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婢仗义赎尸孽子褫官伏罪
词曰
唾壶击碎烛花残。时时扼腕羞权奸。
含沙射影阴谋惨。忠良骈首因狴犴。
村童牧竖衣金紫。城狐社鼠戴峨冠。
援将富贵同山海。谁知瞬息蜉蝣般。
雷霆一击冰山碎。妖魑血湛吴钩寒。
荣华转眼留不得。空贻余臭万年看。
话说魏忠贤与李朝钦缢死客店。监押的刘应选怕皇上震怒。
要加罪。遂将忠贤的行李打开。拿了些金珠细软。勾合了几个手下人。只说忠贤黑夜脱逃。急些追赶。一行人马如飞而去。
那一个监押的叫康升。再到房内看时。见二人何曾逃走。却双双的吊在梁上。忙惊动了地坊乡保申报本县。将解官并随从人役留祝一面通报各上司抚按。即刻差官检验。
差官会同知县来到南关客店内。却好锦衣官校吴国安等也到了。见忠贤等二人果然高挂在梁上。公同验得。一系太监魏忠贤尸身。长四尺八寸。膀阔一尺三寸。咽喉紫赤色。绳痕一条。长六寸阔五分。八字不交。舌出齿四分。头戴兜罗绒帽。
金簪玉碧圈。身穿绸褂缎。貂皮披风。缎裤缎靴。一系亲随太监李朝钦。尸身长四尺四寸。膀阔一尺一寸。咽喉紫赤色。
绳痕一道。长六寸阔五分。八字不交。舌顶齿。头戴黑绒帽。
玉簪金圈。身穿绸褂麂皮袄。大绒披风。绫裤缎袜缎鞋。
公同验明。又查得行李内玉带二条。金台王戋十副。金茶杯十只。金酒器十件。宝石珠玉一箱。衣缎等物。尽行开单报院存县。
随行人役。交官校并监押官带回京复命。一面着地方买棺收殓。候旨发落。看者须记得。当年生魏忠贤时。他父丑驴向李跛老求卜。他曾写下四句卦词道。乾门开处水潺潺。乾者天也。开者启也。岂不是天启的年号。忠贤是天启三年后。才杀害忠良起的。三年建癸亥属水。岂不是水潺潺么。山下佳人儿自安。山下一佳字乃崔字也。人字加个儿子乃倪字。岂非崔呈秀之与倪文焕等。忠贤十个干儿子中。惟崔倪二人用事独多。
佳人又隐着客氏在内。木火交时逢大瑞。天启七年丁卯。丁属火卯属木。木能生火。大者崇也。瑞者祯也。岂不是丁卯年逢崇祯即位。新恩。又赐玉绦环。岂不是新君即位要处他。他便投环而死。祸福字字无差。可见奸雄之生皆由天数。
正是:
奸恶之生不偶然。彼苍立意甚幽元。
谁知一纸羲皇易。参透几微泄后天。
罪投环。抚按具题不言。再说崔呈秀回到家中。见邸报上旨意着他革职听勘。已知圣怒难回。道罢了。会勘就是拿问的先声了。想当日杨左诸人进狱。哪个是逃得脱性命的。我今进去。谁肯放我生还。少不得受无限的夹打。倒不如早些寻个自荆也免得受那些苦楚。虽然如此。到底贪生恋财的念头。
交战心中。怎么舍得就死。当日若不为贪财惜死。
倒不去做这样人了。又想起京中埋藏的金银箱笼。尚未发回。
这些田产。大半是占来的。尚未得清白。家中只有七岁与四岁二子。尚未知人事。长子崔铎复试又不知如何。又对着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如何舍得丢下来。次日听得家人说。萧舅爷回来了。呈秀吃了一惊。他回来却是为与地方不安逃回来的。
呈秀道不好了。他又要参到我了。又听见家人说。闻得初一日有官校出京。不知为甚事。呈秀道罢了。这必是来拿我的。
这死却推不去了。便急急要寻死。此时侍妾中惟萧灵犀得宠。
又因呈秀抬举他兄弟做了官。愈觉尽心服侍。后见兄弟逃回。
又怕累及呈秀。心里却又不安。见呈秀连日出神。走投无路。
自嗟自叹。他做妹妹的早已瞧透了八九分。遂时刻紧紧相随。
呈秀见他跟得紧。便对他说道。我今奉旨削夺勘问。昨闻有官校出京。定是来拿我的。到了京便有无数的夹打。受无限的苦。少不得也还是死。倒不如先寻个自荆你不要随着我。
你可先收拾起些细软。趁我在时打发你回去。寻个好人家去罢。
切不可再落烟花。惹人笑骂我。言毕不觉泪如雨下。灵犀含泪道。妾虽出身烟花。蒙爷抬举。锦衣玉食。受爷的恩享用已极。
怎忍再抱琵琶。重去腆颜向人。情愿随爷于地下。
呈秀道我位至宫保。家累百万。富贵已极。平日所行。摇山倒海。事也过分了些。今年已望六。也不为夭寿了。就死也甘心。你正青春年少。正好受享风流。何必也作此短见。灵犀道妾意已定。老爷勿疑。是日乃十月初四日。二人就在书房中取了酒肴对饮。悲歌慷慨。击盘敲箸的。饮了一会。又抱头痛哭一回。众姬妾因平日灵犀得宠。都有些醋。他们总不来理他。
任他们苦中作乐。酒毕。二人犹在苦中送别一回。呈秀换了一身盛服。灵犀也换了艳服。先是呈秀向梁上抛过束身的丝绦来自缢而亡。灵犀候他气绝了。哭拜过取下壁上的一口宝剑来。拔出自刎。虽尚有余息。却也不能再生了。时贤有诗笑呈秀道:豸冠马震朝中。恣意趋炎媚上公。
玉带金鱼何处去。只今投阁等扬雄。
又有诗赞萧灵犀道:
腥红片片点吴钩。义气应轻燕子楼。
惆怅虞姬当日怨。香魂重为话新愁。
看来崔呈秀枉做显官。屈己逢奸。反不如萧灵犀一个烟花妇女。倒还晓得舍生取义如此。时贤又有诗吊之曰:霜钟?y?y手自扶。芳名不下石家珠。
尚书枉自为男子。不及平康女丈夫。
次日众侍妾到书房看见。慌忙报与夫人。夫人着次子请了伯父钟秀来计议。随即报了本州。赵知州即刻通详。兵备道随委了守备来会同知州相验。只见崔呈秀高挂在书房梁上。萧氏自刎在旁。众官吏倒不惜呈秀。倒个个都赞叹萧灵犀。
二人验过回报本道:着本家自行殡殓。抚按申题。又有人劾客氏与魏忠贤。通同陷害宫妃。侵盗库宝等事。奉旨将客氏拿问。其魏忠贤并客氏家产。俱着太监张邦绍会同厂卫。及该城御史等收没入官。毋得欺隐遗漏。此时客氏尚在宫中。中宫拿来审明。件件皆真。着宫正司重打一百。再发法司勘问。及到刑部监时。早已打烂。已死多时了。正是:常沐恩光在紫宸。凤冠珠帔早荣身。
却工狐媚能移主。自恃蛾眉不让人。
秦虢风流如草芥。石王富贵亦浑沦。
香魂梦断圜扉月。缥缈飞依杜宇春。
次日刑部题了个罪犯身故的本。此时侯国兴已监在锦衣卫狱。他的宅子已封锁了。家人逃个罄净。没有人敢来收尸。
过了四五日。才有个妇人到监前问客氏的尸首。那狱官禁子要钱。俱回道发出去了。那妇人跪下哀求道。我连日访得。
尚未发出去。如今他家已没人。他儿子弟侄都在狱中。我是他老家人之妻。念旧主昔日恩义。代他收殓。向袖中取出两锭银子送与狱官。狱官倒也罢了。牢头禁子不肯道。几年的个客巴巴。泼天的富贵。难道只值得这几两。妇人道:若论平日,就是千两金子也有。如今都是皇上封锁去了。连一文也无。这还是我历年在人家辛辛苦苦积下的几两银子。因念他昔日之恩。
才凑了来代他收殓。如何得有多钱。众人还不肯。那妇人只得又拿出一二两散碎银子来。众人才做好做歹的道:你到墙外等着。少刻牢洞开了。众人将尸推出。只见面目皮肤。都已损坏。下半截只剩一团血肉淋漓。那妇人见了。放声大哭一常买了几匹绵布。将尸亲手紧紧缠好。雇人背去了。
你道此人是谁。乃是侯家秋鸿。侯七不敢出头。又没个家人敢来收尸。他只得捱了几日。才扮做老家人来代他赎尸。这也是他感恩报主的一片好心。时人有诗赞他道:知机不复恋荣华。回首山林日月赊。
大厦将倾无可恃。还将巧计返灵车。
太监张邦绍等奉旨籍没客魏二家。先将皇城内宅子尽行抄没。其中金银缎匹。异宝奇珍。俱同眼造册送进。二人的外宅。
并魏良卿的宅内金珠等物。各橱柜箱笼皆查点入册。封锁送入内库。其肃宁原籍的家产。传旨着该抚查明具奏。其宁国公赐第。着该城兵马司拨人看守。待东西事定。留赐功臣。
其田庄等着太监张邦绍等估价变卖。解交内库。计共四万五千六百五十一两有零。可笑魏忠贤今日乞恩。明日乞赏。克国剥民。何曾留得一件自己受用。守得一件传与子侄。何曾留得寸土自己养身。留得一间与子侄?J身。后人有诗道得好:黄金白玉碧琅?i。取次输将入太官。到底却教输杜甫。囊中留得一文看。
客魏二家抄没之物。当时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置造的金玉器皿上。都镂著自己的名字进奉。此时已造成册籍进呈。
要留也难留得下。又恐皇上见了。传出去惹人笑骂。这班人好生惶恐羞惧。又有吴贾二御史上本劾崔呈秀。奉旨道逆奸崔呈秀交结逆宦。招权纳贿。罪恶贯盈。死有余辜。赃私狼籍。
应没入官。著该抚会同地方官。将一切家产。严查明白。
造册缴进。顺天巡抚得旨。即刻驰驿到蓟州。率领文武。
先将崔呈秀宅子拨兵围祝谁知家人姬妾已预先闻信。多有拐逃的。也不知盗去多少财宝。各官查点得东西二宅内。共有银四万余两。箱笼橱柜共有一百二十余件外。当店二所。本银二万两。当时封锁。抚院因参本上论他赃私狼籍。便追他的寄顿。
家人等苦告并无别寄。抚院只得把现在的题奏。旨下着巡城御史率领司坊官役。查崔呈秀在京私宅。众官到了他私宅。止有空屋一所。看守的家人。久已逃去。箱笼大半是空的。只得封锁了。此时崔铎正在京候复试。城上即刻提了来问。用刑恐吓。
崔铎只得供出东首小房内有埋藏之物。次日同看掘出银六万三千七百两。金珠宝玩一百九十四件。衣缎绒裘二十八箱。人参沉香各二箱。金银酒器五百余件。城上查明造册复奏。旨下。
奸恶崔呈秀赃私既经查明。着解进内库。钦此。后来崔铎复试时。幸还写得出来。不过止于补革而已。又有都察院司务许九白丰劾田尔耕一本。奉旨田尔耕职司要地。滥冒锦衣。荣及仆隶。鲸吞虎占。惨害生民。不可胜计。盈室所积。莫非脂膏。
不啻元凶之富。侵占故相赐宅。擅毁先帝御碑。尤可痛恨。着削籍为民。其家产着原籍该抚籍没。
解交内库。抚院得旨前往抄出他家的金银珠宝。虽不及客魏两家。却也不减崔氏。一并查解内库不说。田尔耕枉法害人。诈得财物。尽数一空。连他祖父田乐做司马时挣下的家私。也都抄去了。这个锦衣千户。却是田尚书的恩荫。也革去了。数日间连灭三个大奸。不一月内抄没三家的家产。这才天理大明。
人心痛快。又有个江西道御史安某上疏道。方震孺以划疆争论死。耿如杞以不拜生祠。几至杀身。李承恩违禁之罪。于亲当有。刘铎之死。冤惨弥天。惠世杨李柱明皆为无事。法所当释。
旨下诸臣既然被枉。准俱释放。刘铎既有深冤。着提当日问官严究。张体乾忙出揭申辩。刑科奏道奸弁媚权杀人之罪。自供甚明。谨据原揭奏闻。仰祈圣明立赐诛戮。以雪沉冤。以正通内之罪。奉旨张体乾罗织之罪既确。着三法司会勘。从重定拟具奏。刑部得旨。先着司官会同河南道御史。大理寺寺副。把张体乾谷应选等一干人犯提来。先问张体乾道。此案捉人是谷应眩定罪是刑部。与犯官无干。范郎中道你说定罪是刑部。
只因你的本参重了。倒把部中几个执法的司官削夺了。如今还乱推么。掌嘴。两边一齐动手。也不免受用几个铜巴掌。将众犯一一夹打成招。
呈堂后。三法司又把众犯提出来重审过。才拟罪上去道。
会勘得张体乾蓄媚奸之心。逞害忠良之毒手。知魏忠贤素憾刘铎。遂同谷应选同谋捏造符书。诬坐诅咒。致使黄堂郡守与曾云龙彭文炳刘福等一时骈西市。体乾应选犹扬扬以杀人媚奸。
冒非常之擢,道路为之嗟伤。天日为之愁惨。从来横诬冤惨。
未有若是之甚者。借五人之首领。博一身之富贵。即戮二人于市。尚不足以偿五命之冤。察得当日拷审刘福。逼令诬招刘铎诅咒者。系张体乾。有原疏可据。谷应选为捕方景阳。即借收符帖以成之。二犯虽共谋诬杀。献媚邀功。而体乾之罪为尤重。
张体乾合依反坐律。应斩立决。谷应选例应绞监候。秋后处决。庶情罪各当。孙守贵缉获假番。事属可原。应请宽免。又将前奉钦依及司招。俱载在本上。旨下。览奏刘铎一案。
罗织衣冠。骈首西市。献媚权奸。立毙多命。神人共愤。
不可胜诛。张体乾着即处斩。谷应选着即处绞。余依议。可笑二人平日杀人媚奸。酷刑煅炼。今日也不免斩首西郊。同归乌有。此时客魏崔三犯虽故。罪恶不可不彰。皇上屡下三法司拟罪。刑部又差司官会同浙江道御史。大理寺寺正。将魏良卿侯国兴崔铎等提来。细加审问。先叫侯魏二人上来问道:你叔子魏忠贤与母亲客氏。内外交通。摧陷裕妃。革退成妃。逼逐皇亲。摇撼中宫等事。二犯俱推道这事属宫禁。犯官等实不知情。又问良卿道。那矫旨打死万火景逮系杨涟左光斗周朝瑞魏大中袁化中顾大章王之?M周宗建缪昌期夏之令等。先后毙于狱。又唆使李实上本捏参高攀龙等。以致高攀龙自溺。
周起元冤死。你有何说。良卿道这都是我叔子做的事。犯官一字不知。又问他以诗句陷刘铎。立杀五命。诱吴天荣首告家主。
以致吴养春全家冤死。又将吏部尚书张问达诬赃追比。又将耿如杞唐绍尧等诬赃问罪。良卿道这虽是我叔子不是。却也因外边迎合诬奏所致。与犯官无干。又问他多养死士。阴谋不轨。
遍置心腹以便呼应。可是有的。良卿才无言可对。
又叫崔铎上来回道:你父结拜义父。计杀高攀龙。假借门户。排陷忠良。怨苏继欧?令自荆移邱志充赃银陷害李思诚。
闻母丧不请守制。不由会推。竟转兵部。又准亲弟越升总兵。乐户萧惟中补密云都司。妄称功德。广建生祠。滥冒边功。
妄叼恩荫。崔铎也只推是父亲做的事。犯人俱不得知。问他道你们当日享荣华富贵。冒膺封爵时。也道不干己事么。
就是你等父母。若不是为子孙计。怎肯下这样毒手。你们想是要尝尝各样的刑具哩。三人听了。都怨恨起父母叔子来。
侯国兴道你们的父叔还是个男人。也罢了。我母亲是个女人。何苦也做出这样事。我实是一字不知。这冤从何处伸去。崔铎道这也说不得了。当初勘问杨左诸人时。哪个容他分辨的。这也就是个还报了。良卿道我本是个乡农。叔子止荫个中书与我罢了。他们外官要奉承我叔子。今日请封侯。明日请封公。都是他们请功受赏与我。到今日又要我死了。没得说。请定个罪。
等我们书招罢。问官依律拟定罪。具招呈堂。又将侯魏盗宝一案提出。二人隔别再审。他二人犹自强辩。问官道夫以宝物出自内库。俱一一载明册上。便是真赃实证。如何赖得去。叫都夹起来。二人受不过刑。只得画供立案。具本题覆道:会勘得。
魏良卿市井佣奴。逆党犹子。值忠贤窃柄之日。胆大包天。
乘爵赏?昧之秋。荣张盖世。亲颁五等。有何汗马奇勋。冒爵上公。已犯刑书重辟。而且内结妖姆。表里为奸。外扌勾国兴。
朋比共济。盗内藏归私□。则窃帑窃珍。隐然有窃国之势。视祖制若弁髦。则无章无法。居然存无上之心。幸遇皇上宪天为刑。既殪四凶之恶。与众共弃。宜昭两观之诛。魏良卿除文职非有大功奇勋。彻封公侯者罪当斩不坐外。良卿国兴俱应照擅盗内库物乘舆服御例。律应斩立决。至客光先客?扬杨六奇等。
或借假兄之威。毒流乡国。或仗妇寺之势。殃及忠良。滥冒续貂。冠羞沐猴。久估磨牙奋爪。翼添饿虎饥鹰。所当发往烟瘴地方。永远充军。特题。批下本来道。魏良卿市井佣奴。冒叨上爵。全恃妖姆逆党。表里交通。僭窃无等。阴谋叵测。侯国兴与崔铎既问明。着与张体乾等一并即行处决。余依议。十二月二十日命下。次日将众犯斩首西郊。魏良卿时年二十。侯国兴年仅十九。这才是:妖魔小丑窃冠裳。佩玉横犀立庙廊。
终身难他三尺法。却将颈血溅鱼肠。
正是蔓草几年承雨露。冰山一旦碎雷霆。毕竟不知侯魏等人伏诛后。彪虎并假子等又是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