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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野史》·第八十七回 三清楼公孙醉酒

民国 元代野史 田腾蛟 著

宁都有金翁者,甚贫,臂曲如弓,本名金驼子,好事者偏饰以美名,曰“金锭子”。远近有庆贺事,必邀至家,以为佳兆,金翁之名大噪。每遇吉日,争相致之,以得者为幸。翁一一造之,莫不奉金钱,馈酒食,醉饱盈袖而归。久而积累,遂置田二十亩,其田故膏腴壤也。里中有吕富翁者,久欲此田未果,一旦为金翁所得,心衔之。阴以里役搆讼,倾其家,其田遂归于吕,而金翁以贫。昔年争欲致为佳谶者,至此无人叩门矣。金翁乃伛偻田畔,瞻望饮泣。里中人有以搆陷始末,皆出吕翁告之者,金翁甚恚。自念无可报复,惟伺便或遇吕翁,以利刃刺之。

  一日,闻吕翁饮于姻家,夜深始归,金翁即挟刃至中道伺之,挨至更余未至,旷野萧条,松风刺骨,金翁忽转念曰:“吕翁不仁,渠自昧心,而贫乃我命,贫而且病,何必更作孽乎哉?”即掷刀于河,抽身反走,忽失足一颠,跌踣于地,良久始起。徐扪腰背皆有异,至家叩门,其妻一见,惊而讶之曰:“尔胡为颀然而亭亭也?”金翁自顾,亦错愕不知所出,调笑之声,喧闻比邻,共走入视之,无前此拳跼故态矣,远近皆以为异。金翁深秘其挟刃事,惟言得奇方所愈,而竟无人知之者。

  至是,亦稍有周恤,免于饥寒。

  数月后,吕翁亦遣人厚加馈遗,并请临其家,金翁峻拒之。

  吕翁亲自造门,邀请甚恭,金翁不得已,造其家,则陈设丰隆,酒肴交错,备极款洽。告辞,辄不许,又延至内室,促膝谈心,意甚亲密,金翁甚疑之。入夜已深,金翁欲归,吕翁始告曰:“闻翁痼疾顿愈,甚慰鄙怀,但不佞有所求于君,可乎?”金翁问故,吕翁长跪而请曰:“愚夫妇年逾半百,仅一七龄之子,生而韶秀,亦甚聪慧,乃于前月某夕,偶步阶前,逾门限,而忽颠仆,竟同翁之痼疾,百药罔效。因思欲愈此疾者,非翁之奇方,万难为力也。翁如不吝,请奉百金为寿。”金翁闻之,瞠目直视,不语者久之。吕翁笑曰:“翁以百金为不足耶?”

  金翁不觉长叹数声,欲言仍止。吕翁怪而问之,金翁乃移座近前,尽吐其实。两处约计,掷刀与其子得疾之夜,时刻分毫不爽,吕翁闻之,毛发悚然,深自恼恨,尽反其田。即于是夜载金翁之妻至,夫妇皆养于其家。

  越明年,吕翁复举一子,而七龄者竟死,金翁夫妇无子,皆厚葬之,即以其田为祭田。吕翁子命名为吕金生,以示不忘金翁也。金生美姿容,性聪敏,成人后,博学能文,时吕翁夫妇已卒。金生屡试不售,淡于进取,挟赀游览,放浪江湖,纵酒嗜博,无所不至。客广陵,恋一妓燕娘,有终身之约。久而逋歉愈深,犹日与恶少纵博,不下数百金。燕娘代为筹算,虽倾囊不足偿也。燕娘一日,乃大张宴饮,邀集豪贵十余人,决赌。金生连掷皆北。燕娘在旁,审视良久,乃尽出簪珥、钗钏,珠玑灿然,请以五十金为注。时同博者各携数百金,皆相视而笑,许之。点筹既定,枭雉互陈。次至燕娘,乃扬袖大呼,一掷六绯,众客皆愕。燕娘敛骰在灯,拂衽称异数,不敢有后冀,计其获已三千余缗,尽征而归之金生。罢酒后,燕娘复约诸豪贵曰:“明日幸相过从,妾有所请。”翌日,乃早起治酒,诸客一一皆至。燕娘乃艳妆而出,手挽金生,对天洒酒再拜曰:“今日为郎戒赌,次浮巨白,上其假母。”亦再拜,捧出匣中五百金,为赎身。以次遍酌诸客,亦再拜曰:“自今日以往,将为吕家妇,不复见矣。”遂入。举座感叹,有泣下者。其假母持金,呜咽不能成声。既而酒阑,燕娘椎髻短袷,车骑已在门外矣。

  即日南还,道经新城,东至三清楼下,金生欲登楼少憩,且玩江景。燕娘问曰:“何谓三清楼?”金生曰:“新城旧有何渊、何潜、何滨、弟兄同登庆历三年进士,后渊谥‘清节’,潜谥‘清敏’,滨谥‘清忠’。至今,临江起三清楼以纪其胜。”

  燕娘曰:“此乃名胜所在,妾与郎君,不可不登楼留题,以遣逸兴。”金生大喜,甫登楼,即遇有恶少年十数人,行歌而前,联袂喧笑。燕娘貌美且都,光艳照人,将遮侮之。金生自度力不能支,窘甚。忽楼上一道者,角巾素服,须发苍然,当窗责众曰:“若辈独无宅眷耶?焉得无礼!”众怒曰:“我辈作戏,何预尔野道事?”群起攻之,燕娘始得间而逸,金生欲留谢之,道者挥之速去,金生始望空而走,众恶少齐攘臂楼前。

  叱曰:“何来泼道,胡为者?”因手挈楼前巨石,可重百斤,掷地入土者三四寸,以示膂力,复相与戏博,无不矫捷轻悍。

  视老道士,直竖子耳。道者徐步下楼,笑曰:“贫道少年,粗习此伎,可与若辈共试否?”众恶少恃众且勇,争赴曰:“来!

  来!”话未已,道者忽起,腾跃而上者,丈许,踢其一人,自额至胸及于腹,其人仰仆,不能少动,即挈石掷地人也。又一人奋袂而进,复饱老拳,亦卧而呕血。两人皆巨魁,既负,余皆慑服不敢动。老道士两手提巨石,拟碎两人首,于是诸恶少,号泣请命。

  道者正欲释放,忽鸣锣一声,见旌旗对对,戈戟森森,报节度使至矣。诸恶少急扶掖二人,跄踉遁去。老道士即欲避匿,韩节度搏虎在马上,早已望见,以鞭梢指曰:“此湘阴道士也。”

  急下马上楼坐定,令人邀道者至。道者一见便识,即呼曰:“韩大人别来无恙耶?”叩见毕,韩节度以宾礼待之,诸将校皆侍立于侧。韩节度与道者,相别几二十年,故旧相逢,喜不自胜,即命置酒楼上,玩景谈心,饮兴方酣。韩节度遂言别后入宋,如何征讨,如何兴复,如何建都立帝,每言至忻动处,道者击节称善,辄浮一巨白,言未及半,而老道士已酩酊大醉,入黑甜乡去矣。韩节度犹刺刺不休,说战功,说制度,口谈指授,语渐含糊,不一会睡去。诸将校无不窃笑,忙扶节度与老道士下楼,至新城驿中安宿。众恶少此时,方知老道士与节度有旧,无不吐舌,犹虑节度得知,争先逃去,受伤二人,一遍体青紫,呻吟半年始愈;一竟成痼疾。吕金生家中,望之归者三年,骤相见甚喜,询得其状,举家深佩燕娘之德,而金生与燕娘情好甚笃,自是,亦不复作浪子游矣。后闻此道者,乃韩节度故交,遂至建昌谢之。时湘阴道士已客节度署中,金生入建昌,半月不获得见。

  一日,有幕府录事张宜偶出,一见金生问之,张录事盖金生姻戚也,金生遂言其故,张录事曰:“子欲见公孙先生耶?”

  金生不知,张录事曰:“湘阴道士姓公孙,名鸿,节度在汉阳相会时,尚隐姓名,至今闻大宋建国已固,方始说出,此乃节度之上客也。幸子早至,若更迟三日,将赴岳州扈节度处去矣。”引之入见,老道士笑曰:“贫道偶见不平,少加声色,何足言谢?”吕金生再拜称谢而退,并谢张录事,始归宁都。

  后金生以赀谒选,得龙门县尉,燕娘随赴任所,金生居官颇清慎,不数年,仕至柳州刺使。解组日,燕娘始出囊中骰子六枚,面面皆绯。即当年一掷三千者也。噫!诡不害智,燕娘其女中杰出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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