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无事闲来坐运机,立时行走立时宜。
藏身一草偏行急,举目双旌岂返迟。
画鼓无心声战斗,红尘不动马驱驰。
任君门户重重锁,几度归营酒满卮。
却说王明沉思了一会,无计可施,只得又闪到门外,心里想道:“前日那二千两银子,多亏了那个瞌睡虫儿。今夜少不得去寻他来,才有个赢手。”一径反走出门来,找着前日的树林之下,左走右走,不见有个甚么虫儿。过了一会,只听见嗡一声响,一个苍蝇飞到面上,打一撞。王明只在想着瞌睡虫儿,认不得是个苍蝇,问说道:“哥,你是哪个?”那苍蝇又巧说道:“你寻哪个?”王明心是急的,顾不得是不是,说道:“我寻个瞌睡虫儿。”苍蝇道:“你寻它做甚么?”王明道:“我有场好事照顾它。”
苍蝇听见说是有场好事照顾它,它就冒认着说道:“我就是瞌睡虫儿,你怎么不认得?”王明道:“你却不是昨日的。”苍蝇又诡他诡儿,说道:“我虽不是昨日的,昨日的却就是我们一班。”王明道:“昨日的说了一篇文,你可有得说哩!”苍蝇道:“怎么没有得说,我也说一篇你听着。”王明道:“你就是说来。”苍蝇道:
嗟我之为人也,逐气寻香,无处不到。顷刻而集,谁相告报?在物虽微,为害至要。若乃炎风之燠,夏日之长,寻头扑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或警,臂已痹而犹攘;或头垂而腕脱,每立寐而颠狂。又如峻宇高堂,法宾上客。或集器皿,或屯几格,或醉醇醪,因之沉溺;或投热羹,遂丧其魂。尤忌赤头,号为景迹。引类呼朋,摇头鼓翼。至于腯豕肥牲,嘉肴美味,稍或怠于防闲,已辄遗其种类。养息蕃滋,淋漓败坏。亲朋索尔无欢,臧获因之得罪。余悉难名,凡此为最。
这一篇分明是个《苍蝇赋》,原来王明不学书,文理苦不深,听见说得好,只说真是昨日的一般。苍蝇说道:“我说了这一篇,你今番却认得么?”王明大喜,连声道:“认得!认得!我和你同去,有好事照顾你。”带着它闪进仙师的宫中,又进到房里。
此时已是个深黄昏,只见仙师坐那里,眉眼不开,意思要打盹。王明指着仙师,说道:“这不是场好事也。”苍蝇看见仙师生得白白净净,只说是块大哉肥牲,狠是嗡一声,一头拳撞着他的脸。仙师吃它这一撞,转撞醒了,骂说道:“这屎苍蝇,是哪里来的?”叫声:“徒弟,赶开这个屎苍蝇,等我好睡。”王明站在一边,心里只是连声叫:苦也!苦也!说道:“原来是屎苍蝇,错认它做个瞌睡虫儿,致使仙师睡不着,弄巧反成拙,说不得还要出去寻个真的来。”今番出去分外仔细,东也叫声瞌睡虫儿,西也叫声瞌睡虫儿。忽然撞着一个大饿蚊虫,正没处寻个人咬,肚里饿得慌,听见王明寻瞌睡虫儿,它只说是有甚么好处寻瞌睡虫儿,意思就要充它,问说道:“是哪个叫我也?”王明道:“我昨日照顾你,你今日就不认得我?”
蚊虫真是个利嘴,就扯起谎来,说道:“昨日是我家兄。”王明只是要得紧,说道:“昨日是令兄?你却不也是个瞌睡虫儿?”蚊虫就假充一下,说道:“我怎么不是?你有个甚么好处照顾我么?”王明道:“有场好事,只要你是个真的。”蚊虫利嘴,假的就说做真的,说道:“好大面皮,又有个甚么假的!”王明道:“昨日令兄有一篇文,今日一个假的也有一篇文。你既是真的,你念出文来,我听着。”蚊虫说道:我也念一篇文,你听着:
我之为人也,方天明之当天,潜退避于幽深。翅敛缉兮凝痴,口箝结兮吞喑。虽智者之莫觉,亦安能眇视而追寻。及斜阳之西薄,天冉冉以就昏,遂拉类而鼓势,巧排闼而寻门。或投抵于间隙,潜深透乎重阍,窥灯光之晰晰,仍倚壁而逡巡;伺其人之梦觉,为吾道之屈伸。方其犹觉也,则阒静无语,坐帷立裳。心摇摇而图食,意欲举而畏擒。及其既梦也,则洋洋而得志,飞高下以纷纭;亲肌肤而利嘴,吮膏血于吻唇。既饱而起,饥而复集。已贪婪之无厌,挥之则去,止之复来,何耻畏之足云。声喧腾兮连雷,刺深入兮刺针。梦既就而屡觉,心欲忍而莫禁。既冥击之莫得,徒束手兮嗔心。
这一篇分明是个《蚊虫赋》,王明听见说甚么“排闼寻门”,又说甚么“犹觉既梦”,只说是个瞌睡里面的事,今番却是真的。连忙说道:“你是个真的!跟我来,我有场好处照顾于你。”带着它走到仙师房里。
此时已是更尽多天,仙师朦朦胧胧,伏在桌子上打个盹。王明指着说道:“这不是一场好处照顾你也。”蚊虫看见仙师生得细皮薄面,正是它的货,轻些上前。却好的它肚里饿得慌,哪里又顾得轻不轻,撞上前吮着一嘴,就是行针的医生,狠是一针。蚊虫这一针比先前屎苍蝇那一嗡还狠十倍,你教仙师再又睡得着哩!光溜溜的两只眼睛,叫声:“徒弟,你都在哪里,不来收拾,致使这等的饿蚊虫来咬我哩!”王明听见说是个饿蚊虫,却又连声叫:“苦也!苦也!冤家怎么又寻了一个蚊虫。今日这一千两银子,这等难也。”沉思了一会,将欲出去再寻那瞌睡虫儿,时日有限,再错寻了一个,却不误了工夫!将欲站在这里,引蟾仙师眼睁睁的,却又不见个铁笛儿在哪里,倒是费嘴。
又过了一会,却才拿出主意来,说道:“求人不如求己。钝铁磨成针,只要工夫深。挨了守这一夜,哪里不是。”好个王明,一直守到鸡叫。怎么直到鸡叫?却说那仙师伏在桌子上,倒尽在要睡,一初逢着个屎苍蝇一嚷,落后又着蚊虫一针,反弄得清醒白醒的坐起来。故此一直坐到下鼓,却才精神倦怠,心事不加,着实要睡。把个衣服一掀两掀,掀翻了睡到床上。原来那管铁笛带在胸脯前,时刻不离的,只因要睡得忙,掀得衣服快,却就连衣服卷着,搁在床头边。王明眼看得真,只是不敢动手。过了一会,还不敢动手。又过了一会,一总有半个多时辰,仙师鼻子里只是鼾响,口里只是哼唧,王明心里想道:“今番却睡沉了。”
王明却又小心,生怕有甚么不测处,照旧到他耳朵边做个屎苍蝇的声嗓,嗡狠是一声,仙师也不晓得。王明又不放心,拿起隐身草,当做蚊虫,到他脸皮上吮一针,仙师也又不得知。王明道:“今番是好动手了。只一件,又怕那管铁笛有个甚么响声。也罢,丹桂不须零碎折,请君连月掇将来。”好个王明,连仙师卷铁笛的道衣,一缴过儿都捞翻他的来,回来交付老爷,已自天色微明:
茅屋鸡鸣曙色微,半轮斜月已沉西。
吾伊盈耳穷经处,满目英英济济齐。
老爷接了铁笛,满心欢喜,一边叫军政司收下,一边叫取过一千两银子来赏王明。王明领了这一千两银子,好恼又好笑,怎么好恼又好笑?都学夜来的屎苍蝇、饿蚊虫两个误事,却不好恼。得了这一千两银子,盲子见钱眼开,却不好笑。王明便好笑,引瞻仙师也好笑。
却说仙师到了天明,一觉眼醒,正要起到备办厮杀,床头边摸一个空,摸铁笛摸一个不见!仙师慌了事,连忙的叫徒弟来,告诉他不见了衣服,不见了铁笛。徒弟倒说得好,说道:“师父,你没有走甚么邪路么?只怕掉在斜路上去了。”天师恼头上喝声道:“唗!哪里一个出家人戴顶冠儿,走甚么斜路哩!”徒弟说道:“那金厚金薄的笑话儿,岂不是个戴冠儿的走斜路么?”
道犹未了,只见日高三丈,番王不见仙师出去,亲自进来问候。进到床面前,叫声:“御兄,你今日怎么这等贪睡也?”仙师越发没趣,却又遮盖不来,只得直言告诉,说道:“夜来五鼓上床,并没有个甚么动静。不知怎么样儿,天明不见了衣服,不得起来。”番王道:“我朝里另做得有新衣服,取来御兄穿。”即时取过衣服。仙师又说道:“衣服倒不至紧,还不见了件东西。”番王道:“是件甚么东西?”仙师道:“不见了我的铁笛。”番王道:“可还有第二管么?”仙师道:“天上地下,有一无二,哪里又有第二管哩!”番王道:“快差精巧铁匠们旋打一管吧?”仙师道:“仙胎圣骨,怎么旋打得成?”番王道:“这却不是花子死了蛇,没得弄了。”仙师道:“还是猜枚的吊马,两手都脱空。”番王道:“只一管铁笛,怎么两手都脱空?”仙师道:“夫之不幸,妾之不幸!这却不是两手都脱空?”
番王听见这句话,却才想到自家身上,老大的吃力,说道:“哪里去追寻它来?”眉头一蹙,计上心来,即时出下一道榜文,满国中张挂:
因有仙师铁笛一管,自不小心,夜深失落。知风报信者,赏银五百两。收留首官者,赏银一千两,敕封一品官。
满国中大小番子嘈嘈杂杂,哪里去追寻?榜文张挂了一日,到第二日清早上,一个官揭下了:“小臣姓葛名燕平,百夫人之弟,现任副平章之职。”番王道:“可拿将铁笛在这里么?”葛燕平道:“没有铁笛在这里。”番王道:“既没铁笛在这里,怎么敢擅揭我的榜文?”葛燕平道:“虽没有个现铁笛,却晓得铁笛的着落,又有个跟寻之方。”番王道:“方可灵验?”葛燕平道:“百发百中,只要王上那一千两银子。”番王道:“银子现在,你先说个着落来。”
葛燕平道:“小臣打探得南船上有一根草,叫做隐身草,拿起来只是他看见别人,别人却不看见他。又善能排金门,入紫阁,不数甚么钱神。前日小臣的女兄,不见了那两件宝贝,负屈含冤,都缘是个王明捞将去了。今日这个铁笛,一定又是他。这却不是个着落?”番王道:“这个着落也是猜详,未得其实。且说跟寻之方何如?”葛燕平道:“本国宝林山下有一个猎户,名字叫做沙唧莫,诨名叫做地里鬼,专一架鹰走犬,打猎为生。一日打着一只老猿,拿住要杀它,老猿就讲起话来,说道:‘你不要错认了我,我是你一个大恩人。’地里鬼说道:‘你是个老猿,有个甚么恩到我?’老猿道:‘我已经修行了千百多年,神完气足,骨换胎移,你怎么拿得我住?只因上帝有旨,说你执业虽然不好,中间却有一点不嗜杀之心,着本山土地化你个好人。本山土地又着我送件宝贝与你,拿了这件宝贝,十年之内,官封一品,白银一千,一场富贵,报你那一点不嗜杀之心。’地里鬼听见这一场富贵,连忙的放了手,反跪着它,磕上两个头,赔个情儿,说道:‘唐突之罪,望恕饶!’老猿到自己头顶上扯下一根毫来,碧澄澄的颜色,就像个翠羽一般,约有三寸多长,递与地里鬼。又说道:‘我一生修行,只修得两根毫。这是第二根毫,将来与你,名字叫做隐身毫,拿在手里,只你看见人,人再不看见你。你去且安守十年贫困,十年之内,必主大发。’地里鬼道:‘假如不发何如?’老猿说道:‘十年之内如不发者,天之命也。君子俟命,岂可再来架鹰打猎么?’道犹未了,早已不见了个老猿。地里鬼大喜,拿着根毫,果真的人都看不见他。他恪守令旨,再不打猎,只是安贫。”番王道:“这事至今几年?”葛燕平道:“至今已自八年。王上榜文说道:‘赏银一千两,敕封一品官。’这却不是应在他身上?叫他去跟寻,这却不是个跟寻之方?”番王道:“既如此,就在你身上去请他进来。”
葛燕平即时请到地里鬼,见了朝。番王道:“本国仙师一管铁笛,南船上王明有根隐身草,被他捞将去了。葛平章荐你有根隐身毫,要你去捞的来。捞来铁笛之时,官封一品,赏银一千两。”地里鬼看见印合了他当年老猿的话语,不胜之喜。拿了隐身毫,竟出朝来。一边走路,一边想着,说道:“我有这根毫,只是人看不见我,我到南船上怎晓得个铁笛在哪里?怎取得出来?还有一计,不如去见仙师,讨些口诀才好行事。”果真的拜见仙师,叙了闲话,地里鬼说道:“仙师老大人,铁笛儿可有个甚么号头么?”仙师道:“我的铁笛是个无价之宝,凭你放它在哪里,上面有一道黑烟。但有黑烟,就晓得是它。”地里鬼说道:“可有个甚么名字么?”仙师道:“名字便没有。只是对着黑烟之下,叫声‘帝都地’,它就一溜烟直冲而起,不论在九地之下,不论在九天之上,都是到手的。”
地里鬼得了口诀,拜辞而去。走到南船上,此时已有未末申初。满船上走一遍,却是隐身毫在手里,没有看见他,尽他自由自在,逐节挨寻。只见军政司船上有一道黑烟,直在船梢上些。地里鬼要叫它声儿,这声气却是隐不得的,怕人听见。一直守到黄昏前后,船上还不曾起更也。好个地里鬼,悄悄的走到黑烟之下,叫上一声“帝都地”,果真的一声响,一管铁笛冲将出来,地里鬼拿着铁笛,只当拿着一个一品官,拿着一千两银子,好不快活也。一篷风竟直走转朝里,把个铁笛交付国王。国王即时封官一品,即时递上一千两银子。地里鬼一朝富贵而起。
引蟾仙师得了铁笛,仍旧是骑了牛,一鞭而出马,叫道:“南朝好蛮贼哩!怎么把我的宝贝儿偷将去了?快快的双手送将出来,少待迟延,我教你吃我一刀之苦!”手里拿出口刀,晃上几下,一只牛走上走下。蓝旗官报上元帅。老爷道:“昨日不来,今日又来,其中有个缘故。”王爷道:“怎见得?”老爷道:“昨日不来,因为失了宝贝。今日又来,一定是有了宝贝。”王爷道:“但看军政司就见明白。”查到军政司,果真的不见了铁笛。王爷道:“元帅高见。”即时传令,各营俱各按兵不动。仙师走了一会,叫了一趟,没有理他,无兴而去。
王爷又叫过王明来,吩咐道:“你昨日捞来的铁笛,不知怎么今日又被他捞将去了!”王明道:“只是小的有这个隐身草,行走无踪,会捞别人的。哪里又有这等一个人,会捞我们的?”老爷道:“正是有这等不明白的事。”王明道:“没有甚么讲的,小的再去捞他的来就是。”老爷道:“今番不比前番,他那里一定有个甚么异样好人了。”王明道:“小的还有别法,不当只是一根隐身草。”
道犹未了,竟自出去,走到银眼国城门之下。原来仙师的贪心不足,又叫地里鬼过来,打探别的宝贝,也走到城门之下。一个一根隐身草,一个一根隐身毫。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偏是冤家路儿窄,可可的两下里撞一个头拳,一个人一骨碌跌翻在地上。王明吃了一惊,说道:“只有人看不见我,我怎么这会儿也看不见人?”地里鬼也吃一惊,说道:“只人看不见我,怎么这里有个看不见的人?”王明拾起草,拿在手里。地里鬼终是生疏,爬起来,毫还丢在地上,没有了毫,即就露了本相。
王明看见是个番子,心上就明,走向前去,一把挝过来,擂上几个大拳头,骂说道:“番狗奴!我昨日船上不见了铁笛,原来就是你的鬼。”地里鬼无言可答,看见王明来得凶,生怕去了这根毫,狠是一脱挣,挣了手,望地上一刺。王明骂说道:“你只好做个地里鬼罢!”这一句是王明信口骂他,地里鬼错认了,只说是叫他名字,拾起了毫,反来赔个小心,说道:“王明哥,小弟有所不解,怎么老哥也晓得小弟的贱号?”王明晓得是番子错认了话,不免就鬼推他一番,却好下手。他连忙答应道:“我自从到你国中,就晓得有个地里鬼,只是不曾相会。”地里鬼越发欢喜,说道:“前日国王为因铁笛之事,把老哥的事细细的告诉小弟,只是小弟失亲。”
王明就透他透儿,说道:“你手里是个甚么?”地里鬼说道:“是个隐身毫。”地里鬼也问道:“你手里是个甚么?”王明道:“是个隐身草。”地里鬼道:“奇哉!都是我看得见人,人看不见我。”王明道:“你这宝贝是几时得的?”地里鬼道:“我得了七八年,前日才得了这些利落。”王明又问他一个详细。地里鬼又告诉一个详细。
王明得了他的详细,却来诡他,说道:“你国中怎么这等好,只得一管铁笛,怎么就官封一品,银子一千?若是我们南船上,只好一两银赏赐,就是大事。”地里鬼也是个鬼,就要游说王明,说道:“王明哥,你一根隐身草,我一根隐身毫,天生一对弟兄,小弟有一事相告。老哥不如和小弟同到小弟国中去罢。”王明正要鬼他这一句话,又故意的说道:“好倒好,只怕你的国王不肯重用我哩!”地里鬼道:“我国王求贤若渴,岂有不重用之理。”王明却来下手他,说道:“既如此,我和你同到船上,我有几样好宝贝,待我取将来献上你的国王,却不是个进见之礼。”
地里鬼虽乖,却就识不得王明是个计,说道:“这个意思甚好,我和你同去。”王明哄着他站在船头下,又叮嘱道:“我是个官身,只怕上船去有甚么差遣。我又只得去答应一番,来得迟些,你必须在这里守我。”地里鬼只图王明过去,一任之见,不曾经思,说道:“好兄弟,生死之交,莫说只在这里等候,你就走到晚上才来,我也等你。”王明又稳他稳儿,说道:“你不怕人看见么?若是你的毫不济,我把我的草与你。”地里鬼又好胜,说道:“我的毫怎么不济?怎么要你的草?你只管去就是。”
王明曳开步,转到船上,把个地里鬼隐身毫偷铁笛的事,细细的禀知元帅。元帅道:“既是此人有根隐身毫,只怕明日不奈他何!不如今日先着哪个拿住他罢。”王明道:“不消又添出这一番事。待我取过铁笛回来,一齐拿他,同见元帅就是。”元帅道:“只怕他私自去了,却不枉费了这一番心,又多添一个害?”王明道:“其人虽是个番子,着实信实。拿来之时,还望二位元帅厚待他些,不然是小的卖了他,小的之罪,不自重乎!”元帅道:“就是。”
道犹未了,王明一手隐身草,一手戒手刀,走到银眼国国王堂上,只见仙师正在对国王讲话,讲今日南兵怎么不出,讲明日怎么杀退南兵。讲得正有兴头,王明仔细一瞧,只见一管铁笛带着腰里,一头系在带儿上,坐在椅子上,衣服却不拱起来,一头就露出些了。王明就在那露出了些的去处,捞将他的来,转到船头下,放下了草,叫声:“地里哥。”地里鬼也放下了毫,见了王明,说道:“哥,你来得好快也。”
王明更不打话,一手挽着地里鬼,望船上直跑。地里鬼力气不加,只得跟着王明跑,口里叫说道:“你怎么扯我到你船上来?”王明道:“你怎么要我到你国中去?”地里鬼道:“到你船上,你们元帅肯容我么?”王明道:“到你国中,你们番王肯容我么?”地里鬼道:“我曾和你讲来,我国王求贤若渴,岂有不容之理!”王明道:“你还没有看见我们元帅,天高地厚,于人何所不容!”地里鬼道:“你还让我去罢。”王明拿出铁笛来,说道:“铁笛已经在这里,你还到哪里去哩?”地里鬼道:“怎么你又捞翻他来?”王明道:“你昨日怎么捞得去?”道犹未了,已自进了中军帐上,拜见元帅,交上铁笛。元帅吩咐军政司收下。
地里鬼叩头,元帅道:“这是哪个?”王明道:“就是银眼国地里鬼。”元帅道:“依你昨日到我船上偷出铁笛,不能容你。只是你今日结拜了王明,返邪归正,就是你开了自新之路。你可在我面前,拜了王明为哥,王明叫你为弟,元帅我和你两个作个证凭。”两个结拜已毕,元帅又吩咐道:“你尽心报国,不可二生。擒你这样鬼头,如发蒙振槁耳。”地里鬼诺诺连声,说道:“既承重用,敢不尽心。”元帅又叫军政司款待酒食。王明陪饮,兄弟交欢,地里鬼欢喜不尽,说道:“不意今日拨开云雾而见青天。”这一段都是二位元帅曲尽人情,招来远人的机括。
却说三宝老爷道:“且喜铁笛又来了,地里鬼又来了,止剩得一个仙师,不如多着军马围住他何如?”王爷道:“仙师是个古怪的,那条牛也有些古怪。此人非国师必不可服。”老爷道:“既如此,作速请国师,不可捱延岁月。”即时请到天师、国师。二位元帅把前缘后故,细说一遍。却说:“这如今只是一个仙师,一条青牛,都是厉害的,故此特来相浼国师做个处置,免得虚延岁月,所费不赀。”国师道:“贫僧看见这个国中一道白气冲天,一定有个甚么妖僧妖道,果中贫僧之言。”天师道:“开船之时,贫道剑头上出火,贫道也就说来,前行还主一凶,果真的费了这些事。”
国师道:“仙师是个道家,请天师去罢。”天师道:“贫道已经和他比过手来,他那一管没孔的铁笛变化无穷,他那一只青牛飞腾顷刻,贫道一时也不奈他何!”国师道:“原来那管铁笛是个没孔的。”元帅道:“是个没孔的。”国师道:“是王明捞将来了?”元帅道:“是王明捞将来了。”国师道:“借来我一看。”元帅即时吩咐军政司取过铁笛来,奉上国师老爷观看。国师接过来,左看右看,看之不尽,点两点头,说道:“这管笛儿我认得了。”
毕竟不知认得这管笛是个甚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