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勇将力剿大狼山莽汉误投五云汛
当下焦廷贵激诮着狄青,狄青却不着恼,只道:“焦将军,休得多言,你且看下官去讨转征衣,才见我言非谬。”焦廷贵道:“你果能杀得赞天王,讨得回征衣,就算你有仙人手段。但我不能帮助你,只好远远在此树林之中等候。”狄青允诺,一连打马三鞭,飞跑到半山,高声喊道:“叛贼赞天王,抢掠了征衣,速速送还,万事全休,有胆的出来会我,否则本官即杀上山来了。”早有巡哨军进寨报知。
是日赞天王与众将同在帅堂吃酒寻乐,吹番笛,唱番歌,正在热闹之际,小番进来跪报:“山下有一小将,单刀独骑,十分猖狂,要讨还征衣,与大王会阵。如无将士出马,他即杀上山来了,请速定裁。”赞天王道:“宋将有多大本领,如此狂言。他若讨取征衣,且还他便了。”子牙猜道:“不可,我自兴兵以来,威名远震,个把宋将,纵然强狠,岂可一朝示怯,还他征衣?”赞天王道:“孤这里众兵原不用这些征衣,还了他也无所损失的。”子牙猜道:“大王若将征衣还他,敌人只道我等惧战,畏怯于他,断然还不得的。”言未了,又闻报:“山下小将,自称解官狄青,必要与大王见个高低,若再迟延,他就杀上山来。”赞天王道:“宋将如此猖狂,反要与孤家对敌,可恼,可恼!”传左右抬过兵器盔甲。
这赞天王生来面似乌金,两道板眉,豹头虎额,凛凛神威,狮子大鼻,口阔唇方,两耳长拖,眼珠碧绿而圆,海下花须,半如炭色。身长一丈二尺,声如巨雷,他乃圣帝跟前一大龟化身。穿挂上镔铁销甲,手持流金镋,骑上乌骓马,不异金刚神汉,实乃西夏国首位英雄。赞天王想道。孤家屡上沙场,未逢敌手,狄青单刀独骑杀来,取他首级,不费吹毛之力。如若多带兵丁,杀了他一人,反被宋人说我以众欺寡了。故赞天王不带一卒,拍马加鞭,一声炮响,冲下山坡。子牙猜、大小孟洋,齐至山峰观看。
赞天王跑出山前,高持流金镋,大喝道:“宋朝来的无名小卒,有多大本领,敢来大王额上捏汗么?速速回马,还可保全性命!”狄青道:“番奴休得无礼,吾乃大宋天子驾前,官居九门提督,狄青是也。吾金刀之下,不斩无名弱将,快通上姓名。”赞天王道:“孤乃西夏王御弟,今奉命为监军总督,赞天王是也。”狄爷大喝道:“叛逆畜生,还不知我主嘉祐王,乃仁德之君,文忠武勇,屡次对你宽容,我主以悯惜生民为心,故不行征伐,是你造化。今又胆大将本官数十万军衣劫掠,今日断难饶你狗命。”赞天王喝道:“狄青!休得妄夸大言,孤自兴兵七八载,百战百胜,杨宗保尚且不敢出敌,你乃黄毛未退的小儿,休来送死。况我国自唐末时,已世代称王,今日兵雄将勇,取你大宋江山,易如反掌,且吃我一镋!”言未了,一镋打来,狄青金刀,毫光闪闪地挑开。
若问赞天王身高一丈二尺,比狄青七尺之躯,虽则龙马高大,还比赞天工短了三尺多。他虽是刀法精通,然赞天王实力很大,狄青与他兵刃交锋七八合,觉得两臂酸麻,难以抵敌。斯时欲败而不可败,欲战又不能战,这焦廷贵在树林中,出头一瞧,高声大喊道:“大狼山翻不转,赞天王杀不成,军衣讨不还,流金镋敌不过。”这几句话送到狄青耳边,激恼得他只得拖刀而走,赞天王拍马追赶。狄青心想:圣帝赠我的法宝,今日危急之际,不免试用起来才是。便勒住马缓,急向皮囊中,取出七星箭一枝,呼念:“无量寿佛。”登时祭起一道金光,飞绕空中。赞天王眼昏神乱,兵刃低垂,七星小箭犹如流星一般,嘤嘤作响。焦廷贵大呼道:“好个戏法来了!”只听得空中一声响,宝箭飞射下来,金光四射,向赞天王头盔心射下,复飞起空中。
此时赞天王痛得难当,马上翻身跌下。焦廷贵一见,飞步赶上,拔出腰刀,将头砍下,把发束住在铁棍上,踏扁钢盔,收藏怀内。狄青将手一招,收回七星箭。焦廷贵好生喜悦,道:“不想你有此妙法,来弄倒了赞天王。这等看起来,打破大狼山,却是容易了。”狄青道:“焦将军自去收拾番奴首级。”焦廷贵答应道:“且再收了子牙猜,收还征衣,攻破大狼山,回见元帅缴令吧。”狄青允诺,大呼道:“子牙猜,我狄青在此,速将征衣献还,倒戈投顺,便饶你等狗命,若再延迟,我即杀上山来,不饶一卒。”
且说子牙猜见赞天王被他杀下马来,大惊道:“不好!”番兵扛来铁铠,即刻上马,提持兵器。这子牙猜生得面方而长,淡青颜色,浓眉高竖,两耳张风,阔额大鼻,颏下根根赤短须,身高一丈余,膂力不亚于赞天王。只见他手执金楂槊,约数百斤沉重,乘上一匹追云豹,十分凶恶。当即带领一万番兵,一声炮响,飞奔杀下山来,大喝道:“小小宋将,本事低微,用此邪术害人,有何希罕!”狄青大喝道:“来将可是子牙猜么?”子牙猜道:“既知本先锋大名,还不献上首级,还敢多言猖獗,且看金楂槊!”当头打来,狄青大刀急架相迎。若论子牙猜力量,虽则次于赞天王,然而力气强于狄青。当日二员猛将,你一刀,我一槊,杀得征尘四起,番兵喊声如雷。正在战杀之际,焦廷贵大呼道:“不要平战,再变一套戏法,我又要割脑袋了。”
当时狄青眼看抵敌不住,虽然未闻焦廷贵之言,然而却有此意。于是左手架槊,右手向怀中取出金面牌带上,念声:“无量寿佛。”焦廷贵笑道:“如今不弄戏法,竟在此演戏了,狄钦差真乃趣人也!”子牙猜见了此法宝,登时昏了,目定口呆,手足低垂,金楂槊跌于地上。只听得半空中一声响亮,一阵霞光,子牙猜喊了一声,七窍流血,直僵僵的翻于马下。狄青一刀,枭去首级。焦廷贵大悦道:“妙妙!戏文做得果然高!”一万番兵,吓得四散奔逃,狄青也不追赶。焦廷贵又将首级拾起,悬于棍上,仍踏扁头盔,塞于怀中。大叫道:“狄大人已经收了二凶番,余人不足介意,快些杀散山番蛮将,取得征衣回转。”狄青收回宝牌,大呼道:“杀不尽的鼠辈,快下山来,会吾祭刀!”
当有大小孟洋,吓得神魂不定,登时提刀上马,尽领十万番兵,众副将杀下山来。犹如山崩海倒一般,将狄青团团围困,喊声连天。狄青纵然武艺精通,但数十员番将,十万番兵,究竟非同小可。狄青飞动大刀,连杀番兵数百人,无奈兵多将多,不能杀出重围。焦廷贵远远瞧见势头不妙,挑起两颗首级,如飞跑去,要先回边关报知元帅,添兵帮助,此话慢提。
却说狄青被番将密密围住,左冲右突,杀得血染征袍,番将坠马者不少,众兵亦不敢逼近他马前。那狄青跨下现月龙驹,乃一龙马,异于寻常,见势危急,忽然大吼一声,吓得偏将与两孟洋的坐马,纷纷跌倒,反将众兵踏死甚多。狄青趁此持大刀急劈,杀出重围而去。两孟洋与众将都吓一惊道:“狄青这匹马,分明是马祖宗也。”只得吩咐小番,将两个尸骸抬上山去,令牛健弟兄,好生成殓,保守山寨,自己带了十万兵,到八卦山去见伍大元帅,待他尽起大军与杨宗保算账,并捉拿狄青。当日一路旗幡招展,往八卦山而去,大狼山单剩牛健弟兄,一万喽兵把守。
且说狄青杀出重围,跑下山来,不见番兵追赶,放心住马。想来戎兵众盛,一人难以讨取征衣。息憩一会,又见大队军马,往山后远远去了,不知何故,即拍马又奔上山峰,大喝道:“鼠辈!还不送转征衣,必要杀尽了才送么?”正在痛骂,牛健弟兄觉得惊慌,吩咐一万小兵放箭。狄青正在观望,只见箭如飞蝗骤雨,纷纷射来,将金刀舞动,纷纷撇下山中,一枝也近不着他。但此时日短夜长,早已黄昏天气了。狄青心想:今天料难讨还得征衣,不如回营,明日再来讨索便了。
慢说狄青回营,先说焦廷贵棍梢上挑了两颗首级,喜色洋洋,来到燕子河边,绕河而走。这焦廷贵虽然走得快,然绕河而走,将有二十里,到了五云汛上,已是初更了。此时月色光辉如昼,一路想道:到得关中,请到元帅救兵,已来不及了,狄钦差胜负已见,不必急走回关,也不用枉费气力。不免先到五云汛上李守备衙中,不忧这官儿不请我焦老爷吃酒。想罢,转向五云汛来。只见守备衙门关闭了,只有巡哨兵丁,在此敲梆打鼓。更筹已是一更天,一对守备府提灯,甚是光辉。焦廷贵到了府门,大呼小叫,将门敲得犹如擂鼓,大喝道:“门上有人在么?快些叫李守备出来迎接我焦将军!”当下惊动了把守门兵,跑出一瞧,只见一位黑脸将军,手持腰刀铁棍,挑着两颗人头,鲜血淋淋,好不害怕。不敢怠慢,呼道:“此位哪里来的,到此何事相商?”焦廷贵开口就骂道:“狗王八!我乃边关杨大元帅帐前先锋焦老爷,难道你不认得么?”这兵了听了,惊吓不小,慌忙跪下道:“小役不知将军爷驾到,望乞宽容免罪。”焦廷贵道:“我又不来杀你,又不罪你,为何这等畏惧?好个胆小之人!只这两颗人头要卖,如今卖不去,速唤李守备出来买了。”这小兵诺诺而去,一重门一重门叩开,有丫头传进话来,守备李成听得大惊,忙与沈氏奶奶酌议道:“边关这焦廷贵,呆头呆脑,不知哪里将人杀害,拿人头来强卖诈银子,若不将他招接,必有是非寻扰。”
这李守备妻沈氏,虽乃一妇人,却有些胆识。他胞兄沈国清,在朝现为西台御史,拜在庞洪门下,也是不法奸臣。李守备单生一子,乃沈氏所出,名唤李岱,父子同守五云汛。这李岱年方十八,习学武艺,目下已为千总武职。当下沈氏听了笑道:“老爷休得惧怯,这焦先锋将人头发作,无非借端强取些东西。”李成道:“他若要我的财帛,这就难了。”沈氏道:“他是上司,老爷是下属,上司到来,理当迎接。如他来要财帛,你只说我是穷乏小武员,实难孝敬。闻得此人是位贪酒之客,你且请他吃个醉饱,管教他拿了人头,远远到别方去发利市,也未可知。”
不知李成如何打发焦廷贵出衙,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贪酒英雄遭毒计冒功肖小设奸谋
当下李成听了沈氏之言,大喜道:“贤妻高见不差。”即换衣冠,出至府堂道:“不知焦将军夜深到来,迎接不周,卑职多多有罪。且请将军至中堂落坐如何?”焦廷贵道:“李守备,这两颗脑袋。你可认识么?”李成道:“实认不得。”焦廷贵道:“你真乃一个冒失鬼了,与我拿此宝贝去吧。”李成允诺,将双手接过铁棍、人头道:“焦将军请进来。”焦廷贵进至内堂坐下,喊道:“李守备,比如上宪来到你街中,该当孝敬东西否?”李成道:“该当孝敬的。”焦廷贵道:“我今亲自到此,说什么周与不周的迎接,只明欺我好性子,难道你颈上多生一颗头么?”李成道:“焦将军请息怒,如若将军常常来惯的,自然不时伺候,但将军忽地而来,卑职其实不知,伏惟谅情宽恕。”焦廷贵道:“也罢,你既出于不知,不来多较。但我今夜杀尽大狼山敌人,如今要转回三关,尚有百里多路,未带得盘费,进不得酒肆,是以将两颗首级售与你,速将盘费拿出。”
焦廷贵对李成说此蛮话,无非希图些酒食,李成心中明白,想道:他说什么杀尽大狼山,我想大狼山兵多将勇,他如此莽夫,焉有此手段。这两颗首级,不知哪个倒运的被他杀了,在我跟前夸张恐吓。即道:“焦将军,你身无坐骑,怎说杀尽大狼山强盗,莫非哄我的。”焦廷贵道:“好个不明白的李守备,你岂不闻将在谋而不在勇,兵贵精而不贵多。为将者于军伍中畏怯而退,乃庸懦之夫,非英雄将也。”李成道:“大狼山赞天王、子牙猜、两孟洋,英雄盖世,更有十万雄兵,杨大元帅尚且不能取胜,焦将军只得一人,如何杀得尽他将兵?”焦廷贵冷笑道:“你言我杀不得西夏兵将么?这是赞天王的首级,此是子牙猜的首级,乃本先锋一手亲杀的,难道是我偷盗来的?好个不识货的李守备!”李成道:“果然是焦将军亲除此二巨寇,立此大功劳,实乃可喜叶贺。但不知怎生杀法?还望将军说明。”焦廷贵道:“不瞒你,我一箭射倒赞天王,割下首级,一朴刀砍死子牙猜,取他脑袋,杀得大小孟洋十万西夏兵四方逃奔,杀得好爽快。”李成道:“请问将军,并无弓箭,如何射得赞天王?”焦廷贵喝道:“以下属盘诘上司么?多管闲帐!”李成诺诺连声,不敢再问。焦廷贵道:“两颗人头,我要回关报功的,实不能卖与你。但我既到此,你是下属,今天怎生相待?”李成道:“卑职是个穷小守备,实难孝敬,只好奉敬三杯美酒,聊表微忱,且暂屈一宵如何?”焦廷贵道:“请我饮酒么?也罢,只要酒吃得爽快,便不深究余外的事了。”
李成诺诺连声,进内与妻相议道:“外厢焦廷贵说是箭射赞天王,刀砍子牙猜,现有两颗首级在此。我今欲思谋了焦廷贵,拿首级往见杨元帅,与孩儿李岱冒了此功。待杨元帅奏知圣上,定然父子加封官爵,岂不留名干古么?”沈氏听了大喜道:“老爷好高见!”即时传令众丫环,往东厨安排酒撰。那焦廷贵说话荒唐,哄着李成,将功冒认,称已之能,岂知弄出天大祸事来。
当夜李守备存心冒此功劳,故将蒙汗药放在酒中,焦廷贵是个贪杯的莽汉,见此美酒嘉肴,畅饮大嚼,食尽不休,吃得东歪西倒,不一刻已遍身麻软,动弹不得。李守备一见满心大悦,便对儿子说明,李岱是个胆怯少年,听了说道:“爹爹,此事行不得的,还要商量才好。”李成道:“我主意已定,还用什么商量?”李岱道:“爹爹,孩儿想这焦廷贵,乃是杨元帅麾下的先锋,倘或果然杨元帅差他出敌,立了功劳,而今爹爹弄死他,前往冒功,元帅不信,盘诘起来,一时对答不及,就要败露了。倘然机关一泄,此罪重大如天,那时父子难逃军法,反惹人耻笑,望爹爹参酌乃可。”
李成听了冷笑道:“孩儿你真乃一痴呆人了。这是送来的礼物,焉有不受之理,我与你暗中杀了焦廷贵,神不知鬼不觉,拿了两颗首级到关,只言十三夜父子二人在汛巡查,只见赞天王、子牙猜,在汛口上图奸百姓之妻,吾父子不服,吾一箭射死赞天王,你一刀杀了子牙猜,连夜拿了首级,特到辕门献功。杨元帅定然欢欣,自然申奏朝廷得知,稳稳一、二品的前程,强如守备微员,无人恭敬,千总官儿,到老贫穷。”
若问富贵荣华,谁人不妄想的。当时李岱听了父亲之言,竟如上梯一般的容易,其心已转,便道:“爹爹,此事要做得周密便好。”李成道:“有什么做不周密,杀了焦廷贵,便放心托胆,到三关去献功,轩轩昂昂,做位大员,好不快意。”李岱道:“爹爹既然如此,须要杀得焦廷贵暗秘才好。”李成道:“这也自然。你去取一条大绳,即将焦廷贵牢牢缚住。”李岱只是浑身发抖,李成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这一点点的小事,就要发抖。”李岱道:“爹爹,这个勾当,孩儿实在没有做惯,故弄不来的。”李成道:“现现成成一人杀不来,如何上阵打仗交锋?”李岱道:“爹爹,所以孩儿只好做一个千总官儿玩玩。”李成道:“如此且闪开些,待我来!”李岱道:“爹爹,小心些,不要反被他杀了。”李成喝道:“休得多言!”即拿起尖刀,叫道:“焦廷贵,不是我今天无理;进禄加官,谁人不想,今日杀了你,休得怨我不仁。”
正言语间,不知为什么心也惊,胆也不定,两臂也酸麻起来。李岱在旁想道:我家爹爹有些硬嘴。便问道:“爹爹为何不下手杀他?”当时李成走上前两步,不觉胆破心寒,莫言下手杀人,连刀也跌下地了。李岱道:“爹爹何故呆呆不拾尖刀?”李成道:“我儿且来帮助我,一刻可成就此事。”李岱道:“儿已有言在先,此事我实在弄不来的。”李成道:“罢了,还是我来。”提刀不觉手软发抖,又是跌下,想道:莫非这焦廷贵不该刀上死,应该水里亡的不成?也罢,不免将他抛入水中便了。又等候了一会,已是二更时候,这李成恐防众人得知,事机泄漏,故待至夜静更深,丫环家丁睡去,外面兵丁人人睡熟,才叫守门的王龙开门,父子二人,取到棍索,把焦廷贵扛抬起来,出了府门。趁着月色,一路匆匆而走。沈氏在府中等候父子回来,想道:今夜害了焦廷贵,决无人知,倘明日父子辕门报此大功,杨元帅定然喜悦,差官回朝奏知圣上,岂不加官封爵,奴亦诰封,好不荣光。
慢言沈氏胡思乱想,却说李成父子,急忙忙扛了焦廷贵,李岱道:“爹爹,将他抛在哪里?”李成道:“且到燕子河送他下去。”李岱道:“前面有山,涧中有水,抛他下去,纵使淹不死,也冻死他。”李成道:“此算倒也不差。”二人扛抬至山前,见这山涧,月光之下,约略深有丈余,却不知水之浅深。即将焦廷贵抛下,父子二人回转,岂期失手,连铁棍也跌了下去。
当时父子欣然跑归,仍是一轮明月当空。沈氏正在等候,且喜父子回来,尚有余馔,夫妻父子,吃过数盏,李成道:“夫人,这段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我与孩儿拿了首级,连夜到关去献功如何?”沈氏道:“老爷,如此快些登程。”当夜李成拿了赞天王、子牙猜二颗首级,与儿子李岱,上马出府。沈氏闭门安息。
话分两头,却说狄钦差杀出重围,走马如飞,来到燕子河边,已是月色澄辉。当夜狄青到了燕子河边时,乃焦廷贵束手待毙之际,故一事再分二说。这燕子河隔五云汛有十里程途,是日狄钦差下大狼山,不见焦廷贵,一到河边,方才想起大营在河那边。绕河边走,倒有十五六里,如何是好。只因已有一更时候,心急意忙,要赶回营中。但大水汪洋,无船筏载渡。正要沿河跑走,加上几鞭。岂料这龙驹闻言,直立不动。狄青道:“奇了!莫非龙驹思渡水不成!”不意此马连点头三回,前腿一低,后尾竖起,嘶了一声,即要飞下河中。狄青扣定缰绳,便道:“马儿下不得水也!一下水,你我不能活命了!”此马闻言,倍加纵跳,早已飞奔于水波上了。狄青紧挽丝缰,身不由己,只得随马下水。但见此马发开四蹄,在水面犹如平地。月照河中,马蹄跃水,金光灿辉。狄青初时也甚惊惶,及至到了水中,不觉大悦,笑道:“妙妙!此马世所罕有,能浮水面,是奇见也。但是我在南清宫降妖,你出身原乃金龙化成马匹的,故仍善伏水性。”半刻工夫,已将狄青渡过燕子河,乘着月光,一程跑过数十个山冈。一到了荒郊大营扎屯之所,高声呼道:“张忠、李义,二位贤弟可在么?”
原来当晚张忠、李义与李继英找寻不见狄爷,三人正在烦恼,征衣被劫,又寻狄青不遇,粮草也尽被劫走,营中几千军兵,人人饥寒。忽闻呼叫之声,狄青人已到了营中来了。三人齐道:“狄爷虽然回来了,但征衣已被抢劫。”狄青道:“我已得知,粮草马匹全失,此乃小事也。”又问李继英缘何到得此方,继英见问,即将逃出相府后事,一一说知,又要叩头参拜,狄青连忙扶起。继英接过金刀,带过马匹,付交小军去了。张忠、李义道:“狄哥哥,你去找寻地头安顿征衣,一日夜不见回来,却被磨盘山强盗劫抢了征衣,连夜放火烧山,逃走而去,如今只剩下一座空营寨了,看你如何到得三关,向杨元帅复命。”狄青道:“贤弟,征衣失去也不妨,乃是小事。”张忠、李义道:“失了征衣,还是小事,必要失了江山,才算大事不成!”狄青道:“贤弟不知其详,征衣虽然劫去,今日已立了大战功,杀却赞天王、子牙猜,退去十万西兵,到关也可将功赎罪了。”张忠道:“哥哥愈觉荒唐了。赞天王、子牙猜,英雄盖世,杨元帅尚且不能取胜,你虽是一员虎将,到底一人一骑,他有十万雄兵,十分劲锐,哪里杀得过他?休来哄着我们了!”狄青道:“我非谬言哄你们。”即将报恩寺内得遇老僧人,赠送偈言,路遇焦廷贵,方知磨盘山的强盗劫去征衣,献上大狼山。我单刀匹马,与焦廷贵到了大狼山,箭除赞天王,金面收子牙猜等情,细细说明。李义道:“哥哥你既收除得二贼首,也该割下他两颗首级,前往三关献功,难道无凭无据,杨元帅便准信了不成?”
不知狄青如何答说,如何到关,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李守备冒功欺元帅狄钦差违限赶边关
当下狄青闻李义之言,即道:“贤弟,这两颗首级,由焦廷贵取下,难道他没有到营中?”李义道:“并未有一人到此。”张忠道:“不好了!焦廷贵拿了首级回关,冒功去了。”狄青道:“不妨,此人是杨元帅的先锋,乃一硬直莽汉,决非冒功之辈。”继英道:“他先回关通知杨元帅,也未可知。”
狄爷又问继英道:“方才你言孙云早有书与强盗,劫去征衣,但不知此人是怎生来历,要害我们?”李继英道:“小人自逃离相府,与庞兴、庞喜同到天盖山落草存身,不料二人残杀良民,吾因劝告不听,与二人分伙。偶到磨盘山,又与牛健兄弟结拜为盗,不想孙兵部之弟名孙云,将金宝相送,要牛氏兄弟打劫征衣,陷害主人。我再三相劝,二人不允,只得与他们分手,一心想下山通个信息与主人,不料心急意忙,走错路途,来到营中,征衣已失。如今既立了大战功,料失去征衣之罪可赎,不须在此耽搁,趁此天色已亮,即可动身。”狄爷听了道:“你言有理。”李义又将遇见孙云强抢妇女,二人搭救之事,一一说明,并道:“可恨这奴才又通连两名狗强盗,将征衣粮草,尽数劫去,弄得我们众人,受饥忍寒,好生可恶。”狄爷道:“这孙云抢劫妇女,又串通强盗劫征衣,理应擒拿定罪。但无实据,即今趱程要紧,不能追究,暂且丢开。计程急走,明日到关,过限期六天,幸圣上外加恩限五日,明日到关,实过限一天。”连夜拔寨,狄爷上了龙驹,张忠、李义、李继英三人,同上坐骑而行。三千兵丁,人饥马渴,一同赶趱三关不表。
且说李成、李岱,拿了两颗首级,趁着月光,一路飞跑,到得三关,已是巳牌时分。父子下了马,早有关上的参将、游击等把守官员问道:“你是五云汛的守备李成、千总李岱?”二人称是。参将道:“你父子离开本汛,到此何干?这两颗大大人头,哪里得来!”李成道:“卑职父子射杀赞天王、子牙猜,此乃两寇的脑袋,特来元帅帐前献功。”众武员听了,又惊又喜说:“妙,妙!才智的李成,英雄的李岱!”二人连称不敢当。中军官道:“你且在此候着。”父子应允。
再表杨宗保元帅是日用过早膳,端坐中军帐中,浩气洋洋,威风凛凛,左有尚书范仲淹,右有铁臂老将军杨青,下面还有文武官员,分列左右。杨元帅开言道:“范大人,想这狄青,为钦命督解官,押运征衣,期限一月,又蒙圣上宽限五天,今天尚还未到,想他仗着王亲势头,故意耽延日期,他若到时,不即处斩,难正军法了。”范爷道:“元帅,这狄钦差倘或不是王亲,故意怠惰迟延,也未可知。他乃朝廷内戚,岂敢迟延,以误圣上边兵,尚祈元帅明见参详。”杨青老将道:“解官未到,只算故意耽迟,即退到一天,不过打二十军棍,何致斩首?元戎的军法,也太严了。”
杨元帅想道:范、杨二人,因何帮助狄青,莫非狄青先已通了关节,还是二人趋奉着当今太后?便道:“杨将军、范大人,如若狄青心存为国,雇念全军冻寒之苦,还该早日到关。如今限期已过,况雪霜漫天,众军苦寒,倘遭冻死,此关如何保守?”范爷道:“关中苦寒,未为惨烈,他在途中奔走,迎冒风霜,倍加苦楚。”杨青道:“如若要杀狄钦差,须先斩焦廷贵。”杨元帅道:“焦廷贵不过催趱之人,怎能归罪于他?”杨青道:“元帅限他十三日午时缴令,今日十四还未回关,此非故违军令么?”
杨元帅听了,默默不语。正在沉想之间,忽见禀事中军跪倒帐前道:“启上元帅,今有五云汛守备李成、千总李岱,同到辕门求见帅爷。”元帅道:“他二人乃守汛官儿,怎敢无令擅离职守,又非有什么紧急军情来见本帅,且与吾绑进来!”中军官启道:“元帅,那李成、李岱有莫大之功,特来报献。”元帅道:“他二人又不能行军厮杀,本帅又未差他去打仗交锋,有何功可报,何名可立?”中军道:“启禀元帅,这李成言箭射赞天王、李岱杀死子牙猜,现有两颗首级,带至关前,求见元帅。”元帅道:“有此奇事!传他二人进见。”
范爷听了微笑道:“元帅,吾想他父子二人,毫无智勇,如何将此二寇收除?此事实有可疑。”杨青道:“如此听来,是被鬼弄迷了,元帅休得轻信。”杨元帅道:“范大人,杨将军,且慢动恼。若言此事,本帅原是不信,但想李成父子,若无此事,也不敢轻来此报。况且现有两颗首级拿来,那赞天王、子牙猜面容,岂不认识?且待他父子进来,将首级一瞧,便可明白了。”
当时李成父子,进至帅堂,双双下跪,口称:“元帅在上,五云汛守备李成、千总李岱,参谒叩首。只因卑职父子,箭射赞天王,刀劈子牙猜,有首级两颗呈上。”杨元帅当令左右提近,还是血滴淋漓,元帅细细认来,点首道:“范大人,老将军,看来两颗首级,果是赞天王、子牙猜的,请二位看明是否?”二人细认道:“果是不差。”心中却觉得李成父子,一向无能,今日如何立此大功,有些蹊跷。范爷道:“元帅,那首级虽然是两贼首的,但不知李成父子,怎么取来,也须问个明白。”元帅道:“这也自然。”便发令将两颗首级,辕门号令。又唤李成道:“你父子二人,有多大本领,能收除得此二寇?须将实情说与本帅得知。”李成道:“帅爷听禀。前天卑职父子,同在汛岸巡查,已是二更天时候,只见二人身高体胖,踏雪步月而来,吃得酒醉沉沉,并无器械护身,询问卑职,此地可有姿色妓女。当时我们见他不是中原人声音,即动问他姓名,这黑脸大汉,自言是赞天王,紫面的是子牙猜。卑职父子,见他二人已经醉了,即发一箭射倒赞天王,儿子李岱,顺刀劈下了决子牙猜,将二人首级割下。今到元帅帐前请功。”
这李成若言在疆场中交战立功,自然众人不信他,说是深夜了,观他酒醉,无人保护,手无兵器,趁此出其无意中下手,说得有理可凭。不但杨元帅,便是范爷、杨青,俱已信以为真了,一同出位言道:“此乃贤乔梓莫大之功,国家有幸,宁靖可期了,且请起!”李成道:“元帅,范大人,老将军,吾父子毫无所能,全仗天子洪福齐天,元帅雄威显著,是以二凶自投罗网。卑职父子,偶然侥幸,何敢当元帅如此抬举,实为惶恐。”元帅欣然扶起李成,礼部范爷挽起李岱,扶他们父子二人起来。元帅吩咐摆下两个坐位,父子俱称不敢当此坐位。元帅再三命坐,范、杨二人亦命他们坐下说话,李成、李岱只得告罪坐下。帅堂上吃过献茶,元帅又吩咐备酒筵贺功。元帅道:“难得贤乔梓除此二凶,大小孟洋,不足介怀了。待本帅申奏朝廷,贤乔梓定有重爵荣封。今日本帅先奉敬一杯,以贺将来。”李成、李岱道:“元帅爷虽有此美意,但卑职断然当不起的。”
当日帅堂摆开酒宴,李成父子正吃得高兴,忽闻报进狄王亲奉钦命解到三十万军衣,现有批文呈上。元帅将批文拆开,上填三十万军衣,九月初八在汴京出发,圣上加恩限期五天,算今天十月十四,只是过限期一天。元帅吩咐,将狄钦差绑进。范爷道:“元帅,狄钦差此刻到关,只算差得半天,且念他风霜雨雪,路途劳苦,应该免绑才是。”杨青老将军也道:“元帅须要谅情些。护载数百辆车、三十万军衣,途中雨雪难行,昨天期到,今日方来,虽说过了限期,不过差得几个时刻,便要绑了钦差,元帅太觉无情了。”元帅暗想,二人定是受了狄青贿赂,所以屡次帮他,使道:“既然如此,免绑,有劳二位出关点明征衣,倘差失一件,仍要取罪。”
二人领命,一同出关,范爷东边立着,杨将军西边拱立,开言道:“足下是钦差狄王亲否?”狄青道:“不敢当,晚生狄青,请问大人尊官?”范爷道:“下官礼部范仲淹。”狄青道:“原来范大人,多多失敬了。”深深打拱,向锦囊中取出包待制书一封,双手递与范爷,言道:“此书乃待制包大人命晚生送与大人的。”范爷接过道:“重劳王亲大人了。”狄青道:“岂敢。”此地不是看书之所,范爷就将书藏于袖中,想着:包年兄料得狄青在途中,必耽误限期,要我周全之意。又问道:“包年兄与各位王侯,近日如何?”狄青答说,都很安康。又向囊中将佘太君之书信取出,揣藏怀内。又向杨青打躬道:“此位老将军是何人?”杨青道:“某乃安西将军杨青。”狄爷道;“原来杨老将军,多多失敬,有罪了。”连连打拱,杨青还礼。狄青道:“吏部韩大人有书,命晚生带上。”打虎将军笑道:“原来韩乡亲不曾忘记我铁臂杨。”此间不便开书,揣于怀内。
杨将军不问忠臣,反诘奸党情形,狄青便将冯拯、丁谓、王钦若、吕夷简、陈尧叟、庞洪、孙秀一班奸佞,倚势陷害忠良,恶似狼虎,君子退贬,小人日进的情形说了一遍。范、杨二人嗟叹一声道:“圣上原是明君,但太仁慈,致奸臣胆大弄权,滔天焰势,十分可慨。”范爷又道:“狄王亲,元帅如今正在着恼,只因天寒地冻,征衣待用,理该及早到关。限期在于昨天,今日方至,莫非你果有意延迟?”狄青道:“范大人说哪里话来?晚生虽则愚昧少年,但岂不知天气严寒,征衣乃众将兵待用之物,况且仰承王命,焉敢故意延迟,以取罪戾。奈因途中风霜雨雪,兵了寒苦,难走程途,不得已停屯,如今延迟一天,不过止差半日。”
范爷又问道:“征衣可齐到了么?”狄青道:“到齐了,如今俱屯在大狼山。”范爷听了道:“是何言也!元帅委我们点明征衣,方好散给众军人,如何反说屯于大狼山,此是何解?”狄青道:“大人不用查点了,谅也不差错的。”范爷道:“休得闲谈,速令众兵押车辆到来,方可查点给散。”狄爷道:“大人,这些征衣已经失去了。”范爷道:“怎么说失去的?”狄爷道:“被强盗劫去,解往大狼山去了。”范爷道:“抢去多少?”狄爷道:“三十万尽数抢劫去了,一件也不留存。”范爷听罢,高声说道:“不好了!如今是捆绑得成了。”杨将军道:“杀也杀得成了,有甚么理论说情的?快些去吧,勿来此混账,休得耽搁,且走回朝中,不要在三关上做孤魂怨鬼了。”
不知狄青如何答话,是否被杨元帅斩首,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杨元帅怒失军衣狄钦差忿追功绩
当时杨青、范仲淹都道:“军衣既然尽失,须要逃走回朝,方得保全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征衣虽失,明日定然讨还。”杨青道:“征衣失在大狼山,你还想讨得回么?随口乱谈,休得多说,快些遁逃,埋藏姓字,方保得性命。”狄青道:“二位大人,晚生即未讨回征衣,如立下一战功,可以抵消此罪否?”范爷道:“征衣尚然管不牢,被强徒劫去,还有什么大功来抵此重罪?”狄青道:“小将匹马单刀,杀上大狼山,已经射杀赞天王,刀伤子牙猜,杀退西戎两孟洋,晚生虽然有罪,但此功可以抵偿。惟望二位大人明鉴推详,引见杨元帅,待晚生领些军马,克日讨回征衣。”范爷道:“缘何又是你收除此二贼了,吾却不信。”杨青道:“口说无凭,哪人相信,由你说得天花乱坠,且自去见元帅,由你分辩。”
当下三人进关,杨、范二人踱至无人之处,将书拆开,二人看毕,范爷道:“包年兄,若是狄钦差违了限期,本部便能一力周全,无奈军衣尽失,除非代补赔了,方得完善。”杨青也道:“大人,军衣一失,重罪难宽,叫我二人如何助他?除非圣上有旨颁到,方可免得,不是朝廷赦旨,哪人保得此罪!”当时二人将书收藏过,杨青又道:“范大人,若在元帅跟前,说明失了军衣,定然绑出辕门,立正军法了。”范爷道:“这也自然。”杨青道:“且不要说明,待他自往分辩,我与你见景生情,可以帮寸者帮寸,不可帮寸者,再作道理,范大人意下如何?”范爷道:“老将军之言有理。”
二人进至帅堂,杨元帅离位言道:“二位大人,军衣可无差么?怎查点得如此捷速?”二人道:“一一无差。”元帅道:“二位且坐。”范爷道:“元帅请坐。”当下传狄青进见。
书中交代,前日焦廷贵若说明狄青功劳,李成断不敢冒,只因焦莽夫随便夸口,故敢将焦廷贵弄死,前来冒功,以为死无对证。是时狄青到了,李成父子,全不介意,只顾洋洋然在帅堂侧吃酒爽快。狄青见了元帅,弯腰曲背,口称:“元帅,正解官狄青进见。”杨元帅见他的盔甲,乃是太祖之物,想狄青虽是太后内戚,总为臣子,怎合用先王太祖的遗物,定然太后赐赠于他。其实此副盔甲,前已交代明白,狄青以臣下,不当用王家之物,故太后另行照式造了一副,赐侄儿使用。今元帅认为太祖之物,心头颇有不悦,即起位立着拱手道:“王亲大人,休得多礼。”又问道:“批文上副解官石郡马何在?”狄青道:“启上元帅,只因副解官石玉,在仁安县金亭驿中,被妖魔摄去,未知下落,小将已有本回朝,启奏圣上。”
元帅道:“此事关中亦有文书到来。狄王亲解送征衣,本月十三日限满,如今十四了,极应体恤众兵寒苦,及早赶趱到关交卸才是,为何违限?本帅军法,断不询私,你难道不知么?”狄青道:“元帅听禀,小将既承王命,军法森严,岂有不知。原要早日到关交卸,并非偷安延缓。无奈中途霜雪严寒,雨水泥泞,人马难行,故违限期一天,望元帅体谅姑宽。”范爷点头自语道:你言之有理,只恐说出不好话来,就要劳动捆绑手了,看你如何招架。元帅道:“若依军法,还该得罪王亲大人,姑念雨雪阻隔,本帅从宽不较。”即呼统制孟定国,速将征衣散给军中。孟将军得令,正要动身,范、杨二人摇首暗道:不好了!不好了!只见狄爷打拱告道:“元帅且慢。”
元帅道:“却是为何?”狄爷道:“征衣已失,无从给散了。”元帅听罢,喝道:“胡说!”狄青道:“征衣果然尽失了。”杨元帅登时大怒,案基一拍,喝道:“你既管解三十万征衣,因何不小心,想是偷安懒怠。御标军衣,岂容失却,不只欺君,且藐视本帅了。”喝令捆绑手,卸他盔甲,辕门斩首正罪。两旁一声答应,刀斧手上前参跪过元帅,如狼似虎,上前要动手捆绑钦差。
这狄青两手东西拦开,叫声:“元帅,小将虽然失去征衣有罪,还有功劳,可以抵偿。”元帅只做不闻。范爷接言道:“元帅,狄钦差既言有功抵罪,何不问他明白,什么功劳可抵此重罪?待他可抵则准抵,不可抵再正军法不晚。”元帅将范爷、杨青一看,暗暗道:你二人说查点过征衣,一一无差,明是代他搪塞,如今还要多言插嘴。范、杨只做不知,狄青却道:“若说失了征衣,小将理该正法,但元帅的罪名,却也难免。如若要执斩小将,元帅理该一同正法。今独斩我一人,小将岂是畏死之徒!元帅乃贪生之辈,没奈何将大罪卸在小将身上,只恐圣上知其情由,凭你位隆势重,天波府内之人,也要正罪的。”
元帅闻言,心中着实怒恼,案基一拍,喝道:“你失去军衣,难以卸罪,故欲牵连本帅。”吩咐捆绑起来,不用多言。刀斧手应声上前。杨青问道:“你的征衣,在哪处地方失去的?”元帅道:“不要管他哪个地方失去。”杨青道:“元帅身当天下攘寇之任,附近各处军民,皆为元帅所属,失了征衣,元帅有失察捕盗之罪。况这磨盘山离关不过一百里程途,你既为各路督捕元戎,怎可不问?缘何日久纵容,强盗竟敢来打劫征衣,这是杨元帅失捕近处强盗,比之狄青失征衣之罪,加倍重大了。”
狄青听杨青如此说,便道:“小将在元帅关内地方失去征衣,理该元帅赔补,如何反将小将屈杀,军法上全无此理。待吾与你回朝面见天子,情理上看谁是谁非。你今不过势大相欺,小将乃一烈烈丈夫,岂惧你存私立法的。”范爷听了暗言道:此语却是有理有窍的正论,只怕元帅难以答话。便接口道:“你失去征衣,罪该万死,还来挺撞元帅么?吾且问你,将功抵罪,有什么功劳于此?”狄青道:“收除西戎首寇赞天王、子牙猜,个是战功么?”元帅喝道:“胡说!现有李成父子,射死赞天王,刀伤子牙猜,你擅敢冒认么?不须多说,捆绑手速将解官拿下正法!”狄青冷笑一声道:“杨宗保,你真要害我么!也罢,由你便了。”当即卸下盔甲,脱去征袍,刀斧手将狄青紧紧捆绑。
旁边礼部范爷,怒气满胸,打虎将气塞喉咙,狄青厉声大骂道:“杨宗保,吾明知你受了朝中大奸臣买嘱,串通了磨盘山强盗,劫去征衣,抹过本官战功,忘却无佞府三字,归附奸臣,辜负圣上洪恩,你虽生臭名万代,吾虽死百世流芳。”这几句话,骂得杨宗保几乎气倒帅堂,二目圆睁,骂道:“大胆狄青,敢将本帅屈枉痛骂,速速将他推出辕门斩首!”狄青道:“且住!若要斩我,须将赞天王、子牙猜首级,拿来还我,便由你杀。”元帅道:“你有什么首级拿来,向本帅讨取。”狄青道:“交与焦廷贵拿来,已经你辕门号令,怎说没有?”杨元帅听了,顿觉惊骇,心中有几分明白,忙问左右道:“焦先锋可曾回关?”众将道:“启禀元帅,焦先锋尚未回关。”范爷听了,只是冷笑,杨青道:“既然狄王亲交首级于焦廷贵,须向他讨还,方得分明此事。”正说之间,偶见地下一书,拾起一看,上面写着:“长孙儿宗保展观。”杨青微笑道:“元戎的家书到了。”此书乃是狄青卸甲解袍时,跌落下来。
当时杨元帅心中明白,哪里按捺得定,只得立起,一手还拿上方宝剑,一手接过家书一瞧,乃祖母来的家书,只因在帅堂上,不便拆了观看,且收藏袖中。明知祖母要包庇狄青,一把上方宝剑,发又发不出,放又放不下,正有些事在两难,便对范爷道:“礼部大人,狄青说焦廷贵拿回两颗首级,不知是真是假,须问焦廷贵才知明白,你道如何?”范仲淹听了,冷笑道:“狄钦差过却限期,罪之一也。失去征衣,罪之二也。冒功抵罪,罪之三也。辱骂元帅,罪之四也。将他处斩还太轻,理该碎尸,立正军法。”这几句言词,说得元帅脸色无光,只得转向西边,呼问杨青道:“狄青失去征衣,原该正罪,但有此大功,可以抵偿,须待焦廷贵回关,方能明白。不知老将军怎样主裁?”杨青道:“死生之权,全在元帅手中,缘何动问起小将来了?倘我劝谏不要斩他,又赔补不起征衣,此事牵连重大。我实不敢担当。”
杨元帅满脸通红,只得吩咐刀斧手推转狄青,问道:“狄青你既能收除了赞天王、子牙猜,可将其情由细细言明。”狄青带怒,大呼道:“杨宗保你且听着!”遂将在磨盘山失征衣后,往大狼山杀了二将,交首级于焦廷贵,先回关中报知情由,一一说明。又道:“我立此战功,可以抵偿失征衣之罪,你今贪冒我大功,害我一命,却是何故?”元帅闻言,心中不安,杨青笑道:“妙!妙!两颗人头,三人的功劳,这官司打起来,着实好看。”
元帅即吩咐传进李成父子,二人闻命,齐来进见元帅,只因官卑职小,自然该当跪下。父跪东,子跪西,启道:“卑职李成、李岱,谢帅爷赐宴。”元帅问道:“李成、李岱,这赞天王、子牙猜二将,乃狄青箭射刀伤的,你父子二人,为何冒认了他的功劳,该当何罪?”李成见间,惊吓不小,李岱更是慌张无措。李成心想:只道功劳是焦廷贵的,故立心冒认,希图富贵,岂知乃狄王亲功劳。也罢,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但抵罪不招,要冒到底了。便道:“元帅,实是卑职射杀赞天王,儿子刀伤子牙猜,岂敢冒别人之功,以欺元帅?”元帅道:“狄青,那李成、李岱现在这里,你且与他对质。”狄青道:“既捆绑了本官,杀之何难,何必多言!”元帅吩咐放了捆绑,觉得面无光彩,上方剑只得放下。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帅堂上小奸丧胆山涧中莽将呼援
当时杨元帅收回上方宝剑,呼问:“李成、李岱,狄王亲在此,你与他对质分明。”李成道:“是卑职父子功劳,不消对质了。”元帅又唤狄青道:“狄青,若是你的功劳,为何并无一言,与他对话?”狄青道:“李成父子,是何等之人,叫吾堂堂一品,青衣秃首,与他讲话!”杨元帅又吩咐左右还他盔甲。狄青穿好盔甲,怒目横眉大言道:“拿首级回关者,乃焦廷贵,若要弄明此事,须待焦廷贵回关,本官与这李成父子对质,总是无用。”范爷听了点头言道:“钦差大人,如何与冒功的犯人理论,也失了帅堂之威。”杨将军喝道:“将李成父子拿下!”左右刀斧手,答应一声,顿时将李成父子拿下,可笑一念之贪,遂至弄巧成拙。元帅即差孟定国,将李成父子看守,又拔令唤沈达,速往五云汛确查,十三日晚间可有赞天王、子牙猜二人,酒醉踏雪私行。沈达得令,快马加鞭而去。再令精细兵丁,查访焦先锋去处。又对范仲淹、杨青道:“二位大人,且与狄钦差做个保人。”范、杨二人道:“事关重大,保人难做。”元帅道:“暂做何妨。”言未已,也觉得面目无光,即退下帅堂,进里厢去了。
当时失去征衣的事情,却抛在一边,重在冒功之事,只等焦廷贵回关,就得明白。范仲淹见元帅退堂,笑道:“元帅方才怒气冲冲,只怪狄王亲,却因理上颇偏,又有佘太君书一封,要杀要斩,竟难下手。”杨青道:“方才险些儿气坏我老人家,我观王亲大人,像一位奇男子,说得烈烈铮铮,才思敏捷,只待焦莽夫回来,自有公论。且先到我衙中,叙话如何?”狄青道:“多谢老将军。”杨青又道:“范大人同往何如?”范爷应允,三人同往。这时关中众文武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喧哗谈论,不关正传,毋容多表。
却说孟定国奉了元帅将令,收管李成父子,上了锁具。李岱叫道:“爹爹,太太平平,安安逸逸,做个小武官,岂不逍遥,因何自寻烦恼?痴心妄想,今日大祸临身,皆由不安天命。”李成叹道:“我儿,这件事情,都是焦廷贵不好,狄钦差功劳,他说是自己之功劳,若说明钦差狄青的战功,我也决不将他弄死,也不敢冒认此功了。”李岱道:“爹爹,明日追究,招也要死,不招也要死,如何是好?”李成道:“我儿,抵当一顿夹棍,即夹断两腿,也招不得的。”
不言李成父子着急,且表元帅进至帅府内堂,拆展祖母来书,从头看完,想道:若是狄青过了几天限期,孙儿敢不从命周全,奈征衣尽失,罪难姑宽,连及孙儿,也有失于捕盗之罪。如若狄青果有战功,还可将功消罪,但不知焦廷贵哪里去了,想来定是李成父子,希图富贵,谋害焦廷贵,混拿了首级,到来冒功的。倘焦廷贵果遭陷害,这件公案,怎生结局?是夜元帅闷闷不乐,也且慢表。
再说副将沈达,奉了元帅将令,带了数十名兵丁,向五云汛而来。焦廷贵一夜昏沉,躺在山洞中,若讲水洞,差不多有二丈深,李成将他抛下去,跌也要跌死了,虽然跌不死,天寒大雪,也要冻死了。只为李成父子走得慌忙,连铁棍一同抛下,恰恰搁在洞旁的丛树上,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夜好睡。已是天明,药力已醒,焦廷贵却忘了昨夜事,手足一伸,大呼:“不好了!哪个狗党,将吾身子捆绑了?哪个狗王八,要我焦老爷性命!”两手一伸,断了绳索,又将腿上麻绳解下,周围一看,说:“不好了,此方黑暗暗,是什么所在?”又细细想道:昨天要打闷棍,打不着。后同狄钦差往大狼山,一套戏法,射死了赞天王,弄死了子牙猜,番兵大队杀来,自己挑了两颗人头,往三关讨救兵,打从汛上过,有李守备请吃酒,怎吃到这个所在来?是了!定然吃醉而回,却被歹人盗劫了东西,捆绑身躯,抛在山洞里了。想到此处,想往上爬,却是几次爬不到岸上,离岸有二丈多远,难以爬上。山高广大,人迹稀少,直到下午时分,方得一樵子经过,只闻山涧中有人叫道:“救人哪!我焦老爷要归天了。”
那樵夫住步,四下一瞧,道:“奇了!何处声声喊救?”不觉行至涧旁,原来跌下一人,又闻他喊道:“上面那人,拉了焦老爷上来,妙过买乌龟放生。”樵子道:“你是将烧焦的老人么?”焦廷贵喝声:“大胆的戎囊!吾乃三关焦将军,哪个不闻我的大名,岂是烧焦的老人!”樵夫笑道:“原来是三关上的焦黑将军,多多有罪了。”焦廷贵又道:“我不过面貌黑色,岂是煨老焦黑的么?不必多言,快些拉我起来,到衙中吃酒。”樵夫听罢,笑道:“原来是个酒徒!”即将绳索放下,焦廷贵两手挽住麻绳,双足蹬着铁棍,幸喜这樵夫气力很大,两手一揉,把他吊将起来,大呼道:“像死尸一般的沉重。”焦廷贵上得来,喝道:“不怕得罪我焦将军么!”樵子道:“焦将军,你方才言请我吃酒,休要失信。”焦廷贵道:“你要吃酒,这有何难,且随我来。”樵夫道:“焦将军,往哪里去?”焦廷贵道:“且到李守备街中,即有酒吃了。”樵夫道:“我不去的。”焦廷贵道:“何以不往?”樵夫道:“李守备那个儿子李岱,前月来吾家中强奸我妻,被我取一缸尿撒去,他方才奔去了。我今若到他行中,此人岂不记恨前情,定然要报雪此恨了。”焦廷贵道:“如此说来,你一定不去,那么焦将军一人去了。”说罢,踩开脚步,奔走如飞,樵夫见了,发笑不已。
不谈樵夫走去,书接前文,莽汉又来到守备衙中,高声呼喊,有管门的王龙出来一看,道:“焦将军,昨夜哪里去了,为何今日又来?”焦廷贵喝道:“来不得的么!快唤这两个官儿来见我!”王龙道:“两位老爷,出外去了。”焦廷贵喝道:“狗奴才,无非怕我又要吃酒,虚言相哄。我今不吃酒,只要用膳了。”大步已踏到里边来,当中坐下,双手拍案,喧声大振,呼道:“李成、李岱在哪里?”府内仆人免不得禀知沈氏奶奶,奶奶闻言,吃惊不小,说道:“不好了!焦廷贵不死,即死他父子了。”只得吩咐备酒饭出去。奶奶思量要下些毒药,怎奈日间耳目众多,反为不美。
不表沈氏心如火焚,却言副将沈达,一路上查问,没有踪迹,只因李成说是初更已尽的事情,是以汛地众百姓军民,都说不知。一程又到守备衙中,查问众兵役,也说不知。只有守门王龙猜着,定然老爷害了焦廷贵,拿了人头,往三关上献功,这是胆大如天的行为。如若焦廷贵死了,倒也不妨,今焦廷贵现在,老爷公子俱有伤身之祸了。
慢说王龙自语自惊,且说那沈将军到守备衙中,进府堂内,见了焦廷贵,不觉又惊又喜,呼道:“焦将军,你吃酒好有兴,还不快些回关去!”焦廷贵一见笑道:“沈将军,因何你也到此处来?”沈达为人最是仔细,想事关重大,只有在元帅跟前,方好说明,若在此处说知,倘被他颠性发作,恶狠狠弄出不好看来,不若暂瞒了这狂莽酒徒为妙,便道:“焦廷贵,元帅差你催取军衣,到底军衣到否?狄钦差在哪里?为何你也违将令,耽搁限期?”焦廷贵道:“沈将军,不要说起,我昨夜酒醉,跌下山涧,险些儿冻死,还顾得什么征衣、军令的鸟娘!”沈达道:“元帅只因你违误军令,大为发怒,差我来抓你回去,如若延迟,取下首级回关。”焦廷贵道:“延迟些即取首级回去,不好了!丢了首级,用什么东西吃饭?速速走吧!”沈达道:“马在哪里?”焦廷贵道:“失掉了,铁棍也跌下山涧了。”沈达道:“不中用的东西!”焦廷贵道:“若是中用的,不在山涧中过夜了。”
慢表沈达带着兵丁、焦廷贵一同回关,且说李守备府中王龙,当日受惊不小,只悄悄到三关,打听消息去了。沈氏在内堂倍加着急,呼天叫地,只愿父子平安无事回来便好。但想此事,原是老爷欠主张,及早杀了焦莽夫,方免后患,因何将他活活的抛在山洞里,岂料他偏偏不死,又得回关,如今凶多吉少,如何是好?免不得父子同归刀下而亡。
不表沈氏心中惊骇,且说焦廷贵、沈达二人,马不停蹄,到得关来,已有二更,潼关已紧闭下锁。沈达只得邀他到自己行中,吩咐摆酒,二人双双对饮。半酣之间,沈达说道:“焦将军,如今此事要动问你了。”焦廷贵道:“沈老爷,诘问我什么事?”沈达道:“元帅差你催赶军衣,因何一去不回,反在山涧中过夜?又在守备衙中吃酒,是何缘故?”焦廷贵道:“沈老爷不要说起,我焦廷贵真乃倒运。”即将来去情形,细细说明。
沈达听了点首明白,又将李成父子冒功之事,细细说知,焦廷贵怒气直冲,咆哮如雷,叫道:“沈老爷,我原想怎生在山涧中过夜,原是李成父子将我弄醉,抛在山涧里,拿了人头去冒功的,可恼!可恼!这还了得!待我连夜回去,将他狗男畜女,大大小小,齐齐杀尽,尚出不得我之气忿也。”沈达道:“焦将军去不得的。”焦廷贵道:“有什么去不得的?只消吾两足飞去,明天一早就到汛上了。”沈达道:“不然,那李成父子,已经拿下,你今不知,只要你回来质询明白,李成、李岱的性命即难保了,何劳你去杀他,是是非非,总在明天了。”焦廷贵道:“沈老爷,待我先往他家杀个痛快,留下李成、李岱,难道还没有凭证么?”沈达道:“军中自有一定之法,他虽有罪,但罪不及于妻孥。你若不奉军令,擅自杀人,岂得无罪!断然动不得,不可造次。”焦廷贵道:“实在气忿他不过,既沈老爷如此说,便宜了这班奸党了。”沈达道:“焦将军,明日元帅审问起来,你怎生对待他?”焦廷贵道:“吾只说狄王亲一弄戏法,斩杀赞天王,子牙猜,我代他挑了首级,道经五云汛,被李成父子用酒灌醉绑了,抛下山涧,拿了首级,前来冒认功劳,你道是否?”
不知沈达如何答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莽先锋质证冒功刁守备强辞夺理
当下焦廷贵道:“沈老爷,小将明日证他冒功,管教李成父子,头儿滚下来。”沈达道:“不忧他头儿不滚下来。”
是夜不表,第二天太阳东升,辕门炮鼓响鸣,文武官员穿袍披甲,兵丁刀斧如银明亮,杨元帅升了中军公位,身穿大红锦袍,背插绣龙旗八面,腰围宝带赤金绦,头上朝阳金盔戴起,双足战靴蹬踏,真乃浩气腾腾,威风凛凛,是宋朝一位保国功勋。左位有范礼部,右座有陕西杨老将军,文官袍服分班立,武将戎装序次排。
狄青上帐见礼毕,即于范仲淹肩下就座。昨天要正军法斩首,今天元帅却命人设了坐位,实乃元帅心中明白李成父子冒认战功。当有沈达上帐缴令道:“启禀元帅,昨天奉令往五云汛上,细细确查,据众军民说,夜深人静,并不知有无其事。但焦廷贵拿了两颗人头,道经五云汛上,被李成父子,灌得大醉,捆绑身躯,抛于山洞中一夜,直至昨天午牌时分,方得一樵夫将他救起,如今在辕门候令。”元帅道:“果有此事,李成父子冒功无疑了。”吩咐孟定国抓李成、李岱到来。孟将军奉令,展出虎威,抓拿到二犯,拜倒在地。父子不啻磕头虫一般,叫道:“元帅开恩,卑职父子实乃有功之人。”元帅大喝道:“该死的狗官,本帅已经差查明白,五云汛上,并没有赞天王、子牙猜二人酒醉夜出之事,你敢无中生有,妄捏虚言,冒认功劳么?”李成道;“元帅,其时只为更深夜静,汛上军民,均已熟睡,故无人得知。”元帅喝道:“佞口的狗奴才,本帅且问你,因甚用酒弄醉焦先锋,捆绑抛于洞中?一心希图富贵,将人陷害,取了首级来冒功,忍心害理,畜类不如。”
李成父子闻言,吃惊不小,好比头颅上打个大霹雳。李岱想:这件事情,料难抵赖,不如招了,免得夹棍之苦。哪晓得李成立定主见,抵死不招,李岱无奈,只得随着父亲抵赖。李成只管向着元帅,连连磕头,呼叫不已,只说:“并不曾将焦先锋灌醉,抛下山涧中,岂敢在元帅台前,欺心谎语。上有青天,下有地抵,焉敢将人谋害?”元帅闻言大怒,喝令传进焦廷贵。焦廷贵一进帅堂,怒气冲冲,将李成父子,踢打不已,大骂道:“好大胆的乌龟李成、狗王八李岱,将我弄得大醉,捆绑了抛下山涧,害得我几乎冻死。可恼你等丧尽良心,处死你两个狗畜类,也难消我气忿。”父子二人,呼叫不已,说道:“焦将军,卑职父子没有此事,怎敢斗胆,陷害焦将军,拿首级来冒功?焦将军休得枉屈了人,卑职父子哪有此事。”焦廷贵大怒,喝道:“狗官,还说枉屈你么?好畜类!”脱罢,靴尖踢打不已,父子二人呼叫将军,不住讨饶。范爷喝道:“帅堂之上,不许喧哗,焦廷贵休得啰唣,失了军规。”
杨元帅问焦廷贵道:“本帅差你催赶狄钦差征衣,为何反往五云汛而去?李成父子,怎生将你弄醉?且细细说与本帅得知。”这焦廷贵乃一直性莽汉,从奉令来到军营,先遇李义,而又寻得狄青,直说到曾生心图谋狄青龙马。焦廷贵乃一直性莽英雄,从来说话,有一句说一句,即做强盗乌龟,也要说个明明白白,藏闭不住。元帅道:“蠢匹夫,身为将士,立此歪心,真是个鄙陋小人。”焦廷贵道:“元帅,有些缘故。当时见此马乃是一匹异色龙驹,意欲做个打闷棍人,抢了这匹龙驹回来,送与元帅乘坐。”元帅喝道:“该死的蠢匹夫!”拍案大骂。两旁齐声喝住。焦廷贵慌忙打拱,又说闷棍不进,相助得功,道经五云汛,腹中饥了,只得进守备街中讨膳一饱,不想被他父子弄醉,捆绑身躯,抛在山涧中,几乎冻死。元帅听了,冷笑一声,喝道:“李成、李岱,焦先锋说的有凭有据,你们还不招认冒功么?”李成道:“元帅,这些虚言,何足为据,实乃卑职箭杀赞天王,儿子刀伤于牙猜,现有两颗首级为凭。若是狄钦差之功劳,何故并无首级?卑职现有首级为凭,倒是假的?狄王亲没有首级可据,倒是真的?只求元帅将卑职父子,与狄王亲焦将军狠夹起来,便分真假了。”
焦廷贵听了怒气冲冲,抢上一步,喝道:“胆大狗畜生,首级被你盗去,自然没有凭证。”然后叫道:“元帅,不必问长问短,快将两个狗官,正法便了。”元帅道:“李成,既是你父子功劳,可晓得赞天王、子牙猜头上戴的什么盔,身上穿什么战袍?须说得对准,才可以算你的功劳。”李成想来,须要说得情形相配才好。又想焦廷贵只有两颗光光人头,没有盔甲,若说酒醉踏雪,决无有盔甲在身的,便道:“元帅!这赞天王头戴狐皮帽,身穿大红袍,子牙猜身穿元色皂袍,头上红摺巾。”
李成说未完,焦廷贵高声大喝道;“该死的狗囊!什么狐皮帽子,明明胡说八道!”伸手向胸囊中取出两个踏扁头盔呼道:“元帅!这是赞天王的头盔,这是子牙猜的头盔,无意中带藏在此。人都说我痴呆,今日也不算痴呆了。”李成想道:若我知你有踏扁头盔藏在怀内,早已拿出来了。元帅道:“李成,如今还有何话说?”李成道:“元帅,不知道焦将军哪里寻来此盔,搪塞元帅。揆情度理,实乃钦差失去征衣,故意买嘱焦将军为硬证,冒着功劳,欺瞒元帅的。”范爷道:“李成,本部且问你,二贼既有首级被你父子乘其不备所杀,岂无身体的?倘二贼身体尚在,你父子找寻得来,也算你们之功。”范爷说话也诘得透,李成辩答也辩得妙,他道:“他二人,原有四个随从同走,已将身体抢回去了。”范爷道:“他马匹何在?”李成道:“他是雪夜步行,哪有马匹?”狄爷听了,不觉微笑,叹道:“辩得清楚,好个伶牙利齿的恶贼!”
帅堂之上,正在审诘,未得分明,忽有军士报道:“启上元帅爷,今有八卦山伍须丰,会同大小孟洋,统领三十万兵,将四城围困,要与钦差狄大人会战,要报赞天王、子牙猜之仇,十分猖獗,请元帅爷定夺。”元帅打发报军去后,想道:西兵卷地而来,我也曾会敌过红须三眼将,身高丈余,十分凶勇,在八卦山屯扎,与赞天王大狼山相隔一百二十里,两边列成犄角之势,实称劲敌。今天尽起雄师而来,想因狄青杀了他二员猛将之故。当下便道:“李成,若果然是你父子二人功劳,为什么贼将伍须丰反不与你父子寻仇,偏偏要狄钦差会战?”李成道:“元帅,这个缘故,卑职却不晓得,那段功劳确是我父子的。”元帅喝道:“佞口贼!到此仍不招认么?”忽又报:“元帅爷,西兵攻打四关甚急,请令定夺。”狄青听了,起位道:“元帅,既是西寇猖狂,待小将出马,借元帅之威,以立寸功。”元帅正要开言,焦廷贵道:“且慢!你的仙法奇巧,但如今用你不着。元帅,李成父子既能收除赞天王、子牙猜,叫他二人出马,与西戎对垒,倘然退得敌兵,便算他功劳,倘杀败了,是个无能之辈,休想此段功劳。未知元帅意见如何?”
且说那焦廷贵虽然卤莽,却有些见识,倘他父子出敌,必被西戎一刀一个,岂不省多少麻烦。元帅却道:“匹夫说来,乃不知进退之见,倘或李成父子杀敌不成,必被番兵冲进关中,谁敢担此干系?”焦廷贵道:“不妨,倘他父子出敌,使小将随后掠阵,不许西兵冲进关来。”范爷道:“焦廷贵的话也有三分道理,如若狄钦差在大狼山,收除了赞天王、子牙猜,这大小孟洋,定然认识。他见了李成父子,自然说不是狄钦差,仍要觅他交战的。果然西戎两将,在五云汛被他父子所伤,大小孟洋定然有说,那时真假可分。”焦廷贵道:“我愿往做个见证。”杨青笑道:“范大人之言不差。”元帅听了点首,即差李成、李岱,领兵出敌。
父子二人闻令,吓得胆战心惊,叩求元帅免差。元帅道:“你父子身居武职,必为朝廷出力,且沙场对敌,乃武将之职,何得推诿?”李成恳告道:“卑职父子虽云武职,只好查诘奸民,若要打仗交锋,实在弄不来的。”元帅喝道:“身为武员,如何畏惧对垒交锋,许多将士,谁敢这我号令,你敢不遵将令么?”焦廷贵又喝:“狗囊子,做了武官”全仗交锋对敌之劳,若你这般贪生畏死,朝廷何用养军蓄将?倘不遵将令,定要吃刀,你若杀不过敌人,自有我在此帮助的。”父子听了无奈,只得领了将令,道:“元帅,卑职父子出关去便了。”当下给他盔甲马匹,父子二人手持抵敌兵器,带兵一万而出。焦廷贵在着后面,远远跟随。李成对李岱道:“再不想冒功冒出这般事来,今日可以死得成了。”李岱道:“爹爹,好好的守着汛地上,吃的现成俸禄,逍遥自在,岂不是好?只为贪富贵高官,拿了头来冒功,连膝盖儿也跪得痛破了,不想仍要死的。”
慢说父子一路出关,懊悔不已,这时关内狄爷起位道:“元帅,我想李成父子,岂是西戎对手,不若令小将出马,帮助抵敌如何?”元帅道:“伍须丰也是西戎一名头等上将,身为贼帅,本领不弱于赞天王、子牙猜二人,既你要出,必须小心。”狄爷口称领令,元帅复唤道:“狄王亲,须带多少军马,乃可退敌?”狄爷道:“须得二万兵丁,方才李成一万,共成三万尽够了。”当时元帅打发二万锐兵,与狄爷出关接应,杨青老将,同孟定国、沈达等,也带兵一万随后,另有一班武将,不须细述。炮响连天,冲关而出,杨元帅与范仲淹登城观看。
却说炮响一声,关门大开,李成父子,心惊魄散,那李成提枪不起,李岱伏于马鞍,一万精兵,纷纷涌出关来。只见西戎兵将排成阵势,倒海推山一般,剑戟如林,西夏国大元帅伍须丰,坐下花斑豹,手持钢铁金鞭,足长丈余,两目光辉灿灿,在阵前讨战。
不知李成父子如何迎敌,三关如何解围,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守备无能军前出丑钦差有术马上立功
却说西戎主帅伍须丰,列开阵势,左有大孟洋,右有小孟洋,三十万兵,旌旗密布,器械森严。李成父子未到阵前,惊慌无措,几乎坠于马下,枪刀早已落下尘埃。伍须丰一马飞出。大喝道:“宋将何名,为何如此惊惧,莫非不是狄青么?本帅金鞭之下,不死无名之将,快些通下名来,好送你的狗命。”金鞭高举,吓得父子二人伏倒马鞍之上,叩首不已,连连哀求道:“伍大元帅,我名李成,现为守备微员,原无计谋力量,无奈勉强临阵,望元帅饶吾一命,永沾大恩。”伍须丰听了,不觉发笑道:“杨宗保气数已绝,打发这样东西出阵,也罢,饶你狗命!”李成道:“多谢伍元帅。”伍须丰又喝道:“马上倒伏的,要死还要活?”李岱道:“恳乞元帅切勿动手,对吾开恩,吾名李岱,是五云汛的千总官儿,从来不会相争相杀的。”伍须丰道:“你既不会上阵交锋,到来阵中何故?”李岱道:“伍元帅,此是奉杨元帅所差,只因军令难违,无奈出阵,只求元帅开恩,留吾蚁命。”伏在马鞍,叩头不已。伍须丰道:“果然不济,又是个没用的东西!杨宗保这般倒运,只打发此等废物来何用?本帅金鞭之下,只打有名上将,今日取了你小卒性命,岂不污了我的金鞭,饶你去吧!”李岱道:“谢元帅大恩。”父子得命,暗暗心喜,焦廷贵一见,怒气冲冲,大喝道:“两个狗官,为何如此畏死贪生,倒灭了我元帅之威。”李氏父子也不回话,只转身而回。焦廷贵只恐二人逃走,上前一手捞了一人,拿翻下马,交付与孟定国收管,复又带兵一万出关。
这边伍须丰带领众将兵,正待冲杀进关,早有焦廷贵率兵涌出,狄爷又带领二万铁甲军,金刀耀日,一齐飞出拦阻。狄爷高声大喝道:“反贼奴,你是何人?且通报姓名来。”伍须丰道:“吾乃西夏国赵王驾下,灭宋元帅伍须丰是也!你这无名小卒,可是狄青么?且报上名来,好送你归阴。”狄青喝道:“反贼奴,既知本官名望,还不倒戈投降,献上首级,且看刀!”言未了,金刀砍去,伍须丰一闪,金鞭复又打来,狄爷还刀急架,拦腰复斩。二员虎将,大战沙场,西夏兵刀斧交加,宋将喝令数万雄师奋勇齐上,西兵势倒,各自退后,自相践踏,死者甚多。
且说狄青与伍须丰连人马相比,狄青还短四尺,交锋时,伍须丰低头,狄青仰面,所以金刀发动,只好在腰膊左右。伍须丰的力量强猛,狄青不过以刀法抵挡,冲锋十余合,觉得抵挡不住,只得一马退后半箭,取出人面金牌戴上,念声无量寿佛,只听得半空中雷声鸣响,金光一闪,伍须丰一马正在追去,忽然金鞭跌地,目定口呆,直僵僵的跌下马来,八窍流红,只为他多生一目,故是八窍流血。焦廷贵一旁看见,早已飞步抢来,将他砍为两段。大小孟洋,怒气塞胸,一持大斧,一提长枪,大喝一声,飞马奔来。狄青法宝尚未收回,连念无量寿佛,金光闪闪,雷声大起,二番将翻身跌下尘埃,七窍流血。焦廷贵仍复割下首级二颗,共为一束。笑道:“果是妙妙仙戏!”那三十万番兵,见主将已死,吓得四散奔逃,却被宋兵奋勇追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逃走脱了数万残兵,跑回八卦山,与在山的数万兵卒同回西羌而去。
这里狄青收回法宝,焦廷贵大悦,拿了三颗首级,抛掷空中又接回,大呼:“狄王亲好戏法也。”狄青意欲带兵杀上大狼山,剿除番营,因天色已晚,只得收兵回关。杨元帅喜气洋洋,与范礼部、杨老将军齐步出关。迎接进去。四人见礼,坐了帅堂,狄青刀马自有小兵牵抬去了。元帅道:“狄王亲如此英年神武,今复尽除了敌寇,立此大功,本帅有何颜面执此兵权,居此重位?当即告归,托付王亲。”狄青道:“小将哪里敢当,元帅重言谬奖了。”焦廷贵提了三个人头叫道:“元帅,好一段戏文!杀了三名番将,真是仙戏。”元帅喝道;“匹夫,休得戏言。”吩咐拿出辕门号令。
且说狄青到关已有两天,缘何张忠、李义与三干军马,并不提及,原来昨天狄青性命尚且不保,故未对元帅说明,他一到了,即交归关内大营,张、李二人守候狄钦差回旨,故略按下。当日元帅又道:“狄王亲生此大功,实为可敬。”狄青道:“小将罪重如山,还望元帅大度包容,小将即感恩不尽了。”元帅吩咐排宴庆功,并犒赏大小三军众将,令沈达将被杀贼兵尸首,觅地掩埋,未死的马匹及器械,一一收管。又将众将功劳,一一纪录毕,另行升赏。又传孟定国道:“李成、李岱何在?”孟将军禀道:“小将收管在此。”元帅吩咐即速带来,孟将军领命,即拘李成父子至帅堂,双双跪在尘埃,父子二人齐呼道:“元帅,卑职是有功之人,如今不望荣华,只求元帅爷开恩复职,父子便深沾大恩了。”元帅大怒,拍案骂道:“丧心毒贼!只为贪图富贵,便忍心伤人,如此心毒意狠,真乃畜类不如。”李成道:“元帅,这功劳实乃卑职父子的。”焦廷贵喝道:“万死的狗王八!差你出敌伍须丰,为什么一见番将,叩头不已,辱没了元帅的威名,可恶的狗官!”李成道:“元帅,卑职原已说过,并不会出征相杀的。”
当下元帅喝令,将李成父子捆绑起来,推出辕门枭首,正了军法。父子二人求元帅开恩,休要屈抹父子功劳。元帅喝道:“死在目前,还要强辩冒功么?”捆绑手将父子二人,剥去衣服帽子,刀斧手提起大刀,推出辕门,一声炮响,两颗人头落地,高挂辕门上号令,尸骸抛弃于荒野之外。
李成衙中守门兵王龙,上日急赶至三关,不分日夜,在附近打听,方知杨元帅将父子二人,一同正法。他即日如飞赶回,次日方到衙中,进内报知沈氏奶奶,沈氏闻得此言,魂飞魄散。痛哭凄凄,咬牙切齿,深恨杨宗保,发誓道:“若不雪冤,不算我手段。”即日将父子的尸骸,暗暗收埋,又收拾好细软物件,带了二名女仆,与王龙竟迳回东京,与哥哥西台御史沈国清商量报仇,又是一番重大波澜,也且慢表。
却说杨元帅是日大设筵席,庆贺大功,犒赏众将士兵丁。心爱小英雄,欢叙闲言,谈论国家政务,狄爷对答如流,范爷、杨将军也是大悦。四人你言我论,甚觉投机。元帅又道:“失去征衣,如何上本奏明圣上?”狄青道:“元帅,今日西夏贼兵虽退,但大狼山余寇未尽,且待明天,小将领兵前往,借着元帅虎威,或能尽除余寇,夺回征衣,也未可知。望祈元帅本上周全些小将之罪,便深感元帅用情之德了。”元帅道:“如若夺得回征衣。免了众兵丁寒苦,本帅即行上本奏知圣上,抹去过失,只将狄王亲大功陈奏,请旨荐你执掌印令兵符,守保此关,本帅可以告退了。”狄青道:“元帅休出此言,小将乃初仕王家的晚辈,全无才德,怎敢当此万钧重任?况有误失军衣重罪,只可将功消罪,元帅过奖,反使小将赧颜。”元帅道:“王亲少年,具此英略,本帅足以放心,重托边疆重任。我领守此关,已将三十载,军务太烦,自思年迈,反不如英年精锐。如今交此任于王亲,我回京可奉年老萱亲,年高祖母,安度春秋,以终天年。”范、杨二人道:“元帅主意已定,王亲休得推辞,有此大功为帅,何言赧颜。”言谈已毕,各归营帐。
次日元帅呼狄王亲道:“如今仍劳你往大狼山剿除余寇,夺回征衣,待本帅备本回朝。”狄青道:“元帅,小将如今有事要禀明了。”元帅道:“王亲有何酌量?”狄青道:“小将有结义兄弟张忠、李义二将带领三千士兵,现在关外。他们本领不弱于小将,令他二人带兵往大狼山,自然夺取征衣而回。”元帅道:“王亲既有二将随来,何不早说?”狄爷道:“昨天小将性命几乎不保,哪有心绪及此二人?”元帅听了道:“昨日错罪王亲,休得见怪。”言罢,拔令向焦廷贵道:“本师着你出关,速传张、李二将,到本帅营中,领兵二万,前往征剿大狼山余寇,夺回前失征衣,不得有违。”焦廷贵得令而出,传知关外两弟兄,张忠、李义领了二万雄兵,提了刀枪,杀气冲冲而去。
且说大狼山牛健、牛刚兄弟二人,闻知伍须丰已死,吓得惊慌不定,皆因一时之错,贪了些少金珠,误受孙云之托,劫掠征衣,思害狄钦差,岂知奔投至此,众贼兵尽行消亡。牛健道:“谅他们必来讨取征衣,倘他领兵剿除,我辈焉能抵敌?”牛刚闻言冷笑道:“哥哥说此没用之言,如被旁人知之,羞赧难当。”牛健道:“兄弟,据你之见如何?”牛刚道:“有何难处?如今打发喽兵,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埋伏,倘有兵来,四边发箭,他兵一退,即不妨了。”牛健道:“能有多少箭,倘放完了,便吃亏了。如劫了别的东西,还是小故,故今劫的征衣,杨元帅怎肯干休?他兵精粮足,被他经年累月,征剿不休,我山中兵微粮寡,怎与争锋相持?”牛刚道:“哥哥,如此怎生算计?”牛健道:“我也算计不来的。”牛刚道:“罢了,我二人不若即日带兵,到西夏投奔赵元昊,或能博得一官,即可永远安身,未知哥哥意下如何?”牛健道:“贤弟,若要做官,还在本邦故土为美。据我之见,弃此大狼山,亲到辕门叩见,送还军衣。想杨元帅乃宽宏大度的英雄,倘不究前非,收录麾下,军前效力,要做小小武员,又有何难,想来强如在此落草为盗,终无结局收场。况我又不思九五之尊,无非靠着喽兵,在山前打劫小民,既非善行,有日年高者迈,打劫不了,岂非全无结果!我兄弟不如趁此机会,往投三关,倘杨元帅收录了,这是正路行为。”
不知牛刚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思投效强盗进征衣念亲恩英雄荐姐丈
却说牛刚听了牛健之言,气昂昂道:“大哥,你如此胆怯,称什么英雄?既为男子汉,须要敢作敢为,奈何一心畏怯杨宗保,要往投降?”牛健道:“贤弟,你休存偏见,听我之言,方是见机。”牛刚道:“哥哥,你言无有不依,如要投顺三关,却断不依从,哥哥立意要往,弟亦不敢强留。”牛健道:“既然贤弟不愿同往,别有良图,也罢,与你分伙便了。”牛刚道:“倒也不差。”当时牛健将在山的喽兵,带了三千,尽将征衣装在车辆上,出山而去。余外物件,牛健一些也不取,留与牛刚受用。牛刚道:“哥哥此去,须要做个大大的官儿,荣宗显祖,荫子封妻才好。”牛健道:“贤弟,你做强盗,也要做得长久称雄方妙。”牛刚笑道:“且看谁算的高。”当下牛健吩咐喽兵三千,推押三十万征衣,并劫来粮草,一同推下,炮响三声,离山望三关路途而去。牛刚亦不来相送,摇头长叹一声道:“哥哥,你缘何如此怯惧杨宗保,劫抢了征衣,又去交还,倘然不允收录于你,那时一命难逃,反吃一刀之苦了。”
书中不表牛刚之言,且说张忠、李义,领了元帅将令,带领精兵二万,将近燕子河,只见前面一标军马,直望而来。李义道:“二哥,你看前边那枝人马,哪里来的?”张忠道:“此路军马,定然是杀不尽的余寇。”李义道:“狄钦差立了大战功,我二人也立一点小小功劳,你道可否?”张忠道:“说得有理。”即吩咐军士杀上前去,张忠、李义刀枪并举,雄赳赳的大喝道:“杀不尽的反贼,哪里走!”
牛健一看,认得是护守征衣的二将,知他们是杨元帅麾下之人,今既去投降,必先向二人下礼,方是进见之机。即马上欠身打拱,口称:“二位将军,我不是西夏反徒之党,不必拦阻。”二将道:“既不是反徒,莫非强盗么?”牛健道:“我原强盗,如今不做强盗了。”张忠道:“你是哪方的强盗,今欲何往?”牛健道:“二位将军听禀,我本在磨盘山落草……”话未说完,弟兄一齐重重发怒,骂道:“狗强盗,劫抢征衣,险些儿使钦差被害,连累及我众将兵,叫关中四十万兵丁,俱受冻寒之苦。今日仇敌相遇,断不容饶!”言未已,长枪大刀,齐砍刺来。牛健闪开刀,架过枪,即打拱道:“二位将军,请息雷霆之怒,且容小的奉告一言。”张忠、李义道:“你有话快些说来!”
牛健道:“二位将军,且听禀,念小人一时不合,误听孙云的言语,唆弄劫抢征衣,罪该万死,那日劫了上山,悔已不及,恐防连累钦差有罪,原要即日送还到关,不想牛刚兄弟不明,言已误劫征衣,如要送还,料杨元帅执罪不赦,不如献上大狼山。是日我心慌意乱,见事不明,就依了他。即晚放火烧山,投奔大狼山,献于赞天王,给赏众军。岂知西夏士兵所穿的都是皮袄毛衣,与我中国征衣,有天渊之隔,和暖各异,故征衣原装不动。我今连劫来粮草,送还元帅,立志归投效力,伏望将军引见元帅。”张忠道:“你唤何名?”牛健道:“小的名叫牛健。”李义道:“还有一人在哪里?”牛健心想:若说在大狼山,他二人必往寻牛刚去了。因道:“他与我已经分散,不知去向了。”张忠喝道:“胡说,想你们已经投顺赞天王,即为敌国反寇,今将征衣为由,其中定有计谋,莫不是差你来做奸细,探听消息不成?”言罢,大刀砍去。李义长枪又刺。
牛健是有心投顺,故仍不敢动手,几次架开刀枪,呼道:“二位将军,小人实有投顺之心,望勿动疑!”张、李道:“你既有投降之心,且立下誓来,方准你来投降。”牛健开言道:“天地昭然共听,我牛健立心投降杨元帅麾下效力,若有丝毫歹意,口是心非,上遭神明责谴,在阵过刀而亡!”张忠、李义原是直性英雄,见他立下重咒,即放下刀枪言道:“我二人留些情面,但做不得主张,且带你回关,候杨元帅定夺。如若元帅允准收留,是你的造化。倘然不准投降,便与我二人不涉了。”牛健道:“深谢二位将军高义,还乞周全些。”张忠吩咐众兵丁就此回关,牛健随后押着征衣车辆,仍从燕子河道而行。
这李义打算立功,因道:“张二哥,我与你到元帅帐前,须说些谎话,也可立些功劳。”张忠道:“三弟,怎生谎话,可以立得战功?”李义道:“只说奉了元帅将令,杀到大狼山,杀得二牛大败,牛刚被逃脱了,牛健被擒,取回征衣,夺转粮草,如此岂不是立得大功?”张忠道:“元帅案前,且勿谎言,方见光明正大,即拿回强盗,讨回征衣,也不算什么功劳。且待血战沙场,敌人授首,定国安邦,显标名姓,方为英雄,假功劳有何稀罕的!岂可效着昨日李守备父子行为!”李义道:“二哥这句话,深为有理,到底不说谎话好。”张忠道:“这也自然。”路上二人谈谈说说,已是红日西沉,早已封锁关门,只得在城外屯扎一宵。
次早元帅升坐,中军文武官员都来参见,有焦廷贵上帐,启禀元帅道:“今有张忠、李义,带领大军,前往大狼山,路逢强盗投降,送还征衣,现在辕门外候令。”杨元帅喜色洋洋,连称妙妙,吩咐即传二人进来。焦廷贵领令,不一时张忠、李义报名进至帅堂,参见过元帅,站立两旁。元帅虎目一瞧,二将一人面如枣色,一人面如淡墨,体壮身魁,凛凛威风,真是两员勇将。元帅开言道:“张忠、李义,你二人带兵往大狼山讨取征衣,事体如何?且细告本帅得知。”二将齐禀道:“元帅,小将奉令,带兵未到大狼山,在燕子河遇着牛健,将原劫征衣粮草送回,他自愿投降军前效力。小将只得带同牛健而来,不揣冒昧,准其投降与否?伏祈元帅定夺。”元帅闻言点头,又唤孟定国,将征衣检点明白,散给众军兵,粮饷贮归军库。狄青点首自言道:“今朝才应圣觉禅师之言,有失有归,祸中得福,毫厘不差。”
当日杨元帅吩咐捆绑牛健,进至帅堂,跪于帐前,低头伏地。元帅大怒,喝道:“牛健,你占据磨盘山为盗,本帅一向全你喽蚁之命,故未来剿灭。今日擅敢劫抢御批征衣,连累钦差,本帅都有罪名,你又投入敌人麾下,今见贼人倾尽,进退无门,方来投顺。本帅这里用你不着!”喝令刀斧手,推出辕门,斩首号令。牛健道:“元帅开恩听禀,只因孙云有书,投到磨盘山,叫我兄弟将征衣抢劫,原该如山罪重。劫上山后,悔已不及,料得元帅震怒,大兵一至,我兄弟休矣。当时原思送还,都是我兄弟牛刚不明,只恐元帅加罪,教唆我发火烧山,投归赞天王部下。但今粮草征衣,原装未动,今日小人改悔前非,特来献降,愿在元帅军前牧马效力,以盖前愆,伏乞开恩,留残躯于一线,足见元帅宽仁之恩。”
元帅问道:“孙云是何等样人?与你书信往来,且直禀上来,休得隐瞒。”牛健道:“元帅,那孙云的胞兄名叫孙秀,在朝现为兵部之职。”元帅道:“如此是孙秀之弟了。”又叫道:“王亲大人,那孙云与你有仇么?”狄爷细将情由说明,元帅方知其故,又问牛健道:“那孙云的来书何在?”牛健道:“放火烧山,其书未存,亦已烧毁在山中了。”元帅道:“狄王亲,如若有书留存,本帅可以上本奏明,收除此贼了。怎奈凭证全无,言词不足为据,如何是好!”狄爷道:“元帅,孙秀、孙云虽然有罪,但如今没有书信为凭,是他的恶贯未盈之故。且慢除他,小人立心不善,下次岂无再作恶之时,待他犯了大关节,再行除他,尚未为晚。”元帅笑道:“狄王亲海量仁慈,非人可及。”
一旁有焦廷贵半痴半呆叫道:“元帅,小将有禀。”元帅道:“你有何商议?”焦廷贵道:“牛健是个信人,断然杀不得。”元帅道:“你怎知他是信人?”焦廷贵道:“他误听孙云之言,劫了征衣,来害钦差。如今劫去又送还,从来只有拿到的犯人,没有自来的犯人,元帅是明理的,杀这自来贼寇,岂不是元帅欺着信实之人?”元帅大喝道:“匹夫,休说乱语。”又问范大人怎生处置?范爷道:“想大狼山余寇尽除.饶了他谅亦无妨。”杨青道:“他来投顺,并无歹心,何须杀却。”狄青见焦廷贵讨饶,料与牛健有些瓜葛,便道:“元帅,牛健也是一念之差,恕彼已知罪,送还征衣,免其一死。”元帅道:“狄王亲既如此洪量大度,本帅未便执法,死罪饶了,活罪难宽。”吩咐松绑,打二十军棍,发在军前效力。
当时打了牛健二十军棍,他忍痛起来,谢了元帅之恩。元帅道:“牛健,你还有弟牛刚,如今何在?”牛健道:“逆弟不愿投降,如今分散,不知去向了。”元帅道:“何须猜测,定然在大狼山,少不得发兵征剿。”牛健道:“启上元帅,小人尚有三千兵,求元帅一并收用。”元帅命焦廷贵将兵点明上册,焦廷贵得令而去,牛健随后而出。
这时孟将军上帐缴命,已将三十万军衣给散毕,并三千押征衣兵,补归元帅麾下,粮饷亦贮归军库。狄青道:“小将有言告禀。”元帅道:“王亲大人,有何见谕?”狄爷道:“五云汛守备现经空缺,小将有一姐丈,名唤张文,向为潼关游击,被马应龙无故革除,望元帅着他暂署此缺。”元帅允准,拔令差孟定国前往,起复张文。
此事慢提,当日张忠、李义,经元帅命作三关副将。原来三关上官员,要升要革,要活要死,悉凭元帅定夺,先行后奏。只因先帝真宗时,杨延昭守关之日,已敕授斧铖生杀之权,至宗保袭职,复赐龙凤上方宝剑,专授官爵,执掌兵符。当下杨元帅要备本回朝,商量荐举狄青拜帅,只因失却征衣之事,须要周全。范爷道:“若言失了征衣,其罪非小,大狼山破敌功劳虽大,只好功罪两消,焉得圣上准旨拜帅?”杨青道:“征衣虽失,不过三天,即复还了。将此抹去,有什么证据?本上只言钦差押送征衣,依限而至,进城数天,立下战功,岂不省却许多麻烦。”元帅听了,准依此拟,修起本章,即日差将登程。吩咐回到汴京,勿与众奸党得知,须要亲至午朝门,通知黄门官传奏。另有书信一封,送回天波府祖母佘太君、母亲王氏夫人。狄青一书,送至南清宫狄太后。范爷一书,送至包待制府中;杨将军一书,送交韩吏部府上。别无言语,无非关照狄青征衣解至,并破大狼山立下血战大功。
是日只有狄青思念生身母在张文姐丈家,一心牵于两地,今日起复张文为守备,母亲定然到此,使我晨昏侍奉,为子方得安心。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临潼关刘庆除奸五云汛张文上任
当晚狄青思亲之际,杨元帅退了帅堂,众将各自归营,狄青一切无差,单单忘却一位活命恩人,此人乃是庞府上逃出的李继英。他与张忠、李义一同到此,是日元帅只令张、李进见,狄爷已忘却他在外营。忽一天继英得遇张忠,他只说要见狄爷,张忠反觉骇然,道:“狄哥哥忘怀了活命恩人,待我与你传知。”
这日狄爷正与杨元帅对坐,论说圣上增送岁币,与北夷契丹的失算,有张忠上帅堂,向狄爷禀知,李继英求见。狄爷听了,忽然醒悟道:“怎么遗忘了他,倒显得我无情了。”传命速请他进来相见,张忠领命而去。元帅忙问:“那李继英是何人?”狄爷细将得他搭救前情说明,元帅与众将都言,此等义侠之人,实为可敬。正说之间,李继英已至,参见过元帅,又拜见狄爷,他即扶起李继英,再参见范礼部、杨老将军、孟、焦等一班文武官员。众将士敬他是侠烈士,不便轻慢,元帅又与他一坐位,在狄爷位下。谈论数说,元帅吩咐赏酒一桌,狄爷命张忠、李义陪宴。狄爷又道:“元帅,五云汛上还缺一千总官,可否命李继英补了此缺?”元帅道:“狄王亲既荐他,本帅自当依命。”即着李继英莅任五云汛,李继英叩谢而往。
此事暂停,且说前文飞山虎刘庆,依了张文之言,归随狄王亲。但碍着妻子,又不能逃出潼关,当日计算,收拾起细软物件,将家眷暂送在一所洁净尼庵安顿了,又来见马总兵。马总兵道:“庞太师一心要害狄王亲,不想前月一连几次,你不下手,莫非你与他有什么瓜葛?”飞山虎道:“小将与他毫无交情,焉有不下手的?但他盔上甚奇,日夜放光,冲开大刀,不能下劈。不如待小将再至三关走一遭便了。”马应龙道:“狄青到关已久,你今此去,更难下手了。”刘庆道:“不妨,此去定取狄青首级回来,断不再误。”马应龙道:“如此,速速前往!”飞山虎退出。刘庆不往别处,只往张文家去。
且说孟氏太君,自与孩儿分别,终日悬念。只因时值三冬,霜雪交加,倘道路延搁,违了限期,只恐杨元帅执法无情,虽有佘太君家书一封,不知杨元帅能否遵依宽宥。金鸾小姐时常安慰母亲,张文也道:“狄兄弟乃烈烈英雄,定然无碍的。”忽一天报进杨元帅差官到来,反吓得张文一惊,只得接进来。两人见过礼,杯茶已毕,张文问道:“孟将军到此,有何公干?”孟定国道:“只为钦差英勇,杀退敌人,即于元帅前,保举张老爷为五云汛守备之职,元帅有文书在此,请看便知明白。”张文道:“有此奇事么?”张文虽做过游击,但前程已被革去,因何孟定国仍称他为老爷?只为张文是狄钦差的内戚,今已起复为守备,孟定国所以才恭敬于他。
当下张文看了文书,满心大悦,要备酒款待,孟将军坚辞而去。张文进内堂报知岳母,孟氏闻言大喜道:“难得孩儿立此大功。”金鸾欣然道:“母亲,兄弟果然胆大志高,具此奇能,如今愁尽闷消了。”太太道:“此乃苍天庇佑,吾儿年纪虽小,却能立此奇功,真不容易。”当下张文选了吉日登程赴任,预早收拾物件,不用细言。
这日又来了刘庆参将,说道:“那马总兵必要谋害狄王亲,但我已将家口安顿在尼庵中,心无挂念,张老爷可收容我了。”张文微笑道:“刘老爷,真乃言而有信之君子。”刘庆道:“为人言出如山之重,岂容更变?”张文道:“我家兄弟虽然年轻,实乃英雄骁勇,方到边关,即立下大功。”刘庆道:“立下什么大功?”张文道:“首寇赞天王等五将,数十万敌兵,被杀个净尽,今又保荐我去做五云汛守备,你道奇妙也否?”刘庆道:“可惜,可惜!追悔已迟了。我悔不及早跟随狄钦差,若能早到三关,也立些战功了。孰知间阻来迟,有何面目往见钦差?”张文道:“刘老爷,何须着恼,你今未建小功,还有大功待你建立。”刘庆道:“张老爷,还我席云帕,待我克日往见狄钦差。”张文道:“你今日即是要往三关,总也迟了,如今何须性急。小弟再隔两天,也要动身,同往如何?”当时张文款留飞山虎,堂中排开酒宴一桌,二人对坐,吃得尽欢。
酒至半酣之际,谈论庞洪奸恶,马应龙附和权奸,要陷害狄钦差,张文呼道:“刘老爷,吾想庞洪、孙秀、胡坤,与狄钦差结下深仇,要图陷害,也不去说他。但马应龙与狄钦差并非宿怨,不该深信其言,竟要紧紧图害于他,比之三奸,倍加狠毒。他命你往杀狄钦差,不若你反去杀这奸贼,取他首级,拿到边庭,方显得你是为国除奸的英雄,但不知你有此胆量否?”飞山虎听了,冷笑道:“要杀奸臣不难,速还我席云帕,管教取到首级来此。”张文道:“刘老爷果有胆去么?”飞山虎道:“畏怯不去的非是丈夫。”张文暗想道:“我不过是戏言,岂知他认作为真,待我索性将他激恼,可以除却奸党。”即呼道:“刘老爷,下属刺上司,罪名甚大,倘或杀害不成,反为不妙。”刘庆道:“你休戏弄于我,如一允诺,即赴汤蹈火,亦所不辞。这些小事情,有何难处!若无首级口见于你,即将我脑袋割送于你。”张文道:“如果杀此奸臣,也算除一大患了。”
当日饮酒已毕,不觉红日归西,张文取出帕子,交还了飞山虎。又谈了一番,已交二鼓,刘庆将腰刀紧紧束系,驾上席云帕,在潼关马总兵府前降下,向府内四面观望,想道:马应龙这奸贼,谅己睡卧了,不若唤他出来,赏他一刀。即大呼道:“马应龙,我乃上界速报神,今奉玉帝旨到此,即速接旨。”马应龙正在内室,与夫人饮酒闲谈,二更已过,夫人先醉了,这马应龙还不住杯。想起飞山虎的本领,但愿此去,一刀两段,收拾了狄青,其功不小,庞太师定然升我的官爵。正在心中思想,忽闻庭外呼唤之声,直达室内,忙唤丫环小使,但时已夜深,都熟睡了。只得自持银灯,来至庭前,那飞山虎看得明白,即厉声大喝道:“马应龙身居武职,当为国除奸,今不念君恩,反附奸臣,图害狄青。今我奉玉旨,斩却奸臣,断无轻赦。”这马应龙早已吓得魂散魄飞,浑身颤抖,即忙跪下埃尘,叫道:“尊神在上,我实无此事。”方说得无此事,刘庆已飞身而下,顺手一刀,血淋淋头儿,滚将下来,提了人头,腾空而去。
当时刘庆犹恐牵连近地官民,又驾云飞到临潼府衙内,按住云头高呼道:“临潼府太守何在?”是晚太守还在灯前,批阅下属详文,忽闻空中呼唤,不觉吃了一惊,抽身出外,喝问:“哪方呼唤本府?”又闻高空有人叫道:“临潼府听我吩咐:我乃上界速报神,奉了玉旨所差到此。只因潼关马总兵应龙,听信庞洪奸佞之言,打发刘参将,前往边关,行刺狄钦差,此等狠恶奸臣,趋权附势,今已上干天怒。我神奉差先往边关取刘参将首级,又回潼关斩却马总兵,拿了首级复旨。我神知你是位爱民清官,是以特来报知,此非盗杀,不要累及近地官民。”说完,嗖的一声去了。府太守闻言,并不惊慌,仍又回进了书房。
原来这位临潼府太守,姓白名山,字峻高,乃是公正无私的清官。原籍江西人氏,两榜出身,年近五旬,办过多少案件,经历有年,岂不明白此事。自言道:什么上界速报神,本府闻边关参将刘庆,善于席云,想必马总兵差他行刺狄青,刘庆反回刀杀了马应龙,只恐累及他人,故来本府跟前,说此谲诈之言。想罢,长叹一声道:“刘庆,你不附奸臣党羽,是你正大光明的立品,但不该胆大擅杀上司。况且杀害官员,事关重大,岂不于连近地头百姓及本府官员,教我如何处置?即此无凭无据之论,实难申详上宪,有此件重案,如何了得?”想来思去,只得请刑名、幕宾两人商酌。幕宾道:“太尊,这种案件,倘不据此而办,恐一府文武官员,都有干碍。依晚生愚见,只可据此申报,并差快马赶回汴京,密禀冯、庞二相,送副厚礼,要求他周全,方保本府官员无碍。但太尊仍要连夜进关,查看有无此事,方好播扬众官员得知,要先说明神人责备之言方妥。”白太守听了点头,顷刻传知众衙役打道,随从白太守,一路来至马总兵衙内,查看果有此事。即速差人,分头往报城厢内外各官。此时文武官员,都已熟睡了,一闻此言,大为惊骇,不一刻,齐到马府,进了中堂,只见尸骸,不见了首级,众官员嗟叹称奇。当时府内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众文武纷纷议论,都说:“非白太守连夜查明,是神圣显灵,有此天谴,哪里去捕拿凶手?此件大事,如何完决?”候至天明,众官员各自散去,少不得商量厚礼,申备文书本章,投达东京去了。这马府夫人,只得收拾无头尸首,哭泣哀哀,不须多表。
却说飞山虎席云来到荒郊之外,将首级埋藏于泥土中,然后回见张文,细言其事。张文抚掌欣然道:“刘老爷果然胆量包天,真乃英雄。”此时天色已亮,金鸾母女,又惊又喜,惊则惊杀人如儿戏,喜则喜除了一奸臣,免了后患。次日,张文已收拾齐备,带同家眷,来至五云汛,汛上的兵役,纷纷迎接进行,又有李继英也来参见上司张守备。一言交代,不须烦言。
却说飞山虎到了边关,将此情由,启知狄青。狄青一闻此言,还怪他目无王法,他虽是附和奸恶之臣,纵使有罪,但非你可擅杀,又恐连累此处官民,只得将情由禀知杨元帅。元帅反称他义侠刚烈英雄,授他副将之职。又使制成四面大旗,旗上称狄青为出山虎,张忠为扒山虎,李义为离山虎,刘庆为飞山虎,四围辕门,高高竖起。此时方得四虎将,后来石玉到关,加上一面大旗,名笑面虎,又成五虎将了。
且说张文上任后,有文书到帅堂,狄青即日到五云汛见了母亲,喜色欣欣,又与姐丈姐姐重逢,一堂欢叙,话长难述。
不知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庞国丈唆讼纳贿尹贞娘正语规夫
慢话狄青母子姐弟重逢,且言杨元帅身居边关主帅二十六七载,从无半点私曲询情。惟独如今本章一道,周全狄青之罪,抹过失去征衣,单提到关即退大敌,立下战功,将李成父子冒功之事,一概不提,只候圣上准旨,狄青为帅。岂料偏偏有李沈氏要与丈夫儿子报仇,致使征衣事情,仍然败露,又有一番大大波澜兴出,搅扰一场。
那沈氏比杨元帅本章早到汴京三天,一路进城到沈御史衙中,进内拜见哥哥,又与嫂嫂尹氏贞娘,殷勤见礼,东西而坐。叙谈各问平安毕,沈国清道:“贤妹,你今初到,为何愁眉紧锁,满面含悲,是何缘故?”沈氏当下叫道:“哥哥,妹子好苦!”未出言词,泪先坠下,将丈夫儿子,尽死于钢刀之下的情节一一说明,故特来告诉亲兄做主。沈御史听了,吃惊不小,呼道:“妹子,且慢悲啼,这段冒功事情,原是妹丈差处,叫我也难处决。”沈氏道:“哥哥,妹丈虽错,但杨宗保太觉狂妄,即使冒功,也无死罪。”沈国清道:“怎言无死罪,简直是死有余辜!”沈氏道:“哥哥,他父未招,子未认,不画供,不立案,如何可擅自杀人?故妹子心有不甘,抵死回朝,要求哥哥做主,总要报雪此仇,他父子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沈国清呼道:“贤妹,你且开怀,罢手为高,何苦如此?”沈氏道:“哥哥,若不出头,枉为御史高官,赫赫有名,反被旁人耻笑你是个没智量之人。”尹氏夫人听了这些言辞,想来这等不贤之妇,不明情理之人,世间罕有,不嫌己之恶行,反怪他人立法秉公,言来句句无理,不愿再听下去,转身回入内室去了。沈国清道:“妹子,我还要问你,古言木不离根,水不脱源,你言狄青失去征衣之事,须要真的,方可说来。”沈氏道:“乃磨盘山上的强盗抢劫去的,众人耳闻目见,不只妹子一人知晓。”沈国清道:“你要报仇,事关重大,为兄的主张不来,待我往见庞国丈商量方可。但有一说,这位老头儿最是贪爱财帛的,倘或要索白金一二万之多,你可拿得出否?”沈氏道:“妹子带回金珠白镪约有五万两,如若太师做主,报雪得冤仇,妹子决不惜此资财。”沈国清道:“如此,待我去商量便了。”吩咐丫环,服侍姑太太进内,众丫环领主之命,扶引这恶毒妇人进内。沈氏心下暗付道:缘何嫂嫂不来理睬于我,难道没有三分姑嫂之情?便命自己带来两侍女去邀请尹氏,这夫人勉强相见叙谈,排开酒宴,面和心逆,二人对坐饮酒,不必多言。
且说沈国清匆匆来到庞府,家丁通报,见过国丈,即将妹子之事,细细言明。庞国丈想道:老夫几番计害狄青,岂料愈害他愈得福,此小贼断断容饶不得。即杨宗保恃有兵权,目中无人,做了二三十年边关元帅,老夫这里,无一丝一毫孝敬送到来,老夫屡次要搅扰于他,不料他全无破绽,实奈何他不得,今幸有此大好机会,将几个奴才,一网打尽,方称吾怀。但人既要收除,财帛也要领受,待吾先取其财,后图其人,一举两得,岂不为美?盘算已定,便开言道:“贤契,你难道不知杨宗保,乃天波无佞府之人,又是个天下都元帅,兵权很重,哪人敢动他一动,摇他一摇。除了放着胆子叩阍,即别无打算了。”沈国清道:“老师,叩阍又怎生打算?”国丈道:“叩阍是圣上殿前告诉一状,倘圣上准了此状,杨宗保这罪名,了当不得,即狄青、焦廷贵二人,也走不开。杀的杀,纹的绞,他即势大,封王御戚,也要倒翻了。碍只碍这张御状,无人主笔,只因事情十分重大,所以你妹子之冤,竟难伸雪。”沈国清道:“老师,这张御状,别人实难执笔,必求老师主笔方可。”国丈道:“贤契,你说笑话了,老夫只晓得与国家办公事,此种闲事,却不在行,且另寻门路吧。”此刻庞洪装着冷腔,头摇数摇,只言“难办”。沈御史明知国丈要财帛,即道:“老师,俗语说得好,揭开天窗说亮话,这乃门生妹子之事,只为门生才疏智浅,必求老师一臂之力,小妹愿将箧中白金奉送。”国丈冷笑道:“贤契,难道在你面上,也要此物么?”沈御史道:“古言,人不利己,谁肯早起?况此物非门生之资,乃妹子之物,拈物无非借脂光,秀士人情输半纸。今日仍算门生浼求老师,谅情些便足见深情了。但得妹子雪冤,不独生人感德,即李氏父子在九泉之下,亦不忘大德。”国丈道:“此事必要老夫料理么?”沈国清道:“必求老师料理。”国丈道:“御状词究用何人秉笔?”沈国清道:“此状词,正求老太师主裁,除了老太师,有谁人敢担当此重事?”国丈道:“也罢,既如此说,也不必多虑了。但还有一说,御状一事,非同小可,守黄门官、值殿当驾官,一切也要送些使费,才肯用情,至省也要四万多白金。劝令妹,且收心为是,省得费去四万金。”沈国清道:“即费去四万金,吾妹亦不吝惜,休言御状大事,要资财费用,即民间有事,也要用资财的。”国丈笑道:“足见贤契明白,但不知你带在此,或是回去拿来?”沈国清点头暗说,未知心腹事,且听口中言,这句话明要现银了。便说:“不曾带来,待门生去取如何?”国丈道:“既如此,你回去取来,待老夫订稿。”沈御史应允,相辞而去。
当时国丈大悦,好个贪财爱宝的奸臣,进至书房坐定,点头自喜自言:老夫所忌的是包拯,除了包待制,别人有何畏怯?今幸喜他奉旨往陈州赈饥,不在朝中,说什么天波无佞府之人,天下都元帅威权很重,说什么南清宫内戚,只消一张御状达进金阶,稳将那两个狗贼一刀两段。杨宗保啊!不是老夫心狠除你,只因你二十余年,没有一些孝敬老夫。庞洪犹恐机关泄露,闭上两扇门,轻磨香墨,执笔而挥,一长一短,吐出情由。写毕,将此稿细细看阅,不胜之喜,不费多少心思,数行字迹人头落,四万白金唾手得。
国丈正在心花大放,外厢来了沈御史,已将四万银子送到。国丈检点明白领受,即呼道:“贤契,你是个明白之人,自然不用多嘱,只恐令妹不惯此事,待老夫说明与你,你今回去,将言告知令妹。”沈国清道:“我为官日久,从不曾见告御状,还望老太师指教的。”国丈道:“这一纸,乃是状词稿,只要令妹誊写。”沈国清道:“幸喜我妹善于书法。”国丈道:“又须要咬破指尖,沥血在上,他虽有重孝,且勿穿孝服。”沈国清道:“此二事也容易的。”国丈道:“又须着一身素服,勿用奢华,装成惨切之状,一肩小轿,到午朝门外伺候。黄门官奏称李沈氏花绑衔刀,然而此事可以假传,并不用花绑的。”沈国清点首称是。国丈又道:“主上若询问时,缓缓雍容而对,不用慌忙,切不可奏称你是他的胞兄,他是你的妹子。倘圣上不询,也不可多言答话,必须将状词连连熟诵,须防状词不准,还得背诵。这是切要机关,教令妹牢牢记住为要。”沈国清听了言道:“谨遵吩咐。”即时接过状词,从头看罢,连称:“妙,妙!老太师才雄笔劲,学贯古今,此状词果也委曲周详,情词恳挚。”说时,轻轻藏于袍袖中,国丈早已命人排开酒宴,款留一番。少顷辞别归衙,便将状稿付交妹子,将国丈之言,一一说明。这沈氏听得一汪珠泪,辞别哥哥,还至自寓内室中。若论沈氏,虽则为人蛮恶狠毒,然而夫妻情深,立心要与夫儿报仇,拼得一死。即晚于灯下书正状词,习诵一番,待至明天五鼓,要至午朝门外进呈不表。
沈御史夜深回至内室,只见灯前静肃无声,尹氏夫人一见丈夫进来,起身呼道:“相公请坐。”沈御史答应坐下,问道:“夫人还未安睡么?”尹氏道:“只为等候相公,故而未睡。”沈国清道:“夫人为什么愁眉不展,面有忧色,莫非有什么不称心之事?”尹氏道:“谁人晓得妾的忧怀!”沈国清道:“是了,定然憎厌姑娘到此,故夫人心内不安。可晓得他是我同胞妹子,千朵鲜花一树开,也须念未亡人最苦,夫人,你日间冷淡他是不应该的。”尹氏听罢,叹道:“相公亏你也说此言,妾之不言,无非假作痴聋,我不埋怨于你,何故相公反倒来埋怨于妾?”沈国清道:“今日姑娘非无故而来,他是个难中人,姑夫甥儿都死于刀下。你为嫂嫂,当看我面上,多言劝慰,方见亲戚之情,何故这般冷落于他,反要埋怨下官怎的?夫人你却差了!”尹氏道:“相公,妾非冷落令妹,可笑他为人不通情理,不怨丈夫儿子冒功,反心恨着杨元帅,强要伸冤。这事是他夫儿荒谬,冒了别人功劳,希图富贵,将人伤害,自然罪该诛戮。他如是个知情达理的妇人,即应收拾夫儿尸首,闺中自守,才为妇道,亏他还老着面颜,来见相公,打算报仇,岂非丧尽良心之人?只因他是相公合母同胞妹子,妾才勉强与他交谈。相公官居御史,岂有不明此理,实不该助他报仇,倘然害了边疆杨元帅,大宋江山社稷,何人保守?奉劝相公休得为私忘公,及早回绝了他,免行此事才是。”
沈御史听了笑道:“你真乃不明事理之人,杨宗保在边关,兵权独掌,瞒过圣上耳目,不知干了多少弊端。”夫人道:“相公,你知他作何弊端?”沈国清道:“圣上命他把守边关,拒敌西戎,经年累月,不能退敌,耗费兵粮,不计其数,其中作弊之处,不胜枚举。纵然我妹丈甥儿干差了事,重则革职,轻则痛打军棍,为什么没一些情面,竟将他父子双双杀害?况且既不画供,又不立案,杀人杀得如此强狠,别人哪个不忿恨,我妹痛夫念子,焉得不思报冤仇?即铁石人心上也不甘的,夫人你错怪他了。”
不知尹氏夫人作何答话,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