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湛湛青天不可欺,举头三尺有神祗。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却说扬州府城外同安里,有一土豪,姓黄名仁字得明,家财数万,广有田产,只有四子,长子飞龙娶妻朱氏,次子飞虎娶妻王氏,三子飞鸿与四子飞彪,未曾娶妻,惟飞龙与飞虎入了武学。这黄仁捐同知衔,平日霸人田屋,奸人妻女,无所不为。
当日清明佳节,各家上坟,那时有一妇人杨氏,年约五十余岁,丈夫殷计昌身故,并无男儿,与女儿月姣二人上坟拜扫。却将祭物摆开,来拜祖先的坟墓。适有黄仁父子,亦在是处扫墓,这第三子飞鸿,窥见月姣,见她生得美貌,眉如秋月,貌似西施,心中不舍,又不知是何家女儿,哪处居住。拜毕,随后跟到月姣母女回家,向邻人查问,乃知系殷计昌之妻女,回到家中,将此事与母亲李氏说知,欲娶她为妻,要其母在父亲面前说明,着媒往问。
当时李氏得了飞鸿日间的言语,是夜就对丈夫黄仁道:“今日飞鸿三儿,前往扫墓,见了一女,生得甚好,他十分中意,欲娶为妻,后来访得,乃殷家之女,名月姣,他的父亲计昌现已身故,止存母女二人寡居,想她亦属情愿,决无不肯之理,你不妨着媒去讲说,看她如何。”黄仁道:“怪不得今日他在坟前,见伊母女回家,连墓也不拜,跟随而去。三儿既系中意,待我着媒往问,谅必成就。”说完,即叫家人黄安进内,吩咐道:“你可前去同安里第三间陈妈家中,着她立即到来,我有要事使她。”那家人黄安领命,直望同安里而来。到陈妈家中,适见陈妈坐在屋内,进去说道:“我老爷叫你去有事使,你可即刻走一遭。”陈妈说道:“有什么事,如此要紧,待我锁了门,然后同你走。”
当即将门锁了,随即与黄安直到黄家庄来,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上前说道:“不知老爷呼唤老身来,有何贵干?”黄仁道:“只因昨日我们父子上坟,因见殷计昌之女月姣,生得颇有姿色,我欲娶她为媳,将来配与三儿飞鸿。你可与我一走,倘若得成,媒金自然从重。你可实力前往,讲定为是。”陈妈道:“老爷大门户,她岂有不肯之理?待我上前去问过,看她如何对答,再来复命。”当即别了黄仁,来到殷杨氏家中,立即进内。杨氏迎接,两人坐下,杨氏开言道:“不知妈妈到来,有何贵干?”陈妈答道:“非为别事,现今有一门好亲事,特来与你商议,干金之庚帖,与黄家庄上三公子合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氏道:“惟那月姣,她父亲在世时候,已许了张廷显之子张昭,现在已进了学,因亲翁上年身故,服色未满,所以未曾迎娶,此事实枉妈妈虚走一遭。”陈妈道:“令千金已许了张秀才,这也难怪,待我回复黄老爷便了。”当即起身,别了杨氏,复到黄家庄而来,到了庄中,即向黄仁说道:“昨奉之命,前往殷家,将亲事说了,谁想那月姣之母杨氏,说伊女儿亲事,殷计昌在生之时已许张昭,上年已人了学,因丁父忧,未有迎娶过门,故此特来复命。”黄仁道:“此事确真,亦属难怪,待我查过,再着人找你未迟。”陈妈见说,立即回家去了。
黄仁即忙进内与飞鸿说道:“殷杨氏之女月姣,我已着陈妈前去问过了,他母亲说已许秀才张昭。那张昭因丁父忧,未有迎娶伊女过门。待为父与你另寻个亲事便了。”飞鸿闻说,心中不悦,辞了父亲,进进自己房中,此夜发起病来,一连数日并不起身,有丫鬟前来书房问候,得知飞鸿有病,即报知老爷夫人知道。黄仁夫妻入房问道:“三儿你有什么事,因何连日不起,究竟所患何症?何不对我说知。”飞鸿答道:“儿因上次上坟回来,心中不安,前日身上发热,夜来更甚。”说完即合眼不言。
黄仁夫妻闻言,即出房门而来,至厅中商议道:“三儿之疾,他说上坟回来即起,莫若着人前去,请一位方脉先生来看三公子之病。”黄安领命,立即而去。请一位何先生,名叫何有济,当日跟了家人黄安进内,先入书房来看病。黄安在旁边说道:“现在奉了老爷之命,请了一位先生来诊脉,三公子起来看视。”飞鸿道:“我遍身骨痛,不能起身,可请先生入内,与我诊治。”
黄安闻言,即请先生近床,便将飞鸿左右手六部之脉,细视一回,并问病源,遂唤黄仁来至书房坐下,向黄仁道:“晚生诊到令郎之病,左关脉弦大,有又洪数,实乃阴火上乘,肝郁不舒,心中有不如意事,非安心调理,不能痊愈。”即开了一方,该药无非清肾之剂,谈论一番辞去。
是晚飞鸿服了这帖药,仍不见效,一连数日诊视,病体益剧,黄仁心中烦闷,即对安人李氏说:“你可夜进儿房,向飞鸿细问,实因何事,乃至于此。”是夜李氏进房,向飞鸿道:“你父亲着我问你,究竟因何至病如此?”飞鸿道:“我的病源母亲尽知,自从那日上坟,见了月姣之面,时常心中牵挂,所以一病至此,纵使华陀再世,也难医痊愈,儿想亦不久居人世矣。”说完,合眼即睡。李氏听了儿言,出来向黄仁说道:“三儿之病,实因三月上坟见了月姣,不能忘情,料想治疾无用。老爷必须设法,免误三儿之命。”黄仁想了一回说道:“那月姣已许了人,亦难设法,莫若明日唤陈妈到来,看她有什么良计,可以治得三儿之疾。”到了次日,即着黄安进去说道:“你再往陈妈处,着他速来,有要事商量。”
黄安领命去了,不久将陈妈领进前来。黄仁先开口道:“我今叫你到来,非为别事,因前着你往问月姣这头亲事,我对三儿说知,他就一病不起,请医调治,全不见效。特叫你来,究竟有何法解救?”陈妈道:“这样之病,有药难施,月姣肯嫁三公子,方可得愈,老爷还须打算。”黄仁道:“那月姣业已许配张秀才,何能肯嫁?我也没有什么打算。”陈妈道:“这件事老爷不想她为媳则已,若想她为媳,老身想条妙计,包管到手。”黄仁道:“计将安出?”陈妈道:“我将张昭想了一番,不过一个穷秀才,着人与他往来,劝他将妻相让,把三百两银子与他,他若不允,老爷着人将财物放在他家,就说他包庇贼匪,坐地拿赃,老爷与府尊交好,求他解案,强迫招供,收在监中,把他害死,那时不怕月姣不肯。老爷以为此计如何?”黄仁听了大喜道:“想不到陈妈有此高见,待我明日着人前往。”是晚陈妈就在黄家庄晚膳,醉饱方回。
次日黄仁即寻了一人叫做伍平混,平日与张昭认识,将银十余两,交他手中,着他如此,吩咐一番。那伍平混得了银子,寻着张昭说道:“我有友人,欲求张兄写扇数把,要笔金多少?”张昭道:“彼此相识多年,笔金随便。”那伍平混即将扇子并笔金一并付下,便说道“弟今日得了数两横财银,欲往酒楼,寻些美酒佳肴,如秀才不弃,一起往叙。”张昭道:“如何破费仁兄。”伍平混道。“彼此朋友,何必谦话。”
于是二人同往,找了一酒楼饮酒。觅一好位,大家坐下,即唤酒保斟好酒来,酒保从命,连声答应,将各酒井菜,排开席上,二人执怀就饮。伍平混道:“多年不见,究竟近年世界若何?令尊纳福么,现时已娶妻否?”张昭道:“上年家父已故,因丁忧未娶妻,历年写扇度日,未有十分好景。”伍平混道:“别人我亦不讲,你订下亲事是谁人之女,不妨说与哥知。”张昭道:“家父生时,已定殷计昌之女,岳父亦已去世,两家均有眼,故嫁娶二字暂时放下。”伍平混道:“莫是在邻街,伊母杨氏,五十余岁,此女名唤月姣么?”张昭道:“正是,兄台何以知之?”伍平混道:“余与贤弟多年相交,情同莫逆,不得不细悉言之,此妇甚属不贤,自己少年已属不端,又教她女不正,私的情人,难道贤兄未有所闻?”那张昭闻言,想了半晌,方开言道:“究竟此话是真的么?情人果是何人?”伍平混道:“我已闻得人说,与黄仁之第三子飞鸿有情,时常往来,怪不得贤兄近日世景,如此不佳,将来若是过了门,贤兄还须要仔细,万一与情人来往,性命定遭毒手,贤兄早为’打算。"
张昭当日闻了伍平混这番言语,饮食不安,未知真假,饮了一回,遂问道:“伍兄所说之言,乃是人言抑或目见者耶?我今一贫如洗,难与计较,兄有何良策以教我乎?”伍平混道:“弟有一句不识进退之言,未知贤兄肯容我讲否?”张昭道:“伍兄既有良言,不妨说出。”伍平混道:“此等不贤之妇,纵使迎娶过门,亦属不佳,必有后患,莫若将她休了,任她嫁与飞鸿,着人前去,要他银子二三百两,另娶一个贤良,不知以为如何?”张昭道:“此等事实非轻易所听人言,未必是真,待我访个明白再来复命。”于是二人用了膳,即当下楼,分手而去。
张昭回到馆内,夜不成眠,次日即着人到岳母处,略将此事查问一回,始知黄仁曾打发媒婆陈妈到门,求过亲事不成,方知伍平混在酒楼所云之事是假,遂立定主意,将伍平混付下之扇,一一写起,待他到来。
不数日,那伍平混到来取扇,张昭先将扇子拈出,交与伍平混,说道:“伍兄你前日所云的话,余已访确,大约伍兄误听别人言语不真,几误余将妻子休了,你可往对黄仁说,勿要妄想为是。”说了几句,立即进内去了。伍平混自觉无味,拈了扇子,出门往黄家庄而来。到了庄门,立即进内,转过书房,见了黄仁言道:“此事不妥!我以求他写扇面为名,带到酒楼,说了一番。谁知他查了几日,今日我去取扇,他将我骂了一场,叫我回来对叔台父子说:‘不要妄想,反坏心肠。’说完立即进内,不与余言了。如此行为,令人可恨,叔台还须想个方法,弄得他九死一生。叔台又与知府相好,这寒士未必是敌手,那时月姣不怕她不肯,不知叔台有甚良计否?”黄仁道:“此事容易,明日我做了一禀,去知府衙门报劫,求他差捉张昭,说他坐地分赃。你先将赃物放他屋内,那时人赃并获,你道此计如何?”伍平混道:“甚好,赶紧即行。”当时黄仁执起笔,做了一个禀,交与伍平混看过,其禀道: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系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串贼行劫,赃证确实,乞恩饬差查拿,起赃究办,给领事。窃职向在治属同安里居住,
历久无异,不料于本年四月初四日三更时候,被匪三十余人,手持刀械,
撞门入内,搜劫金银首饰衣物而逸,喊追不及,次早投明更保知证。职随即命人暗访,始知各赃物落在邻街张昭秀才馆内,且有贼匪,时常窝匿,
显系庇贼行劫,坐地分赃。若不禀请查拿,地方岂能安靖,特遣黄安,并粘失单,俯叩台阶,伏乞移营饬差,查拿张昭到案,起赃给领,按律究办,
公侯万代。为叩。奉上公祖大老爷台前,恩准施行。
计开并粘失单一纸乾隆四十三年四月日禀黄金镯五对重五十两金银三百两白银二千两珍珠数百粒袍褂五套绉纱男女衫十件玉镯五副朝珠二副金戒指四只茄楠珠三副香炉三副锡器三百余斤绉纱被八条古玩六十余件钟表五个珊瑚三十余枝金银首饰约二百余两银器杂物约二百余件铜器杂物约三百件玉器百余件斑指三只绸衣约五十余件布衣约二百件零物不及细载共计约值银三万余两当时伍平混看完,将禀交回黄仁说道:“此禀做得甚好,赶紧命人投递。”黄仁即写一信并禀,着黄安带往府台衙门,交号房递进去,当日知府见了黄仁的禀并信,立即差了四班差役,带同伙役二十余人,同了伍平混,来到张昭馆中,不由分说,张昭即被差役锁住。那伍平混顶先带了赃物在身,假进张昭房中,搜出赃物,一齐带到公堂。知府已在堂候着。立即喝令:“将犯人带上!”各差役将张昭带上堂来,并各物赃证呈上,喝令:“跪下!”知府喝道:“你好大胆,身为秀才,不守本分,胆敢包庇贼人,行劫黄家细软之物,坐地分赃,今日人赃并获,有何理说?”张昭含泪禀道:“生员读书明理,安分守法,怎敢串贼行劫?都是黄仁窥见生员之妻姿色,欲娶为媳,着那伍平混到馆,劝生员将妻卖与飞鸿为妻,生员不从,骂了伍平混几句,所以挟恨,就诬生员串贼行劫,坐地分赃等事,求公祖老爷查明,释放生员归家,就沾恩了。”知府道:“你说不是串贼,为何赃物落在你房?还要抵赖,不打何肯招认。”喝令重打。
此时各差俱得黄仁的贿,立即将张昭除了衣服,推下打了五十大板。知府道:“问他招不招?”张昭道:“冤枉难招!”知府道:“若不用重刑,谅难招认。”喝令将张昭上了背凳,吊将起来。约一刻之久,有书办上前禀道:“现时已昏了,求老爷将他放下,待他醒来,书办上前劝他招认。”知府间说,即叫差役将他放下。当时张昭已吊得魂不附体,及至醒了,该书吏上前道:“张秀才你若再不招供,必然再受重刑,不若权且招供,再行打算。”张昭自思,今日再不招供,何能受此重刑,不如招了,免受苦刑也罢。遂对差役道:“我愿招了。”差役上前禀他愿招供,知府闻言大喜。立即将他除下手链,饬差将纸笔,令他写供。张昭接了纸笔,将供案无奈写上,来交差役呈上,供云:
具口供生员张昭,年二十二岁,扬州府人,今赴大老爷台前,缘生因历年事业难度,与匪人交游,四月初四夜,纠同贼人,前往行劫黄仁家中,
以盼得金钱分用,今被捉拿,情愿招供,所供是实。
乾隆四十三年月日供当日知府看了供词,立即写了监牌,唤差却将他收监,知府即行退堂。有伍平混打听明白,即刻赶到黄家庄,见了黄仁说道:“如今张昭业已在知府堂上招供,将他收监,还须用些银两,着差役克扣囚粮,将他饿死,然后将饼食礼金等物,抬至杨氏家中,若再不从,再做一禀,说她赖婚,拘拿母女到案,不怕她不肯依从。”黄仁道:“照式而行。”当即交与伍平混银两,带至监中。伍平混领命,把银两带在身上,来到监门,向差役道:。“我今有事与你商酌,现奉黄仁老爷之命,有银一封,送上兄台,求将秀才张昭,绝他囚粮,将他饿死,如果事成,再来致谢。”差役道:“你今回去,对黄老爷说知。”接了此银。伍平混办了此事,出城来见黄仁道:“事已办妥了,赶紧定了饼食,修了礼金,再过几日就行事了。”黄仁道:“你将银子往饼店定下。”伍平混将银携带前往。
却说看役得了黄仁银两,将张昭饿了数日,后用猪油炒了一碗冷饭,将与他食,那张昭已饿极,即时食了,是夜发起热来,看役再用一碗巴豆泡茶,作凉水与饮。张昭饮了这碗茶,病痢不止,不上两日,呜呼一命归天,当即报禀知府,委了件作,验过禀报,实因得病身故,没有别故,了结存案。时值伍平混到监打听明白,立即来见黄仁道:“张昭已结果了,赶急寻了陈妈行事。”黄仁即着令黄安前去,不久将陈妈引来。黄仁吩咐道:“陈妈,你今晚就在我家住下,明日与伍平混抬了饼食礼金,前去杨氏母女家中放下道:六月初二到来迎娶。看她如何回答。”
到了次日,这陈妈带了伍平混十余人,抬了十余担饼食,一直来到杨氏家中,见了杨氏,即上前道:“恭喜!”杨氏道:“有何喜事?”月姣见了陈妈到来,早已入房去了,忽有十余担食物一直走进前来。杨氏见了不胜惊骇,道:“究竟为着何事?岂不是你们搬错了。”陈妈道:“一毫不差,我月前奉了黄老爷之命,到来为媒,定下令爱为媳,安人业已情愿,难道不记得么?趁此良辰吉日,为此抬礼金饼食,到此过礼,准六月初二日迎娶过门。”即将礼金饼食摆列厅前。杨氏道:“我前番已经讲过了,小女许配秀才,一女岂能嫁二夫?”陈妈道,“你女婿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大老爷拿到案,已招了供,收在监中,闻得已押死了。我想黄老爷,乃当今一大财主,又有钱,且有田,此等门户,还不好么?你纵然不肯亦不得了。”杨氏道:“结亲之事总要两家情愿,岂有强迫人家为妇的道理,难道没有王法?”陈妈笑道:“现今知府与黄老爷相好,你若不允时,只怕捉拿你母女到堂,那时海之晚矣。”杨氏道:“东西你快抬将回去,待我与姨甥林标商酌,延几日再来回音未迟。”陈妈道:“礼物权且放下,限以三日,我再来候你回音。”即同伍平混各人去了。
杨氏自知独力难支,难与理论,即入房与女儿月姣说道:“如今此人到来强迫,他说你丈夫已被知府押死,你我在家,尚属未知,待我着人寻访你表兄林标到来,前往打探,再行商酌。”月姣道:“这些强人,如此无理,倘若再来迫勒,我唯有一死而已。母亲快去寻表兄,叫他打听我丈夫被何人陷害,因何身死。”杨氏闻了女儿言语,当即出来,托邻人前往找寻。不久林标到来说道:“不知姨母呼甥儿到来,有何事情?”杨氏道:“你不知昨日有陈妈带了多人,抬了礼物,说黄仁要娶你表妹为媳,我说已许秀才张昭,他说张秀才串贼行劫,坐地分赃,被知府捉拿押死,你可前往,将你表妹丈为着何事被何人所害,打听明白,回来与我说知。”林标听见说道:“待甥前去就是。”立即起身进城。到了申刻,始行回来说道:“姨母不好了,甥奉命前往,查得三月姨母与表妹上坟拜扫,被黄仁第三子看见表妹生得美貌,欲娶为妻,着陈妈来问,姨母不从,云已许了秀才张昭。后来黄仁再着伍平混寻着表妹丈张昭,以写扇为名,同到酒楼,说表妹不贞,劝他休了,妹夫不从,骂了几句,他就怀恨在心,即诬妹夫串贼行劫,坐地分赃,告了知府,捉拿到监押死,又着人抬了礼物;到来强逼。”月姣闻得这般情由大哭道:“这强人如此没良,害我丈夫,若再来逼勒,抵死不从。”当即换了素服,吩咐母亲,立了丈夫灵位守孝。杨氏见女儿如此贞节,只得顺从,任她所为,留林标在家,防陈妈再来,得个帮手。
过了数日,果然陈妈又来候音,有林标上前骂道:“你这老狗,果然再来,你干得好事么,用计害了妹夫,还逼表妹改嫁,如此无理,若不回去,定将你重打出门。”陈妈道:“你是何人,如此行为,你表妹已受过黄家茶礼聘金,胆敢将我辱骂,快将名说出。”林标道:“我姓林名标,系月姣的表兄,杨氏系我姨母,你不认识我么?你若不走,定然重打。”陈妈道:“我不信你这小畜生,有此大胆敢来打我。”林标道:“你若不信,等你知道我的厉害。”即提起拳头向陈妈打去,打了两拳。杨氏恐将她打坏,赶忙上前劝道“姨甥不必打她,将她推出街,不必与她理论。”林标听了姨母之言,一手将陈妈推了出门,闭了屋门,全不理她。
当日陈妈被推出门,街坊邻舍俱畏黄仁的势,不敢公然出头,内中有知杨氏母女受屈,出来相劝道:“你老人家,如今又夜了,赶紧回去。”亦有少年后生,不怕死的,替杨氏母女不平,将她辱骂。陈妈看见街邻言语多般,得风便转,即走出城,回到黄家庄,见了黄仁,就将杨氏不从婚事,反着伊姨甥出头将她辱骂说了一回。黄仁闻言大怒道:“她受我礼物聘金,又不允我婚事,反着姨甥辱骂,若不发此毒手,他如何知我厉害?”陈妈道:“须照客她女婿的手段,方为上策。”黄仁道:“我也知道。”思了一回,遂做了一禀,其辞曰:
具禀职员黄仁,年六十岁,扬州人,抱告黄安,禀为欺骗财物,串奸赖婚,乞饬差捉拿,押令立办,以重人伦事。窃职三子飞鸿凭媒陈妈,于本年四月,说合殷杨氏之女名月姣为妻,当即抬了聘金礼物前往,一概收下。回有婚书为据,月前当着陈妈预送吉期,订明六月初二日迎娶。岂料杨氏反悔,不允亲事,着令甥林标出头,辱骂殴打,赶出门口外,该媒回报,不胜惊骇,再三细查,方知兄妹同奸,不肯过门。有此欺骗财礼,串奸赖婚,目无王法,迫得遣叩台阶,伏乞饬差,拘杨氏母女并逞凶之林标到案,究明串奸实情,勒令杨氏将女过门完婚,以重人伦,便沾恩切。赴公祖大老爷台前思准施行。
计开:
殷杨氏系骗财礼不允婚事人殷月姣系杨氏之女与表兄有奸人林标系杨氏之姨甥乃兄妹同奸人当日黄仁将禀写完,立刻修书一封,即着家人黄安进内吩咐道:“你将此禀并信,带往知府衙门,转交号房投递。”黄安领了主人之命,一路进城而来,到了知府衙门,将禀信来至号房放下,并付下小包。号役将书信挂了号,放在公堂台上,即回号房而去。
是夜知府坐在堂内,观看公事,看到黄仁这张禀词并这封信,看了一回,再看那信,无非要求他出差快些捉拿杨氏月姣林标三人,乃自思道:“前番已害张昭,今又来人禀赖婚等事,莫若明日免行出差,打发一个与他借银一千两,就说恳求仁兄暂为借用,俟粮务清完即行归赵。”即着家人写下,往黄仁家中投递。那黄仁接了此信,分明要他银两方肯与办,无奈将银如数兑足,着黄安带了银两,随同知府家人进衙门禀知府。那知府见了银到。立刻吩咐黄安道:“你回去禀知主人,说此银业已收到,日前带来之件照办。”黄安见说,当即辞了知府,来到主人面前说道:“小人所带之银,前去行内,亲手奉上知府大老爷,他着小人回来禀知,说银两业已收到,前日投去之件,遵办便了。”黄仁听见,着令退出,自己也往书房听候。
却说黄安去后,知府即传差役吩咐道:“你可速去,将杨氏、月姣、林标勒限两日内到案,毋得刻延,有误公事。”这几个差役听了知府言辞,立即出外唤齐伙役,一同前往杨氏屋内,不由分说,将杨氏母女、林标三人,一并上锁,带到公堂下,禀了知府,立即升堂,早有两边差役侍候。知府坐了公案,喝令差役先将杨氏一人带上。差役得令,即将杨氏带到堂下,喝令“跪下!”知府喝道:“黄仁告你欺骗财礼,纵容女儿,与表兄林标通奸,不肯过门。你可听本府吩咐,将女儿配与黄飞鸿为妻便罢,倘再违抗,法律难容。”杨氏道:“小妇人怎敢受他财礼,只因他第三子在坟前见我女儿美貌,后着陈妈到来,欲娶为妻,我说已许张秀才,不能再嫁二夫,是以不敢从命,推却而去。及至月前,她带同多人,抬了财礼,说我女婿张昭串贼行劫,坐地分赃,业已被捉押死,硬将财物留下,不肯抬回。后来我的姨甥林标前去打听,女婿实系被他害死,细思他实系仇人,我女儿情愿守节,岂肯改嫁于他,现在财物完存我家,分毫不动,求老爷查明,将小妇人等放出,然后将财礼尽行交还,就沾恩了。”
知府闻言大喝道:“你好糊涂,分明你纵容兄妹串奸,欺骗财礼是真,快些遵断,以免用刑。”杨氏道:“婚姻大事,总要两家情愿,今日迫我女忍辱事仇,宁愿一死,誓不从命。”知府道:“你好嘴硬,若不打你,决然不从!”喝令差役:“掌嘴!”那差役闻言立即上前,将杨氏左边打了二十个嘴巴,好不厉害,打得皮开肉展,鲜血淋淋,牙齿去了二只。知府道:“问她肯不肯?”杨氏道:“如此将我难为,虽然打死,亦不从命!”知府喝令差役再打,差役将杨氏右边打了十下嘴巴,此时杨氏打得昏倒在地。知府喝令差役:“即将她救醒!”已不能言,死在地下。途命差役将她抬出,并将月姣林标二人分押监中,仔细看守,即行退堂。正是:
土豪几番施毒手,致令奸佞并遭殃。
要知月姣林标兄妹,遇着谁人打救出监,与夫报仇,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