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急乱,小厮丫鬟报说:“西街上大老爷、二老爷来了。”这两个是大奶奶的嫡亲哥子,俱做过京官,丁忧在家,一竟走进房来埋冤道:“妹夫是个男子汉,没些见识;妹子,你是有胆量会策画的,怎遇着这点子事体,就没分豁起来?躲在房里光哭。方才那些光棍,我已吩咐他不许罗唣了。依我们主意,该送他到县里去,每人打一顿板子。只是我们还摸不着头路,见你们管家许了他二十两银子,折做孝布,事体小也就罢了。这二姨究竟是怎样死法的?”大奶奶道:“你妹子向来也不是这样的,如今把胆子吓破了。本等这事,连一连二的挤上来。前日春红的事,哥哥们是知道的了,又谢嫂嫂们叫丫头来送。忽然又拉出这样的事来,这里也没外人,哥哥们不要向着人说;玉梅你站门口看一看人。这死的弄出丑事来,你妹夫撞破了,也该就叫起人来,便不怕他生死就的破军星,独自一个打门进去,被奸夫一脚踢倒了,哥哥们不看他面上么。做妹子的半夜三更赶起来看着,一个是舌头也拖出来了,眼睛也宕了,吊死在床上;这一边他又血铺满面,晕在地板上。你叫我的胆大到那里去,我这魂还有在身上么?到得救醒了转来,又怕坏脸面,死的身上又弄出伤痕来了,叫了他老子来,花了些银子,方才扭捏过了,又是雪片的打进来了,你妹夫又晕死在床上了,还没有一钟茶的时候,哥哥们跨进房,还没醒转来哩!我所靠何人,叫我不要哭着叫唤,你叫我做妹子的怎样分豁得来呢?真个好命苦也!”说毕,竟大哭起来。
两个哥子齐劝道:“我们不知道这些缘故,但见你们同在床上哭泣,错埋冤你了,如今第一将息自家身子,妹夫固是要紧,你也不是当耍的,你是这一家子擎天柱哩!房里的人死掉几个算得什么数儿,他既是这样死的,你们倒也没有苦处。这些衣裳棺木,一切发送的事,你两人俱不必管他,外面的事交与管帐的,里面的事交与大姨、三姨,就有不到之处也就罢了,只保养自己身子要紧。我们去了,再来看你罢。你嫂子们不知道,都要来看你,出殡时还打帐来吊,如今是不必了。妹夫你面上有伤,你身子不好,不要送了。”说罢自去。公子要送,大奶奶推住道:“你倒不要罢,你看,一立起来就是这般乱晃,当不的再弄出来了。恭敬不如从命,哥哥们也不怪你的。家去谢声嫂嫂,茶也没有拿。你看这玉梅,倒累我又想起春红来了。”须臾,管帐的在门口回说:“又许了二十两银子,诸事停妥,棺木已到。现在一切人殡成服诸事怎样备办,请老爷夫人吩咐出来,小人们好分头去于。”大奶奶道:“方才舅老爷说,外面的事都交与你。论起来,也没该替他戴孝,拖了出去就是。如今要遮世人眼目,除着我房里,其余的人都戴三日孝,送殡转来脱掉罢了。发送的事你去酌量,总比春红的丧事要着实减省。一切银钱,在外边帐上支用过后销算便了。”管帐的答应出去,复叫玉梅取了两小封银子,提了一麻袋钱,交给大姨、三姨道:“我是只好照管老爷了,你两人替我去分豁罢。外面居邻一概都回,墙门内住房邻舍若必要进来都给他一顿酒饭,那钱二嫂的要丰盛些,另外叫他在死的房里坐罢。镇宅的福物要加意些,吩咐多请几个道土,这不比春红,是个横死的,防他作怪哩!”大姨、三姨应诺而去。
公子放心不下,趁大奶奶下去解手,溜出房来,叫人去打听璇始消息。回来说并没曾死,方才哭声是晕了过去,一会子就救活了。公子心O上一块石头方得落下。走进房来,大奶奶再三埋冤,公子不敢做声,往床上去睡了。小厅上,匠人漆棺材,裁缝做孝衣;大厅上,摆开七八张桌子,大鱼大肉给单老爷合一班凶神去吃嚼。凤姨房里丫鬟仆妇乱着探帐子烧衣服、化纸钱、念经卷,替凤姨洗尸,穿衣,插花戴朵。大奶奶自陪着公子在房里将息,天色晚了,凤姨入木,单老进来哭了一场,单老的舅子也挤了几点眼泪,出去与众人照份分了银子,欢欢喜喜的散了。大姨、三姨本等要哭一场,怕公子合大奶奶不快。哭了几声就住了。丫鬟、仆妇平日受凤姨些恩惠的,流了几点泪儿,其余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