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太后于大德元年幸五台山,中途受惊得疾,回銮上都卧病,四年夏始崩,附葬先陵。时大德中,始定郊祀之礼,以冬至礼天,夏至礼地。元帝于悲悼中,即坛壝行礼,未免少疲,礼毕而归,业已困倦,宿于大安阁内。
忽内竖走人报曰:“世祖至矣。”帝整衣而起,迎入。世祖至玉德殿坐定,形容惨沮,起身执帝之手问曰:“尔曾降诏令中外崇祀孔子,信乎?”帝答曰:“此至正三十一年七月事也。”世祖泣曰:“幸有此诏,少减罪过;不然,朕几不能出泥犁之狱,受无量怖苦矣!”帝惊问之,世祖曰:“有玉清琼霄宫纠察使吕献可者,宋人也。扈从上帝,驾游炎州而回,适遇朕下灭天毁圣之诏,献可大怒,飞章劾奏。上帝张翁,勃然震怒,立命谢仙纠集雷部,震陷太极殿,先以示警,乃遣金星垣司天府贤书之修文郎、韩昌黎协同地下阎浮提主者,大判此案。韩修文既奉敕命,即至九幽,会同闪多罗十主者,拘朕并西僧等征问。朕至九幽宫中,见铁榜森严,令人可畏。少顷,韩修文郎御殿,左右二王者相随,一文一武。文者,乃宋故相寇准;武者,乃隋故将韩擒虎也。韩修文郎一见西僧等,即拍案大怒曰:‘秃子无礼,敢污灭上天,毁谤圣教?’立喝左右用刑,随有鸟喙赤须吏人呼朕入见。韩修文一见即责问曰:‘元主以沙漠入主中国,自应用夏变夷,乃为风教,奈何嗜杀为心,狂悖为政?辄敢蔑视上天,指斥苍冥,即此罪辜,已加于商王武乙一等矣!又况圣人立教,自古及今,无不奉以驭世淑身,齐家治国,胥本乎此。汝以胡人作生民之主,乃肆意妄行,欲贬至圣,夫尼父德与天侔,贤于尧舜,昭于日月,岂因汝之贬,能稍损其万一也乎?但汝狂悖之罪,上通于天,其他淫毒秽宸极,虐焰燔苍穹,诸款尚不足数也。’左右寇、韩二王齐声曰:‘元主狂悖,擢发不足以数其罪,万死不足以蔽其辜!’朕无言可答,只见韩修文谓左右二王曰:‘元主之恶,应与秦政同科,待有嗣君,能盖前愆,再行议罪可也。’寇、韩二王,即朱书一帖,令鸟喙赤须吏,引元主人泥犁狱中去讫。朕不敢不从,随吏人出殿,早有会稽陵中诸宋帝,一齐拦定,大呼还我头来,扭住不放。幸得吏人,以朱书示之,诸宋帝始去。
转至通衢,则又见伊吾、高昌、铁勒、爪哇、罗鬼三十余国夷王,上前喝曰:‘忽必烈也有今日’,挥动老拳,争相殴打。
朕被捶楚无算,吏人再三谕解,而朕已将颠仆于地,幸有一缩颈深目、蓝面红髯、紫衣乌帽官人至,彼等始散。朕方起身,与吏人行经数处,始至一府,上悬粉版,大书曰:‘无间狱。’吏人叩门,门随启,朕随之入,见两旁夜叉,遍是赤发蝟奋,金牙锋铄,臂曲瘿木,甲拿兽爪,衣豹皮裤,携蒺藜杵、铜叉铁戟等物,见朕,即狞目电烻,吐火噀血,踯跳哮吼,铁石销铄,朕见之,丧精亡魄,吏人以朱书示之,皆叉手诺诺而退。
吏人引朕由左厢而上,半里许,至一暗室,门上书曰:‘泥犁之狱’,命朕入焉。则先有一人,龙颜日角,貌亦雄杰,荷枷带锁,蹲于床上。朕问之,自言即焚书坑儒之秦政始皇。吏人贺之曰:‘始皇脱离狴犴,此其时矣。’始皇未之信,吏人即以朕灭天毁圣之罪告之。始皇即带笑起曰:‘朕焚书坑儒,不过用以愚黔首,未敢毁圣也,朕之恶,不为恶。瓜代者,今日始至,累朕候至二千余年之久。’一时枷锁,即自脱落,吏人随拾起用以加朕,朕不胜忿怒,而枷锁已上朕躬,朕不能堪。
只见始皇大笑曰:‘汝之强,宁强于朕之并吞六国,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乎?地府不问贵而问德,不问强弱之势,但问善恶两途,朕行去矣,汝须忍耐,待后至者可也。’与吏姗笑而去。
朕闷坐狱中,苦于昏暗,目不能见五指,如是者数年。
忽一日见前吏人,仍持朱书一简,至狱贺曰:‘元主今得离此狱。’朕问之,则告以有许鲁斋先生者至,言嗣君已下诏崇圣矣。朕一时不胜之喜,枷锁仍自脱落,随出狱门,沿途无阻,至殿上,则与韩修文郎及左右二王分庭抗礼者,乃朕之故臣、集贤大学士国子祭酒许衡也。许衡一见朕至,起身相迎。
命朕立殿左。又至殿上,与三人语移时,始见二王者,出朱书一敕曰:‘烦鲁斋先生,命之归。’许衡随送朕出,沿途再三嘱曰:‘陛下急回上都,与嗣主说知,命速复圣庙,兴释莫,敬天勤民,痛改前非,则陛下之苦恼尽去。’许衡珍重而别。
朕不敢少停,回至上都,面谕汝等。以后凡嗣位为君者,不可不极力崇奉至圣也。至嘱至嘱,毋荒弃朕命等语。”
帝受命讫,忽宫漏一声,惊觉,乃在梦中。帝不胜骇异,即于次日下诏,定郊祀之礼,牲用马一,苍犊十,羊、豕、鹿各九。文舞曰“崇德之舞”,武舞曰“定功之舞”。重建文宜王庙于京师,行释莫礼。营国子学于文宣王庙之西偏,命左丞相哈刺哈孙通饬各郡州县亦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