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侯怒逐本兵谋九锡妄图居摄
词曰
这回因果。劝人为善。回头须早。一念生神明鉴照。
任他颠倒。富贵何如贫贱乐。惺惺不奈妒愚巧。看满帆千尺挂长江。风威好。位极人臣。功高盖世。也须自保。
若一生三公万贯。人间绝少。王氏七侯成败壤。杨家六贵终荒草。叹钟鸣漏尽又鸡啼。天渐晓。
话说魏忠贤贪心不足。又要假行边出师之功。又思封公封侯。不意圣躬欠安。客巴巴传出信来。叫忠贤亲往问安。
见圣躬日渐清癯。只因他平日要蒙蔽圣聪。常引导以声色之欲。使圣上不得躬亲万机。他得遂其荧惑之私。不料圣躬日加赢弱。心中也有些着忙。便与李永贞刘若愚等商议道。皇上渐渐病重。后边的事不可知。怎么处理。永贞道如今趁大权在手。先将边功再封一公。后边事再一节一节做去。不要忙。遂传出旨道。厂臣殚心国事。尽力边疆。除宁国公外。
再封一公。着兵部议奏。那大司马霍维华前因忠贤冒功逐去袁崇焕。曾将自己的恩荫要议与崇焕。今日又见忠贤冒功不已。怎肯容他。次日在朝房中遇着魏良卿。遂正色说道。五等之爵。就是开国元勋。也没有几人。如今除非是恢复得辽东的。
才可列土封公。若只斩将夺旗。收得一城一堡的。也就不可过望了。谁知早有人报与忠贤。忠贤大怒。适值皇上不豫。忠贤也掩?不祝只得召太医院官入宫。诊脉定方。
各官俱到乾清宫外问安。忠贤也不顾是臣子忧心之时。就对众人大言道。外边有人道咱无功。不该得恩典。咱今也不要了。与李永贞等恶言秽语的辱霍司马。举朝之人。都受不得。
齐来劝解。霍公只当不听见。也不理他。到次日又传出旨来。
要把奉圣夫人客氏的儿子加封伯爵。霍司马道客氏不过一乳媪耳。他两个兄弟与儿子都已荫为指挥。也就够了。今日又要封伯。若客氏要伯就伯。忠贤要公怕不就是公么。此事断乎不可。遂具本题覆道。祖训无乳媪封伯之理。且五等之爵。
非军功不加。客氏加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可也。众司官怕忤了旨。好生忧俱。霍公道不妨。此事有我在此。决不累及你们。催逼具覆本上去。忠贤见了大怒道。有这等怪物。次日就在隆道阁前说霍司马蔽功违旨。出言大骂。无所不至。客氏也着许多小内侍出来乱骂。拿砖土块子乱打他轿子。霍公回来想道。此事只我有这胆量与他抗衡。本该与他硬做到底才是。只是我身为大臣。岂可受此阉奴之辱。遂杜门辞樱打点上疏乞休而去。这正是:虚名当为繁缨惜。强项岂因权要回。
解组不将名利恋。任他沙蜮自含猜。
次日倪文焕就题个告捷请封的本。矫旨道厂臣报国心丹。
吞仇志壮。严整戎备。立三捷之奇功。御侮折冲。得十全之神算。绩奏安壤。宜分茅土。宁晋彝鼎。昭然世爵。褒封允当。
着于弟侄中封一人为安平伯。世袭其职。岁加岁米一千二百担。
锡之铁券。与国同休。命下。又把个五岁的孩童从孙魏鹏翼。
加了少师。封为安平伯。也是玉带赭袍。才受了封。券文田土。
还未曾给。不到半月。又有那阿谀的上本。
报三殿告成。又传旨道厂臣毕力经营。矢心赞画。美轮美焕。
襄成一代之中兴。肯构官堂。弘开万年之有道。具瞻顿肃。旷典聿新。着于弟?P中封一人东安侯。世袭其职。府第诰券禄米赡田俱照例给。各该部遵例行。钦此。一门之内。两公一侯一伯。锦衣三十余人。也可以知足了。到圣躬大渐时。
正是天日为之愁惨。中外震惊的时候。那等阿谀奉承的吏部尚书周应秋。还上本请封。遂于三殿告成本上批道。厂臣克成继圣。经营堂构。夙夜匪懈。鼓庶民之子来。精诚默孚。
政天心之神助。功昭钜典。庆合彝章。勋业茂拢重胙宜锡。
又把个六岁的从侄魏良木东封为东安侯。加太子太保。又怕家里的锦衣官还少。凡遗下的根?T付。俱着他党羽顶补。又把侄希孟补了锦衣同知。甥傅之琮冯继先俱补授都督佥事。今日受封。明日受券。今日贺封伯。明日贺封侯。举朝若狂。终日只为魏家忙乱。反把个皇上搁起不理。圣体不安。上自三宫六院。下而三公九卿。无一个不慌。就是客魏二人。却也是慌的。内外慌的是龙驭难留。继统未定。他两人慌的是恩宠难保。
新主英明。故当弥留之际。乘势要加封。贪心难割。又与那班奸党计议。吴钝夫道为今之计。须趁此时先立下些根基来。若有机可图。便成大事。若不可图。必定拥立之功也还在我。纵新主英明。也必念爹爹拥立之功。也可无碍。若仍是时常之主。
内外已都是我们的心腹。就有几个从龙的。须打做我们一家。
若不顺手。便设法驱除了。也还是我们的世界。只是司礼监与东厂。不过是寻常的职衔。
内阁又无兼摄之例。公侯伯都是家里人的。须在这公侯之上博个官。待爹爹做了侯。今上崩了驾。趁新主未即位时。爷可受摄两班文武。田吉道爷若要受摄百官。非封王不可,不若吩咐外边题请封王。倪文焕道凡图大事。须要先赐九锡。如今先叫他们题请。忠贤道甚么九锡。文焕道九锡是九件物事。乃车马衣服朱户纳陛虎贲弓矢铁钺乐则?s鬯。谓之九锡。忠贤道要他何用。文焕道赐了九锡。就可制礼乐专征伐。统摄百官了。
忠贤道这样便可讨-讨。李永贞道。这事我们的人请不得。恐人心不服。须到外面寻个人才好。忠贤次日便去拜丰城侯李永祚。因他是侄儿良卿的亲家。对他说了。果然上疏道。厂臣外靖九边。内成三殿。功烈超常。宜加九锡。又有个孙如冽曾具过本。在顺天府建生祠的。又上本乞封厂臣王爵。二本俱下礼部议覆。凡部议的本。俱要科参科行才行。堂上便把这担子卸与科里。其时掌科事的是叶有声。他见了这本。好生难处。想道若从公论。自来无阉宦封王赐九锡之例。是他们越职言事。
就该参处。若参了他们。忠贤必然怀恨。又要生毒计陷害。若行了。却可得他的欢喜。京堂可至。只是明有人非。幽有鬼责。
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审度了一会道。岂有此理。罢。拚此一官。以持清主义为是。恰好有亲家杨庶吉士汝成来访。见叶掌科面有忧色。便知是为这两件事。问道亲翁若有不豫之色何也。
莫非为李永祚孙如冽的覆本么。叶有声道正是。据亲翁高见如何。杨汝成道弟也曾想。自古宦官。惟童贯越例封王。毕竟还实有些边功。赞成的是蔡京高俅。又有求九锡不得的。得桓温阻挠的。是谢安王坦之。此四人人品俱在。随亲翁择而效之。
叶有声道此事却行不得。虽刀锯在前。亦难曲从。杨庶吉士起身笑道。这事亲翁也要三思。不可听小弟乱谈。叶掌科道一定如此。二人别了。叶公竟托病注了门籍。便把这事搁起来了。
忠贤见部里不覆本。访知是科臣阻抑。便寻事把叶有声削了籍。
那叶掌科转得萧然脱身而去。正是:
力阻狂图寝大奸。何妨高挂进贤冠。
新诗更向知心道。喜是今朝不旷官。
后来忠贤访知叶有声不肯覆本。乃杨汝成之意。到散馆时便吩咐不许照科道授官。诗曰;入值花砖退委蛇。敢将直谅最相知。
淮南遮莫思狂逞。长孺方将论职思。
忠贤虽逐去叶有声。也知外面公论不容。也只得歇了。
但他心中已存了个篡夺的念头。外边又做成了个篡夺的局面。论起他享极富贵。也该感激皇恩。圣体不安。便该与客氏维持调护。才是图报皇恩之意。到皇上疾笃时。便该敢请皇上召新君入宫视疾。请辅臣等入大内请安。共议嗣统。早定名位。
以绝外藩仰望之心。始不至废荒朝政。这才见得心在社稷。也可略表无利天下之心。无奈他利令智昏。颠倒错乱。
前此新君在信藩时。请租请地。忠贤曾攘为己功。殊不知圣主如天之量。这些小事。哪里在他心上。他却怕新主不平。
又恐知他这历来的穷凶极恶之事。即了位。就有一班从龙的人。要分他的恩宠。故此把拥立的念头搁起。只在外面分布党羽。希图非望。九边淮浙。先差出许多心腹内官。又差个心腹太监涂文南清查户工二部钱粮。竟坐大堂。劝司官行属员礼。
当日奉差。原说要节剩反又逼追二部起造衙门。买了一座房子。用银三千余两。符与王府又嫌窄校又强买了晋宁公主赐宅起造。边上钱粮。已布满私人经理。却又要逼去霍司马。移本兵与崔呈秀。便差人绕霍维华的宅子。缉访他的过犯。又差人到部里查他的错误。无如他历任未久。居官清正。无过犯处。
又要拿他的家人长班来罗织成狱。大亏辅臣暗通信与霍公。才上本乞休。遂就本立褫夺了。只是这时候正是:龙驭将升鼎欲成。大臣忧国尽心惊。
谁知一拂权奸意。未许攀髯泪嫔倾。
八月十六日。皇上大渐。忠贤与李永贞等计议。要学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永贞道皇上宾天时。只叫客巴巴在里面共祝众妃滨让问安的依旧问安。进膳的依旧进膳。进药的还进药。
外面百官问安。爷只随口答应。且按住了缓缓行事。
再学王莽的故事。且捧个孺子先摄了位。且看众心可服。
若服便可即真。一席话把个忠贤一片要做皇帝的热肠。说得收煞不祝只思量要居摄。见百官俱在乾清宫外问安。便着人请几位中堂过来。要探他们的口气。说道如今皇上时时昏睡不醒。
哪里还能亲理机务。若寻常纠劾升迁。也都有例。不甚要紧。
只是辽阳兵屡戒严。宁锦又不宁静。廷绥套虏又不时骚动。这都是要紧的军务。何可缓延。这怎么处。须要请皇后垂帘摄政方好。众宰辅道皇后摄政。虽汉唐宋俱有。我朝从无此例。且祖训有禁。忠贤道。不然列位先生帮咱暂理何如。他料得这班宰臣。平日都是依惯了他的。自然不敢违拗。殊不知这些大臣。
平日小事可以俯从。不与他立异。至于大事怎肯听。今岂不知居摄乃篡字之先声。他们怎肯容他。
诸臣闻言。大是骇然。此时都正欲发言。只见施相公道。
若要居摄。景泰时却也有例。当是亲王摄政。老先生以异姓为之。恐难服天下之心。且把以前为国的忠心都撕灭了。忠贤听了不觉满面通红。拂然道施先生。咱待你们浙人也还不保怎么这件事儿就不肯俯从。竟入禁中去了。众辅臣见他词色不善。都各具揭问安。就请新主入宫视疾。崔呈秀见阁臣不从。众官纷纷议论。料事难成。恐惹灭族之祸。也不敢入内。
忠贤在里面。不过与客氏二人。那妇人家哪里计较出个甚么来。只有与李永贞刘若愚李朝钦这几人计较。若愚道施蛮子。
爷平日抬举他。他今日就执拗起来。如今先处了他。竟传旨着爷暂理。看他们有甚法儿。永贞道不可。此事非同儿戏。
倘爷临朝。百官不到。岂不扫兴。那些人自也有些计较。
或向禁中拥出信王来。莫象当日南城的故事。岂不身家难保。众人结论不定,只弄得魏忠贤想起做皇帝来。便心热。一面又想自己身骑虎背上。外边百官不服。怕事不成。反惹大祸。
又焦燥一回。客巴巴传出信来。说皇上不时发昏。又慌张一回。好似触藩羝羊。热锅上的蚂蚁-般。终日里胡思乱想。
茶饭俱减。走投无路。不知如何是好。及到二十二日酉刻。
龙驭已上升了。正是:
五云深拥六龙车。泪洒宫娥湿绛纱。
日落西陵山色里。令人愁?Z后庭花。
此时按不祝不免哀动六宫。外面文武各官也都知道。
工部议发梓官及殡殓之物。礼部查举哀即位的仪注。户部打点协济的银两。辅臣拟作遗诏。天未明时。已都齐集隆道阁前。忠贤还不肯息念。又叫人出来寻崔呈秀。各官中有正直的道。这又不是崔家的事。怎么独寻他。有那诙谐的道。老子叫儿子怎敢不去。一连寻了几次。忠贤还想要出袖中禅诏。行自己的奸谋。并要学史弥远立宋理宗召沂靖王之子。
妄思援立之事。又思预定赦书条款。还要加恩客魏。又要把三案中废锢之臣不与开释。追比者不准原免。只等崔呈秀进来参决。那呈秀的脚步儿。也要慢慢的往里走。无奈众官齐声道。今日龙驭宾天。嗣统新君。以德以分。惟有迎立信王。
没甚私议。有话须出来当众人说。不是一个崔家独说得妥的。小内侍见众人的话来得不好。便转内去了。呈秀羞惭满面。
便不好进去。阁臣施凤来等。国戚张维贤等。九卿周应秋等。
率领各衙门俱具笺于信王藩邸劝进。一面斟酌遗诏。
礼部进以弟继兄的仪注。令钦天监择日登极。不由忠贤做主。忠贤见事不谐。便也捱身劝进。冒定策之功。以图后举。
正是:
高皇百战定河关。圣圣相承累叶还。堪笑奸雄生妄念。可知一旦释冰山。
忠贤自恃心腹布置已定。那些小人。先便来奉承他道。做皇帝的日子近了。有的称他为九千岁。有的称他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岂不可笑。他就居然认做皇帝在他荷包里了。不期居摄之事不成。在大行皇帝丧次。对着那些妃嫔一个个哭哭啼啼。
好没兴趣。坐下来垂头丧气。李永贞等一班人。便来开解道。
爷莫恼。事势还在。如今吴钝夫现管工部。田吉掌着刑部。副都李梦龙现协理院事。只等霍维华去后。把崔二哥会推了兵部。
那几个都是听爷指挥的。大卿原在爷门下。
其余各镇守的俱是旧人。只有新从龙的徐应元。爷可下气些与他交结。料他也不敢与爷作对。岂不爷的权势自在。还与此日一样。忠贤终是郁郁。众人又置酒来与他解闷。客氏穿着一身白。妖妖娆娆的走来饮酒。问道大事怎样了。忠贤道已立信王。只等即位了。客氏便焦燥道。原说是魏爷摄政的。我娘儿们还有倚靠。如今立了信爷。便与我们无干了。
连这宫里也不是我安身之处。若待他赶出去时。连自已也没趣。就是积趱下的。也带不出去。不如趁此乱时。把内库的宝玩。先带些出去。也不失为财主。于是着人通知侯国兴来。
告他如此。侯国兴人虽校却到有些见识。想道如今皇上死了。谁不知我娘儿们没有倚靠。宫中人谁怕我。我进去搬运。
倘被人拿作贼怎么好。不若约魏良卿同去。就弄出事来。便有他叔子支撑。算计已定。便来会良卿道。才家母叫人来说。宫中许多宝玩。趁皇上驾崩忙乱时。没人照管。叫小弟去取些来。
我一人能拿得多少。因来约老表兄同去搬些来。我想钱财易得。
宝玩是难得的。果然利动人心。良卿欣然同往。一个央母亲相厚的太监。一个叫叔子手下的官儿搬运。不半日把大内的宝玩。
盗去十之三四。那些管库的看着侯国兴也要来拿。见有魏良卿在内。便不敢下手。听他搬。
不敢做声。这才是不待朝元受白壁。却思?坞积黄金。两人盗了珍宝。欢欢喜喜。做守财奴去了。再说施相公。先期着礼部把即位与哭临的仪注送入禁中。着管禁军的叉刀手围子手官。
督领所部士卒。俱自皇城内。直摆到信王府前。以备不虞。礼部三上表笺。文武大小官员。俱躬诣信府劝进。百官早已齐集。
但见:
辘转红尘。三市走趋朝车驾。辉飞紫禁。六街集待漏灯光。
旌旗拂曙。云生五色拱金銮。戈戟横空。霜满九重连玉砌。驯象舞虞庭百兽。铜螭开汉殿千门。锦袍玉带?F?t冠。济济两班鸳鹭。宝剑金盔犭唐猊铠。狰狞万队豸比貅,真是趋?B万国衣冠。人物极一时旷。
灵前宣读遗诏道。大行皇帝以国事焦劳。不获三殿于既成。
今上文武圣神。英明睿哲。遵祖制兄终弟及之谊。宜缵承大统。天下军民。遵以日易月之例。即二十七日内。除禁民间音乐嫁娶。各藩府并抚按各官。俱于本处哭临三日。毋得擅离职守。读完了遗诏。簇拥新君受了遗诏。冕服。拜过天地祖宗。
然后御极。只见:
管□缭亮。乐声间漏声俱来。篆缕氤氲。炉烟并晓烟共起。
双垂紫绸。几多红粉绕金舆。高卷珠帘。一片祥光凝宝座。龙衮新一时气象。虎拜罄百职欢呼。
各官拜贺己毕。皇上入临丧次。服?e?W行哭临礼。阁臣率百官朝夕入宫哭临。差官赉遗诏分投各王府。并各省告哀。辅臣拟即位的赦款。是实有因公挂误的官员。斥革者。
准给还原职。闲住者。应与致仕。只有因触忤忠贤削夺者。
不在加恩之例。凡一应钱粮。久经追比。家产尽绝者。查勘减免。只触忤魏监坐赃者。不得与恩赦。凡十恶大罪不赦。其余杂犯俱着减等发落。惟触忤忠贤坐罪者如故。胡副使李主事方御史惠给事李都督等。皆不稍从末减。正是圣明已得汪恩沛。奸党犹然大毒藏。毕竟不知忠贤此后又如何设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