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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牡丹》·周元家天子安身

白牡丹 翁山柱砥 著

却说王合谏阻天子,游耍三峰岩。帝道:“朕想那人没拿包裹雨伞,谅三峰岩必在附近。你可回镇上问路,朕在此等候。”王合领旨,转回瑞阳镇上,问一老人道:“借问此间有座三峰岩,在何处?岩内有神仙信否?”老人道:“三峰岩在此去正南,离此六七里余。其处山水极佳,传闻前代尚有神仙寄踪。每至此时桂花盛开,男女游耍甚众。何尝真有神仙可见?”王合称谢老人,恐正德天子等久,亦即起身回来。那正德天子,果然等候许久。便在路边放马吃草,忽草中跳出一只白兔,向马前一跳,那马受惊即发开四蹄,奔上山坡。正德大惊,忙将缰绳勒紧。谁知那马乱跳,险些把正德跌下鞍来。正德无奈,把缰绳放松,那马越跑得紧。正德只得用双手抓住马鬃毛,叫声:“马啊,今日这等作怪,莫非要断送寡人性命么?任从尔去罢。”耳听得呼呼声响。暂且按住慢表。单说王合来至原处,寻不着正德天子,只道往这近处游耍。及上高处一望,四无踪迹。惊得面如土色,叫声:“苦哇!不知天子往哪里去了。我今失了天子,如何是好?进前不得,后退不得。思若回京,被众官知道,岂不把我处死?”沉吟一番,忽转念道:“我今何不向地方官取讨,教他用心探访天子。我再赶到苏州,杭州去寻,必定相遇。又恐正德身五分文,倘一时着恼,寻了短见,教我如何抵挡?真是千愁万虑,只先从近处跟寻。”嗣后雇了牲口,赶进瑞兰州城知州衙前,打发牲口主人去了,即进衙将鼓击将起来。人役忙来拦住道:“你为什么事击鼓?”王合道:“乃御前尚衣太监王合,有急要事,要见你本官。”人役忙走进后衙报知州官。

这州官在京城曾与王合相识的,闻报疑惑,忙令开门接入后堂,见礼坐下。王合令左右人役退出。州官喝退。王合即把天子微服游幸到瑞阳镇地方失散等言明,道:“先生速知会百官密访。倘天子有失,我一回京,合府官员,大为不便。”知府惊得汗流浃背,道:“公公少待,待卑州传众官齐到,自有道理。”立着人役分往,合城文武官员,一时齐到。知州将前言重复说过,众官俱失色。王合遂把天子所穿戴服色言明,并嘱:“列位须当密访,恐被歹人知风谋害。圣驾无回,列位岂不大罪?今可备快马一匹,待我赶赴苏州等处找寻。”众官称“是”,即备一匹良马。王合立时上马,分别而去。众官商议,一面密报各乡绅一同密访;再差心腹人役查访,不许泄漏。那王合起身在路上,心想:我若寄书与江流知道,满门恐难免被他诛戮。不如隐匿为妥。遂赶到苏州,又赶到杭州,密约地方官寻访。自己又赶到福建、漳泉二府,寻无踪迹。遂在沿途探访,不敢回京。亦终不知会江流。此是后话不表。且说正德因坐马受惊,纵跑了一会,来至旷野之处停住。正德四顾无人,叫声:“你这孽畜,把朕送到此间,是什么去处?”即下马,坐在路旁歇息,并候王合前来。候至许久,看看日色将斜,心想:“须寻店安歇,再作商议。”即仍然上马,来到一村。只见人家稀少,四处居住。路旁树林下有一小户人家,内有纺车声。即下马,将马牵缚在树桩上,将索放宽,任其吃草。上前敲门,只见开门处走出一老妇,年约五旬,精神清爽,骨格不凡。那老妇人观见正德尧眉舜眼,龙行虎步。忙作礼道:“客官何处来的?何事降临?”帝道:“俺乃北京人氏,欲来访友。因坐马溜缰,仆人失散,天色已晚,借住一宵。来日小仆若到,自当厚谢。”老妇道:“客官不嫌草榻蔬食,只管暂歇。请入内来坐。”帝即跨入草堂。

老妇才要移椅,帝本当中坐惯,即把椅放在案前,当中坐下。问道:“妈妈姓甚名谁?家中尚有何人?”老妇道:“老身王氏,丈夫周俊,在日攻书不第而亡。老身孀守,一子名周元,年甫十九,砍柴为生,颇尽孝道。请问客官,何姓尊名?”帝思把武宗正德分拆,即答道:“俺姓武名德。”老妇道:“老身昨夜梦见一轮红日坠于草堂。今武大官人降临,且是帝邦人物,谅必有职官员。”帝闻言暗笑:“既梦一红日,岂止一官职而已?真是村妇可笑。”答道:“俺亦曾当过差官。”老妇人道:“敢问老爷的前程是几品?”帝暗想:“天子约有几品。”乃道:“却无有品数。”老妇道:“既无数,想是极大,谅有十余品。”帝冷笑道:“正是。”

原来正德自早间至今,已是饥渴难当,四肢软弱。但帝乃享用之人,还不知是饥饿所致,便对王氏道:“俺被那马跑得慌,莫不坏了身子?为何腹边微痛,头眩眼昏,四肢无力,口中发渴。妈妈可或茶或热水,取些解渴。”王氏道:“老爷少待片时,备来。”

即入内,自思:“要烹茶又无茶器,暗想依他言语,况自早至这时,明是饥渴。前日娘家所送大麦尚余些,何不煮请他?又可解渴又可充饥。”即忙取些大麦,放在锅中,生起火来。好不作怪,往常大麦极是难熟,今番一则乃正德洪福,二则乃周元母子的造化。水滚,早闻得麦香扑鼻。心想一位差官,难道如此福大?麦熟得快,及吃时,觉得稀烂。家中又无糖可和,只得舀了一碗清淡的麦粥,一双筷子,送与帝道:“家贫,只有此微物解渴,幸勿推辞。”

正德从未见此物,取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滑腻,况值渴之际。即问道:“此是何物?如此可口!”王氏暗想,果是享用的人,连大麦粥亦不识。”便答道:“此珍珠粥”。正德心想:好似珍珠分开。故一面圆,一面扁。即问王氏:“你好得享用,吃得是珍珠粥。”王氏道:“此乃微物,何足挂齿?吃罢。”早已一碗吃完。

王氏道:“老爷再吃些若何?”正德道:“好是好的,只是有些清淡。”王氏思想:“清清淡淡,教他如何过口?呵唷,还有腌着的盐虫间子,取些与他过口,免于清淡。但他实享福的人,若不将壳剖开,他必连壳吃下。”即剖开了一壳,放在一个小盘子上,一并捧出,安顿案上,道:“再吃些亦可解渴。”正德不晓此物,见肉有黄红白各色,那壳各分青黄,宛如玳瑁一般。忙问道:“此是什物?”王氏想:“他既不识,待我装个门面。”即道:“此乃凤眼鲑。”正德着惊道:“凤乃稀世之物,尔却那里拿得许多凤来,挖眼腌鲑?不意小户人家,用着珍珠粥和凤眼鲑。真是享福得很。”王氏暗想:“大麦粥和着蛔子着实狼狈,他还说享福,果是饥不择食。”早已一碗吃完,道:“不要了。”又问王氏道:“这珍珠粥却会做药,吃下去腹中不痛,身体依然。”王氏道:“看来不是腹痛,乃是饥饿。”正德道:“怎么为之饥饿?”王氏道:“不食便饥。所谓饥当食,渴当饮。”帝暗想:“朕若不云游,怎知饥饿艰苦?”

时王氏却走到后门,等待儿子籴米回来请客。因周元晴时砍柴卖钱,只足母子费用,遇淋雨时,日食甚是艰难,当下家中无有粒米,自那早周元砍了一担柴,挑去市上要卖。却又作怪,往常周元的柴又大又干,一到市上,便卖去。偏偏是日不凑巧,上市多时,全没一人来问。

等到天色将晚,已散市了,无奈挑回至路口停住。恰遇着伊母的族兄王员外,收租回来。周元忙问:“母舅哪里去来?”王员外道:“周元你们少年人,为何一担柴弄到这等时候才完,不去发卖,还在此地停步?好懒惰,岂不可恶?”周元道:“外甥此一担柴早上市,因无人买,故此挑回。”王员外道:“此必你勒索高价,故无人要买。”周元道:“我一担柴只卖一百文足钱,怎有勒索?”王员外道:“既无人买,当挑回家,来日再上市发卖。”周元道:“欲挑回家,奈明早无有米粮。”王员外道:“既如此困苦,我把一百文买了,免你忧虑。”周元道:“足感母舅盛情。”即挑着随王员外来到庄上。令庄丁将柴取人,即进内取钱。须臾间出对周元道:“家中无有剩钱,将这钱取米与尔,若何?”周元道:“如此更妙。”只好将米付我衣中包回。不必袋子,否则又要还袋,一番跋涉。”王员外称“是”。登时取出一斗米。周元便用衣前襟盛着。把扁担及绳索搁在肩上,左手扯着衣角,右手就在衣底托住以防漏掉,别了王员外。

行至村口,觉得米中有物硌着右手。心中疑惑,向米中一摸,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心思:“这莫非是母舅要识我诚实与否?宁可送还他,免被他说我贪心。理当贫穷,不应取不明之财。”即奔回问王员外道:“母舅何故米中藏一锭银,要试外甥心肝?”王员外闻言愕然道:“什么银?”周元将银呈上,陈明其故。王员外省悟,道:“早饭后,县中钱粮差来讨钱粮。我清完后,尚余这锭银子,就便埋放在斗里。方才误盛米,出来付你。不意你却如此诚实。即取五钱银交付周元道:“你拿去使用。倘有不周之处再来问我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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