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万全见有个大大的布店,高声问道:“借问,贵地有个立大缎号在哪地方?”里面坐了个中年伙计,见他来问,忙忙地起身,指道:“前去四叉路向南转弯一带有几家楼房,那可就到了。”万全道谢一声,转身依着指引走了前去。果见面前铺户林立,虽然路途是土块筑成,却也平坦非常。到了四叉口,早有一派楼房列于前面,过两三家店面,当中悬着一面招牌,上写“立大缎号”四字。赵万全背着包裹,匆匆走入里面,向那伙计问道:“借问,这地方可是立大缎庄?”里面那人气匆匆地骂道:“现有招牌在外,你这厮难道目不识丁,前来乱问!”赵万全虽是贸易中人,恃着自己一身本领,哪里忍得下去,登时怒道:“你这厮何太无礼?咱老子若认得字,还问你何用?你也不是害病起来,不能开口,问你一句,就如此冲撞么?”谁知那人也是个暴烈性子,不容他破口,跳出柜台高声喝道:“你是何处的杂种,也不打听打听,敢到这里来撒野。不要走,吃我一拳。”说着,举手就对着赵万全的腰下打来。万全见了笑道:“这人岂不是个冒失鬼?问问路径,就动起手来。不叫他在此丢丑,随后何能再擒小邵?”当时并不着忙,将包裹顺在右边,提起左腿,对定那人寸关就是一脚。只听咕咚一声,一个觔斗横于街上。万全哈哈笑道:“你这人如此手段,也在老子面前动手。今日姑且饶汝性命,向后若遇人问路,可不要再讨苦吃了。”那人被他踢了一脚,扒起身来,仍要交手。店中早拥出数人,将那人阻住,说道:“小王,你真讨的什么?人家不来寻你,已是难得的事件,你做错了,还不晓得,为何拿个过路的使气?”当时又上来两人,向赵万全陪礼说:“客人且请息怒,此人方才错了一笔交易,约有四五两银子,挨小号执事呼斥了几句,正自心下懊悔,却巧贵客前来问路,以至无辜冒犯。且看下等薄面,进内奉茶。”万全见众人陪礼,也就随了大众到店堂坐下。果见前后有四五进楼房,山架上各货齐备,因说道:“在下到底非为别故,只因有位同行契友,一向在贵处贩货湖丝,今有要事与他面商,访了许多日期,方知在宝寨立大庄内。特恐店号相同,生意各别,因此借问一句。不料这人无礼太甚,岂不令人可恼。还未请教,尊兄贵姓大名?宝庄除绸缎而外,可别售蚕丝么?”那人见问,忙道:“在下姓李,名生。小号虽是缎庄,那湖丝也还兼售。不知令友何人?尊兄高姓?”万全道:一敝友姓邵,名礼怀,浙江湖州人氏,与小可是同乡至好。如在宝号,请出一见。”
哪知这话还未说完,里面早跳出一人,高声喊道:“我道何人有此手段,原来是赵三哥来了,且请客厅叙话罢。”万全抬头一望,不禁喜出望外,正是邵礼怀出来招呼。当时故作欢容,随他进内。到了客厅坐下,邵礼怀问道:“三哥在曲阜做庄,何以知小弟在此?此来有何见谕?”万全道;“一言难尽。愚兄身负奇冤,此仇不能不报。无如这地方虽是家乡故里,奈因举目无亲,以至被人欺负,欲想回转湖州请人报复,又因路途遥远,往返为难。因思吾弟是个英雄,特来相投,望助愚兄一臂之力。”邵礼怀听他这番言语,也就信以为真,诧异道:“老哥何出此言,且请讲明,小弟自当为力。”赵万全就做成一派谎话,说陆长波人面兽心,如何吞吃他丝价,如何不肯付银,如何请了好手将他打伤,说得个千真万确。邵礼怀不禁起身,怒道:“不料那厮欺人太甚!老哥在那里买卖已非一日,他赚了银钱也不知多少,此时他既反脸无情,小弟岂有不相助之理。”说着又命打水送茶,忙个不了。万全心下骂道:“你这丧心的狗贼,还说人家反脸无情,少时也叫你现了本相。”当时说道:“兄弟可无须照应,愚兄还有朋友,现在街坊寻找下落,只因俺但知你在这山东省内一个蒲萁寨地方,却不知哪一府州县,多亏遇了几个旧友,从前也是绿林中人,知道这个所在,故尔一同前来寻觅贤弟。你此时也无须招呼,且同你出去将他三人寻到,谅你这寄寓也不便我等众人居住,不如在客店安顿下来,还有事商议。”邵礼怀也不知细底,只得同他出了店堂,向着柜上说道:“我与这朋友上街有事,多半今晚不能回来。若执事问我,你等告诉他便了。”说毕,同万全出了店门。先到大街上走了一回,未能遇见,因问道:“你这朋友可曾到此地来过”这寨内不下有数百里宽阔,市面林立,若这样寻找,怕到晚上也不能碰头。你们可曾约在什么地方等候么?”万全道:“我因匆匆找你,临别时节叫他在寨口等我。此时天已不早,或者已到那里,我们再回转去罢。”
两人转身正向东走,却巧对面遇见马荣,深恐他骤然来问,乃道:“马大哥,你待久了。只因我们这小弟苦苦扳谈,因此耽搁了工夫。现在他二人曾寻到寓么?”马荣见邵礼怀与他同来,心下暗暗欢喜,也就上前招呼,说:“客店即在前面,此时可去一歇罢。”说着,在前引路,三人到了前街,走到里面。早有店主认得礼怀,忙道:“这客人是大爷的朋友么?”礼怀道:“皆是我的乡亲,你们务必照应周到,随后房金照我一共算给。”店主连声答应,叫小二取了钥匙,将房间开下。乔泰、应奇也由外面进来,众人一同坐下,彼此通名道姓,说了一会。马荣、乔泰顺着万全的口气,报了履历,无非说从前在绿林买卖,专好结交好汉英雄,因赵三哥受了这屈,故此同来奉约,相助一臂。邵礼怀见他们言语爽快,也就高谈阔论,命小二备了酒肴,代大众接风,彼此欢呼畅饮。
约至三更以后,方才散席,赵万全道:“愚兄的情节,贤弟是尽知的了。但此事迫不及待,这三位还有别事要办,究定何日动身?你这里丝货可曾脱清?愚兄的意思,明日在此耽搁一天,可将款项完齐,一路前去干了此事,也好回转家乡。”邵礼怀听他这话,当时发了一怔,说道:“小弟的货物虽已卖脱,但是各款须要秋后方可交完,暂时万不能回转湖州。总之,老哥之事定然同去,报复这狗头便了。诸位初到此地,也该稍息两日。今日已过,准于大后朝动身何如?”马荣怕万全过于催促,反令他生疑惑,忙在旁插言道:“赵三哥也不必过急,迟早这口气总要出的,也不拘在这一两日上。就停两日动身何妨?”邵礼怀笑道:“还是马大哥圆通,此时已是夜深,我还要回转店去,你们且请安歇罢。”说着,令小二点了个提灯,别了大众,出门而去。
这里马荣将明间格扇关上,灭了灯光,即将房门关好,低声向赵万全言道:“人是碰着了,但是这地方是他管下,即便动手,未必能听我们如愿。你这调虎离山的计策虽好,可知这一路上难免不得风声。设若为他听见,说高家洼出了命案,缉获凶手,那时再将我们形迹一看,他也是惯走江湖的人,岂有不知的道理?若在半路为他逃走,岂不可惜。”应奇道:“你们还久当差事的,难道这点尴尬不知!昨日曲阜县已投了公文,好在邵礼怀有两日耽搁,明日无论谁人进城一趟,请县派差在半路接应。我们将他诱出寨门,在半路摆布,还怕他逃到何处呢?”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邵礼怀已着人来请,说:“昨日匆匆,店内未曾接风,今早执事奉请诸位过去一叙,一则为大众接风,二则专诚陪礼。”赵万全听了这话,向着来人道:“我们本拟今日前去拜谒,稍停一会当即过去。”那人答应而去。这里马荣道:“你们此时自然到他那里。我是要进城办事的,他若问我,就说我访友去了,大约明午方可回来。”万全答应,先是马荣出去,方才同应奇、乔泰来到缎庄里面。邵礼怀与执事人已在门口观望,见他们已至面前,随即邀入客厅。叙了一会寒温,用了早点,谈论些南北风景,已有午正时节。当中设了酒席,执事人向赵万全道:“昨日邵客人道及尊意,约他同去曲阜。此事本应遵命,惟款项各节一时难清,小庄当此青黄不接之时,又难垫付,是以去后还须回来。如尊驾不弃,何妨俟尊事平复,同来一游,稍尽地主之谊。”万全知他是敷衍的套话,当时谦恭了一回,与礼怀约定了后日动身。酒过数巡,大家席散。不知万全果能拿获得邵礼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