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倪忠在公堂之上,便将奉旨上杭州接太守之任,如何暗暗私访,如何被马强拿去两次,俱各说了。“头一次多亏了一个难女,名叫朱绛贞,乃朱举人之女,被恶霸抢了去的,是他将我主仆放走。慌忙之际,一时失散。小人遇见个义士欧阳春,将此事说明。义士即到马强家中打听小人的主人下落。谁知小人的主人又被马强拿去,下在地牢。多亏义士欧阳春搭救出来,就定于次日义士帮助捉拿马强护送到府。我家主人审了马强几次,无奈恶霸总不招承。不想恶霸家中被劫,他就一口咬定,说小人的主人‘结连大盗,明火执仗’,差遣恶奴进京呈控。可怜小人的主人堂堂太守,因此解任,遭这不明不白的冤枉。望乞众位大人明镜高悬,细细详查是幸。”范大人道:“你主人既有此冤枉,你如何此时方来伸诉呢?”倪忠道:“只因小人奉家主之命,前往扬州接取家眷。及至到了任所,方知此事。因此急急赶赴京师,替主鸣冤。”说罢,痛哭不止。陈公公点头道:“难为这老头儿。众位大人当怎么办呢?”文大人道:“倪忠的呈词,正与太守倪继祖、义士欧阳春、小童艾虎所供俱各相符。惟有被劫一案尚不知何人,须问倪继祖、欧阳春便见明白。”吩咐带倪太守与欧阳春。
不多时,二人上堂。文大人问太守道:“你与欧阳春定于何时捉拿马强?又于何时解到本府?”倪继祖道:“定于二更带领差役捉拿马强,于次日黎明方才到府。”文大人又问欧阳春道:“既是二更捉拿马强,为何于次日黎明方到府呢?”欧阳春道:“原是二更就把马强拿住,只因他家招募了许多勇士,与小人对垒。小人好容易将他等杀退,于五更时方将马强驮在马上。因霸王庄离府衙二十五六里之遥,小人护送到府时,天已黎明。”文大人又叫带郭氏上来,问道:“你丈夫被何人拿住,你可知道么?”郭氏道:“被个紫髯大汉拿住,连小妇人一同捆缚的。”文大人道:“你丈夫几时离家的?”郭氏道:“天已五鼓。”文大人道:“你家被劫是什么时候?”郭氏道:“天尚未亮。”文大人道:“我看失单内劫去许多物件,非止一人。你可曾看见么?”郭氏道:“来的人不少,小妇人吓得以被蒙头,哪里还敢瞧呢。后来就听贼人说:‘我们乃北侠欧阳春,带领官役前来抢掠。’因此小妇人失单上有北侠的名字。”文大人道:“你丈夫结交招贤馆的朋友,为何不见?”郭氏道:“就是那一夜的早起,小妇人因查点东西,不但招贤馆内无人,连那里的东西也短了许多。回大人,我丈夫交的这些朋友全不是好朋友。”文大人听了,笑对众人道:“列位听见了。这明是众寇打劫,却声言是北侠与官役,移害于人之意无疑了。”众人道:“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五鼓护送马强,焉有黎明从新带领人役打劫之理?此是众寇打劫无疑了。”又把马强带上来,与倪忠当面质对。马强到了此时再无折辩,就一一招了。文大人吩咐将太守主仆、北侠、艾虎另在一处候旨,其余案内之人分别收监。共同将复奏折子拟定,连招供并往来书信,预备明早谨呈御览。
天子看了大怒,却将折子留中。你道为何?皆因仁宗为君,以孝治天下。其中关碍着皇叔赵爵,不肯深究,止于明发上谕,说:“马朝贤监守自盗,理应处斩。马强抢掠妇女,私害太守,也定了斩立决。郭氏着毋庸议。”所有襄阳王之事一概不提。倪继祖官复原职,欧阳春义举无事,艾虎虽以下犯上薄有罪名,因为御冠出首,着宽免。倪继祖具折谢恩。旨意问朱绛贞释放一节,倪继祖一一陈奏;又随了一个夹片,是叙说倪仁被害,李氏含冤,贼首陶宗、贺豹,义仆杨芳即倪忠,并有祖传并梗玉莲花,如何失而复得的情由,细细陈奏。天子看了,圣心大悦,道:“卿家有许多的原委,可称一段佳话。”即追封倪仁五品官衔,李氏诰封随之。倪太公倪老儿也赏了六品职衔,随任养老。义仆倪忠赏了七品承义郎,仍随任服役。朱绛贞有玉莲花联姻之谊,奉旨毕姻。朱焕章恩赐进士。陶宗、贺豹严缉拿获,即行正法。倪继祖磕头谢恩,复又请训,定日回任。又到开封府拜见包公。
此时,北侠父子却被南侠请去,众英雄俱各欢聚一处。倪太守又到展爷寓所,一来拜望,二来敦请北侠、小侠务必随同到任。北侠难以推辞,只得同艾虎到了杭州。倪太守从新接了任后,即拜见了李氏夫人与太公夫妇。李氏夫人依然持斋,另在静室居住。倪太守又派倪忠随了朱焕章,同去迁了倪仁之柩,立刻提出贺豹正法。祭灵后,念经破土安葬立茔。白事已完,又办红事,即与朱老先生定了吉日,方与朱绛贞完姻。自然是热闹繁华,也不必细述。北侠父子在任,太守敬如上宾,俟诸事已毕,他父子便上茉花村去了。
且说仁宗天子自从将马朝贤正法之后,每每想起襄阳王来,圣心忧虑。偏偏的洪泽湖水灾连年为患,屡接奏折,不是这里淹了百姓,就是那里伤了禾苗,尽为河工消耗国课无数,枉自劳而无功。这日单单召见包相商酌此事。包相便举保颜查散才识谙练,有守有为,堪胜此任。圣上即升颜查散为巡按,稽查水灾兼理河工民情。
颜大人谢恩后,即到开封府,一来叩辞,二来讨教治水之法。包公说了些治水之法,虽有成章,务必随地势之高低,总要堵泄合宜,方能成功。颜查散又向包公要公孙策、白玉堂一同前往,帮办一切。包公应允。次日早朝,包公奏明了主簿公孙策、护卫白玉堂随颜查散前去治水。圣上久已知道公孙策颇有才能,即封六品职衔,白玉堂的本领更是圣上素所深知之人,准其二人随往。颜巡按谢恩请训,即刻起程。
一日来至泗水城,早有知府邹嘉迎接大人。颜大人问了问水势的光景,忽听衙外百姓喧哗,原来是赤堤墩的百姓控告水怪。颜大人吩咐把难民中有年纪的唤几个来问话。不多时带进四名乡老,但见他等形容憔悴,衣衫破旧,苦不可言,向上叩头,道:“救命呀,大人!”颜大人问道:“你们到此何事?”乡老道:“小民连年遭了水灾,已是不幸,不想近来水中生了水怪,时常出来现形伤人。如遇腿快的跑了,他便将窝铺拆毁,东西掠尽,害得小民等时刻不能聊生。望乞大人捉拿水怪要紧。”颜大人道:“你等且去,本院自有道理。”众乡老叩头出衙去了。知会了众人,大家散去。颜大人与知府说了多时,定于明日登西虚山观水。知府退后,颜大人又与公孙先生、白五爷计议了一番。
到了次日,乘轿至西虚山下。知府早巳伺候。换了马匹上至半山,连马也不能骑了,只得下马步行。好容易到了山头,但见一片白茫茫,沸腾澎湃,由赤堤湾浩浩荡荡漫至赤堤墩,顺流而下,过了横塘,归于杨家庙。一路冲浸之处,不可胜数。慢说房屋四分五落,连树木也是七歪八扭。又见赤堤墩的百姓全在水浸之处搭了窝铺栖身,自命名曰舍命村。他等本应移在横塘,因路途遥远,难以就食,故此舍命在此居住。那一番惨淡形景,令人不堪注目。
旁边的白五爷早动了恻隐之心,暗想道:“黎民遭此苦楚,连个好窝铺没有,还有水怪侵扰,可见是祸不单行。但只一件,他既不伤人,如何拆毁窝铺抢掠东西呢?事有可疑。俺今日夜间倒要看个动静。”他却悄悄地知会了颜巡按,带领四名差役,暗暗来至赤堤墩,假做奉命查验的光景。众百姓俱各上前叩头诉苦。白玉堂叫他们腾出一个窝棚,进去坐下。又叫几个老民,大家席地而坐,细细问了水怪的来踪去迹,可有什么声息没有。众百姓道:“也没有什么声息,不过呕呕乱叫。”白玉堂道:“你们仍在各窝铺内隐藏。我就在这窝棚内存身,夜间好与你们捉拿水怪。你们切不可声张,惟恐水怪通灵,你们嚷嚷的他要知道了,他就不肯出来了。”众百姓听了,登时连个大气儿也不敢出,立刻悄语低言,努嘴打手式。白玉堂看了,又要笑,又可怜,想是被水怪吓得胆都破了。白玉堂回手在兜肚内摸出二个锞子道:“你们将此银拿去备些酒来,余下的你们籴米买柴。大家饱吃了,夜间务必警醒。倘若水怪来时,你们千万不可乱跑,只要高声一嚷,就在窝铺内稳坐,不要动身。我自有道理。”众百姓听了,欢天喜地选腿快的寻找酒食去,腿慢的整理现成的鱼虾,七手八脚,登时的你拿这个、我拿那个。白五爷看了也觉有趣,仍叫这几个有年纪的同自己吃酒,并问他水怪凶猛的情形。问他如何埽坝,再也打垒不起。众乡老道:“惟有山根之下水势逆,到了那里是个漩窝,那点儿地方不知伤害了多少性命。虽有行舟来往,到了那里没有不小心留神的。”白五爷道:“漩窝那边是什么地方?”众乡老道:“过了漩窝那边二三里之遥,便是三皇庙了。”白五爷暗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