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李拿了那包阿胶,去寻双人,走有半箭多路,见空里搭着一个帐篷,有四五百人围着观看。又李周围望去,见双人掂着脚儿,挤在那边,走去埋冤道:“老弟,怎这样没要紧?”双人回头笑道:“累吾兄等坏了。且看他医好这胡子的疣去。”又李分开人看,只见一个胡子,生得钟馗一般,头上生一个大疣,有五簋碗大,疣上缚着一根腰带,高高的吊在左边一根竿子上。那胡子侧着头,满脸流汗,赤着一双毛足,站在那竿子根头。这右首杆子旁边,一张板凳,凳上坐一个后生,左眼睛里夹着一条红纸,右眼睛里夹着一条白纸,那两条纸有三尺多长,随着风势,在那里招摇。那后生只顾挤紧眼皮,低头而坐,眼里不住地淌出泪来。看那篷里板门之上摊着许多膏药,九药、虎头、蛇骨、一大堆钱,一个人扇着扇子在那里说地谈天,指方卖药。那人三绺长须,方眉阔额,面如银盆,齿如编贝,只吃亏了一双鼠眼,正是那不谙岐黄的术士,全凭口舌的医生。又李暗笑,扯了双人就走。
双人慌道:“他说有药煮的线儿,替那胡士扎去那疣,只要一刻工夫,并没疤癍,当着众人见效哩。”又李道:“这都是鬼话,你同我去,说与你听就是了。”双人没法,同到面店中坐下,又李一面叫店家下面,一面说道:“这是江湖上设帐卖药的长技,挂个招牌儿骗人,真个治得好病么?”双人吃着面问道:“怎叫做挂招牌?”又李道:“方才那胡子合害眼的就是招牌了,卖药的遇着这呆人,是他时运到了。把他算个招牌挂将起来,看的便多,生意便盛。他就拿那香灰丸药、东丹膏药,指方说症,要卖完了才治那病。知道的便走了开去,不知道的便丢出钱来混买,价钱又贱,治的病症又多,每人十丸五丸、十张五张的买他,他却只是不去治病,暗暗的把丸药膏药添将出来,那看的人等得不耐烦,方始走了。去者自去,来者自来,到夜同归于散,他的钱却也卖得够了,有什么下落看出来呢?”双人不信道:“这害眼的是以后来的,那胡子是先在那里的,已经等了半日,若不替他医好,怎肯干休呢?”又李笑道:“这事我见得多,这害眼的,他把利害眼药点上,嵌上那两条纸儿,教他紧闭双眼,那人眼里生疼,尽力闭着,到得疼止泪干,已是替他挂了半日的招牌了。然后揭去纸条,叫他开眼问道:”如何?‘那人闭久生光,又流去许多热泪,一张开眼,自觉忽然爽亮。他便包了一粒眼药,叫他临睡点上,包管明日即愈。这生疣的心焦起来,他便有话去安顿他,说道:“你这样大疣,若不多扎一会,闭断那气,即时便疼得利害,你受了几年的累,这一会子就耐不得吗?’那人也就定了。他又不时买茶买点心给他吃,晚来又骗他到下处去医,那人也就信了。到了下处,又买酒买肉,请他吃得醉饱,然后回覆他说:”你这疣扎了一日,兀自闭不断气,实是难治,不敢孟浪伤你性命。‘那人又没给他钱,又吃了他许多东西,难道好与他打闹不成?也就只索罢了。“双人恍然大悟,不觉失笑,身边取出一二十粒丸药撇下河去。又李微笑。同出店来还了面钱,赎出路菜。码头上看了一只六安沟船,付了定银,写了船票,回到下处,叫了意儿,发下行李。安顿已毕,双人问起纸包,又李将宦应龙之事述知。
忽听船头上沸反起来,出舱去看,见几个差人与船家嚷闹。又李问故,船家指着说道:“爷没瞧见的吗,这船已揽了爷们的载,他还封着封皮,要我们当官。”又李回头一看,只见舱门上贴着一张“济东道”的封皮,朱标“七月初二日”字样,又李向差人说:“你们虽奉官差,但他已揽生意,没有封捉客载之理。可把封皮揭去,另封别的空船罢。”那差人把眼珠忒出,喝道:“咄!你不见河下大船都被靳公公封去了么?不是没船,咱们也去封了沙飞马溜,谁来要这小船?道爷要送总漕大老爷的亲戚到淮上去,急如星火的事,你是什么样人,敢说硬话?就有空船,咱们偏要你这一只!”跳上涯,一头指着船家道:“你不快些打发掉客人,你这船休想回去。要锁在河下过年的了。”早有船行主人拿着定银交与又李,要讨回船票。船家发急道:“河路大例,揽了载是不当官的,怎主人家也糊涂起来?”那主人把船家背上一拍,说道:“你还没睡醒哩!我怕不知道,也是什么县丞、典史,你也该知道大官府的利害,等得夹棍板子一齐上身,再讲大例敢是迟了。”那船家登时害怕,哭丧着脸儿向又李说随:“是我的晦气了,爷们请上涯罢。”又李道:“不过是道官罢了,就是总槽自来,我也不依。没有阻断朝廷河路,不叫人走的理。”那行主人冷笑道:“卵不与石斗,出门人省些事罢,不要想争这饿气了。”双人也勃然道:“谁是卵,谁是石?谁要争饿气?官府是不吃盐米的,敢说没理的话吗?”沿河上挤着的人都笑将起来道:“这位年纪更小,也是一般使性儿的,能有一个不开交哩!”又一个道:“有什么不开交?出门的人这张嘴,都像西江蚊虫,铁一般硬的;到了那要紧去处,他自会倒下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