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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窗》·第四回 钱鹤举买妾迷情

清朝 闪电窗 酌玄亭主人 著

新月溶溶,碧窗斜映天将晓。鹊声频报,深院花开了。若个名花,难比墙头草。谁厮闹?狂蜂浪蝶,偏领春光早。右(上)调寄《点绛唇》

话说林孝廉的船才离了扬州,到京还有三千多里,路上正好行哩。我且不提。

却说那邬云汉三个举人,早早的到了北京,寻一个下处,住在烂面胡同姓花的家里。他们三个终日拿林孝廉做笑话,说他“走了几科的老举人,还不晓得出路。雇了一只破船,银子又交足了,此时在丹徒修船,又不知勒+他多少银子,一路上正好受气哩,那得如我们自自在在的,预先到了京里。”又说道:“举人做老了,便是滞货,不独文章没有气色,走出来连鬼也要斯负的。听见在苏州的时节,船家说避火这一夜,不知那里一个女子躲在他船上来,被那家寻着了,反讨一场臭骂,可不是滞货么?”三人谈笑不已,把文章都丢在脑后。

一日,邬云汉出去拜甚亲戚,只有钱鹤举、胡有容在寓中,两个疯头疯脑,说,说卵,笑在一堆。只见屏门后露着一条缝儿,影影的像个人在那里听话。钱鹤举无心中一瞧,只见门槛下放出一只小红鞋尖儿,往上偷看,却是雪白的一个粉面,簇黑的一个油头。看见有人瞧他,倒把门儿开大了,做出许多身段来。钱鹤举魂不附体。一双眼睛滴溜溜只管估上估下,连胡有容替他说话,也是两三句答应不出一句的。忽听得里面叫声:“小三汉醒了,快抱他起来!”那女子还丢了几个眼色,才跑了进去。钱鹤举慌忙赶到门缝边张个不了。那胡有容近觑了两只眼,走向钱鹤举背后,拍着肩头道:“有好处带挈我看看。”钱鹤举吃了一惊,道:“没相干,我偶然看他里面的房子。”胡有容也把眼睛贴在门缝边张了半会,不见甚么动静,走开来指着钱鹤举骂道:“你若看见好女人不对我说,叫你烂落眼眶!”钱鹤举道:“你这近觑眼,连自身下半截也认不真,还要看甚么女人!”只见邬云汉带着一个披头发的小官进来,他两个才住了口。你道这披头发的小官是那里来的?原来邬云汉去拜他的表兄,姓李讳鹏扬,现做通政司的。这小官是个清唱,叫做苏阿宝,时常在通政司衙门里答应。那李通政是福建人,惯好这件事的,苏阿宝也每每沾他些恩惠。不知怎么被邬云汉看见了,就拉了来。钱鹤举先晓得了,打着乡谈对邬云流说道:“这样好东西,不许一个人独受用的。”胡有容听见这句话,着实去看那苏阿宝,还不晓得他是男人是女人。看了半日,也笑起来,打着乡谈说道:“钱年兄有了水路的妙人,邬年兄又有了旱路的妙人,只若恼了我老胡一个。”邬云汉不晓得那里帐,便问道:“钱年兄的妙人在那里?”胡有容道:“你只问钱年兄就晓得了。”钱鹤举道:“不要采他,惯会说这样瞎话。”

苏阿宝听了他们乡谈,一些也不知,便说道:“爷们讲的甚么?也让小的得知一得知。”邬云汉道:“正是,我们从此不许打乡谈,若有那个打乡谈,罚他十钟酒。”随即叫小厮买些熟菜,摆了一桌,大家四面坐了,猜拳行令,直闹到夜才散。邬云汉定要拉苏阿宝过宿,苏阿宝苦苦推辞。钱鹤举、胡有容两个从旁帮衬道:“我们寓中是没有闲杂人来的,便在这里吃一夜酒有何妨?况且我们这邬年兄是此道中极在行的,替他相与也还有趣,何苦这等要去?”苏阿宝拉了邬云汉在旁边悄悄的耳语道:“爷们同寓的人多,我不便在此。待我回去。迟一两日来接爷在我舍下,去了心愿,今且放了我。”邬云汉倒替他解说道:“苏兄今夜有事,待他去罢。”钱鹤举道:“想是方才订下佳期了。”胡有容道:“邬年兄自家说人情,我们也随他去罢。”苏阿宝又向各位称谢了才去。世上爱男风的,有首《桂枝儿》道得好:

论风流,也只差前后。走前门,一道深沟,拖浆带水情难凑。女的又气苦,男的又易丢。寻一个后门,哥哥倒好藏些丑。

且说邬云汉被苏阿宝一句了心愿的话,直钻到心窝里,不知怎么摆布才好,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钱鹤举又绕着厅柱走来走去,心中却想着那门缝里的女人。倒是那胡有容笑道:“你们两个每夜说也有,笑也有,兴头也有,于今像个泥塑木雕的,连口也不开,声也不出。罢,我自去睡了,让你们好想心事的。”他们两个见胡有容先去睡了,也随后都上了床。独是胡有容心上没事,见了枕头就动天动地的打起鼾来。那邬云汉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难过。想到妙处,不觉虚火动了,厥物直竖起来,要勒个罐儿,又恐污了被,忙叫他身边一个三十多岁、奇麻极丑的秃小厮来应急。又怕惊动了众人,低声叫道:“秃小厮,拿夜壶来!”秃小厮又恋了热被窝,不肯起来,回道:“夜壶在上边床脚下。”邬云汉着了急,道:“我摸不着,你快起来拿与我。”秃小厮挨了半会,才起身披了衣服,说道:“夜壶端端正正的在原旧所在,是我倒干净了拿进来的,难道那个移动了不成?”邬云汉骂道:“奴才,尿急了!”秃小厮才摸着墙走来,邬云汉又骂道:“快些拿来,尿急了!”秃小厮摸到床面前道:“原在这里,又要我起来。”邬云汉两手就把秃小厮抱到床上,秃小厮还知窍,悄悄的道:“待我且放了夜壶。”邬云汉也不按纪律,寻着门路就插了进去。那晓得秃小厮竟是惯家,微微的也学妇人哼将起来,早惊动了那一位有心事的钱鹤举。他自从上床,也再不曾合眼,腹中打了无数的草稿,道是那女人怎么见了我反露出身子来,分明是要我看他。临进去怎么丢眼色,分明是他看上了我。摹拟了一回,又辗转了一回。忽又听得邬云汉叫秃小厮拿夜壶,只道他自家摸不着,要秃小厮寻与他。及于听见秃小厮哼将起来,他便忍笑不住,反坐起来听一听。只见秃小厮对邬云汉说道:“别人都有羊皮袄,我却没有,爷明日也要买一件与我。”邬云汉道:“我明日替你买。”钱鹤举笑得肚里几乎痛了,不觉咳了一声,秃小厮才轻脚轻手的回到自家铺上去睡。钱鹤举也听得不耐烦,竟自睡着了。正是:

联床懒听梆声,独被苦撑伞柄。

到得清晨,胡有容先起来,邬云汉也起来了,独有钱鹤举还浓浓的好睡。胡有容揭开帐子道:“日色晒到肚皮上,也不想起来吃饭么?”钱鹤举揉一揉眼道:“反是五更天,这一觉睡得甜。”胡有容道:“你夜间可曾做个好梦?”钱鹤举道:“我不曾做好梦,倒是邬年兄做一个好梦了。”胡有容道:“同被睡觉,各人做梦,你怎么晓得邬年兄的?”钱鹤举只是笑,再不做声。胡有容越问,钱鹤举越笑。胡有容道:“你这一笑,又不知笑出甚么故事来了?”钱鹤举穿起衣服来,只见秃小厮捧进面汤,钱鹤举道:“秃管家,你为甚么怕冷?”秃小厮道:“我们在家里,此时只好穿单衣服,不晓得到了北京,着上绵袄还是缩缩抖的。”钱鹤举道:“你不该怕冷,爷替你买羊皮袄哩。”秃子掩着面笑了跑出去。胡有容道:“这秃子平日极村,今日为甚害起羞来?这又奇了。”只见邬云汉走进来说道:“我们间壁的店里,羊肉极好,我叫他下羊肉面来吃哩。”胡有容道:“羊肉绝妙,是极补肾的。”钱鹤举道:“邬年兄正要补肾哩。”邬云汉只认做有了苏阿宝,他来取笑的意思。

三个吃了面,又吃了几钟漱口酒。忽听见门前打锣响,一齐走了出来,却是跑马走索的妇人在那里卖解。一个妇人来凑钱,到了邬云汉众人面前道:“爷们要大大的出个采。”邬云汉叫小厮取了几百钱赏他。看到热闹处,大家连声喝采。邬云汉道:“这样打得倒老虎的妇人,盘旋如意,就像浑身没有骨头的,想他到了床上,不知怎么会做事哩。”胡有容道:“妇人虽然要会做事,也要本质好,像他们这件东西,扭来扭去,夹得稀臭。况且卖解,又要用着下部气力,竖起两只脚来,那件东西不知开着多大口哩,有甚么好处!”钱鹤举道:“俗语说得好:若要妇人好厥物,除非遇着瞎与秃。”邬云汉道:“你又是荒唐之言了,同那瞎婆子干事,干到快活头上,他把两只眼白翻了,可不吓坏人么?至若妇女动人处,全在头上,男人闻见他那一种油香,就要起了淫念。倘搂着一个秃头,便有泼天的意兴也冰冷了。”钱鹤举接口道:“这样说来,妇人秃的不好,倒是男风要秃的了。”邬云汉红了脸,才晓得他是取笑夜来的光景。钱鹤举拍着掌笑个不了,胡有容道:“我猜着了,想是邬年兄同秃小厮有一手儿的。”钱鹤举连赞道:“胡年兄有悟性。”邬云汉道:“许多人立在这边,你们也不顾体统,胡乱取笑。”说罢便走,钱鹤举也跟了进来。只见昨日看见的女子躲不及,忙闪在门背后去。钱鹤举见他穿一领玄色袄子,映着那粉面,越发波俏了,懊恨道:“我若晓得他在门前,看甚么跑马走索的妇人?若早回过头来,也还饱看一会,毕竟是我没造化。”心中着急,眼内又出水,只见那女子往旁边一个小门里进去了。

只因月貌花容,生得可人可意。

引动心猿意马,教他不死不生。

话说胡有容看见钱鹤举立住了脚,就像呆了的一般,便道:“你是聪明透顶的人,怎么一时痴了,连我走在面前还不晓得么?”一只手扯了他进来,口中只叫“钱痴子”、“钱痴子”。邬云汉道:“他好不乖哩,你叫他是痴子。”胡有容道:“你不见他平日可肯让人的,像如今我叫他是痴子,他还死丕丕只当不听见哩。”邬云汉道:“莫不是他想痴了,要中进士?”胡有容道:“这却不在他的心上,我晓得他痴死了日子,还在后头哩。”

只见一个管家走向邬云汉耳边说道:“昨日来的那苏小官,在茶房里候爷讲话。”邬云汉连忙走了出去,胡有容道:“勾魂牌儿又勾了一个去了。”钱鹤举见屏门开得响,他是极经心的,大着胆走到门缝边,只见那女子笑嘻嘻的拿一件东西递与钱鹤举,依旧进去了。钱鹤举接在手里,就像活宝,忙到帐子里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大荷包儿,旁边又缀着许多小荷包,倒做得精巧。抽起线来,里面都藏着香茶。钱鹤举吃一片儿,比琼桨玉露还不同些。拿将出来要卖弄,适值邬云汉同苏阿宝也进来了。钱鹤举对胡有容说道:“年兄,你叫我痴,却不晓得我是情痴,我真正是渴杀了的相如,却遇着一个解渴的文君,你若不信,请尝一尝。”遂把那香茶每人送一片儿在他嘴里。邬云汉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便劈手去抢。钱鹤举怕夺坏了,递与他道:“你仔细看一看就还我。”胡有容也来看,一齐称赞不已。钱鹤举道:“还了我罢。”邬云汉道:“你对我说是那个送你的,我便还你。”累了半会,邬云汉只是拿定了不还。钱鹤举道:“你若不还,我便出你的丑,叫秃小厮来吃醋。”邬云汉道:“你若形容我的短,便拿这荷包去出首你了。”钱鹤举道:“首我也没甚么凭据。”胡有容解劝道:“你们两个扯了直罢,这件事料也瞒我不得。”钱鹤举便将昨日门缝里张望的事情说明了。邬云汉道:“我起先走进来,看见一个女娘,年纪也只好二十多岁,倒生得风骚,想是他了。只是这麻子怎么有这样福分?”胡有容道:“你不晓得,十麻九俏,钱年兄俏多哩。”苏阿宝道:“前日花伯伯家对我的娘讲,说有个女儿要寻人家,央我的娘替他做媒,却不晓得生的人材是好的。”邬云汉道:“年兄,你趁这机会正好娶他做妾,就央苏兄的令堂做媒罢了。”胡有容道:“央媒须要先送一分厚礼,不然我们外路人,他又不晓得深浅,怎肯轻易就许?这全要媒人口里说得灵应。”邬云汉道:“年兄,你快去备礼,我同你去求他令堂。”钱鹤举得意之极,笑得连眼都合了缝,连忙取了福建带来的几件绅匹,穿上一领新衣裳,同着邬云汉到苏阿宝家去。正是:

要问天台一座山,须借终南走将去。

话说苏阿宝领了路,串不上两三条胡同,就是他家里了。进得门来,看那房子虽小,倒收拾得干净。堂屋里挂一轴时人的画,一张香几儿上摆列着个假宣炉,壁上又挂着弦子、箫笛。苏阿宝道:“爷们请坐了,待我请母亲出来。”只见一个小丫鬟捧出两盏茶来,却有半钟的松子做茶果。两个吃完了,都极口的赞茶好。苏阿宝走出来道:“母亲来见爷们了。”看那门帘里走出一个妇人,约有四十多岁,那些风致还像个少年的,笑道问道:“谁是邬爷?谁是钱爷?待妇人好施礼。”他两个先恭恭敬敬的作了揖,邬云汉耍钱鹤举道:“你今日来求媒,该再行一个礼才是。”钱鹤举又深深一揖,把那礼物自家捧上来道:“这是粗礼,望乞笑纳。”妇人道:“咱不曾效得一些劳,怎么当这样重礼?只是爷们抬举咱的小孩子也勾了。”邬云汉道:“说那里话!敝年兄正有得藉重哩。”妇人道:“不好却盛情,且权领了。”邬云汉把钱鹤举要娶花家女儿做妾的事说了一遍,又取笑道:“花家的女儿,先与敝年兄勾上了。”妇人笑道:“两意和谐,这事越发容易成就。”忙叫阿宝:“你快喂好了牲口,待咱就去说合。”邬云汉两个先辞了出来。妇人道:“这好事成了,咱吃喜酒,要个盛筵席哩!”邬云汉道:“这个自然。”说罢,两人嬉嬉笑笑的回到寓中。正是:

女婿拜过丈母,新郎央杀媒人。

我且说那妇人,他娘家原姓仇,排行第七,因嫁了一个姓苏的南方人,京城里风俗,却依旧叫娘家姓,他少时极爱风月的,近来做了风月老主管了,那马泊六、撮合山,经了他的手,便山海样的相思,也顷刻变做恩爱。这一日,骑了牲口到花家来,那花家的婆子接着,笑道:“甚风儿吹得仇七妈到寒舍来?”仇七妈道:“是一阵红鸾欢喜风儿吹来的。”婆子道:“想是替咱女儿做媒了,若是你老人家来做媒,咱女儿便是天大的造化哩。”仇七妈道:“咱从来做媒是一张直嘴,不像那男家说长、女家说短,只贪了银钱,不顾人家儿女的。婆子道:“咱前日特地差汉子到府上来央你。”仇七妈怒道:“我接着的。”婆子道:“你老人家今日来说的是那个人家?”仇七妈道:“咱今日来说的是一个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婆子道:“这等是外路客人了,我前日原想个外路客人,好贪他些富贵。”仇七妈道:“这个女婿现住在你的家里,他是福建举人,你自然晓得的。”婆子道:“我听得有一伙会试的住在前面,却不曾看见他是甚么嘴脸。但是你老人家来讲,再没有不成的。”忙叫道:“二姐,快来陪着仇七妈,待我整治些素酒来吃一杯儿。”那花家二姐走出来万福了。仇七妈道:“我来替你成就心上人哩。”花二姐道:“咱没有心上人。”仇七妈道:“那前面住的俏麻子后生不是么?”花二姐道:“哦,是那怪声怪气的蛮子么?咱见他鬼张鬼致的,故意儿耍他害病。”仇七妈道:“你道是耍他,他却将来要认真的,入骨入髓的耍你了。”花二姐低着头只管笑。婆子捧了四碗菜、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对着仇七妈道:“你老人家爱吃好东西,这都是外厢买来的,只怕不中吃。”仇七妈道:“说那里话!”婆子道:“你执着壶,筛一巡酒儿。”花二姐便先递一杯到仇七妈面前,又递一杯与娘,自家却筛个小半钟儿。仇七妈道:“你不要省酒待客,日后还要扰你哩。”婆子道:“自然孝顺你老人家的。”

仇七妈道:“你当家的不知几时回来,咱也要得他应承了,才好去回复。”婆子道:“这不要采他,他是平日随我做主的。”仇七妈道:“你要多少财礼?该预先对咱讲了。”婆子道:“咱也不论财礼,只要女婿精壮,得咱二姐实落受用,咱便放下肚肠了。就是一百两也罢,再少些也情愿的。”仇七妈便要起身。婆子道:“你再饮几钟儿,一壶酒还不曾吃完哩。”仇七妈道:“他们望信,待我回头了他。”婆子道:“你若回头他,不消打小巷道里走,开了屏门就是的。”婆子便先去开了屏门,仇七妈作谢了一声就走出来。

只见钱鹤举伸长了颈子,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口嘴,比那未中时盼报小录的还着紧些。邬云汉问道:“好事何如?”仇七妈吃了些酒,便露出些风魔来,憨憨的道:“老身做媒,不是夸口说,十家也没有一家不成的。”扯了邬云汉到房里去讲财礼。邬云汉道:“敝年兄原不打帐娶妾,带来的银子不多。因为两下相爱了,做这件事,若是财礼轻些,媒钱自然加倍酬谢。”仇七妈道:“说着媒钱越发俗杀了,据咱算计,财礼也要六十两才说得出口。”邬云汉道:“我也拟这个数儿。”正是:

两意若谐明月下,千金不用赤绳牵。

话说胡有容见了仇七妈这个半老佳人,不觉动了火。又见邬云汉同他挨肩擦背,亲亲切切的说话,他也要杂一句话儿,又没处说起,只得假意斟一杯茶,要近前亲切一番。中口故意骂道:“这些没用的小厮,客来了半日,也不献茶。”两只手却兢兢业业的捧着茶钟儿,只为眼力有些不济,又兢持太过了,把茶泼了仇七妈一身。邬云汉道:“太造次了些。”仇七妈道:“折了老身的福,怎敢劳爷来送茶。”胡有容听见了这句话,满身都酥了,口中只叫“得罪,得罪,”手里又要去重斟一杯茶。倒被那邬云汉看不上眼,见他斟完了,就拿了来自己送与仇七妈吃。胡有容气闷不过,又不好声张出来,撇转头把邬云汉瞅了两眼,才跑了进去。正是:

热锅上的蚂蚁滚汤浇死,花朵内的蝴蝶狂风赶来开。

且说仇七妈对邬云汉道:“这财礼的话,待咱进去再讲一讲定。”钱鹤举道:“怎好只管劳动。”迟了半响,仇七妈出来说道:“一一如议了,准备择日做亲罢。”钱鹤举就像皇帝要招他做驸马的一般,便跳手跳脚的欢喜。但做亲的光景与那做亲以后的光景,定有些笑话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谐道人评曰:

三举人是绝顶顽皮,一刻闲不得。想花二姐则全副精神在花二姐,想苏阿宝则全副精神在苏阿宝。只有胡有容心事还闲。我道胡有容心事更不得闲,其一无所事者,只为一双近觑眼误人耳。仇七妈举动言谈,是风月老前辈。胡有容借茶献勤,未免贻笔大方。然胡有容全副精神亦有着落,从此心事正不得闲矣。三举人真是一窑里烧出来的道地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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