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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侠五义》·恶姚成识破旧伙计 美绛贞私放新黄堂

三侠五义 石玉昆 著

且说马强将翟九成送县,正要搜寻写状之人,只见那边来了个乘马的相公,后面跟定老仆。看他等形景,有些疑惑,便想出个计较来,将丝缰一抖,迎了上来,双手一拱道:“尊兄请了。可是上天竺进香的么?”原来乘马的就是倪继祖,顺着恶贼的口气答道:“正是。请问足下何人?如何知道学生进香呢了?”恶贼道:“小弟姓马,在前面庄中居住。小弟有个心愿,但凡有进香的,必要请到庄中待茶,也是一片施舍好善之心。”说着话,目视恶奴。众家人会意,不管倪继祖依与不依,便上前牵住嚼环,拉着就走。倪忠见此光景,知道有些不妥,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来至庄前,过了护庄桥,便是庄门。马强下了马,也不谦让,回头吩咐道:“把他们带进来!”恶奴答应一声,把主仆蜂拥而入。倪继祖暗道:“我正要探访,不想就遇见他。看他这般权势,惟恐不怀好意。且进去看他端的怎样。”

马强此时坐在招贤馆,两旁罗列坐着许多豪杰光棍。马强便道:“遇见翟九成,搜出一张呈子,写得甚是厉害。我立刻派人将他送县。正要搜查写状之人,可巧来了个斯文秀才公,我想此状必是他写的,因此把他诓来。”说罢,将状子拿出,递与沈仲元。沈仲元看了道:“果然写得好,但不知是这秀才不是。”马强道:“管他是不是,把他吊起拷打就完。”沈仲元道:“员外不可如此。他既是读书之人,需要以礼相待,用言语套问他;如若不应,再行拷打不迟,所谓‘先礼而后兵也’。”马强道:“贤弟所论甚是。”吩咐请那秀士。此时恶奴等俱在外面候信,听见说请秀士,连忙对倪继祖道:“我们员外请你呢。你见了要小心些。”倪继祖来至厅房,见中间廊下悬一匾额,写着“招贤馆”三字,暗暗道:“他是何等样人,竟敢设立招贤馆。可见是不法之徒。”及至进了厅房,见马强坐在上位,昂不为礼。两旁坐着许多人物,看了去,俱非善类。却有两个人站起,执手让道:“请坐。”倪继祖也只得执手回答道:“恕坐。”便在下首坐了。

众人把倪继祖留神细看,见他面庞丰满,气度安详,身上虽不华美,却也齐整。背后立定一个年老仆人。只听东边一人问道:“请问尊姓大名?”继祖答道:“姓李名世清。”西边一人问道:“到此何事?”继祖答道:“奉母命前往天竺进香。”马强听了哈哈笑道:“俺要不提进香,你如何肯说进香呢?我且问你:既要进香,所有香袋钱粮为何不带呢?”继祖道:“已先派人挑往天竺去了。故此单带个老仆,赏玩途中风景。”马强听了,似乎有理。忽听沈仲元在东边问道:“赏玩风景原是读书人所为,至于调词告状岂是读书人干的呢?”倪继祖道:“此话从何说起?学生几时与人调词告状来?”又听智化在西边问道:“翟九成足下可认得么?”倪继祖道:“学生并不认得姓翟的。”智化道:“既不认得,且请到书房少坐。”便有恶奴带领主仆出厅房,要上书房。刚刚下了大厅,只见迎头来一人,头戴沿毡大帽,身穿青布箭袖,腰束皮带,足登薄底靴子,手提着马鞭,满脸灰尘。他将倪继祖略略的瞧了一瞧,却将倪忠狠狠地瞅了又瞅。谁知倪忠见了他,登时面目变色,暗说:“不好!这是冤家来了。”

你道此人是谁?他姓姚名成,原来又不是姚成,却是陶宗。只因与贺豹醉后醒来,不见了杨芳与李氏,以为杨芳拐了李氏去了。过些时,方知杨芳在倪家庄做仆人,改名倪忠,却打听不出李氏的下落。后来他二人又劫掠一伙客商,被人告到甘泉县内,追捕甚急。他二人便收拾了收拾,连夜逃至杭州。花费那无义之财,犹如粪土,不多几时精精光光。二人又干起旧营生来,劫了些资财。贺豹便娶了个再婚老婆度日。陶宗却认得病太岁张华,托他在马强跟前说了,改叫姚成。他便趋炎附势的,不多几日,把个马强哄得心花俱开,便把他当做心腹之人,做了主管。因阅朝中邸报,见有奉旨钦振杭州太守,乃是中榜眼用为编修的倪继祖,又是当朝首相的门生。马强心里就有些不得主意,特派姚成扮作行路之人,前往省城,细细打听明白了回来,好做准备。因此姚成行路模样回来,偏偏的刚进门,迎头就撞见倪忠。

且说姚成到了厅上,参拜了马强,又与众人见了。马强便问打听的事体如何。姚成道:“小人到了省城,细细打听,果是钦派榜眼倪继祖作了太守。自到任后,接了许多状子,皆与员外有些关碍。”马强听了,暗暗着慌,道:“既有许多状子,为何这些日并没有传我到案呢?”姚成道:“只因官府一路风霜,感冒风寒,现今病了,连各官禀见俱各不会。小人原要等个水落石出,谁知再也没有信息,因此小人就回来了。”马强道:“这就是了。我说呢,一天可以打两个来回儿,你如何去了四五天呢?敢则是你要等个水落石出。那如何等得呢?你且歇歇儿去罢。”姚成道:“方才那个斯文主仆是谁?”马强道:“那是我遇见诓了来的。”便把翟九成之事说了一遍。“我原疑惑是他写的呈子,谁知我们大伙盘问了一回,并不是他。”姚成道:“虽不是他,却别放他。”马强道:“你有什么主意?”姚成道:“员外不知,那个仆人我认得。他本名叫做杨芳,只因投在倪家庄作了仆人,改名叫做倪忠。”沈仲元在旁听了,忙问道:“他投在倪家有多少年了?”姚成道:“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沈仲元道:“不好了!员外你把太守诓了来了。”马强听罢此言,只吓得双睛直瞪,阔口一张,呵呵了半晌,方问道:“贤贤贤弟,你如何知知知道?”小诸葛道:“姚主管既认明老仆是倪忠,他主人焉有不是倪继祖的?再者,问他姓名,说姓李名世清。这明明自己说我办理事情要清之意,这还有什么难解的?”马强听了如梦方觉,毛骨悚然,道:“可怎么好?贤弟你想个主意方好。”沈仲元道:“此事需要员外拿定主意。既已诓来,便难放出。暂将他等锁在空房之内,俟夜静更深,把他请至厅上,大家以礼恳求。就说,明知是府尊太守,故意的请府尊大老爷到庄,为分析案中情节。他若应了人情,说不得员外破些家私,将他买嘱,要张印信甘结,将他荣荣耀耀送到衙署。外人闻知,只道府尊结交员外,不但无人再敢告状。只怕以后还有些照应呢。他若不应时,说不得只好将他处死,暗暗知会襄阳王举事便了。”智化在旁听了,连声夸道:“好计!好计!”马强听了,只好如此。便吩咐将他主仆锁在空房。

虽然锁了,他却踌躇不安,坐立不宁。出了大厅,来至卧室,见了郭氏安人,嗨声叹气。原来他的娘子就是郭槐的侄女,见丈夫愁眉不展,便问:“又有什么事了?这等烦恼。”马强见问,便把已往情由述说一遍。郭氏听了道:“益发闹得好了,竟把钦命的黄堂太守弄在家内来了。我说你结交的全是狐朋狗友,你再不信。我还听见说,你又抢了个女孩儿来,名叫锦娘,险些儿没被人家扎了一剪子。你把这女子掐在地窖里了。这如今,又把个知府关在家里,可怎么样呢?”口里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着急。马强又将沈仲元之计说了,郭氏方不言语了。此时天已初鼓,郭氏知丈夫忧心,未进饮食,便吩咐丫环摆饭。夫妻二人,对面坐了饮酒。

谁知这些话竟被服侍郭氏心腹丫环听了去了。此女名唤绛贞,年方一十九岁,乃举人朱焕章之女。他父女原籍扬州府仪徵县人氏。只因朱先生妻亡之后,家业凋零,便带了女儿上杭州投亲。偏偏的投亲不遇,就在孤山西冷桥租了几间茅屋,一半与女儿居住,一半立塾课读。只因朱先生有端砚一方,爱如至宝,每逢惠风和畅之际,窗明几净之时,他必亲自捧出,赏玩一番,习以为常。不料半年前有一个馆童,因先生养赡不起,将他辞出,他却投在马强家中,无心中将端砚说出。登时的萧墙祸起,恶贼立刻派人前去,拍门硬买。遇见先生迂阔性情,不但不卖,反倒大骂一场。恶奴等回来,枝儿上添叶儿,激得马强气冲牛斗,立刻将先生交前任太守,说他欠银五百两,并有借券为证。这太守明知朱先生被屈,而且又是举人,不能因账目加刑。因受了恶贼重贿,只得交付县内管押。马强趁此时便到先生家内,不但搜出端砚,并将朱绛贞抢来,意欲收纳为妾。谁知做事不密,被郭氏安人知觉,将陈醋发出,大闹了一阵,把朱绛贞要去作为身边贴己的丫环。马强无可如何,不知暗暗赔了多少不是,方才讨得安人欢喜。自那日起,马强见了朱绛贞,慢说交口接谈,就是拿正眼瞧他一瞧却也是不敢的。朱绛贞暗暗感激郭氏。她原是聪明不过的女子,便把郭氏哄得犹如母女一般,所有簪环首饰、衣服古玩并锁钥全是交他掌管。今日因是马强到了,他便隐在一边,将此事俱各窃听去了。暗自思道:“我爹爹遭屈已及半年,何日是个出头之日?如今我何不悄悄将太守放了,叫他救我爹爹。他焉有不以恩报恩的!”想罢,打了灯笼,一直来到空房门前。可巧竟自无人看守。原来恶奴等以为是斯文秀士与老仆人,有甚本领,全不放在心上,因此无人看守。也是吉人天相,暗中自有默佑。

朱绛贞见屈戌倒锁,连忙将灯一照,认了锁门,向腰间掏出许多钥匙,拣了个恰恰投簧,锁已开落。倪太守正与倪忠毫无主意,忽见开门,以为恶奴前来陷害,不由地惊慌失色。忽见进来个女子,将灯一照,恰恰与倪太守对面,彼此觑视,各自惊讶。朱绛贞又将倪忠一照,悄悄道:“快随我来!”一伸手便拉了倪继祖往外就走。倪忠后面紧紧跟随。不多时,过了角门却是花园。往东走了多时,见个随墙门儿,上面有锁并有横闩。朱绛贞放下灯笼,用钥匙开锁。谁知钥匙投进去,锁尚未开。钥匙再也拔不出来。倪太守在旁着急,叫倪忠寻了一块石头猛然一砸,方才开了。忙忙去开门。朱绛贞方说道:“你们就此逃了去罢。奴有一言奉问:你们到底是进香的,还是真正太守呢?如若果是太守,奴有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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