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指挥断狱媚奸冯翰林献珠拜相
词曰
政假城狐。看威令雷轰电掣。更无端豺虎排忠陷烈。肃肃衮衣何日补。琅琅廷槛无人折。妄张密网及幽潜。遭缧?`。清泪洒苌弘血。白刃断常山舌。羡身骑箕尾。精灵难灭。板荡始知劲劲草。炉炎自识铁。只教厉鬼杀权奸。冤方雪。
却说锦衣官锁拿了杨副宪魏给谏等将到。魏忠贤的差人已先进来报信。忠贤听了哈哈大笑道。好笑这班黄脸酸子。
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道咱是顾命老臣。咱是台省要职。今日也算计咱老魏。明日也弹论咱老魏。把咱老魏当为奇货。要博升转。谁知今日也落在咱老魏手里。就问那缉事的道。官校们在路上。可曾放松这干人。缉事的道祖爷紧要的人。他们怎敢放松。又问道路上可有甚么事。缉事的道杨涟在许州。有个苏郎中送饭。魏大中在苏州。有个周吏部来会。忠贤都记在心。
便叫请田爷崔爷许指挥来。少刻三人到了。忠贤道杨涟等一干人拿到了。田尔耕道还未曾销驾帖哩。忠贤道咱已知将到了。
只是这干人既费了事拿来。若放他们挣了性命回去。终是祸根。
崔呈秀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如今势不两立。怎肯轻易饶他。许显纯道不难。待他到镇抚司来。我代爷一顿打死他。尔耕道若如此倒便宜他们了。须把各种的狠刑具件件与他受过。等千磨万折之后。再与死期。庶几后来才有怕惧。许显纯道在我。我自会处他。三人辞去。一二日间各路官校俱到。此时内阁等衙门。俱各具本申救。忠贤俱留中不发。等销了驾帖。忠贤不批法司。竟批交锦衣卫严审。先过了堂。田尔耕已预备下大样的刑具。新开的板子夹棍。摆了一丹墀。那田尔耕坐在堂上。排过衙。摆列着虎狼般的一班校尉。但见:阴沉横杀气。惨淡暗天光。惊飞鸟雀。避杀气而高翔。欹径高松。蔽天光而失色。陈列着枷镣棍棒。沾着处粉骨碎身。
问过的斩绞徒流。拟着时破家亡命。红绣鞋步步直趋死路。琵琶刑声声总写哀音。仙人献果。
不死的定是神仙。美女插花。要重生须寻玉帝。猪愁欲死。
鹰翅难腾。堂上一齐吆喝。雄纠纠阎罗天子出森罗。阶前两翼摆开。猛狰狰铁面夜叉离地府。
那田尔耕大模大样。做出无限的威风。高声叫道。把犯人带过来。堂下一声吆喝。那些校尉将众官带了过来。一个个愁容惨态。垢面蓬头。?k趄行步。踢不断响琅琅脚下铜镣。
屈曲身材。劈不开重沉沉手中铁钮。任你冲霄浩气。今朝也入矮檐来。纵教铁铸雄躯。此日却投炉火内。
一个个唱过名。田尔耕道你们这起奸贼。朝廷将大俸大禄养着。你们却不为朝廷出力。终日只是贪财乱政。树党害人。
平日专会嘴喳喳的谈人不是。再不管管自己。喝声拿下去打。
两边答应一声。走上许多恶狠狠的校尉来。如狼似虎的。把六个犯官揪番在地。用尽气力。各打四十大板。打毕。
又叫拶起来。拶了又叫敲。各人敲了二百敲。放了拶子。
又叫夹起来。也各敲了一百棍。你想这些官儿。都是娇怯书生。
平日轻裘细葛。美酒佳肴。身子娇养惯了的。哪里受得住这样刑法。也有叫冤枉的。也有喊神宗的。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夹拶得手足几折。田尔耕坐在上面。拍着惊堂。连声喝叫用力打。用完了刑时。那些官员血肉淋漓。或驮或抬。俱送往北镇抚司下监。又听许显纯拷问去了。那些牢头禁子。
一则要诈钱。二则怕魏忠贤访问。不许一人进监。他们在监相对。只得彼此安慰。不到三四日。许显纯便来勘问。正是才驱白虎丧门去。又有黄幡豹尾来。
那许显纯领了勘问的旨。又领了魏忠贤言语。那日堂上下人都挤满了。许显纯忙叫拿闲人。长班悄悄的禀道。这都是魏爷差来的人。拿不得。许显纯吃了一惊。正是要松也松不得了。
只得叫带杨涟上来。喝道杨涟,汪文言招出你创议移宫。陷皇上于不孝。又得了杨镐熊廷弼二人许多赃。你怎么说。杨公道乾清官非臣妾所当居。当日原奉明旨道。李选侍每行阻□。不容圣人临御。是君侧不当留此以为肘腋之祸。人臣志安社稷。
念切皇躬。自宜远之。这事犯官故不辞创首。至于杨镐熊廷弼失守封疆。国法自有轻重。有喜停刑传自宫中。岂关外官得贿。
许显纯听了。觉得辞严义正。无可驳责。
只得没法奈何。假狠喝道胡说。当日圣旨多是王安假传。
你就依着他行。这就是结交内侍。就该死了。至于杨镐熊廷弼问罪。你现是法司。且又与熊廷弼同乡。岂有不为他钻谋打点的。杨公道交通须有实据。四万金非一人可致。又无不见。
枉害无辜。许显纯道这是汪文言招出来的。你如何赖得去。
杨公道就叫汪文盲来对质。许显纯道汪文言虽死。亲口招词现在。扬公道既无活口招辞。何足为凭。身可杀而名不可污。
许显纯道还要强辩。掌嘴。飞奔上几个校尉来。提起铜巴掌来。
一连十个掌嘴。打得杨副宪脸似蒲桃一般。红肿了半边。
又叫带左光斗上来。问道你有何说。左佥都道移宫实参末议。分赃委实诬扳。许显纯道都夹起来。把杨左二人夹在丹墀下。又叫上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问道。你们已是汪文言供定了。要辨也辨不去。快招了也少受些刑。魏给事道一出家门。已置死生于度外。任你苦我。这赃难认。袁御史道。问事必须两造对质。怎么把汪文言一面虚词陷害人。周给事道酷刑威逼。自然乱招。这是无辜易陷。此心难昧。顾郎中道奸权之意已定。纵辨也无益。认他拷问罢了。许显纯道正是辨也难辨了。都夹起来。这里才问得。便有人报与忠贤。才答一句。即有人飞禀。不独许显纯一句不敢放松。即用刑的亦不敢做情。
问毕各人寄监。迟了两三日。具了-个问过的本。先送与魏忠贤看过本后。具题道:勘得杨涟左光斗。位居显要。欲速功名。邀誉矫情。
乱谋坏法。律之重者。失守封疆,乃藉四万多金代为脱卸。
法之严者。交结内侍。敢倡附和之说。妄议移宫。
考选所以遴才。杨涟每视为奇货。荐扬所以奏最。光斗何以儆官邪。袁化中魏大中窃居言路。侧倚冰山。瓜分卸罪之贿。
不耻贪婪。宁作倡乱之谋。罔知国是。周朝瑞顾大章利欲薰心。
弁髦国法。丧师辱国。谁开使过之门。罪当情真。敢辟回生之路。汪文言交深肺腑。语出根心。前案已明。后审更切。
本朝旧例。打问本上。即送法司拟罪。许显纯也巴不得推出去。谁知忠贤料法司不节制。竟不发法司拟罪。仍传旨道杨涟等既已复辜。着不时严比。五日一回奏。追赃完日。
再送部拟罪。这明是把个必死之局与他。所坐赃动经数万。
家乡又远。何能得清。在京挪借。那些乡亲做官的。都怕魏监波及。谁敢惹火烧身。那放京债的。怎肯借与这失时的犯官。到了五日。忠贤便着人来看比。许显纯如何敢违。没奈何只得提出来夹打一番。比过几限。内中只有顾郎中家私富厚。
每限还完些。许显纯暗中也得了他千余金。上下钱都用到了。
追比时还不大吃苦。这五人都是五日受一遭夹打。比不到月余。
周魏二给事袁御史等三人受不住刑。都相继而死。可怜哪里有妻子亲人送终。只有这几个同在监的官儿。
相与痛哭他一常正是:冤血千年碧。丹心一寸灰。
死无儿女送。谁哭到泉台。
此时杨副都左佥都顾郎中虽然未死。却也仅余残喘。不料比到后来。人越狼籍。刑法越酷。两腿皮肉俱荆只剩骨头受刑。那许显纯真是铁石为心。只顾将别人的性命。去奉承魏忠贤。哪一限肯略宽些须。可怜这限疼痛未止。那限夹打又至。
体无完肤。各自相顾。有时掩面流涕。感伤一回。
有时咬牙怒目。愤激一番。有时委之命数。叹息一回。可怜并无一人服侍。又无茶水。常时晕死复更生。疼痛时万箭钻心。
晕眩时一灵无倚。不日杨左二公也相继而殁。死之夕。白虹贯斗。天地为之愁惨。正是:只手擎天建大功。亲承顾命羡奇逢。
一朝血染圜扉土。谁把沉冤控九重。
许显纯报过忠贤。然后具个罪臣身故的本。忠贤停了三日。
才批下本来道。杨涟左光斗既死。尸首着发出去。其名下赃银。
着各该抚按严提家属追比解京。及发出尸首时,正值秋初酷热。
蝇蚋丛满。时日延挨。都成一块血肉。尸虫满地。面目皮肤。
俱莫能辨。惟有杨公尚存-手。家人识得。
各各相向。痛哭一回。哪里还有三牲羹饭美酒名香祭奠。
只得将村醪奠浇。各自痛哭一常行人为之坠泪。这时岂无亲友同乡同年在京的。只因惧怕魏监。谁敢来管闲事。不过是几个家人在此。就将他们身上血污的衣服。乱装入棺内。权厝在平则门外。候后人便才搬回。这便是两个忠臣的结果。
只有顾郎中赃已追完。才送到法司拟罪。毕竟不敢翻供。
也问成死罪。挨到九月也究竟死于狱中。魏忠贤又行文着抚按追赃。火隹杨公做赃独多。抚按虽怜其冤。却又不敢违旨。只得行文着应山县追比。杨公子将一应家产变卖。也不得十分之一。产业俱荆只弄得个三品命妇寿高八十的太夫人。没处安身。亲戚家都不敢收留。只得寄居在城上窝铺中。又有严旨屡催监比。杨夫人婆媳并三个公子俱禁在狱中。其家人漂泊流离。
时人有诗怜之曰:
自古忠臣祸最奇。可怜延蔓及孥妻。
伤心共对圜扉月。叫断慈乌总不知。
话说魏忠贤处死了杨左诸人。心中甚快。只有一件事在心。
撇不下来,那五人倒也无碍。只有杨涟是个顾命大臣。
皇上认得他的。恐一时问及。外面各官没人敢说。倒愁内里的人在上前直言。遂终日留心打听。适值一日皇上退朝闲坐。
忽问小内侍道。以前请朕出宫的那个杨子。怎么不见他上本。
连日朝廷中也不见他。这是何也。那小内侍们明知之而不敢言。
却好有个妃子奏事。就浑过去了。忠贤在旁听见这话。正是贼人心虚。吓矮了一寸。急走到直房里唤李永贞来商议。永贞道这话有因。莫不有人泄漏。皇上左右虽有爷的人。只好打听事。
内里却无人遮盖。须要得客太太进来才好。忠贤道咱请过他几次。他只推病不出。没他在内。咱却也老大不便。永贞道还是爷亲去请他。自然不好再推。忠贤只得即刻出朝。且不回私宅。
竟到侯家来。门上报过。才请忠贤入内。相见坐下。忠贤道数月未见丰姿。倍常丰满。连日奉请进宫。怎不见去。皇爷问过几次。若再问时就难回了。印月道面色虽好。只是心里常时不快。故未进去。皇爷心上的人多。哪里还念得到我。忠贤道你是自在惯了。像咱终日里操心。一刻也不得闲。还不知该怎么样的不好哩。秋鸿在旁道。像你终日里只想害人。怪不得时刻操心。别人也像你狗血把良心都护住了哩。忠贤虽是个杀入不眨眼的魔君。被他几句话说着他的真玻登时间把脸涨红了。
又不好认真。只得骂道。臭尖嘴骚根子。再说胡话。咱就送你到前门上去。秋鸿道我就到前门上去。你也还到厚载门干你的那旧营生去。
二人斗了一回嘴。忠贤道坐了这半日。茶也没杯吃。印月笑着叫丫环拿茶来。茶罢摆酒。忠贤道皇上几次着人请你进宫。
你何以不进去。咱今日竭诚来请你。明日是个好日辰。
进去走走罢。莫辜负皇爷的情意。印月道我不去。在家好不自在。我倒进去讨气受么。饮酒之间。被忠贤说方说圆的哄骗。印月也快被他说动了。渐有应允之意。秋鸿道太太你莫听他这涎脸调谎的老花子胡话。杨左诸人与他有仇。他千方百计的弄来打杀了。娘受了人的气。他原说代娘报仇的。他一丢几个月。采也不采。他的话可听的。忠贤道好姐姐。你把人都屈杀了。你娘的事。刻刻在心。只因他是个主母。急切不好下手。
比不得别人。若是偏宫也还好处。况内里的事。咱不十分详细。
须要你娘进去。方好寻他的破绽。秋鸿道你这张嘴。除得下来安得上去。专会说鬼话。我问你杨左诸人与你有仇。谋杀他罢了。他得了人的银子与你何干。要你假公济私。人已死了。还不饶他。处处追比。使他家产尽绝。妻离子散。追来入己。是何天理。别人的东西。你还要了来。难到娘的一颗珠子,就不要了。对你说过千回万遍。总是不理。也要发到镇抚司五日一比才好。即此就可见你的心了。
把个魏忠贤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淡笑说道。要珠子何难。
明日差人到广东去拣几斗好的来送你。秋鸿道一颗尚难寻。
还想要几斗哩。专会说大话。任你照乘珠辟尘珠都不要。
只要娘的原物。若有原物才进去。若没得。莫来缠扰。忠贤道可有这话。秋鸿道有这话。忠贤道你做得主么。秋鸿道与你拍个手掌。今日有了。今日进去。明日有了。明日进去。
二人真个打了赌赛。忠贤随即辞了起身而去。真个是搜山煮海寻将去。捉虎擒龙觅得来。
忠贤回到私宅。李永贞等便来问信。忠贤将前话说了。
刘若愚道这珠子在当店中。虽是年远。毕竟还在本处。不然也只在京城富贵之家。可差人往涿州去查各当店。年久的一一查问。再悬重赏。不日自有。忠贤果然随即差人去查访。
去了月余俱无踪迹。也是天缘凑巧。具时正是枚卜在迩。
凡翰林有名望者。皆冀大拜。有个翰林冯铨。乃涿州人。万历癸丑进士。论资格年俸也还尚早。他因父亲冯盛明做过蓟辽兵备道。奴酋陷辽阳。他便弃宫而归。后来熊廷弼论他擅离汛地,问了军罪。他因家私颇厚。顾不得多费几万金。谋升入阁。可以从中救父。他与崔呈秀同乡同年。要日间去托他。
恐有人知觉。遂至晚间便服到呈秀寓所。先送他若干礼物。
呈秀道年兄见委。敢不尽心。只是里面说越次甚是推阻。
小弟再三开谕。始有可图之机。但所费甚多耳。冯铨道小弟也非过望。但有不得已之私情。兄所心谅。凡事听兄裁酌。就多费些也说不得了。二人对酌。只见一个小青衣来向呈秀耳边说道。里面退出来了。不是的。把个小纸盒子递与呈秀。呈秀打开来看。却是几粒大珠子。冯铨道这珠子也就好了。何以还退出来,呈秀笑道这珠子有个原由。二人饮至更深。冯铨辞回寓所。只见一个家人来呈上家书。冯铨拆开看过。家人道本州当店惟爷家的最久。今魏爷来要珠子。终日差人来吵闹。冯铨想道正欲图大事。又有这件事来缠扰。甚是烦闷。对家人道你们莫慌。且等我明日问过崔爷。自知缘故。
次日呈秀来回拜。坐下。冯铨问道魏公要珍珠。何以要差人到涿州当店中寻。寒家虽有两典。却无好的。若要好的。还是这京中才有。呈秀道非也。其中有个缘故。把椅子扯近。向冯铨耳边道。魏公当日微时。曾有颗珠子当在涿州。有二十余年了。如今必要寻那原物。故到宝典去寻。冯铨想了一回。忽猛省道是了。昔年曾记得有个人拿了一颗珠子来当。
管典的见他衣衫褴褛。疑他来历不明。不肯当。正在那里闹。适值弟到典中牙祭。他便泣诉于弟。弟叫他卖与我。他再三不肯。只得叫柜上当银十两与他。或者是那珠子。也未可知。
那珠子不叫甚么好。还不及昨日年兄拿的哩。呈秀道若是原物。
兄之大事成矣。冯铨忙入内去了。一会出来。递与呈秀看道。
不知可是此物。呈秀看了道。此珠虽校却圆洁得好。弟带去就送与他看。若是的。包你停妥。会推时内事在弟。外事在兄。
善为谋之。呈秀带了珠子别过。即到魏府来。却好忠贤正与李永贞计较枚卜之事。见了呈秀道:昨日那珠子虽好。却不是原物。呈秀道今日又找了一颗来。
未知是否。呈与忠贤看。忠贤细细的看了。大喜道这才是的。
你从何处得来。妙极妙极。呈秀道是翰林冯铨昨日会见说起。他今日送来的。忠贤道却难为他。日后再重酬他。呈秀即把他求大拜的话说知。忠贤道也罢。就点他罢。只叫他把外面弄停当了。不要被人谈论才好。呈秀领命辞出。即叫冯铨送礼拜做门生。一二日后会推的本上去。十人中点了二人。冯铨果然竟越次大拜了。这才是昔闻三旨中书。今见一珠宰相。毕竟不知枚卜后来事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