谟异之,寻令人伺其所归。至一山下忽不见,四顾无人,唯一社屋尔,意其社神也。
王荆公女适吴丞相之子封长安县君者,能诗。尝见亲族妇女有服者,带白罗系头子者,因戏为诗云:“香罗如雪缕新裁,惹住乌云不放回。还似远山秋水际,夜来吹散一枝梅。”其姑丞相鱼轩李氏侍从徐宥之女也,亦能文,有诗云:“絮如柳陌三春雨,花落梨园一笛风。百尺玉楼帘半卷,夜深人在水晶宫。”皆妇人有才思者,可喜也。
邦基从伯康孙字曼老,时彦榜高科。宰溧阳日,晨有道士来谒,授以药二粒,且以橡栗四十枚付之,戒曰:“此去千日,当有大厄,宜封识如法,勿令妾妇见之,庶缓急可为备。”后至扬州,遇母舅钱勰穆父携二侍姬来,偶探药囊而未及取。寻而得疾,取药无有矣。计其时正三年,竟不起云。
宣和戊戌冬,予道由颍昌之汝坟驿,壁间得廖正一明略手题三诗,其一云:“阿怜二十颇有余,秀眉丰颊冰琼肤。无端欲作商人妇,更枉方寻海畔夫。”其二云:“阿梅笄岁得同欢,懊恼情深解梦兰。莺语轻清花里话,柳条弱嫩掌中看。”其三云:“淮源距襄阳,亭候逾十舍。征鞍背绣帏,云雨阙四夜。双艳尽倾城,一姝偏擅价。独怒蕙心轻,误许商人嫁。”初不晓其意。是年至唐州外氏家,因举是诗,邦人任喻义可云:顷年明略与郡之二营妓往来,情好甚笃,其一小字怜怜,其一名梅。时怜怜将为大贾所纳,明略既去,道过汝坟作诗,盖有所感也。怜怜竟随贾去。“方寻海畔夫”,用海上有逐臭之夫事讥之也。
禁中旧有鸭脚子四本,俗谓之银杏,大皆合抱。其三在翠芳亭之北,岁收实至数斛,而所托阴隘,无可临赏之所;其一在太清楼之东,得地显敞,可以就赏而未尝著花也。裕陵尝临观而兴叹,以为事有不能适人意者如此。越明年,一枝遂花,而结实至十余,莹大可爱。裕陵大悦,命宴太清楼赏之,分赐禁从有差。迨次年,则不复花矣。中官带御器械石璘者,老于禁掖供奉,常为何正臣去非言之。正臣尝记是事,且谓:凡草木之华实,盖有常性。人主者为起一念,乃能感格穹壤,使阴阳造化之功,为之巧顺曲从,以适其一时之所欲。岂为天子者,凡一言动致穹高之鉴听若影响之速耶?由是观之,为人上者,使有宋景公之言,时发于诚心,则召应岂俟终日哉!正臣所论如此。邦基尝以正臣之子薳子楚见其手书,因复记之。
翟三丈公巽,少年侍龙图,出守会稽时,尝赋《猩猩毛笔诗》,甚奇妙。何去非次韵和之云:“貎妍足巧语,躯恶招歋歈。赋形具人兽,宁脱荆榛居。肉尝登俎鼎,饷馈传甘腴。失计堕醉乡,颠踬无与扶。柔毫传束缚,航海归仙癯。浴质逸少池,摛藻知章湖。杀身固有用,赋芋从众狙。坐令宣城工,无复夸栗须。宣城出栗鼠须也。文房甲四宝,万兔惭蒙肤。数管友十年,闭门赋《三都》。之子信豪迈,嗜学每致劬。未冠游胶庠,已推经行儒。蓬山天禄阁,峥嵘凌碧虚。期予早登蹑,同舍校鲁鱼。”公巽之诗恨未见,有《绿毛龟诗》,皆少年所作也。
予在四明时,舶局日同官司户王璪粹昭,郡檄往昌国县宝陀山观音洞祷雨,归为予言宝陀山去昌国两潮,山不甚高峻,山下居民百许家,以鱼盐为业,亦有耕稼。有一寺,僧五六十人。佛殿上有频伽鸟二枚,营巢梁栋间,大如鸭颊。毛羽绀翠,其声清越如击玉。每岁生子必引去,不知所之。山有洞,其深罔测,莫得而入。洞中水声如考数百面鼓鼙,语不相闻。其上复有洞穴,日光所射,可见数十步外,菩萨每现像于其中。粹昭既致州郡之命,因密祷愿有所睹。须臾见栏楯数尺,皆碧玉也,有刻镂之文,为阙路如世问宫殿所造者;已而复现纹如珊瑚者亦数尺,去人不远,极昭然也。久之,于深远处见菩萨像,但见下身如腰,而上即晦矣,白衣璎珞,了了可数,但不见其首。寺僧云:顷有见其面者,乃作红赤色,今于山上作塑像,正作此色,乃当时所现者。三韩外国诸山在杳冥间,海舶至此,必有祈祷。寺有钟磬铜物,皆鸡林商贾所施者,多刻彼国之年号,亦有外国人留题颇有文采者。僧云:祷于洞者,所视之相多不同,有见净瓶者、缨络者、善财者、桥梁者,亦有无所睹者。洞前大石下有白玉晶莹,谓之菩萨石。粹昭平生倔强,至是颇信向云。
唐人诗行役异乡怀归感叹而意相同者,如贾岛云:“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窦巩云:“风雨荆州二月天,问人初雇峡中船。西南一望云和水,犹道黔南有四千。”柳宗元云:“林邑山联瘴海秋,牂牁水向郡前流。劳君更问龙池地,正北三千到锦州。”李商隐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时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皆佳作也。
段承务者,医术甚精,贵人奏以不理选受恩泽,居宜兴,非有势力者不能屈致。翟公巽参政居常熟,欲见之,托平江守梁仲谟尚书邀之始来。乃日平江一富人病,求段医。段曰:“此病不过汤剂数服可愈,然非五百千钱为酬不可。”其家始许其半,段拂衣而去,竟从其请。复以五十星为药资,段复求益,增至百星始肯出药。果如其说而差。段载其所获而归,中涂夜梦一朱衣曰:“上帝以尔为医而厚取贿赂,殊无济物之心,命杖脊二十。”敕左右牵而鞭之。既寤,犹觉脊痛。令人视之,有捶痕,归家未几而死。
东坡性喜饮,而饮亦不多。在黄州尝以蜜为酿,又作《蜜酒歌》,人罕传其法。每蜜用四斤炼熟,入熟汤相搅,成一斗,入好面曲二两,南方白酒饼子米曲一两半,捣细,生绢袋盛,都置一器中,密封之,大暑中冷下,稍凉温下,天冷即热下,一二日即沸,又数日沸定,酒即清可饮。初全带蜜味,澄之半月,浑是佳酎。方沸时,又炼蜜半斤,冷投之尤妙。予尝试为之,味甜如醇醪,善饮之人,恐非其好也。
苏子由在政府,子瞻为翰苑。有一故人与子由兄弟有旧者,来干子由,求差遣,久而未遂。一日,来见子瞻,且云:“某有望内翰,以一言为助。”公徐曰:“旧闻有人贫甚,无以为生,乃谋伐冢,遂破一墓,见一人裸而坐曰:‘尔不闻汉世杨王孙乎?裸葬以矫世,无物以济汝也。’复凿一冢,用力弥艰。既入,见一王者曰:‘我汉文帝也,遗制:圹中无纳金玉,器皆陶瓦,何以济汝?’复见有二冢相连,乃穿其在左者,久之方透。见一人曰:‘我伯夷也,瘠羸面有饥色,饿于首阳之下,无以应汝之求。’其人叹曰:‘用力之勤,无所获,不若更穿西冢,或冀有得也。’瘠羸者谓曰:‘劝汝别谋于他所。汝视我形骸如此,舍弟叔齐岂能为人也?’”故人大笑而去。
梅挚公仪龙图,景祐初以段中丞知昭州,昭号二广烟瘴水土恶弱处。公常为说,其略云:仕亦有瘴,急催暴敛,剥下奉上,此租赋之瘴也;深文以逞,良恶不白,此刑狱之瘴也;侵牟民利,以实私储,此货财之瘴也;盛拣姬妾,以娱声色,此帷簿之瘴也。有一于此,民怨神怒,安者必疚,疚者必殒,虽在辇下,亦不可免,何但远方而已。仕者或不自知,乃归咎于土瘴,不亦谬乎?予读此方,慨然有感,莅仕者当书于座右,亦可为训也。
世谓子瞻诗多用小说中事,而介甫诗则无有也。予谓介甫诗时为之用,比子瞻差少耳。如《酬王贤良松诗》云:“世传寿可三松倒,此语难为常人道。”寿倒三松,见裴铏《传奇》。《春日晚行》云:“兴尽无人楫迎我,却随倦鸦归薄暮。”楫迎汝见古乐府王献之《桃叶歌》。《金陵西斋诗》云:“黄奴三倒频璚树,小砑红绫斗诗句。”小砑红绫见《大业拾遗》。《舒州》云:“巫祝方说茶不救,只疑天赐雨工闲。”雨工见《洞庭灵怪传》。
徽庙见研石有纹如眉者,谓之眉子石,东坡尝作《眉子石研歌》,极有连蜷弯环可爱者。东海宫声应中有一砚,尉氏孙宗鉴少魏舍人为作铭:“襄城愁,京兆妩,北窗散黛,东家翠羽。棱棱笔锋,与此等伍,胡不类子,英气妙语。”又曰:“夕锋既去,碧落方暮。澹疏星之微明,横青霞之数缕。想像沉寥,夷犹毫楮。俾子之文,万丈轩翥。”梁冀妻孙寿封襄城君,作《愁眉啼妆诗》云:“北窗朝向镜,锦帐复斜萦。娇羞不肯出,犹言妆未成。散黛随眉广,胭脂遂脸生。试将持出众,定得可怜名。”宋玉《好色赋》:“东家之子,眉如翠羽。”用斯事也。
杜子美有《忆郑南玭诗》云:“郑南伏毒守,潇洒到江心。”殊不晓伏毒守之义。守当作寺,按《华州图经》有伏毒寺,刘禹锡外集有“贞元中侍郎舅氏牧华州时,予再忝科第,前后由华觐谒陪登伏毒岩”,今世行本皆作守,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