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承业回转了兵部衙门,次日五鼓入朝,俯伏金阶,上前奏道:“目今庐陵王兵犯怀庆,势甚猖狂。命贼首李飞雄带领数万大兵,直逼城下,心想攻破城池,向东京进发,复取天下。怀庆太守胡世经,与贼通同一气,匿报军情。幸有守备金城,单名飞报,现在告急文书投递在臣部,请臣具情代奏。城中虚弱,危急万分,一经胡世经出城投降,以下州县便势如破竹。并有庐陵王伪诏,抄录前来,请圣上御览。”说着,将金城的公文伪诏,一并由值殿侍卫呈上。武则天展开看了一遍,不禁叹道:“前者寡人因太子懦弱不明,故尔将他远贬房州,原期他阅历数年,借赎前咎,然后赦回,再登大宝。不料他天伦废绝,与母为仇。前次徐敬业、骆宾王请人兴兵犯境,孤家以他误听谗言,并未究罪,此时复又勾结贼人,争取天下。如此不孝不义之人,何能身登九五,为天下人君?他既不孝,朕岂能慈,着发五万大兵,星夜赴怀庆。剿灭破贼之后,再赴房州,将太子锁拿来京,按律治罪。”
两边文武见武则天如此传旨,无不面如土色,盛怒之下,又不敢上前劝谏。狄仁杰到了此时,明知是太子受冤,不得不上前阻谏道:“圣上休断了母子之情,为天下臣民耻笑。此必奸臣勾引强人,冒充庐陵王旗号,以伪乱真,使圣上相信。此乃兵情军务,若果是太子作乱,为何不在房州起事,反在怀庆进兵?怀庆太守胡世经,虽是文士出身,未有不知利害,如果城池危急,理合他飞禀到臣,请巡抚衙门代奏,何敢匿情不报,致令金城到兵部告急?兵部尚书乃是武承业本任。日前他弟兄诬害刘伟之等人,蒙蔽朝廷,致令赐死,后经臣两番复奏,方才蒙恩开释,安知非他弟兄挟嫌怀恨,私结太行山强寇攻犯城池,好今陛下相信弟兄之言,发兵剿灭太子,随后嗣位无人,他便从中窥窃。这事断非庐陵王所为,请陛下发兵,但将李飞雄提入京中,交臣审讯,定有实供。”
武三思听了狄公所奏,深恐他又将此事辩驳个干净,忙伏奏道:“这事求陛下善察真情。臣等在京供职,每日上朝,何忍辜负国恩,敢与强人谋反?此明是狄仁杰勾通太子,擅动干戈,威吓陛下。日前刘伟之请陛下召太子还京,退朝诿位,陛下未能准奏,反将伟之赐死。狄仁杰亦屡次请陛下将太子召还,因未能俯如所请,故激成如此大变。臣等宁可奏明,听圣上裁夺。但恐陛下以慈爱待太子,太子不能以仁孝待陛下。到了兵犯阙廷,不过将大恶大罪推在李飞雄身上,那时复登朝位,不知将陛下置诸何地。若说臣等诬奏,天下事皆可冒充,惟这旗号伪诏,万万伪借不来,圣上何以不明此故?恐此次干戈较之骆宾王尤甚了。”这番话,把个武则天说得深信不疑,向狄仁杰怒道:“汝这班误国奸臣,汝既身为巡抚,怀庆府又在汝属下,太行山有此强人,何不早为剿灭。此时养痈成患,兵犯天朝,岂非汝等驭下不严之故?似此情节,与庐陵王同谋可知。叛逆奸臣既伤我母子之情,复损汝君臣之谊,此番不将太子赐死,国法人伦皆为汝等毁灭。等至水落石出之时,再与汝等究罪。”说罢,便命武承业发五万大兵,带领将士,先到怀庆,将李飞雄灭去,然后便往房州捉拿庐陵王。
武承业得了这道旨意,心下好不欢喜,正要领旨退朝,忽见左班中出一人来,身高九尺向开,两道浓眉,一双圆目,走上前高声奏道:“陛下如此而行,欲置太子于何地?前者太子贬谪,在廷臣工莫不知是冤抑。彼时有罢官归隐者,有痛哭流涕者,这干人皆忠心赤胆,日夜望陛下悔心,复承大位。武承业等不法的小人,江洋大盗,绿林强人,无不暗中勾结。此事明是奸臣造成伪诏,令李飞雄冒名而来,使陛下堕其计中,好趁机为乱,攘夺江山。陛下何不顾母子情面,反听奸贼之言,恐唐朝非李家所有了。”说罢大哭不止,声震殿廷。武后见他说不顾母子情面,愈加怒道:“汝等食禄在朝,天下大事漫不经心,凡朕有事举行,便尔纷纷饶舌,寡人乃天下之母,庐陵王不遵子道,若不加诛,何以御天下?如有人再奏,便先行斩首。”众人听了此言,再将那人一望,乃是太常工人,姓安,名金藏。只见他大哭一声,向着武后奏道:“陛下不听臣言,诬屈太子,臣不忍目睹其事,请剖心以明太子不反。”说罢,只见他拔出佩刀,将胸前玉带解下,一手撕开朝服,一手将刀望胸前一刺,登时大叫一声:“臣安金藏为太子明冤,陛下若再不信,恐江山失于奸贼了。”说罢,复将刀望里一送,随又拨出,顷刻五脏皆出,鲜血直流,将众臣的衣服,溅得满身红血。
当时两边文武猝不及防,忽见他如此直谏,无不大惊失色,倒退了几步。武后此时也不料他竟不顾性命,见他倒于阶下,也就目不忍睹,龙袖一展,将两眼遮住,传旨说道:“孤家母子之事不能自明,致令汝出此下策,诚为可叹。”旋命人用车辇将安金藏送入宫中,命太医赶速医治,如能保全性命,定行论功加赏。这道旨下来,随有穿宫大监将安金藏弄入辇中,已是不知人事,手中佩刀,依然未去。众大臣俟他去后,早有元行冲、桓彦范一干人,齐声痛哭道:“安金藏乃太常工人,官卑职小,尚知太子之冤,以死直谏。陛下再不听臣等所奏,也只好死于金殿了。”当时众人有欲拔刀自刎的,有欲向金殿铁柱上撞死的,把个金銮殿前,当作个寻死的地府。武则天见众人异口同声,皆说李飞雄冒名诬害,只得说道:“众卿家如此苦谏,孤家岂好动干戈。依汝众人所言,若何处置?总之怀庆兵临城下,此是实情,无论是真是伪,皆要带兵去剿洗。”狄仁杰道:“陛下若能委臣一旅之师,带同武将前往征讨,定可将李飞雄活捉来京。一面命元行冲将敌人的伪诏带往房州,与太子观看,太子见此逆书,岂不以朝廷为重?那时陛下虽不命他征剿贼人,太子也要奋力前驱,以明心迹。似此一举两得,陛下恩二但大.那排好断出于从施其伎俩。”武后此时,倒也骑虎之势,只得准奏。将武承业之兵,归狄公统带,听其挑选猛将百员,星夜往怀庆灭寇。复又下一道御书,并李飞雄伪诏一并交元行冲,带往房州而去。两人谢恩已毕,然后退朝。
单说狄公次日一早,便在教场点了五万大兵,带了十数员有名的上将,皆是忠心赤胆,公而忘私,一路浩浩荡荡,直向怀庆而来。此时胡世经早已得报,听说是狄公前来,不禁喜出望外,向着部下说道:“本府自与金城争论之后,明知他飞檄到京,请兵告急,深恐张武二党带兵前来,便令太子衔冤莫解。现在狄公到此,诚为万分之幸。”当时将城中所有的兵丁,齐行在城中把守,自己带领数名牙将,徒步出城,向大队迎来。到了前队,早有差官问明职名,到中军来见狄公。狄公见是怀庆府亲自前来,当即问道:“贵府为一方领袖,兵临城下镇静不移,深为可敬。日前接尊函,足征钜识。贵府现将何法退贼?”胡世经见狄公如此询问,乃道:“下官明知金守备起文申报,但不肯迎合奸臣,致令太子受屈。此事定是李飞雄受人指使,冒名而行。若是庐陵王果有此举,为何不在起事之先通行手诏,等到贼兵入境,方将伪诏投递,据此一端,可知伪冒。现已命人先到房州询问,俟真伪辩明,再行具报,免得有劳圣虑,致伤母子之情。此时大人前来,实为万幸。”当即与狄公到了城前,依城下寨。
次日,狄公升坐大帐,传金城前来问话。金城此时已是心怀恐惧,满想将告急公文递到兵部,武氏弟兄带兵前来,便可合而为一。不料不能如愿,反命巡抚大人带兵到此,当时只得到大帐请安侍立。狄公道:“本院在京接汝告急文书,说庐陵王与李飞雄勾通,兵犯怀庆。汝既为守备,何故不开城迎敌,杀退贼兵。若说胡世经阻挠,加意防守,此固迂儒见识。本院既已到此,且命汝就此前去骂敌,若不得胜而回,提头来见。”金城听了此言,不禁心惊胆战,领下命来,上马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