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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卷五

清朝 镜花缘 李汝珍 著

第四十一回观奇图喜遇佳文述御旨欣逢盛曲

话说唐敏把序文取出道:“此序就是太后所做。你看太后原来如此爱才!”

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扶民窦滔妻苏氏,陈留令武功苏道质第三女也。

名蕙,字若兰。智识精明,仪客秀丽;谦默自守,不求显扬。年十六,归于窦氏,滔甚爱之。然苏氏性近于急,颇伤嫉妒。

滔字连波,右将军于真之孙,朗之第二子也。风神秀伟,该通经史,允文允武,时论尚之。苻坚委以心膂之任,备历显职,皆有政闻。迁秦州刺史,以忤旨谪戌敦煌。会坚克晋襄阳,虑有危逼,藉滔才略,诏拜安南将军,留镇襄阳。初,滔有宠姬赵阳台,歌舞之妙,无出其右。滔置之别所。苏氏知之,求而获焉,营加棰辱,滔深以为憾。阳台又专伺苏氏之短,谗毁交至,滔益忿恨。苏氏时年二十一。及滔将镇襄阳,邀苏同往,苏氏忿之,不与偕行。滔遂携阳台之任,绝苏音问。

苏氏悔恨自伤,因织锦为回文:五采相宣,莹心耀目。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覆,皆为文章。其文点画无阙。才情之妙,超古迈今。名《璇玑图》。然读者不能悉通。苏氏笑曰:“徘徊宛转,自为语言,非我佳人,莫之能解。”遂发苍头赍至襄阳。滔览之,感其妙绝,因送阳台之关中,而具车从盛礼迎苏氏归于汉南,恩好愈重。

苏氏所著文词五千余言,属隋季之乱,文字散落,而独锦字回文盛传于世。朕听政之暇,留心《坟典》,散帙之次,偶见斯图。因述若兰之多才,复美连波之悔过,遂制此记,聊以示将来也。大周天册金轮皇帝制。

小山看了道:“请问叔父:太后见了《璇玑图》,因爱苏蕙才情之妙,古今罕有,才做此序。但何以生出一段新闻呢?”唐敏道:“此序颁发未久,外面有个才女,名唤史幽探,却将《璇玑图》用五彩颜色标出,分而为六,合而为一,内中得诗不计其数,实得苏氏当日制图本心。此诗方才轰传,恰好又有一个才女,名唤哀萃芳,从史氏六图之外,复又分出一图,又得诗数百余首。传入宫内,上官昭仪呈了大后,因此发了一道御旨,却是自古未有一个旷典。我将此图都匆匆抄来。”说罢,取出。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苏氏惠若兰织锦回文璇玑图

私淑女弟子史幽探谨绎

琴清流楚激弦商秦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

芳廊东步阶西游王姿淑窕窈伯邵南周风兴自后妃荒兰休挑林阴翳桑怀归思广河女卫郑楚樊厉节中闱淫凋翔飞燕巢双鸠土迤逶路遐志咏歌长叹不能奋飞妄茂流泉情水激扬眷颀其人硕兴齐商双发歌我兖衣想熙长君思悲好仇旧蕤葳粲翠荣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感阳愁叹发容摧伤乡悲情我感伤情徵宫羽同声相追所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

墙禽心滨均深身加怀忧是婴藻文繁虎龙宁自感

面伯改汉物日我兼思何漫漫荣曜华雕旗孜孜伤

殊在者之品润乎愁苦艰是丁丽壮观饰容侧君在

意诚惑步育浸集悴我生何冤充颜曜绣衣梦想劳

感故昵飘施愆殃少章时桑诗端无终始诗仁颜贞

故遗亲飘生思愆精徽盛翳风比平始璇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感兴作苏心玑霜废远微地积何遐微业孟鹿丽氏诗图冰故离隔德怨因幽元倾宣鸣辞理兴义怨士容始

齐君殊乔贵其备旷悼思伤怀日往感年衰念是旧

洁子我木平根尝远叹永感悲思忧远劳情谁为独

志惟同谁均难苦离戚戚情哀慕岁殊叹时贱女怀

清新衾阴匀寻辛凤知我者谁世异浮奇倾鄙贱何

纯贞志一专所当麟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西昭景薄榆桑伦

望微精感通明神龙驰若然倏逝惟时年殊白日西移光谁云浮寄身轻飞昭亏不盈无倏必盛有衰无日不陂流思辉光饬粲殊文德离忠体一违心意志殊愤激何施电想群离散妾孤遗怀仪容仰俯荣华丽饰身将与谁为逝怀悲哀声殊乖分圣赀何情忧感惟哀志节上通神祗推所春伤应翔雁归皇辞成者作体下遗葑菲采者无差生亲刚柔有女为贱人房幽处己悯微身长路悲旷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四围四角红书读法自仁字起顺读,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读,俱成回文: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妙显华重荣章,臣贤惟圣配英皇,伦匹离飘浮江湘。

仁智至惨伤、贞志至虞唐、钦所至穹苍,钦所至荣章、贞妙至山梁、臣贤至路长、臣贤至流光、伦匹至幽房、伦匹至榆桑。伦匹由臣贤、由贞妙,至虞唐。余仿此。

湘江由皇英、由章荣,至智仁。余仿此。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津河至柔刚、亲所至兰芳,琴清至惨伤。

中间井栏式红书读法自钦字起顺读,每首七言四句:钦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林阳潜曜翳英华,沉浮异逝颓流沙。

深渊至幽遐、林阳至兼加、沉浮至患多、麟凤至如何、神精至嵯峨、身苦至网罗、殷忧至英华。

自沉字起,逐句逆读,回文。余仿此:沉浮异逝颓流沙,林阳潜曜翳英华,深渊重涯经网罗,钦岑幽岩峻嵯峨。

自沙字起,逐字逆读,回文: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罗网经涯重渊深,峨嵯峻岩幽岑钦。

间一句,间二句顺读,或两边分读,上下分读,俱可。

自初行退一字成句:岑幽岩峻嵯峨深,渊重涯经网罗林,阳潜曜翳英华沉,浮异逝颓流沙麟。

渊重至遐神、阳潜至加身、浮异至多殷、凤离至何钦、精少至峨深、苦惟至罗林、忧缠至华沉。

○黑书读法自嗟字起,反复读,三言十二句:嗟叹怀,所离经;遐旷路,伤中情;家无君,房帏清;

华饰容,朗镜明;葩纷光,珠曜英;多思感,谁为荣?

荣为至叹嗟、经离至思多、多思至离经。

左右分读:怀叹嗟,所离经;路旷遐,伤中情;君无家,房帏清;

容饰华,朗镜明;光纷葩,珠曜英;感思多,谁为荣。

谁为至叹嗟、所离至思多、感思至离经。

半段回环读,三言六句:嗟叹怀,伤中情;家无君,朗镜明;葩纷光,谁为荣?

荣为至叹嗟、经离至思多、多思至离经。

半段顺读:怀叹嗟,伤中情;君无家,朗镜明;光纷葩,谁为荣?

谁为至叹嗟、所离至思多、感思至离经。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游西至摧伤、凶顽至为基、神明争雁归。

左右间一句,罗文分读:嗟叹怀,路旷遐;家无君,容饰华;葩纷光,感思多。

荣为争离经、经离至为荣、多思至叹嗟。

从中间一句,罗文分读:怀叹嗟,路旷遐;君无家,容饰华;光纷葩,感思多。

所离至为荣、谁为至离经、感思至叹嗟。

中间借一字,四言六句:怀所离经,伤路旷遐;君房帏清,朗容饰华;光珠曜英,谁感思多?

谁感至离经、所怀至为荣、感谁至叹嗟。

两分各借一字互用:怀所离经,踏伤中情;君房帏清,容朗镜明;

光珠曜英,感谁为荣?

谁感至叹嗟、所怀至思多、感谁至离经。

中间借二字,五言六句:叹怀所离经,中伤路旷遐;无君房帏清,镜朗容饰华;纷光珠曜英,为谁感思多?

为谁至离经、离所至为荣、思感至叹嗟。

两分各借二字,互用分读:叹怀所离经,旷路伤中情;无君房帏清,饰容朗镜明;

纷先珠曜英,思感谁为荣?

为难至叹嗟,离所至思多、思感至离经。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阶西至摧伤,漫顽至为基、通明至雁归。

○蓝书读法自中行各借一字,互用分读,四言十二句:邵南周风,兴自后妃;卫郑楚樊,厉节中闱;

咏歌长叹,不能奋飞;齐商双发,歌我兖衣;

曜流华观,冶容为谁?情徵宫羽,同声相追。

情徵至后妃、周南至情悲、官徵至淑姿。

取两边四字成句,四言六句:兴自后妃,厉节中闱;不能奋飞,歌我兖衣;

冶容为谁?同声相追。

同声至后妃,窈窕至情悲、感我至淑姿。

两边分读,四言十二句:兴自后妃,窈窕淑姿;厉节中闱,河广思归;

不能奋飞,遐路逶迤;歌我兖衣,硕人其颀;

冶容为谁?翠粲藏蕤;同声相追,感我情悲。

同声至淑姿、窈窕至相追、感我至后妃。

两边各连一句,或两边遥间一句,俱可读。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惟时至成辞、佞好至防萌、何辜至惟新。

两边分读,左右递退,六言六句:周风兴自后妃,卫女河广思归;

长叹不能奋飞,齐兴硕人其颀;

华观冶容为谁?情伤感我情悲。

宫羽至淑姿、邵伯至相追、情伤至后妃。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年殊至成辞、谗人至防萌、愆殃至惟新。

互用分读:周风兴自后妃,楚樊厉节中闱;长叹不能奋飞,双发歌我兖衣;华观冶容为谁?宫羽同声相追。

宫羽至后妃、邵伯至情悲、情伤至淑姿。

虚中行左右分读,六言十二句:周风兴自后妃,邵伯窈窕淑姿;楚樊厉节中闱,卫女河广思归;长叹不能备飞,咏志遐路逶迤;

双发歌我兖衣,齐兴硕人其颀;华观冶容为谁?

曜荣翠粲葳蕤;官羽同声相追,情伤感我情悲。

情伤至后妃、邵伯至相追、宫羽至淑姿。

左右连一句亦可读。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年殊至成辞、谗人至防萌、愆殃至惟新。

○紫书读法自岁寒反覆读,五言四句:寒岁识凋松,贞物知终始;颜丧改华容,仁贤别行士。

士行至岁寒、松凋至贤仁、仁贤至凋松。

自寒字蛇行读:寒岁识凋松,始终知物贞;颜丧改华容,士行列贤仁。

仁贤至岁寒、松凋至行士、士行至凋松。

从外读入:寒岁识凋松,仁贤别行士;颜丧改华容,贞物知终始。

仁贤至华容、松凋至物贞、士行至丧颜。

从内读出:贞物知终始,颜丧改华容;仁贤别行士,寒岁识凋松。

颜丧至行士、始终至岁寒、容华至贤仁。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诗风至微元。

自龙字起顺读,五言四句:龙虎繁文藻,旗凋华曜荣;容饰观壮丽,衣绣曜颜充。

从外读入:藻文繁虎龙,充颜曜绣衣;丽壮观饰容,荣曜华凋旗。

充颜至饰容。

从内读出:荣曜华凋旗,丽壮观饰容;充颜曜绣衣,藻文繁虎龙。

丽壮至绣衣。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衰年至异世。

回环读:龙虎繁文藻,荣曜华凋旗;容饰观壮丽,充颜曜绣衣。

衣绣至虎龙。

顺读:藻文繁虎龙,荣曜华凋旗;丽壮观饰容,充颜曜绣衣。

充颜至虎龙。

以下一段,读俱同前:衰年至奇颜。

○黄书读法自诗情起,五言四句:诗情明显怨,怨义兴理辞;辞丽作比端,端无终始诗。

诗始至情诗、辞丽至理辞、辞理至丽辞、端比至无端、怨显至义怨、端无至比端、怨义至显怨。

自思感起,四言四句:思感自宁,孜孜伤情,时在君侧,梦想劳形。

形劳至感思。

顺读:宁自感思,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

梦想至惑思。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愆旧至何如、婴是至何冤、怀伤至者谁。

从外读入: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孜孜伤情。

梦想至在时。

从内读出:孜孜伤情,侧君在时;梦想劳形,宁自感思。

侧君至劳形。

从下一句间逆读:孜孜伤情,宁自感思,梦想劳形,侧君在时。

侧君至伤情。

以下三段,读俱同前:念是至独居、怀忧至漫漫、悼思至感悲。

自诗情起,四言四句:诗情明显,怨义兴理;辞丽作比,端无终始。

始终至情诗、辞丽至兴理、理兴至丽辞、情明至始诗、丽作至理辞、无终至比端、义兴至显怨、显明至义怨、比作至无端。

余如始终无端,显明情诗,回环读,仍是四言四句八首。

苏氏蕙若兰织锦回文璇玑图

私淑女弟子哀萃芳谨绎

琴清流楚激弦商泰曲发声悲摧藏音和咏思惟空堂心忧增慕怀惨伤仁芳廊王 南荒 嗟智兰 桃怀 郑淫 中 怀凋 燕土 歌妄 君 德茂水 眷商 想容 圣熙好 旧流 感曜 虞春方殊离仁君荣身苦惟艰生患多殷忧缠情将如何钦苍穹誓终笃志贞墙加怀 繁思岑妙面兼 何 华伤 幽显殊愁 是 观君 岩华意悴 冤 曜梦 峻重感少 端 终 诗嵯 荣故精 平始璇峨 章

新旧闻离天罪辜神恨昭感兴伯苏心玑明别改知识深微至嬖女因奸臣霜遐 氏诗图渊 贤冰幽 辞 兴 怨重 惟齐旷 怀 感念 涯圣洁远 感 远为 经配志离 戚 殊怀 网英清凤知 浮如罗皇纯贞志一专所当麟沙流颓逝异浮沉华英翳曜潜阳林西昭景薄榆桑伦望神龙时 光滋匹谁轻 昭盛 流谦 离思粲 德意 电远 飘想 散怀 丽逝 贞 浮怀 哀圣 哀推 自 江所春皇 遗生 基湘亲刚柔有女为贱人房幽处己悯微身长路悲旷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自初行退一字,每首七言四句,俱逐句退成回文:智怀德圣虞唐贞,妙显华重荣章臣,贤惟圣配英皇伦,匹离飘浮江湘津。

智怀至西林、至罗林、至玑心、至岑钦、至奸臣、至识深、至如林、至浮沉、至知麟、至恨神、至怀身、至繁殷、至始心、至苦身、至南音、至和音、至伤仁、至忧心、至唐贞。

以下十五段,读俱同前:所怀至芳琴、河隔至刚亲、清流至伤仁、妙显至梁民、生感至望纯、清志至商秦、曲发至唐贞、贤惟至长身、微悯至霜新、故感至藏音、和咏至章臣、匹离至房人、贱为至墙春、阳熙至堂心、忧增至皇伦。

自上横行退一字成句,逐句逐字逆读,俱成回文:伤惨怀慕增忧心,堂空惟思咏和音,藏摧悲声发曲秦,商弦激楚流清琴。

伤惨至乡身、至苦身、至始心、至何钦、至南音、至繁殷、至怀身、至恨神、至知麟、至浮沉、至如林、至识深、至玑心、至罗林、至奸臣、至章臣、至智仁、至唐贞、至忧心。

以下十五段读俱同前:芳兰至听亲、刚柔至河津、湘江至智仁、堂空至阳春、墙面至贱人、房幽至匹伦、皇英至忧心、藏摧至故新、霜冰至微身、长路至贤臣、章荣至和音、商弦至清纯、望谁至生民、梁山至妙贞、唐虞至曲秦。

自两间行退一字成句,下以递退一句成章,又纵横返复读:荒淫至生民、王怀至皇人、志笃至方春、桑榆至贞纯、方殊至志贞、贞志至桑伦、岑幽至长身、加兼至刚亲、何如至故新、阳潜至所亲、罗网至和音、凤离至清琴、苦惟至章臣、沙流至湘律、渊重至房人、遐幽至望纯、多患至清纯、浮异至墙春,峨嵯至曲秦、精少至阳春、忧缠至皇伦、华英至梁民、光流至刚亲、龙昭至霜新、当所至芳琴、荣君至所亲、乡旧至故新、所感至清琴、苍穹至湘津、西照至长身。

自中行退一字成句,以下迎退一句成章:南郑至遗身、奸回至旧新,遗哀至南音、旧闻至奸臣、繁华至房人、识知至清纯、浮殊至曲秦、恨昭至皇伦、诗兴至刚亲、苏作至所亲、始终至清琴、玑明至湘津、时盛至望纯、辜罪至贱人、徵流至阳春、微至至梁民。

自角斜退一字成句,以下递退一句成章:嗟中君容曜多钦,思伤君梦诗璇心,氏辞怀感戚知麟,种轻粲散哀惑亲。

嗟中至贞纯、至浮沉、至遐神、至遗身、至阳林、至沙麟、至旧新,至凤麟、至加身、至基津、至桑伦、至生民、至渊深、至华沉、至廊琴、至方春、至王秦、至精神、至多殷、至奸臣、至罗林、至苦身、至南音、至基津,至图心、至妙贞、至皇伦、至恨神、至知麟、至怀身、至繁殷、至如林、至思钦、至平心、至识深、至曲秦、至堂心、至忧心、至皇伦、至微深、至徵殷、至唐贞、至多钦。

以下十五段同前:廊桃至基津、春哀至嗟仁、基自至廊琴、思伤至望纯、怀何至梁民、知戚至忧心、如怀至阳春、氏辞至霜新、图怨至长身、璇诗至和音。

平端至故新、神轻至墙春、滋谦至房人、多曜至曲秦、伤好至清纯。

自中心诗兴起,各项字倒换互旋,八面分读:诗兴感远殊浮沉,时盛意丽哀遗身,始终曜观华繁殷,徵流商歌郑南音。

始终至遗身、玑明至旧新、苏作至奸臣。

四正左旋读:诗兴至旧闻、苏作至南音、始终至识深、玑明至浮沉。

四正右旋读:诗兴至奸臣、玑明至南音、始终至旧新、苏作至遗身。

四隅左旋读:璇诗至廊琴、平端至春亲、氏辞至基津、图怨至嗟仁。

四隅右旋读:璇诗至基津、图怨至春亲、氏辞至廊琴、平端至嗟仁。

双句左旋读:诗兴至春亲、氏辞至旧闻、苏作至廊琴、平端至南音。始终至嗟仁、璇诗至奸臣、玑明至基津、图怨至遗身。

双句右旋读:诗兴至基津、图怨至奸臣、玑明至嗟仁、璇诗至南音。始终至廊琴、平端至旧新、苏作至春亲、氏辞至遗身。

各行退一字,于八面各取一句,左旋颠倒回文:南郑歌商流徵殷,廊桃燕水好伤身,旧闻离天罪辜神,春哀散粲轻神麟。

廊桃至时沉、旧闻至滋林、春哀至微深、遗哀至多钦、基自至徵殷、奸臣至伤身、嗟中至辜神。

八面右旋读:南郑学滋林、嗟中至时沉、奸臣至神麟、基自至辜神、遗衷至伤身、春哀至徵殷、旧闻至多钦、廊桃至微深。

各行退一字,四正面各取一句,左旋读:南郑歌商流徵殷,旧闻离天罪辜神,遗哀丽意盛时沉,奸因女嬖至微深。

旧闻至微殷、遗哀至辜神、奸因至时沉,四正右旋读:南郑至辜神、奸因至徵殷、遗哀至微深、旧闻至时沉。

四隅左旋读:嗟中至滋林、廊桃至多钦、春哀至伤身、基自至神麟。

四隅右旋读:嗟中至伤身,基自至多钦、春哀至滋林、廊桃至神麟。

小山看罢,不觉叹道:“苏氏以闺中弱质,意欲感悟其夫,一旦以精意聚于八百言中,上陈天道,下悉人情,中稽物理,旁引广譬,兴寄超远,此等奇巧,真为千古绝唱,今得太后制序,已可流传不朽,又得史氏、哀氏两个才女,寻其脉络,疏其神髓,绎出诗句,竟可盈千累万,使苏氏当日制图一片巧思,昭然在目,殆无余恨。这两个才女如此细心,不独为苏氏功臣,其才情之高,慧心之巧,亦可想见。侄女生逢其时,得睹如此奇文,可谓三生有幸。不知太后有何旷典?”

唐敏道:“太后自见此图,十分喜受。因思如今天下之大,人物之广,其深闺绣阁能文之女,固不能如苏蕙超今迈古之妙,但多才多艺如史幽探、哀萃芳之类,自复不少。设俱湮没无闻,岂不可惜?因存这个爱才念头,日与延臣酌议,欲今天下才女俱赴廷试,以文之高下,定以等第,赐与才女匾额,准其父母冠带荣身。不独鼓励人才,为天下有才之女增许多光耀,亦是千秋佳话。因谕部臣议定条款,即于前次所颁覃恩十二条之外,续添考才女恩昭一条。闻得明年改元‘圣历’,大约来春正月颁行天下。考期虽尚未定,此信甚确。侄女须赶紧用功,早作准备。据你学问,要竖才女匾额,只算探囊取物。去年你曾问我女科。谁知此话今日来真应了。”小山不觉喜道:“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怪不得叔叔说是我们闺中千载难逢际遇,真是旷古少有。话虽如此,侄女何能有这福分,就竖才女匾呢。况学业未精,如何敢荫妄想?此后惟有勉力习学,尚求叔叔不时教诲,或者可以前去观光。加考期尚有时日,还有几希之望,倘明年就要考试,侄女只好把这妄想歇了。”唐敏诧异道:“侄女此话怎讲?”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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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二回开女试太后颁恩诏笃亲情佳人盼好音

话说唐敏问小山道:“何以明年考试,就把想头歇了,这却为何?”小山道:“考期如迟,还可赶紧用功;若就要考试,侄女学问空疏,年纪过小。何能去呢?”

唐敏道:“学问却是要紧;至于年纪,据我看来,倒是越小越好。将来恩诏发下,只怕年纪过大,还不准考哩。你只管用功。即或明年就要考试,你的笔下业已清通,也不妨的。”小山连连点头,每日在家读书。

到了次年,唐敏不时出去探信。这日,在学中得了恩诏,连忙抄来,递给小山道:“考才女之事,业已颁发恩诏,还有规例十二条,你细细一看就知道了。”

小山接过,只见上面写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天地英华,原不择人而畀;帝王辅翼,何妨破格而求。丈夫而擅词章,固重圭璋之品;女子而娴文艺,亦增「上艹下频」

藻之光。我国家储才为重,历圣相符;朕受命维新,求贤若渴。辟门吁俊,桃李已属春官;《内则》遴才,科第尚遗闺秀。郎君既膺鹗荐,女史未遂鹏飞。奚见选举之公,难语人才之盛。昔《帝典》将坠,伏生之女传经;《汉书》未成,世叔之妻续史。讲艺则纱橱、绫帐,博雅称名;吟诗则柳絮、椒花,清新独步。群推翘秀,古今历重名媛;慎选贤能,闺阁宜彰旷典。况今日:灵秀不钟于男子,贞吉久属于坤元;阴教咸仰敷文,才藻益徵竞美。是用博谘群议,创立新科,于圣历三年,命礼部诸臣特开女试。所有科条,开列于后。

(一) 考试先由州县考取,造册送郡,郡考中式,始与部试,部试中式,始与殿试。其应试各女童,先于圣历二年,在本籍呈递年貌、履历,及家世清白切结。以是年八月县考,郡考以十月为期,均在内衙出题考试。仍令女亲属一二人伴其出入。其承值各书役,悉今回避。

(一) 县考取中,赐“文学秀女”匾额,准其郡考,郡考冰中,赐“文学淑女”匾额,准其部试;部试取中,赐“文学才女”医额,准其殿试。殿试名列一等,赏“女学士”之职;二等,赏“女博士”之职;三等,赏“女儒士”之职:俱赴“红文宴”,准其半支俸禄。其有情愿内廷供奉者,俟试俸一年,量材擢用。其三等以下,各赐大缎一匹;如年岁合例,准于下科再行殿试。

(一) 殿试一等者:其父母翁姑及本夫如有官职在五品以上,各加品服一级;在五品以下,俱加四品服色;如无官职,赐五品服色荣身。二等者:赐六品服色。三等者:赐七品服色。余照一等之例,各为区别。女悉如之。

(一) 郡考、部试取中后见试官仪注,俱师生礼。其文册榜案,俱照当时所赐字样,如县考则填“文学秀女”,郡考则填“文学淑女”。

(一) 试题,自郡、县以至殿试,俱烈士子之例,试以诗赋,以归体制。

均于寅时进场,酉时出场,毋许给烛;违者试官听处。至试卷:除殿试,余俱弥封誉录,以杜私弊。

(一) 籍贯:无须拘定。设有寄居他乡,准其声明,一体赴试;或在寄籍县考,而归原籍郡考,亦听其便。

(一) 郡县各考,或因患病未及赴试,准病痊时于该衙门呈明补考;如逾殿试之期,不准。

(一) 值部试,如因路远乏人伴送,或因患病未能赴试者,如果文学出众,准原考各官据实保奏,另降谕旨。

(一) 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徭役。其赴部试者,俱按程途远近,赐以路费。

(一) 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样,虽乳名亦无不可;或有以风花雪月、以梦兆、以见闻命名者,俱仍其旧,庶不失闺阁本来面目。

(一) 年十六岁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岁以内,业经出室者,亦不准与试。他如体貌残废,及出身微贱者,俱不准入考。

(一) 诏下之日,亟拟科试以拔真才。第路有远近,势难骤集;兼之向无女科,遽令入试,学业恐未精纯。故于圣历三年三月部试,即于四月举行殿试大典,以示博选真才至意。

于戏!诗夸织锦,真为夺锦之人:格比簪花,许赴探花之宴从此珊瑚在网,文博士本出宫中;玉尺量才,女相如岂遗苑外?丕焕新猷,聿昭盛事。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山看罢,不觉喜道:“我怕考期过早,果然天从人愿!今年侄女十四岁,若到圣历三年,恰恰十六岁,有这两年功文,尽可慢慢习学。”唐敏道:“我才见这条例,也甚欢喜。不但为期尚缓,可以读书;并且一诗一赋,还不甚难。我家才女匾额,稳稳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虽同小峰日日读书,奈父亲总无音信,不免牵挂;林氏也因悬念丈夫,时刻令人回家问信。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领林之洋进来。林氏见了,只当丈夫业已回家,不胜之喜。慌忙见礼让坐;小山、小峰也来拜见。林氏道:“哥哥只顾将你妹夫带上海船,这两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说完,即接著说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么父亲又不同来?”林之洋道:“昨日俺们船只抵岸,正发行李,你父亲因革了探化,恐街邻耻笑,无颜回家,要到京里静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来。俺同你舅母再三劝阻,无奈执意不听。

今把海外赚的银子,托掩送来,他向京里去了。“林氏同小山听罢,不觉日瞪口呆。唐敏道:”哥哥向日虽功名心胜,近来性情为何一变至此?岂有相离咫尺,竟过门不入?况功名迟早,何能拿得定,设或下科不中,难道总不回家么?“林之洋道:”这话令兄也说过,若榜上无名,大家莫想他回来。他这般立志,俺也劝不改的。“林氏道:”这怪哥哥不该带到海外。今游来游去,索性连家也不顾了!“林之洋道:”当日俺原不肯带去,任凭百般阻拦,他立意要去,教俺怎能拦得住!“

小山道:“当日我父亲到海外,是舅舅带去的;今我父亲到西京,又是舅舅放会的,舅舅就推不得干净了。为今之计,别无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

即或父亲不肯回家,甥女见见父亲之面,也好放心。“林之洋被小山几句话吃了一吓道:”你恁小年纪,怎吃外面劳苦?当年你父亲出游在外,一去两三年,总是好好回来。俺闻人说,他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细想这个‘敖’字,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读书,下科考过,自然还家,甥女为甚这样性急?岭南到彼几千路程,这样千山万水,问你令叔,你们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去。“

唐敏听见林之洋教他同去,连忙说道:“据我主意:好在将来侄女也要上京赴试,莫若明年赴过郡考,早早进京,借赴试之便,就近省亲,岂非一举两便?况你父亲向来在外闲散惯的,在家多住几时,就要生灾害病,倒是在外无拘无束,身子倒觉强壮。他向来生性如此,也勉强不来。当日父母在堂,虽说好游,还不敢远离,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两载。这些光景,你母亲也都深知。

侄女只管放心,他虽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还好哩。“小山听了,滴了几点眼泪,只得勉强点头道:”叔父分付也是。“

林之洋将女儿国一万银子交代明白,并将廉家女子所送明珠也都交代。唐敖款待饭毕,又坐了半晌。因妹子、甥女口口声声只是埋怨,一时想起妹夫,真是坐立不安,随即推故有事,匆匆回家。把燕窝货卖,置了几顷庄田。过了几时,生了一子,著人给妹子送信。

林氏听了,甚觉欢慰,喜得林家有后。到了三朝,带了小山、小峰来家与哥嫂贺喜。谁知吕氏产后,忽感风寒;兼之怀孕半年之外,秉气又弱,血分不足,病势甚重。幸亏县官正在遵奉御旨,各处延请名医,设立药局,吕氏趁此医治,吃了两服药,这才好些。林氏见嫂子有病,就在娘家住下。这日,小山同婉如在江氏房中闲话,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床下把唐敖枕头取了出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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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三回因游戏仙猿露意念劬劳孝女伤怀

话说小山这日正同江氏闲谈,只见海外带来那个白猿,忽从江氏床下取出一个枕头在那里顽耍。小山见了,向江氏笑道:“婆婆:原来这个白猿却会淘气,才把婉如妹妹字贴拿著翻看,此时又将舅舅客枕取出乱掷。怪不得古人说是‘意马心猿’,果然竟无一刻安宁。但如此好枕,为何放在床下?”因向白猿手中取过,看了一看,却象自己家中之物,随即掀起床帏,朝下一看,只见地板上放著一个包裹。正要动手去拉,江氏忙拦住道:“那是我的旧被,上面腌腌囗「月赞」囗「月赞」,姑娘不可拿他!”小山见江氏举止惊慌,更觉疑惑,硬把包裹拉出,细细一看,却是父亲之物。正向江氏追问,适值林氏走来,听见此事,见了丈夫包裹,又见江氏惊慌样子,只吓的魂不附体,知道其中凶多吉少,不觉放声恸哭。小峰糊里糊涂,见了这个样子,也跟着啼哭。

小山忍著眼泪,走到吕氏房中把林之洋请来,指著包裹,一面哭泣,一面追问父亲下落。林之洋暗暗顿足道:“他的包裹,起初原放在橱内,他们恐妹子回家看见,特藏在丈母床下。今被看破,这便怎处?”思忖多时,明知难以隐瞒,只得说道:“妹夫又不生灾,又不害病,如今住在山中修行养性,为甚这样恸哭!你们略把哭声止止,也好听俺讲这根由。”林氏听了,强把悲声忍住,林之洋就把“遇见风暴,吹到小蓬莱,妹夫上去游玩,竟一去不归。俺们日日寻找,足足候了一月,等的米也完了,水也干了,一船性命难保,只得回来”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小山同林氏听了,更恸哭不止。江氏再三解劝,何能止悲。小山泣道:“舅舅同我父亲骨肉至亲,当日寻找,既未见面,一经回家,就该将这情节告诉我们,也好前去寻访,怎么一味隐瞒?若非今日看见包裹,我们还在梦中。难道舅舅就听父亲永在海外么,此时甥女心如刀割!舅舅若不将我父亲好好还出,我这性命也只好送给舅舅了!”说罢,哭泣不已,林之洋无言可答。江氏只得把他母女劝到吕氏房中。吕氏因身体虚弱,还未下床,扎挣起来,同林之洋再三相劝;无奈小山口口声声只教舅舅还他父亲。林之洋道:“甥女要你父亲,也等你舅母病好,俺们再到海外替你寻去;如今坐在家中,教俺怎样还你?”吕氏道:“甥女向来最是明理,莫要啼哭,将来俺们少不得要去贩货,自然替你寻来。”林之洋把唐敖所题诗句向婉如讨来,递给小山道:“这是你父亲在小蓬莱留的诗句,你看舅舅可曾骗你?”小山接过看了,即送林氏面前,细细读了一遍。林之洋道:“他后两句,说是:”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看这话头,他明明看破红尘,贪图仙景,任俺寻找,总不出来。“

小山道:“母亲且免伤悲。据这诗句,且喜父亲现在小蓬莱。此时只好权且忍耐,俟舅母过了满月,女儿跟随舅舅同到海外去找父亲便了。”林氏道:“你自幼未曾上过海船,并且从未远出,如何去得!看来只好你同兄弟在家跟著叔叔读书,我同他们前去,就是在外三年五载,也不误你们读书。将来倘能中个才女,不但你自己荣耀,就是做父母的也觉增光。你若跟著舅舅去到海外,这水面程途,最难刻期,设或误了考试,岂不可惜!”小山道:“如今父亲远隔数万里之外,存亡未卜,女儿心里只知寻亲一事,那里还讲考试!若教母亲一人前去,女儿何能放心?还是母亲同兄弟在家,女儿去的为是。若不如此,就让母亲寻见父亲,也恐父亲未必肯来。”林氏道:“这话怎讲?”小山道:“母亲倘竟寻见父亲,父亲因看破红尘,执意不肯回来,母亲又将如何?若女儿寻见父亲,如不肯来,女儿可以哭诉,可以跪求,还可谎说母亲焦愁患病。女儿一因母病,二因父亲远隔外洋,所以不惮数万里特来寻亲。父亲听了这番说话,又见女儿悲恸跪求,或者怜我一点孝心,一时肯回,也未可知。况母亲非女儿可比,女儿此去,虽说抛头露面,不大稳便,究竟年纪还轻,就是这边寻寻,那边访访,行动也还容易;至于母亲,非我们幼女可比,何能抛头露面,各处寻访?”林氏听了,半晌无言。林之洋道:“甥女虽然年幼,也觉不好出头露面。据俺主意,你们都不用去,还是俺去替你寻访,倒还省事。”

小山道:“此话虽是,但舅舅设或寻不回来,甥女岂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劳动舅舅同我前去。与其将来费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莱寻著父亲,无论来与不来,甥女也就无怨了。”

林之洋见拗不过,只得说道:“甥女这等悬念,立意要去,俺们也难相阻。只好等你舅母满月,俺置些货物同去便了。”于是大家议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氏要替女儿置办行装,随即带著女儿别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带了回来。唐敏问知详细,手足关心,好不伤感。小山回来,每日令乳母把些桌椅高高下下罗列庭中,不时跳在上面盘旋行走。这日林氏看见,问道:“我儿:你这两日莫非入了魔境?为何只管跳上跳下,四处乱跑,这是何意?”小山道:“女儿闻得外面山路难行,今在家中,若不预先操练操练,将来到了小蓬莱如何上山呢?”林氏道:“原来如此,却也想的到。”不知不觉到了七月三十日。小山带著乳母拜别母亲、叔、婶。林氏千丁宁,万嘱付,无非“寻著父亲,早早回来”的话,洒泪而别。

唐敏把小山送到林家,并将路费一千两交代明白。别了林之洋,仍去处馆。后来本郡太守因太后开了女科,慕唐敏才名,聘请课读女儿去了。

林之洋置了货物,因多九公老诚可靠,仍要恳他同去照应。无奈多九公因在歧舌得了一千银子,颇可度日;兼之前在小蓬莱吃了灵芝,大泻之后,精神甚觉疲惫:如今在家,专以传方舍药济世消遣,那肯再到海外。禁不起林之洋再再恳求,情不可却,只得勉强应了。

当时商量兰音、若花作何安置。多九公道:“此时唐小姐既到海外,林兄何不就将兰音小姐送与令妹做伴?况此人乃唐兄义女,自应送去为是。至若花小姐,乃尊驾义女,仍带船上与侄女同居,日后回来,替他择一婚配,完其终身,也算以德报德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当时将兰音、若花接到家中,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秦小春也都过来,与小山诸人见礼。林之洋一一告知详细,小山这才明白。大家一

经聚谈,倒象都有夙缘,莫不亲热。彼此序了年齿,都是姐妹相称。小山问起若花为何远出之故,若花把立储被害各话说了,那眼泪不因不由就落将下来。小山道:“姐姐以龙凤之质,储贰之尊,忽遭此患,固为时势所迫,亦是命中小有驳杂,何足为害?妹子细观姐姐举止,真是大度汪洋,器宇不凡,将来必有非常奇遇,断不可因目前小有不足,致生烦恼,有伤贵体。久后姐姐才知妹子眼力不错哩。”若花道:“承阿妹过奖,无非宽慰愚姐之意,敢不自己排解,仰副尊命!”林之洋又把要送兰音与妹子做伴之意说了。小山大喜道:“甥女正愁母亲在家寂寞,今得兰音妹妹过去,不但诸事可代甥女之劳,并可免了母亲许多牵挂。”于是谆托兰音在家照应:“日后寻亲回来,再为拜谢。”兰音道:“姐姐说那里话来!妹子当日若非寄父带来医治,久已性命不保。如此大德,岂敢相忘!今姐姐海外寻亲,妹子分应在家侍奉寄母,何须相托。此去千万保重!妹子在家静候好音。”

小山道:“妹子向闻风囗「儇左亻换右羽」、小春二位姐姐都是博学,可惜才得相逢。就要奉别,不能畅聆大教,真是恨事!”二人连道:“不敢!……”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道:“姐姐此去,明年六月可能回来?”小山道:“道路甚远,即使来往风顺,明秋亦难赶回,将来只好奉扰二位姐姐高中喜酒了。”秦小春道:“我们虽有观光之意,奈路途遥远,无人伴送。前已同母舅商议,原想到了彼时,如姐姐高兴赴试,我姐妹可以附骥一往。不意姐姐忽有海外之行,我家母舅又被林叔叔邀往船上照应,看来我们这个妄想也只好中止了。”

林之洋道:“去年俺同妹夫正月起身,今年六月才回,足足走了五百四十天。

今同甥女前去,就算沿途顺风,各国不去耽搁,单绕那座门户山,也须绕他几个月,明年六月怎能赶回?前日俺得考才女这信,也想教俺婉如随著甥女同去考考,倘碰个才女,也替俺祖上增光。那知甥女务必要教俺同到海外,看来俺这封君也做不成,纱帽也戴不成。据俺想来:如今有这考试旷典,也是千载难逢的,甥女何不略停一

年,把才女考过再去寻亲?倘中才女,替你父母挣顶纱帽,挣副冠带,岂不是好?“

小山道:“甥女如果赴试,这个才女也未必轮到身上。即使有望,一经中后,挣得纱帽回来,却教那个戴呢?若把父亲丢在脑后,只顾考试,就中才女,也免不了‘不孝’二字。既是不孝,所谓衣冠禽曾,要那才女又有何用?”说著,不觉滴下泪来。

若花暗暗点头。兰音道:“姐姐此话,实是正论,自应寻亲为是。但人家明日就要起身,乳母此地又生,却教那个把我送去?”林之洋道:“此时俺又有事,只好托俺丈母送甥女回去。好往往返不过四五十里,他于夜间赶回,也不误事。”当时雇了一只熟船,托江氏带了乳母把兰音送交林氏,即于半夜赶回。到了次日,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秦小春拜辞回去。

林之洋仍托丈母在家照应,同妻、女、小山、若花由小船来到海边,上了大船。

登时扬帆。走了三月之久,才绕出门户山。林之洋惟恐小山思亲成病,沿途凡遇名山,必令小山朝外看看,谁知小山看了,倒添愁烦,每每堕泪。林之洋甚觉不解。

这日,同多九公闲谈道:“当日俺妹夫来到海外,凡遇名山大川,一经他眼,处处都是美景,总是赞不绝口。今俺甥女来到海外,俺要借这山景替他开心,那知他见这些景致,倒添烦闷。这是甚意?难道海外景致与当日不同么?”多九公道:“海外景致,虽然照旧,各人所处境界不同:当日唐兄一意游玩,毫无挂牵,只觉逍遥自在,但凡耳之所间,目之所见,皆属乐境,甚至游玩之时,还恐不能尽兴,往往恋恋不舍;如今唐小姐一意寻亲,心中无限牵挂,只觉愁绪填胸,忧思满腹,所以耳闻目见,不是触动在外离恩,就是感动父亲流落天涯之苦,纵有许多景致,到他眼中,也变作无限苦境了。昔人云:”无云之月,有目者所快睹也,而盗贼所忌;

花鸟之玩,以娱人也,而感时惜别者因之堕泪惊心。‘故或见境以生情,或缘情而起境,莫不由于心造,丝毫不能勉强。“林之洋点头道:”原来有这讲究,等俺慢慢再去劝他。“

这日,小山在船闷坐,林之洋道:“前在岭南,俺见甥女带有书来;今若烦闷,为甚不去看书?婉如、若花都闲在那里,就是讲讲学问,也是好的。俺们此去,倘能常遇顺风,将来回家,赶上赴考,也难定的。俺们行路,必须把这路程不放心上。

若象甥女今日也问,明日也问,日日盼望,只怕一年路程比十年还长哩!“小山道:”舅舅议论虽是,无如书到面前,就觉磕睡。好在连日静坐,倒觉清爽。舅舅只管放心:甥女虽然不时盼望,晓得路途遥远,却不敢著急,只要寻得父亲回来,那怕多走三年两载,亦有何妨。至于考试得中才女,固替父母增光;但未见父亲之面,何能计及于此?况明年六月即要报名入考,就让往返顺风,也赶不上了。“林之洋无计可施,惟有时常解劝而已。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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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四回小孝女岭上访红蕖老道姑舟中献瑞草

话说林之洋惟恐小山忧闷成疾,不时解劝,每逢闲暇,就便谈些海外风景,或讲些各国人物以及所出土产之类,意欲借此替他消遣。谈来谈去,恰好小山向在家中,如海外各书,都曾看过,因事涉虚渺,将信将疑,不意今听舅舅所言,竟有大半都是古人书中所有的,于是肄团顿释。沿途就借这些闲话,倒也解闷。无如林之洋虽在海外走过几次,诸事并不留心,究竟见闻不广,被小山盘根问底,今日也谈,明日也谈,腹中所有若干故典,久已告竣。幸喜多九公本系吕氏至亲,兼之年已八

旬,向来吕氏、小山,也都时常见面,到了无事时,林之洋无话可谈,就把多老翁过来闲话。多九公本是久惯江湖,见多识广,每逢谈到海外风景,竟是滔滔不绝。

一路上不独小山解去许多愁烦,就是婉如、若花也长许多见识。虽不寂寞,奈小山受不惯海面风浪,兼之水土不服,竟自大病,卧床不起。足足病了一月,这才好些。

眠食虽然照旧,身体甚弱。不知不觉,已交新春。

这日到了东口山,将船泊岸。林之洋说起当日骆红蕖打虎一事:“妹夫因他至孝,甚为喜爱,曾托业师尹大人作媒替外甥求婚。后来到了轩辕,接著尹大人书信,才晓这段婚姻业已定了。”小山道:“前者甥女看见父亲行裹内有书一封,内中提著兄弟姻事,甥女正要请问舅舅,后来匆匆忙忙,也就忘了,适闻舅舅说起,才知有这缘故。今既到此,甥女自应上去探望,问他何日才回家乡,日后住在何处,彼此也好通个音信。况他既能打虎,若肯陪伴甥女同去寻亲,那更好了。”林之洋道:“甥女这话甚是。但你身子甚弱,上面山路又不好走,这便怎处?”小山道:“将来到了小蓬莱,甥女还要寻访父亲,若怕难走,岂有不去之理?好在甥女前在家中,已将腿脚练的灵便,如今正好借这山路操练操练,省得到了小蓬莱又要费事,此时身子虽弱,借此走走,倒可消遣消遣。”林之洋点头。随即带了器械。婉如、若花也要同去。林之洋托多九云在船照应,带了几个水手,一同登岸。小山姊妹三人一

同携手慢慢上了山坡,略为歇息,又朝前进。走了多时,歇息数次。才到了莲花庵。

走进里面,并无一人。正在诧异,只见庵旁走过两个农人,林之洋上前访问骆太公下落。那两个农人道:“我们就是骆太公佃户,自从前年太公去世,骆小姐搬到水仙村居住,就把这些曰地赏给我们种了。此山大虫,亏得骆小姐杀的一乾二净,我们才能在此安业。今年正月,骆小姐忽把太公灵枢搬去,闻得要回天朝,不知何时才来。这位小姐在此除了大害,至今人人感仰。但愿他配个好女婿;也不枉众人感戴一场。”小山听了,闷闷不乐,只得同众人仍归旧路。

慢慢来到岸边,离船不远,只见多九公站在岸上同一年老道站在那里讲话。一

齐进前,看那道姑身穿一件破衣,手中拿著一枝芝草,满面青气,好不怕人。林之洋道:“这个花子既来化缘,九公就该教水手随便拿些钱米与他,同他谈甚么!”

多九公道:“这个道站疯疯颠颠,并非化缘。手中拿著灵芝,口里唱著歇儿,要求我们渡到前面,他将灵芝就算船钱。及至老夫问他渡到甚么地方,他说要到‘回头岸’去。老夫在海外多年,从未听见有个甚么‘回头岸’。这样颠颠倒倒,岂非是个疯子么?”只听那道姑口中又唱起歌儿。他唱的是:

我是蓬莱百草仙,与卿相聚不知年;

因怜谪贬来沧海,愿献灵芝续旧缘。

小山听了,忽觉心中动了一动,连忙上前合掌道:“仙姑既要渡过彼岸,我就渡你过去。不知那枝灵芝可肯见赐?”道姑道:“女菩萨如发慈心,渡我过去,这枝灵芝,岂敢不献?况女菩萨面带病容,非此不能平复。”小山道:“既如此,就请登舟,我们也好趱路。”道姑听了,即同三人上船。多、林二人望著,不好拦挡,只得收拾扬帆。

多九公道:“他这灵芝,并非仙品,唐小姐须要留神,不可为妖人所骗。老夫前在小蓬莱吃了一技,破腹多日,几乎丧命,近来身体疲惫,还是这个病根。”道姑道:“这是老翁与这灵芝无缘,其实灵芝何害于人。即如桑椹,人能久服,可以延年益寿;斑鸠食之,则昏迷不醒。又加人服薄荷则清热;猫食之则醉,灵芝原是仙品,如遇有缘,自能立登仙界;若误给猫狗吃了,安知不生他病?此是物类相感,各有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多九公听了,晓得道姑语带讥刺,只气的火星乱冒。

小山把道姑让进舱内,同婉如、若花一齐归坐。刚要问话,那道姑把灵芝递给小山道:“且请女菩萨把这仙芝用过,涤荡涤荡凡心,倘悟些前因出来,我们更好谈了。”小山接过,一面道谢,一面把灵芝吃了,登时只觉神清气爽。再把道姑一

看,只见满目仙风道骨,极其和蔼,脸上并无一毫青气。因向婉如耳边暗暗问道:“这位仙姑脸上本有一股青气,此时忽然不见,另变做慈善模样,你可见么?”婉如暗暗答道:“他的脸上那股青气,妹子看著正在害怕,姐姐怎说不见?这也奇了!”

二人正在附耳议论,只见道姑道:“请问女菩萨:《毛诗》云:”谁知乌之雌雄?‘此言人非其类,所以不能辨其雌雄。不知这些鸟儿,他们可能自辨?“小山道:”他是一类,如何不辨?自然一望而知。“道姑道:”既如此,何以人仙就不各有一类呢?《易》云:“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女菩萨若明此义,其余就可想见了。”小山不觉忖道:“怎么我同婉如妹妹暗中之话,他竟有些知觉?好生奇怪!”因问道:“请教仙姑大号?”道姑道:“我是百花友人。”小山暗暗诧异道:“他这‘百花’二字,我一经入耳,倒象把我当头一棒,只觉心中生出无限牵挂。莫非‘百花’二字与我有甚宿缘?他说他是‘百花友人’,若以‘友人’二字而论,他非‘百花’,可想而知。俗语说的:”真人不露相。‘我且用话探他一探。“

因问道:“仙姑此时从何处至此?”道姑道:“我从不忍山烦恼洞轮回道上而来。”

小山暗暗点头道:“因其不能容忍,所以要生烦恼;既生烦恼,自然要堕轮回了。

此话不知说的还是‘百花’,还是‘友人’?含含糊糊,令人不解。他这言谈,句句含著禅机,倒也有些意味。“因又问道:”仙姑此时何往?“道姑道:”我要到苦海边回头岸去。“小山忖道:”据这禅语,明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

连忙问道:“那‘回头岸’上,可有名山?可有仙洞?”道姑道:“彼处有座仙岛,名唤返本岛;岛内有个仙洞,名唤还原洞。”小山不等说完,即又问道:“仙姑所访何人?”道姑道:“我所访的,并非别人,是那总司群芳的化身。”小山听了,心中若悟若迷,如醉如醒,不知怎样才好。呆了半晌,不觉下拜道:“弟子愚昧,今在苦海,求仙姑大发慈悲,倘能超度,脱离红尘,情愿作为弟子。”

这里小山只顾求那道姑。那知多九公因被道姑讥刺,著实气恼,因同林之洋暗在前舱窃听。今见小山如此光景,因向林之洋道:“令甥女不知利害,受了道姑蛊惑,忽要求他超度,若不急急把她赶去,只怕唐小姐还有性命之忧哩!……”林之洋不等说完,一脚跨进舱去,指著道姑道:“你这怪物,敢在俺的船上妖言惑众?

还不快走!且吃俺一拳!“小山忙拦住道:”舅舅:他是真仙,不可动手!“道姑冷笑道:”‘缠足大仙’何必动怒!我今到此,原因当日红孩大仙有言,意欲相效微劳,解脱灾患,庶不负同山之谊;谁知无缘,竟不能同在。幸而前途有人,谅无大害。“因向小山道:”此时暂且失陪,我们后会有期,大约回头岸上即可相见。“

说罢,下船去了。小山埋怨瞩舅,不该把这道姑得罪。林之洋道:“俺不看甥女情面,早已给他一顿好打,如今还算待他好的。”小山道:“刚才仙姑忽把舅舅称作‘缠足大仙’,彼时我见舅舅听他相称,脸上忽然通红,不知何故?”林之洋道:“你看他疯疯颠颠,随嘴乱说,俺那有工夫同他搬驳,只好随他说去。”小山见林之洋支吾,不便细问。走了几时,不独百病消除,只觉精神大长。

这日船泊水仙村。小山因东口山农人所言骆红蕖之事不甚明白,即托舅舅上去访问,原来廉锦枫已于正月同骆红蕖回家乡去了。林之洋得了此信,随即回来。离船不远,忽见海中撺出许多水怪,跳在船上,一个个青面獠牙,跑进船去。适值众水手都在岸上。林之洋喊叫:“快些上船放枪!”众人手忙脚乱,才上三板,还未渡到大船,那些水怪忽从舱内把小山扛出,一刘撺入海内。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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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五回君子国海中逢水怪丈夫邦岭下遇山精

话说那群水怪把小山拖下海去,林之洋这一吓非同小可,连忙上船,只见婉如、若花、乳母,都放声恸哭。吕氏向林之洋哭道:“俺们正在闲话,不意来了许多妖怪,忽把甥女扛去,你可看见?”林之洋顿足道:“俺在岸上怎么不见!

如今已将甥女拖下海去,这便怎处?“登时多九公得了此信,即从船后走来道:”幸喜天气和暖,为今之计,且教水手下去看是何怪,再作道理。“二人来至船头,就教当日探听廉锦枫那个水手下去。水手听了,因刚才看见那些水怪, 心中害怕,不敢独往,又拉了一个会水的一同下去。不多时,上来回报道:”此处并非大洋,里面并无动静。那些水怪,不知都藏何处,无处寻找。“说罢,都到后梢换衣去了。

林之洋不觉恸哭道:“我的甥女!你死的好苦!你教俺怎么回去见你母亲!

俺也只好跟你去了!“将身一纵,撺入海中,多九公措手不及,吓的只管喊叫救人。那两个水手正在后面换衣,听见外面喊叫,慌忙穿了小衣,跳下海去。迟了半晌,才把林之洋救了上来,业已腹胀如鼓,口中无气。吕氏同婉如、若花哭成一片。多九公即命水手取了一口大锅,将林之洋轻轻放在锅上,控了片时,口中许多海水,腹胀已消,苏醒过来,婉如同若花上前搀扶进舱,换了衣服。口口声声,只哭”甥女死的好苦“。多九公走来道:”林兄才吃许多海水,脾胃未免受伤,休要悲恸。老夫适才想起一事,唐小姐似乎该有救星。“林之洋道:”俺在海里,不过喝了两口水,就人事不知,俺的甥女下海多时,怎么还能有救?“多九公道:”前在东口所遇那个道姑,虽是疯疯颠颠,但他曾言解脱甚么灾难,又言:“幸而前途有人,尚无大害。‘据他这话,岂非尚有可救么?况’缠足大仙‘四字,乃唐兄在船同你斗趣之话,除了唐兄,只有你知、我知。这个道姑才见林兄,就呼缠足大仙,此人若无来历,何能道此四字?”林之洋连连点头道:“九

公说的是,俺就出去求神仙相救。“说罢,拿了拐杖,勉强举步,来到外面,分

付水手岸上排了香案;随即登岸,净手拈香,跪在地下,暗暗祷告,只求神仙救命。跪了多时,天已日暮。多九公道:“林兄身上欠安,今日已晚,只好回船养息养息,明日再求罢。”林之洋道:“这样大月色,俺正好跪求,九公只管请便。

俺林之洋既发这个愿心,若无人救,只得跪死方休,今生今世,叫俺起来也不能了。“不觉放声大哭。多九公在旁惟有连声叹气。

不知不觉,皓月当空,船上已交三鼓。忽见远远来了两个道人,手执拂尘,飘然而至。生的甚觉丑陋,月光之下看的明白:一个黄面獠牙,一个黑面獠牙,头上都戴束发金箍,身后跟著四个童儿。林之洋一见,连连叩头,口口声声只求:“神仙救俺甥女之命!”两个道人道:“居士请起,我们今既到此,自然要助一

臂之力,何须相求。“因唤:”屠龙童儿!剖龟童儿!速到苦海,即将孽龙、恶蚌擒来,立等问话!“二童答应,撺下海去。林之洋立起道:”俺的甥女现在海内,还求神仙慈悲相救。“两个道人道:”这个自然。“因向身旁两个童儿,暗暗分付几句,二童答应,也都撺入海去。不多时,因报道:”已将百花化身护送归舟。“两个道人将手一摆,二童仍立两旁。

只见剖龟童儿手中牵著一个大蚌从海中上来。走到黑面道人跟前,交了法旨。

随后屠龙童儿也来岸上,向黄面道人道:“孽龙出言不逊,不肯上来。弟子本要将甚屠戮,因未奉法旨,不敢擅专,特来请示。”黄面道人道:“这孽畜如此无礼,且等我去会他一会,将身一纵,撺入海中,两脚立在水面,如履平地一

般。手执拂尘,朝下一指,登时海水两分,让出一路,竟向海中而去。迟了片晌,带著一条青龙来至岸上,道:“你这孽畜,既已罪犯天条,谪入苦海,自应静修,以赎前愆,今又做此违法之事,是何道理?”孽龙伏在地下道:“小龙自从被谪到此,从未妄为。昨因海岸忽然飘出一种异香,芬芳四射,彻于海底,偶然问及大蚌,才知唐大仙之女从此经过。小龙素昧平生,原无他意。大蚌忽造摇言,说唐大仙之女,乃百花化身,如与婚配,即可寿与天齐。小龙一时被惑,故将此女摄去。不意此女吃了海水,昏迷不醒。小龙即至海岛,似觅仙草以救其命。到了蓬莱,路遇百草仙姑,求他赐了回生草,急急赶回。那知才把仙卓觅来,就被洞主擒获。现有仙草为证,只求超生!”

黑面道人道:“你这恶蚌,既修行多年,自应广种福田,以求善果,为何设此毒计,暗害于人?从实说来!”大蚌道:“前年唐大仙从此经过,曾救廉家孝女。那孝女因感救命之恩,竟将我子杀害,取珠献于唐大仙,以报其德。彼时我子虽丧廉孝女之手,究因唐大仙而起。昨日适近其女从此经过,异香彻入若海,小蚌要报杀子之仇,才献此计。只求洞主详察。”黑面道人道:“当日你子性好饕餮,凡水族之类,莫不充其口腹。伤生既多,恶贯乃满。故借孝女之刀,以除水族之患。此理所必然,亦天命造定。岂可移恨于唐大仙,又迁害其女?如此昏愦奸险,岂可仍留人世,遗害苍生?剖龟童儿!立时与我剖开者!”

黄面道人道:“大仙且请息怒。这两个孽畜,如此行为,自应立时屠剖。但上苍有好生之德;兼且孽龙业已觅了仙草,百花服过,不独起死回生,并可超凡入圣。他既有这功劳,自应法外施仁,免其一死。第孽龙好色贪花,恶蚌移祸害人,都非良善之辈。据小仙之意:即将二畜禁锢无肠国东厕,日受粪气熏蒸,食其秽物,以为贪花害人者戒。大仙以为何如?”黑面道人点头道:“大仙所见极是。二畜罪恶甚重,必须禁锢在无肠国富室的东厕,始足蔽辜。”黄面道人道:“加等办理,固觉过刻,亦是二畜罪由自取。”因将回生草取了递给林之洋道:“居士即将此草给令甥女服了,自能起死回生。我们去了。”林之洋接过下拜道:“请神仙留下名姓,俺日后也好感念。”黄面道人指著黑面道人道:“他是百介山人,贫道乃百鳞山人。今因闲游,路过此地,不意解此烦恼,莫非前缘,何谢之有!”正要举步,那孽龙、大蚌都一齐跪求道:“蒙恩主禁于无肠东厕,小畜业已难受;若再迁于富室东厕,我们如何禁当得起?不独三次四次之粪臭不可当,而且那股铜臭尤不可耐。惟求法外施仁,没齿难忘!”林之洋上前打躬道:“俺向大仙讲个人情,他们不愿东厕,把他罚在西席,可好?”孽龙、大蚌道:“西席虽然有些酸臭,毕竟比那铜臭好挨。我们愿在西席。”两个道人道:“且随我来,自有道理。”一齐去了。众水手在旁看著,人人吐舌,个个称奇。

多、林二人回船,将仙草给小山灌入,吐了几口海水,登时复旧如初,精神更觉清爽。大家都替他道喜。小山道:“只要寻得父亲回来,就是受些魔难,我也情愿。”林之洋把水仙村之话说了。随即开船,向小蓬莱进发。

又走多时,如轩辕、三苗等国都已过去,这日,多、林二人在船后闲谈。多九公道:“林兄,你看:去岁起风,岂不就在此地?今年有意要到小蓬莱,偏又不遇风暴。若象去年,何等爽快!老夫素于此处甚生,恰好前面有个小国,只好到彼问问。”随即收口,上去打听。原来此间是丈夫国交界。及至细问小蓬莱路径,众国人听了,莫不害怕,都说:“离此千余里,地名田木岛,有一亥木山,近来忽生许多妖怪出来伤人,来往船只,每每被害。”二人慌忙回来,告诉众人,都不愿去;小山那里肯依。多、林二人说之至再,小山宁死也要前去。二人明知劝也无用,只得拼命朝前进发。

这日正行之际,迎面有座大岭,细着路径,须由山角绕过,方能出口。走了多时,离岭不远,只见上面密密层层许多果树,如桃、李、橘、枣之类,四时果品,无般不有。那股果香,阵阵向面上扑来,令人好不垂涎。柁工被这果香钻入鼻孔,一心想啖,不因不由把船靠了山角。方才泊岸,船上众人早已一拥齐上,遇见鲜果,不论好歹,摘来就吃,口中莫不叫好。多、林二人也饱餐一顿。林之洋摘了许多桃、李、橘、枣之类,送上船来,吕氏正在垂涎,即同小山姐妹大家分吃。小山道:“舅舅为何将船泊在此处?前日打听路径,都说前面有妖怪,怎么今日就忘了?”林之洋道:“俺自闻了这股果香,心里迷迷惑惑,只顾想吃,那里还顾甚么妖怪!俺去催他们开船。”于是来至外面道:“俺们走罢!莫要遇著妖怪出来。”众水手道:“今日吃了这样鲜果,浑身绵软,就如酒醉一般。好不快活!那个还有气力开船!”说著,个个睡在树下。

多、林二人站在船头,只觉天旋地转,遍体酥麻,站立不住,正在发慌,山中忽然走出许多妇女,来到船上,把吕氏、小山、婉如、若花、乳母,搀扶上岸,又有两个,把多、林二人也搀了下船,还有几十个,把众水手也都搀起,走上山来,众人心里虽觉明白。就只口不能言,浑身发软。小山此时虽然照旧,因见众人这宗光景,明知寡不敌众,只好且装洒醉,跟著同来,看他怎样,再作道理。

不多时,来至石洞跟前。进了石洞,又走两层庭院,进了厅堂。正面坐著一个女妖,头戴凤冠,身穿蟒杉,极其美貌;面上有条指痕,从那指痕之中,更增许多妩媚。旁边坐著一个男妖,年纪不到二旬,生得齿白唇红,面如傅粉,虽是男妖,却是女装。多九公看了,身上虽觉瘫软,心里却还明白,暗暗忖道:“这是男妖,怎是妇女打扮?此时林兄见这模样,回想当日女儿国风味,只怕又要吃惊了。”

只见下首还有两个男妖:一个面如黑枣,一个脸似黄橘,赤发蓬头,极其凶恶。

忽听女妖笑道:“他们只知吃果,那知其中藏有酒母。果然毫不费事,就都跟来。此皆贤妹并二位爱卿赞画之力,将来自然慢慢一同受享。但这倮儿有三十

余口之多,不知贤妹可能别出心裁,另有炮制?“少年男妖答道:”这些倮儿刚才已吃酒母,皮肉未免带有酒味,若照向日烹调,恐不合口。据妹子愚见:莫若竟将这些倮儿酿为美酒,其名就叫‘倮儿酒’。姐姐以为何如?“女妖喜道:”如此极妙!“黑面男妖道:”以倮为酒,固是美品,但清浊不分,亦恐酒味不佳。

据臣看来:女倮之味必清,男倮之味必浊,将来酿时,必须预分两处,庶清浊不致紊乱。“黄面男妖道:”今日倮儿如此之多,其中酒量大的谅亦不少,莫若先将好酒给他尽量而饮,教他吃的烂醉,日后酿出酒来,岂不更觉有力?“

女妖道:“两位爱卿所见极是。”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这个倮儿与贤妹模样相仿,莫若把他留下,给贤妹做伴如何?”少年男妖笑道:“这倮儿生的虽好,就只嘴上新留几根须儿,令人可厌。他如拔的光光如人囗「革享」一

般,我才笑纳哩。“因向黄面、黑面二妖道:”二位可要留他做伴?“二妖道:”弥君嫌他新留几根须儿,所以不喜;那知我二人因他须儿过少,也不慊意。他如满部胡须,抑或络腮,我倒喜的。“少年男妖道:”这却为何?“二妖道:”这叫作‘人弃我取’。“少年男妖笑道:”若据二公之言,难道世间胡子都是弃物么?你要晓得:“十个胡子九个臊。‘他要发起臊风,比那没须的还更有趣哩。”

说著,一齐大笑。

女妖分付手下,将众倮儿带至后面,多将好酒令其畅饮,以便蒸熟酿酒。众妖答应,把众人带到后面,七手八脚,各去取酒。小山随即跪下,望空垂泪,暗暗祷告道:“我唐小山因来海外寻亲,忽遇妖魔,性命只在顷刻。务望过往神灵,早赐拯拔!倘脱火坑,情愿身入空门,一世焚顶。”忽见有个道姑走来道:“女菩萨休要害怕,小道特来相救。”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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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六回施慈悲仙子降妖发慷慨储君结伴

话说道姑向小山道:“女菩萨不消焦心,小道特来相救。”随即杂在众人之中。众小妖把酒取到,道姑道:“他们不会饮酒。我的量大,拿来我吃。”众小妖道:“刚才进来,未曾留神,原来却是六个女倮。”把酒送至道姑面前。道姑饮完,又教快去取酒。这些小妖来往取酒,就如穿梭一般。一面取酒,一面只说:“好量!”道姑一面饮著,一面只教取酒。叠时把洞内若干美酒,饮的一滴无存,还是催著取酒。众小妖无酒可取,只得禀知女妖。女妖那里肯信,即同三个男妖来至后面。道姑一见,把口一张,那酒就如涌泉一般,一道白光,滔滔不断,直向四妖喷去,登时洞里洞外,酒气扑鼻。这股酒香,非比泛常,乃百种鲜果配成,芬芳透脑,若教好饮的闻了,真可神迷心醉,望风垂涎,道姑一面喷酒,把手一

张,只听呱刺刺雷声振耳,霹雳之中,现出一朵彩云;彩云之上,端端正正托著桃、李、橘、枣四样果品,直向四怪顶门打将下去。道姑大声喝道:“四个孽畜!

尔等胞衣巢穴,现俱在此,还不速现原形,等待何时!“四怪刚要逃走,不防云中四样果品落下,只打的满地乱滚,霎时变出本相。远远看去,个个小如弹丸,不知何物。道姑上前,抬在手内。众小妖都变本相,无非山精水怪,四散奔逃。

此时大家都已苏醒,俱向道姑叩谢。小山道:“请问仙姑尊姓大名?这四个是何妖怪?”道姑道:“我是百果山人。因与女菩萨有缘,特来相救。”手中取出四个物件道:“女菩萨请看:这就是四怪原形。”小山同众人进前观看,原来却是一个李核,一个桃核,一个枣核,一个橘核。多九公道:“世间此物甚多,何以竟能为怪?莫非都是异种么?”道姑道:“此核虽非异种,但俱生于周朝,至今千有余年。李核名叫‘携李’,当初西施因其昧美,素最喜食;桃核虽非仙品,当年弥子瑕曾以其半分之卫君;橘核,昔日晏子至楚,楚王曾有黄橘之赐;

枣核名唤‘羊枣’,当日曾晰最喜。这四核虽是微末废物,因昔年或在美人口中受了口脂之香,或在贤人口内染了翰墨之味,或在姣童口边感了龙阳之情,或在良臣口里得了忠义之气,久而久之,精气凝结,兼之受了日精月华,所以成形为患。今遇贫道,也是他气数当绝。“多九公忖道:”怪不得男相女装,原来却是‘分桃主人’。“因问道:”请教仙姑:刚才那美妇人同那美男子,自然就是西施、弥子瑕形状了。但那两怪,一个面如黑枣,一个脸似黄橘,难道当年曾晰同晏子就是这个模样么?“道姑道:”西施、弥子瑕俱以美色蛊惑其君,非正人可比,故精灵都能窃肖其形?至曾晰、晏子,身为贤士,名传不朽,其人虽死犹生,这些精灵,安能窃肖其形?所谓邪不能侵正。故枣怪面似黑枣,橘怪面似黄橘。

任他变幻,何能脱却本来面目!“小山道:”请问仙姑:此去小蓬莱,还有若干路程?“道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女菩萨自去问心,休来问我。“收了四核,出洞去了。

多、林二人把人数查明,一齐上船前进。一路谈起仙姑相救之事。多九公道:“这是唐小姐至孝所感,故屡遇异人相救。若据前日大蚌所言,唐兄已成神仙无疑了。”林之洋道:“俺妹夫如成了神仙,俺甥女遇了灾难,自然该有仙人来救。

俗语说的‘官官相护’,难道不准‘仙仙相护’?俺最疑惑的:他们所说‘百花’二字,不知隐著甚么机关?莫非俺甥女是百花托生么?“小山笑道:”若谓百花,自然是百样花了。岂有百花俱托生一人?断无此理。即使竟是百花托生,甥女也不情愿。舅舅莫把这件好事替我揽在身上。“林之洋道:”若是百花托生,莫不红红绿绿,甥女为甚倒不情愿?“小山道:”舅舅要知:这些百花无非草木之类,有何根基?此时甥女如系天上列宿托生,将来倘要修仙,有此根基或者可冀得一

善果;若是草木托生,既无根基,何能再荫妄想?即使苦修,亦觉费事。当日有人言:狐狸修仙最苦,因其素无根基,必须修到人身,方能修仙,须费两层工夫。

即如甥女,若是百花托生,如要修仙,必须修的有了根基,方能再讲修仙,岂不过于费事?“林之洋道:”若这样,俺倒盼你根基浅些,倒觉安静,省得胡思乱想,又生别的事来。“

若花道:“刚才那个少年男妖,为何搽胭抹粉,装作女人模样?”多九公道:“侄女:你不知么?他这模样,是从你们女儿国学的,并且还会缠的上好小足,穿的绝妙耳眼哩。”林之洋忍不住要笑。小山不解,再三追问。婉如把当日女儿国穿耳缠足之事说了,小山这才明白,道:“怪不得前在东口那个道姑把舅舅称作‘缠足大仙’,舅舅满面绯红,原来是这缘故。”

忽听众水手喊道:“刚走的好好的,前面又要绕路了!”多、林二人忙至船头,只见迎面又有一座大岭拦住去路。多九公道:“前年到此,被风暴刮的神魂颠倒,并未理会有甚山岛。今年走到这条路上,纯是大岭。要象这样乱绕,只怕再走一年还不到哩。”林之洋道:“俺们上去探探路径。”将船停泊,二人上了山坡。走了多时,迎面有一石碑,上面写的也是“小篷莱”三个大字。多、林二

人看了,这才晓得此山就是小蓬莱。多九公道:“怪不得那道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知今已到了。“随即走回,告知小山。

小山欢喜非常,惟有暗暗念佛。因天色已晚,不能上山。次日,起个绝早;

吕氏同婉如、若花也都起来。水手已备早饭,大家饱餐一顿,婉如、若花也要陪著同去。林之洋手拿器械,带了水手,一同登岸,上了山坡,上面有条山路,弯弯曲曲,虽觉难走,幸喜接连树木,可以攀藤附木而行。林之洋搀著小山,小山手挽婉如,婉如手拉若花,慢慢步上山来,到了平川之地,歇息片晌,又朝前行。

转过“小蓬莱”石碑,只见唐敖当日所题诗句,仍是墨迹淋漓。小山一见,泪落不止。又向四处细细眺望,暗暗点头道:“看了此山景致,凡念皆空,宛如登了仙界。如此洞天福地,无怪父亲不肯回来。此处不独清秀幽僻,而且前面层岩错落,远蜂重叠,一望无际,不知有几许路程。此时只好略观大概。少刻回船,再同舅舅商议。

不知不觉天已下午。林之洋恐天晚难行,即同小山姐妹下山。及至到船,业已日暮。吃了晚饭,吕氏问问山上光景,小山道:“今日细看此山,道路甚远,非三五天可以走遍。甥女父亲既要修行,自然该在深山之内。若照今日这样寻访,除非父亲出来,方能一见;若不自己露面,就再找一年,也是无用。今甥女立定主意:明日舅舅在此看守船只,甥女一人深入山内,耽搁数日,细细搜寻,或者机缘凑巧,也未可知。”林之洋道:“甥女独去,俺怎放心?自然俺要同去。”

小山道:“话虽如此。奈船上都是水手,并无著己之亲;多老翁虽有亲谊,究竟过于年老,此处又非内地可比:若舅舅同去,虽可做伴,船上无主,甥女反添牵挂,何能在内过于耽搁?与其寻的半途而废,终非了局,莫若甥女自去,倒觉爽利。好在此山既少人烟,又无野兽,纯是一派仙景,舅舅只管放心。甥女此去,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如能寻著固妙;即或寻不著,略将里画大概看看,亦即回

来先送一信,使舅舅放心,然后再去细访。必须如此,两下方无牵挂。甥女主意已定,务望舅舅曲从。“若花道:”阿父如不放心,女儿向在东宫,也曾习过骑射,随常兵器,也曾练过。莫若女儿带了器械,与阿妹同去,也好照应。“婉如道:”若是这样,俺也同去。“小山道:”妹妹与乳母一样,行路甚慢,如何去得?至若花姐姐近日虽然缠足,他自幼男装走惯,尚不费力,倘能同去,倒可做伴。“

吕氏道:“甥女上去,上面既无房屋,又无茶饭,夜间何处栖身?日间所吃何物呢?”小山听了,不觉愣了一愣。沉思半晌道:“甥女今日细观此山,层岩峭壁,怪石攒峰,错错落落,接连不断,虽无屋字,到处尽可藏身;就是那些松阴茂林之下,也可栖止;设遇现成有洞,那更好了。至所食之物,甥女细想:古人草根树皮,尚可充饥,何况此山果木甚多,柏子松实,处处皆有,岂有腹饥之患!”吕氏道:“那些东西,岂能当饭?此时俺倒想起一事:当日俺们制有救荒豆末,自从初次飘洋用过一次,喜得后来从未绝粮。今甥女上山,倒可用著了。”

林之洋道:“亏你提起,俺倒忘了。”从箱中取出一包豆面并一包麻子,递给小山道:“你明日未曾上山,先将豆面尽量吃饱,就可七日不饥。至第八日再吃一

顿,就可四十几日不饥。如觉口干,可将麻子拌些水吃,就不渴了。这是俺们海船教命仙丹,须好好收了。“

小山接过道:“此豆怎样炮制,就有如此功效?如果灵验,若到荒年济世,岂不好么?”林之洋道:“这个原是备荒用的。你道这方俺怎得知?是你父亲传结俺的。据说当初晋惠帝水宁二年,黄门侍郎刘景先因年岁荒旱,曾具表奏道:‘臣遇太白山隐士传授”济饥辟谷仙方“。臣家大小七十余口,以此为粮,不食别物。苦不如斯,臣一家甘受刑戮。’其方:用黑大宜五斗,淘净,蒸三遍,去皮;用火麻子三斗,浸一宿,亦蒸三遍,令口开,取仁,去皮;同大豆各捣为末,和捣做团如拳大。入甑内,从威时蒸至子时止,寅时出甑,午时晒干,为末。干服之,以饱为度,不得再吃别物。第一顿七日不饥;第二顿四十九日不饥;第三

顿三百日不饥;第四顿二千四百日不饥;不必再服,永不饥了。不问老少,但依法服食,不但辟谷,且令人强壮,容貌红白,永不憔悴。口渴,研麻子汤饮之,更润脏腑。若要重吃他物,用葵子三合为末,前汤冷服,解下药如金色,任吃他物,并无所损。前知随州郡守,教民用之有验,序其原委,勒石于汉阳兴国寺。

还有一方:用黑豆五斗,淘净,蒸三遍,晒干,去皮为末;火麻子三升,浸去皮,晒研为末;糯米三升,做粥,入前二样和捣为团,如拳大。入甑内,蒸一宿,取晒为末;用小红枣五斗,煮去皮核,入前末和捣如拳大。再蒸一夜,晒干为末。

服之以饱为度,最能辟谷。如渴,饮麻子水,能润脏腑;或饮脂麻水亦可,但不得食一切物。当日你父亲传俺此方,俺配一料带在船上。那知头一次飘洋,就遭风暴,偏遇连阴大雨,耽搁多日,缺了柴米,幸亏这物才救一船性命。这是你父亲积的阴德,俺同你舅母至今还是感念。“吕氏道:”谁知这样一个好人,偏偏教他功名蹭蹬!若早早做了官,他又何能到此访甚么仙、炼甚么性呢?“小山听了,触动思亲之心,更觉伤感。当时议定若花同去。次日,姐妹二人,绝早起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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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七回水月村樵夫寄信镜花岭孝女寻亲

话说小山同若花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将衣履结束,腰间都系了丝绦,挂一

口防身宝剑;外面穿一件大红猩猩毡箭衣;头上戴一顶大红猩猩毡帽兜;外带一

件棉衣,用包袱包了;又带一个椰瓢,同豆面都放包袱内。二人打扮不差上下,惟若花身穿杏黄箭衣。将豆面饱餐一顿。收拾完毕,各把包袱背在肩上,一齐告别。吕氏见这样子,不由心酸落泪道:“甥女一路小心!若花女儿务须好好照应!

虽说此山并无虎豹,到了夜晚,究竟寻个掩密藏身之处,才觉放心。甥女如此孝心,上天自必垂怜,一切事情,自然逢凶化吉,但愿此去寻得父亲,早早回来!“

婉如也垂泪道:“姐姐千万保重,莫教人两眼望穿!俺不远送了。”小山答应,同若花上岸,林之洋仍旧搀扶送到平阳之处,又丁宁几句,洒泪而别。林之洋见他们去远,这才止泪回船。

姐妹两个,背著包袱,朝前走了数里。小山因山路弯曲,恐将来回转认不清楚,每逢行到转弯处,就在山石树木上用宝剑画一圆圈,或画“唐小山”三字,以便回来好照旧路而行。一面走著,歇息数次,越过见个峰头,幸喜山路平坦。

走了一日,看看日暮,二人商议找一宿处,看来看去,并无可以栖身之地,只得又向前进。正在探望,只见路旁许多松树,都大有数围。内有一株古松,枝叶虽青,因年代久了,其木已枯,外面虽有一层薄皮,里面却是空的。二人见了,不胜之喜,即将包袱取下,一齐将身探入。内中松叶堆积甚厚,坐下倒也绵软。姐妹两个,因一路走乏,身于困倦,把包袱放在树内,坐在上面;睡了一觉,早已天明,连忙探出身来,背上包袱,离了松林。走了半日,小山道:“昨日吃了豆面,腹中果然不饥;此时喉中微觉发干。姐姐可觉口渴?妹妇意欲吃些泉水才好。”

若花道:“如此甚妙。”各用椰瓢就在山泉取了一瓢凉水,拌些麻子,胡乱饮了几口;又取一瓢凉水,略把手面洗洗。仍望前走。到了日暮,恰喜那边峭壁下有一天然石洞,尽可存身,就在石洞住了。次日,又朝前进。一路上看不尽的怪竹奇树,观不了的异草仙花。沿途景致虽多,无如小山之意并不在此,若花也不过略略领略。

一连走了几日,各处寻踪觅迹,再朝前面望去,那些山冈仍是一望无际。小山道:“姐姐,你看这个光景,大约非数十日不能走到。妹子前在舅舅面前,曾说无论寻著寻不著,总在一月半月回去送信。今再前进,设或遥远,一时骤难转回,岂不失信么?”若花道:“今既到此,据我愚见:只好且朝前进。我们就是耽迟几日,阿父也断无埋怨之理,何必回去送信。”小山道:“妹子之意:并非专为送情,意欲惜此将姐姐送回,妹子才好独往。”若花道:“愚姐正要同你前去,为何忽发此言。”小山道:“连日细看此山,道路甚远,一经前进,归期竟难预定。因此要将姐姐送回,以便一人前进。即使回来过迟,舅舅不能守候,妹子得能寻见父亲,就同父亲在彼修炼,也是人生难得之事。倘不能寻见父亲,纵让舅舅终年守候,妹子何颜归家去见母亲?以此看来:惟有寻到此山尽头,非见父亲之面,不能回家。若姐姐同去,妹子何能只管前进呢?”若花道:“愚姐若怕路远,也不来了。此时前进若无消息,不独阿妹不应回转,就是愚姐也无半途而废之理。况我本是虎口余生,诸事久已看破,设或耽搁过迟,阿父不能守候,我就在此同你静修,也未尝不可。阿妹倒不必虑及于我,即如我今日到此,还是图名呢?还是为利呢?无非念阿妹一团孝心,惟恐孤身无人照应,才肯挺身而来。

若要误认我不过一时高兴上来走走,并未虑及后来之事,那就错了。“小山不觉滴泪道:”姐姐如此用心,真令妹子感激涕零,此时也不敢以套言相谢,惟有永铭心版了。“说罢,又向前进。

若花道:“今日忽觉饥饿,这是何意?”小山道:“只顾走路,原来今已八

日。那豆面第一顿只能管得七日不饥,今日如何不饿?恰好此处遍地松实柏子,我才吃了见个,只觉满口清香,姐姐何不也吃几个?如能充饥,我们就以此物为粮,岂不更觉有趣?“若花随即吃了许多。走了多时,也就不觉甚饿。于是日以松实柏子充饥。路上或讲讲古迹,谈谈诗赋。不知不觉又走了六七日。

这日正望前进,猛见迎面倒象一人走来。小山道:“我们走了十余日,未见一人,怎么今日忽然走出人来?”若花道:“莫非前面已有人家?”只见那人渐渐临近,再细细一看,原来是个白发樵夫。小山见是老年人,因站路旁问道:“请问老翁:此山何名?前面可有人家?”樵夫也立住道:“此山总名小蓬莱。前面这条长岭,名叫镜花岭:岭下有一荒冢;过了此冢,有个乡村,名叫水月村。此地已是水月村交界。前面村内,虽有居民,无非几个山人。你问他怎么?”小山道:“我问路境,不为别事。只因我们天朝大唐国有位姓唐的,前年曾入此山,如今可在前面乡村之内?敢求老翁指示,永感不忘!”樵夫道:“你问的莫非岭南唐以亭么?”小山喜道:“我问的正是此人。者翁何以得知?”樵夫道:“我们常在一处,如何不知。前日他有一信托我带到山下,交天朝便船寄至河源,今日恰好凑巧。”于是把书取出,放在斧柄上递去。小山接过,只见信面写著“吾女闺臣开拆”。虽是父亲亲笔,那信面所写名字,却又不同。只听樵夫道:“你看了家书,再到前面看看位红亭景致,就知书中之意了。”说著,飘然而去。

小山把信拆开,同若花看了一遍,道:“父亲既说等我中过才女与我相聚,何不就在此时同我回去,岂不更便?并且命我改名‘闺臣’,方可应试,不知又是何意。”若花道:“据我看来,其中大有深意:按‘唐闺臣’三字而论,大约姑夫因太后久已改唐为周,其意以为将来阿妹赴试,虽在伪周中了才女,其实乃唐朝闺中之臣,以明并不忘本之意。信内嘱阿妹若不速回,误了考期,不替父亲争气,就算不孝。既有如此严命,阿妹竟难再朝前进哩。”小山道:“话虽如此,但我们迢迢数万里至此,岂有不见一面之理?况父亲既在此山,也未有寻不见的。

且到前面,再作计较。“

一齐举步越过岭去,只见路旁有一坟墓。小山道:“此是仙境,为何却有坟墓?莫非就是樵夫所说荒冢么?”若花道:“阿妹:你看那边峭壁上镌著‘镜花冢’三个大字,原来此墓所葬却是‘镜花’,不知是何形象?可惜刚才未曾问问樵夫。”略为歇息,转过峭壁,走未一里,正面有一白玉牌楼,上镌“水月村”

三个大字。穿过牌楼,四面观望,并无人烟。迎面有一长溪拦住去路。虽无桥梁,喜得溪边有株数人合抱不来的一颗大松,由这边山坡,歪歪斜斜一直铺到对面山坡,倒象推倒一般,天然一座松根桥梁。二人攀著松枝,渡了过去。面前一带松林,密密层层,约有半里之遥。穿过松林,再四处一肴,真是水秀山清,无穷美景。远远望那山峰上面,俱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那派清幽景象,竟是别有洞天。正在观看,忽见对面祥云缭绕,紫雾缤纷,从那山清水秀之中,透出一座红亭。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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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八回睹碑记默喻仙机观图章微明妙旨

话说唐小山同阴若花渡过小溪,因景致甚佳,正在观玩,忽见迎面清光之中,透出一座红亭,只觉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灿烂辉煌,华彩夺目。随即举步上前。

只见那参天的奇松怪柏,冲霄的野竹枯藤,都在亭子四面盘转,几如翠盖一般;

四壁厢异草奇花,也不知多少。亭子面前悬一金字大匾,上书“泣红亭”三个大字。旁边有一对联,写的是:

桃花流水杳然去,朗月清风到处游。

小山道:“刚才那樵夫教我望望泣红亭景致,那知却在此地。内中有何美景,我们何不进去看看?”若花道:“原来阿妹认得科斗文字,却也难得。”刚要举步,忽听亭内响了一声,现出万道红光。红光之内,撺出一位魁星:左手执笔,右手执斗,生得花容月貌,美如天仙。驾著彩云,四面红光旋绕,霎时起在空中,直向斗宫去了。若花道:“我同阿妹素日最敬魁星,谁知此间竟遇女身出现。原来魁星却有两像。”小山道:“将来回到家乡,如遇庙宇供有魁垦,妹子发个心愿,于男像之旁,另塑一尊女像,也不枉今日瞻仰一番。”二人随即对空叩拜。走进亭内,只见当中设一碧玉座,座旁安两条石柱,柱上也有一副对联:

红颜莫道人间少,薄命谁言座上无?

正面也有一匾,写的是“镜花水月”。那碧玉座上竖一白玉碑,高不满八尺,宽可数丈,上镌百人名姓:

司曼陀罗花仙子第一名才女“蠹书虫”史幽探司虞美人花仙子第二名才女“万斛愁”哀萃芳司洛如花仙子第三名才女“五色笔”纪沉鱼司青囊花仙子第四名才女“蝌蚪书”言锦心司疗愁花仙子第五名才女“雕虫技”谢文锦司灵芝花仙子第六名才女“指南车”师兰言

司玫瑰花仙子第七名才女“绮罗丛”陈淑媛司珍珠花仙子第八名才女“锦绣林”白丽娟司瑞圣花仙子第九名才女“升平颂”国瑞徵司合欢花仙子第十名才女“普天乐”周庆覃司百花仙子第十一名才女“梦中梦”唐闺臣司牡丹花仙子第十二名才女“女中魁”阴若花司木笔花仙子第十二名才女“风月主”印巧文司洛阳花仙子第十三名才女“回文锦”卞宝云司兰花仙子第十五名才女“血泪笺”田秀英司菊花仙子第十六名才女“玉无瑕”林书香司琼花仙子第十七名才会“龙凤质”宋良箴司莲花仙子第十八名才女“蓝田玉”章兰英司梅花仙子第十九名才女“百炼霜”阳墨香司海棠花仙子第二十名才女“花御史”郦锦春司桂花仙子第二十一名才女“水中月”田舜英司杏花仙子第二十二名才女“小太史”卢紫萱司芍药花仙子第二十三名才女“玉交枝”邺芳春司茉莉花仙子第二十四名才女“珊瑚囗「快忄换王」”邵红英司芙蓉花仙子第二十五名才女“玉玲珑”祝题花司笑靥花仙子第二十六名才女“个中人”孟紫芝司紫薇花仙子第二十七名才女“一剪红”秦小春司含笑花仙子第二十八名才女“蕙兰风”董青钿司杜鹃花仙子第二十九名才女“小嫦娥”褚月芳司玉兰花仙子第三十名才女“锦绣肝”司徒妩儿司蜡梅花仙子第三十一名才女“神弹子”余丽蓉司水仙花仙子第三十二名才女“凌波仙”廉锦枫司木莲花仙子第三十三名才女“小杨香”骆红蕖司素馨花仙子第三十四名才女“赛钟徭”林婉如司结香花仙子第三十五名才女“碧玉环”廖熙春司铁树花仙子第三十六名才女“女学士”黎红薇司碧桃花仙子第三十七名才女“鹦鹉舌”燕紫琼司绣球花仙子第三十八名才女“天孙锦”蒋春辉司木兰花仙子第三十九名才女“三面网”尹红萸司秋海棠花仙子第四十名才女“小猎户”魏紫樱司刺蘼花仙子第四十一名才女“女英雄”宰玉蟾司玉簇花仙子第四十二名才女“梦中人”孟兰芝司木棉花仙子第四十三名才女“织机女”薛蘅香司凌霄花仙子第四十四名才女“女中侠”颜紫绡司迎辇花仙子第四十五名才女“离乡草”枝兰音司木香花仙子第四十六名才女“采桑女”姚芷馨司凤仙花仙子第四十七名才女“芙蓉剑”易紫菱司紫荆花仙子第四十八名才女“清风翼”田凤囗「儇左亻换右羽」

司蔷薇花仙子第四十九名才女“广寒月”常红珠司秋牡丹花仙子第五十名才女“鸳凤俦”叶琼芳司锦带花仙子第五十一名才女“鸿文锦”卞彩云司玉蕊花仙子第五十二名才女“夜光壁”吕尧囗「上艹下冥」

司八仙花仙子第五十三名才女“清虚府”左融春司子午花仙子第五十四名才女“意中人”孟芸芝司青鸾花仙子第五十五名才女“睿文锦”卞绿云司旌节花仙子第五十六名才女“君子风”董宝钿司瑞香花仙子第五十七名才女“五彩虹”施艳春司荼蘼花仙子第五十八名才女“鸳鸯带”窦耕烟司月季花仙子第五十九名才女“朝霞锦”蒋丽辉司夜来香花仙子第六十名才女“水晶珠”蔡兰芳司罂粟花仙子第六十一名才女“书中人”孟华芝司石竹花讪子第六十二名才女“绮文锦”卞锦云司蓝菊花仙子第六十三名才女“连理枝”邹婉春司丁香花仙子第六十四名才女“玉壶冰”钱玉英司棣棠花仙子第六十五名才女“锦帆风”董花钿司迎春花仙子第六十六名才女“双凤钗”柳瑞春司千日红花仙子第六十七名才女“雄文锦”卞紫云司翦春罗花仙子第六十八名才女“画中人”孟玉芝司夹竹桃花仙子第六十九名才女“罗纹锦”蒋月辉司荷包牡丹花仙子第七十名才女“连城璧”吕祥囗「上艹下冥」

司西番莲花仙子第七十一名才女“比目鱼”陶秀春司金丝桃花仙子第七十二名才女“峨眉月”掌骊珠司翦秋纱花仙子第七十三名才女“鸳鸯锦”蒋星辉司十姊妹花仙子第七十四名才女“花上露”戴琼英司丽春花仙子第七十五名才女“如意风”董珠钿司山丹花仙子第七十六名才女“尧文锦”卞香云司玉簪花仙子第七十七名才女“月中人”孟瑶芝司金雀花仙子第七十八名才女“瑶台月”掌乘珠司栀子花仙子第七十九名才女“麒麟锦”蒋秋辉司真珠兰花仙子第八十名才女“女蓓提”缁瑶钗司佛桑花仙子第八十一名才女“龙文锦”卞素云司长春花仙子第八十二名才女“比翼鸟”姜丽楼司山矾花仙子第八十三名才女“持筹女”米兰芬司宝相花仙子第八十四名才女“囗「氵宛」花石”宰银蟾司木槿花仙子第八十五名才女“胭脂萼”潘丽春司蜀葵花仙子第八十六名才女“镜中人”孟芳芝司鸡冠花仙子第八十七名才女“同心结”钟绣田司蝴蝶花仙子第八十八名才女“仁风扇”谭蕙芳司秋葵花仙子第八十九名才女“眼中人”孟琼芝司紫菜莉花仙子第九十名才女“铺地锦”蒋素辉司梨花仙子第九十一名才女“荆山璧”吕瑞囗「上艹下冥」

司藤花仙子第九十二名才女“太平风”董翠钿司芦花仙子第九十三名才女“潇湘月”掌浦珠司蓼花仙子第九十四名才女“鹤顶红”井尧春司葵花仙子第九十五名才女“海底月”崔小莺司杨花仙子第九十六名才女“铁笛仙”苏亚兰司桃花仙子第九十七名才女“赛赵娥”张凤雏司草花仙子第九十八名才女“小毒蜂”闵兰荪司菱花仙子第九十九名才女“笔生花”花再芳司百合花仙子第一百名才女“一卷书”毕全贞

小山把人各看过,不觉忖道:“父亲命我改名,那知此碑一等第十一名就是‘唐闺臣’,并且若花姐姐同婉如、兰音妹妹也在上面。我闻古人有‘梦观天榜’之说,莫非此碑就是天榜?为何又有司花字样?以此看来,又非天榜了。”因向若花道:“姐姐:你看此碑可是天榜么?”若花道:“我看此碑都是篆文,一字不识,谁见甚么天榜?”小山道:“妹子真心请问,怎么姐姐忽然斗起趣来?”若花道:“愚姐怎么斗趣?”小山道:“此碑所镌都是随常楷书,姐姐说是篆文,岂非斗趣么?”若花听了,把眼揉了一揉,又朝碑上细看道:“上面各字,与外面匾对一样,都是科斗古文,若有一字认得,算我有心欺你。果真不识,岂有戏言!”小山不觉诧异道:“明明都是楷节,为何到了姐姐眼里,却变作古文?世间竟有如此奇事?怪不得姐姐说我认得科斗文字,原来却是这个缘故。以此看来,可见凡事只要有缘:妹子同他有缘,所以一望而知;姐姐同他无缘,因此变成古篆。”

若花道:“此碑我虽不识,幸喜阿妹都知,就请费心把这情节讲说一遍,愚姐也就如同目睹了。”小山道:“上面所载,俱是我们姊妹日后之事,约计百人之多。此时姐姐既于碑上一无所见,可见仙机不可泄漏。妹子若要捏造虚言,权且支吾,未免欺了姐姐;若说出实情,又恐泄漏天机,致生灾患。好在碑上之事,将来总要出现,妹子意欲等待事后再细细面陈。姐姐以为何如?”若花道:“阿妹所见极是。但我望著此碑,只觉红光四射,两眼被这红光耀的只觉发昏。字既不识,站在这里甚觉无味,莫若且到亭外走走。阿味在此,把这情节细细记在心里,事后告诉我们,也是一段佳话。”小山道:“姐姐言这碑上红光四射;与我所见,又是两样,妹子望去,只觉一股清气。今姐姐看是红光,可见姐姐将来必是受享洪福之人,与妹子迥不相同。”若花道:“我现在离乡背井,子然一身,将未得能附骥,考个才女,心愿足矣,那里还有甚么洪福轮到身上!若有洪福,也不投奔他邦了。”说著,滴下两点眼泪,把包袱取下放在石几上,走出去了。

小山又朝后看,人名之后,还有一段总论,写的是:

泣红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盖主人自言穷探野史,尝有所见,惜湮没无闻,而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或纪其沉鱼落雁之妍,或言其锦心绣口之丽,故以纪沉鱼、言锦心为之次焉。继以谢文锦者,意谓后之观者,以斯为记事则可;若目为锦绣之文,则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于锦?矧寿夭不刘,辛酸满腹,往事纷纭,述之惟恐不逮,讵暇工于文哉!则惟谢之。而师仿兰言,案其迹敷陈表白而传述之,故谢文锦后,承之以师兰言、陈淑媛、白丽娟也。给以花再芳、毕全贞者,盖以群芳沦落,几至澌灭无闻,今赖斯而得不朽,非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琼林琪树,合璧骈珠,故以全贞毕焉。

总论后有个篆字图章,写的是:

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时遇唐,流布遐荒。

小山看罢,忖道:“这‘唐时遇唐,流布遐荒’八个字,细细揣夺,如今正当唐时,我又姓唐,又亲见此碑,岂非教我流传海内么?仙机虽是如此,奈此碑所列百人之多,不独头绪纷繁,就是人名也甚难记,这是苦我所难了!”思忖多时,因走路辛苦,要寻坐处歇息,恰好旁边有一石几,石几面前有条石凳,就在登上坐了。把包袱取下,放在几上,歇息片晌。复又想道:“这个碑记,明明教我流传海内,偏偏笔砚又未带来,这却怎好?也罢,莫若把他读的烂熟,记在心里,也是一样。”于是望著玉碑从头读去。读了几句,甚觉拗口。正在为难,只见若花走了进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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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四十九回泣红亭书叶传佳话流翠浦搴裳觉旧踪

话说若花走进亭子,也在石凳坐下,道:“阿妹可曾记清?外面绝好景致,何不出去看看?”小山道:“姐姐来的正好,妹子有件难事正要请教。”因把图章念了一遍,道:“姐姐:你看这个图章,岂非教我流传么?上面字迹过多,强记既难,就是名姓也甚难记。又无笔砚,这却怎处?”若花道:“阿妹若要笔砚,刚才愚姐因看山景要想题诗,却有绝好笔矾在此。”即到外面取了几片蕉叶进来道:“阿妹何不就以此时权且抄去?俟到船上,再用纸笔誊清,岂不好么?”小山道:“蕉叶虽好,妹子从未写过,不知可能应手。”随到亭外,用剑削了几枝竹签进来,将蕉叶放在几上,手执竹签,写了数字,笔画分明,毫不费事。不觉大喜。

刚要抄写,因向若花道:“刚才未进此亭时,远远望著对面都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宛如天堂一般。如此仙境,想我父亲必在其内。此时既到了可以寻踪觅迹处,只应朝前追寻,岂可半途而废?况这碑记并非立时就可抄完,莫若且把父亲寻来,慢慢再抄,也不为迟。”若花道:“阿妹话虽有理,但恐寻而不遇,也是枉然。我们只好且到前面,再作道理。”各人背了包袱,步出亭外,走了多时,那些台殿渐渐相近。正在欢喜,忽听水声如雷。连忙趱行,越过山坡,迎面有一深潭,乃各处瀑布汇归之所,约宽数十丈,竟把去路挡住。小山看罢,只急的暗暗叫苦。即同若花登在高峰,细细眺望。谁知这道深潭,当中冒出这股水,竟把此山从中分为两处,并无一线可通。二人走来走去,无计可施。若花道:“今日那个樵夫,转眼间无踪无影,明是仙人前来点化。我想姑夫既托仙人寄信,那仙人又说常聚一处,岂是等闲!信中既催阿妹速去考试,允你日后见面,想来自有道理。为今之讨,莫若抄了碑记,早早回去。不独可以赴试,就是姑母接了此信,见了阿妹,也好放心,也免许多倚闾之望。愚见如此,阿妹以为何如?”小山听了,虽觉有理,但思亲之心,一时何能撇下?正在犹疑,只见路旁石壁上有许多大字。上前观看,原来是首七言绝句:

义关至性岂能忘?踏遍天涯枉断肠;

聚首还须回首忆,蓬莱顶上是家乡。

诗后写著“某年月日岭南唐以亭即事偶题”。小山看到末二句,猛然宁神,倒象想起从前一事;及至细细寻思,却又似是而非。惟有呆呆点头,不知怎样才好。

若花道:“阿妹不必发呆了!你看诗后所载年月,恰恰就是今日!诗中寓意,我虽不知,若以‘即事’二字而论,岂非知你寻亲到此?那‘踏遍天涯枉断肠’之句,岂非说你寻遍天涯也是枉然?况且前日阿妹所谈去年题的思亲之诗,我还记得第六句是‘蓬莱缥缈客星孤’;今姑夫恰恰回你一句‘蓬莱顶上是家乡’。彼时阿妹不过因‘蓬莱’二字都是草名,对那松菊,觉的别致;那知今日竟成了诗谶。可见此事已有先兆。并且刚才从此走过,壁上并无所见;转眼间,就有诗句题在上面,若非仙家作为,何能如此?此时我们只好权遵慈命,暂回岭南,俟过几时,安知姑夫不来度脱你我都去成仙呢?”说罢,携了小山的手,仍向泣红亭走来。一路吃些松实柏子。又摘了许多蕉时,削了几枝竹剑。来至亭内,放下包袱,略为歇息。

若花道:“此碑共有若干字?”小山道:“共约二千。赶紧抄写,明日可完。”

若花道:“既如此,阿妹只管请写,不必分心管我。好在此地到处皆是美景,即或耽搁十日,也游不厌的。”于是自去游玩。小山写了一日,到晚同若花就在亭内宿歇。次日正要抄写,只见碑记名姓之下,忽又现出许多事迹,自己名下写著:“只因一局之误,致遭七情之磨。”若花名下写著:“虽屈花王之选,终期藩服之荣。”其余如兰音、婉如诸人,莫不注有事迹。看罢,不觉忖道:“我又不会下棋,这一局之误,从何而来?”因将碑记现出事迹之话,告诉若花。若花道:“既有如此奇事,自应一总抄去为是。我还出去游玩,好让阿妹静写。”说罢,去了。小山写了多时,出来走动走动。若花正四处观玩,忽见小山出来,不觉忖道:“碑上仙机固不可泄漏;他所抄之字不知可是古篆?趁他在外,何不进去望望?”即到石几跟前一看,蕉叶上也是科斗文字。连忙退出。只见小山从瀑市面前走来。若花道:“原来阿妹去看瀑布,可谓‘忙里偷闲’了。”小山道:“妹子前去净手,并非去看瀑布。姐姐忽从亭内走出,莫非偷看碑记么?倘泄漏仙机,乃姐姐自己造孽,与妹子无涉。”若花道:“愚姐岂肯如此!因要领教尊书,进去望望;谁知阿妹竟写许多古篆,仍是一字不识。你弄这些花样,好不令人气闷。”

小山道:“这又奇了!妹子何尝会写篆字?倒要奉请再去看看。”一齐走进亭内。

若花又把二目揉了一揉道:“怎么我的眼睛今日忽然生出毛病,竟会看差了?”

小山笑道:“姐姐并非看差,只怕是眼贫了。”若花道:“莫要使巧骂人!准备孽龙从无肠东厕逃回,只怕还要托人求亲哩。‘乘龙’佳婿倒还不差,就只近来身上有些臭气,若非配个身有异香的,就是熏也熏死了。”于是看那蕉叶上面,明明白白都是古篆,并无一字可识。又把玉碑看了道:“你这抄的笔画,同那碑上都是一样;碑上字我既不识,又何能识此呢?”

小山不觉叹道:“妹子所写,原是楷书,谁知到了姐姐眼中,竟变成古篆!

怪不得俗语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妹子可谓有缘,姐姐竟是无缘了。”若花道:“我虽无缘,今得亲至其地,亦算无缘中又有缘了。”

小山道:“姐姐虽善于词令,但你所说‘有缘’二字,究竟牵强,何能及得妹子来的自然。”若花道:“据我看来:有缘固妙,若以现在情形而论,倒不如无缘来的自在。”小山道:“此话怎讲?”若花道:“即如此时遍山美景,我能畅游;

阿妹惟有拿著一枝毛锥在那里钻刺,不免为缘所累:所以倒不如无缘自在。“小山道:”姐姐要知:无缘的不过看看山景;那有缘的不但饱览仙机,而且能知未来,即如姐姐并婉如诸位妹妹一生休咎,莫不在我胸中。可见又比观看山景胜强万万。“

若花道:“据你所言,我们来历,我们结果,你都晓得了。我要请问阿妹:你的来历,你的结果,你可晓得?”小山听了,登时汗流浃背。不觉愣了一愣道:“姐姐:你既不自知,你又何必问我?至于我知、我不知,我又何必告诉你?况你非我,你又安知我不自知?俗语说的:”工夫各自忙。‘姐姐请去闲游,妹子又要写了。“若花道:”你知,固好;我不知,也未尝不妙。总而言之:大家’无常‘一到,不独我不知的化为飞灰,依然无用;就是你知的也不过同我一样,安能又有甚么长生妙术!“说著,出亭去了。小山听了,心里只觉七上八下,不知怎样才好,思忖多时,只得且抄碑记。写了半晌,天色已晚,又在亭中同若花歇了一宿。

次日抄完,放在包袱内。二人收拾完毕,背了包袱,步出位红亭。小山朝著上面台殿跪下,拜了两拜,不觉一阵心酸,滴下泪来。拜罢起身,一同回归旧路,仍是泪落不止,不时回顾。不多时,穿过松林,渡过小溪,过了水月村,越过镜花岭,真是归心似箭。走了一日,到晚寻个石洞住了。一连走了两日。这日正朝前进,路旁有一瀑布,只闻水声如雷,峭壁上镌著“流翠浦”三个大字。瀑布流下之水,漫延四处,道路甚滑。二人只得携手,提著衣裙,缓缓而行。走了多时,过了流翠浦。前面弯弯曲曲,尽是羊肠小道:“岔路甚多,甚难分辨。小山道:”前日来时,途中虽有几处瀑布,并无如许之大。今日莫非走差了?我们且找来时所画字迹,照著再走。“寻了半晌,虽将字迹寻著,及至细看,竟将”唐小山“

三字改做“唐闺臣”。小山看了诧异道:“怎么竟有如此奇事!”若花道:“此非仙家作为,何能如此,看来又是姑夫弄的手段了。”大家于是放心前进。恰好走到前面,凡遇歧途难辨之外,路旁山石或树木上总有“唐闺臣”三字。二人也不辨是否,只管顺着字迹走去。

这日走到一条大岭,高高下下,走了多时,早已嘘嘘气喘。朝上望了一望,惟见怪石纵横,峭壁重叠,其高无对。若花道:“当日上山,途中并无此岭,为何此时忽又冒出这条危峰?这几日走的两脚疼痛,平坦大道,业已勉强,何能行此崎岖险路?偏偏此岭又高,这却怎好!”小山道:“喜得上面树木甚多,只好妹子搀著姐姐缘木而上。”二人攀藤附葛,又朝上走。走不多时,若花只觉两足痛入肺腑,登时喘作一团,连忙靠著一颗大树,坐在山石上,抱著两足,泪落不止。

小山正在著急,忽听树叶刷刷乱响,霎时起了一阵旋风,只觉一股腥气,转眼间,半山中撺下一只斑毛大虫。二人一见,只吓的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各从身上拔出宝剑,慌忙携手站起。那大虫连撺带跳,朝下走来。看看相离不远,眼睛忽然放出红光,把尾竖起,摇了两摇,口内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声,将身一纵,离地数丈,竟自迎头扑来。二人忙举宝剑,护住头顶。耳内只闻一阵风声,那大虫自从头上撺了过去。二人把头摸了一摸,喜得头在颈上,慌忙扭转身躯看那大虫。原来身后有个山羊在那里吃草,却被大虫看见,扑了过去,就如鹰拿燕雀一般,抱住山羊,张开血盆大口,羊头吃在腹内;把口一张,两只羊角飞舞而出。顷刻把羊吃完,扭转身躯。面向二人,把前足朝下一按,口中吼了一声。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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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五十回遇难成祥马能伏虎逢凶化吉妇可降夫

话说那虎望著小山、若花,按著前足,摇著大尾,发威作势,又要迎面扑来。

二人连说“不好……”正在惊慌,忽闻一阵鼓声如雷鸣一般,振的山摇地动。从那鼓声之中,由高峰撺下一匹怪马:浑身白毛,背上一角,四个虎爪,一条黑尾。

口中放出鼓声,飞奔而来。大虫一见,早已逃撺去了。若花道:“此兽虽然有角,无非骡马之类,生的并不凶恶,为何虎却怕他?阿妹可知其名么?”小山道:“妹子闻得驳马一角在首,其鸣如鼓,喜食虎豹。此兽角虽在背,形状与驳马相仿,大约必是驳马之类。”只见此兽走到眼前,摇头摆尾,甚觉驯熟,就在面前卧下,口食青草。小山见他如此驯良,用手在他背上抚摩,因向若花道:“妹子闻得良马最通灵性。此时我们断不能上山,何不将他骑上?或能驼过岭去,也未可知,况他背上有角,又可抱住,不致倾跌。必须把他颈顶缚住,就如丝缰一般,带在手里,才不致乱走。不知他可听人调度?我且试他一试。”随将身边丝绦解下,向驳马道:“我唐闺臣因寻亲至此,蒙若花姐姐携伴同行,不意一时足痛不能上山,今幸得遇良马。吾闻良马比君子,若果能通灵性,即将我们驼过岭去,将来回归故土,当供良马牌位,日日焚香,以志大德。”一面说著,将丝绦缚在驳马顶上,包袱都挂角上,牵至一块石旁,把若花搀扶上去,一手抱角,一手牵著丝绦。小山登在石上,就在若花身后,也骑在驳马背上。若花道:“阿妹将我身背抱紧,我放辔头了。”手提丝绦抖了两抖,驳马放开四足,竟朝岭上走去。二人骑在马上,甚觉平稳,欢喜非常。不多时,越过高岭,来到岭下。那个大虫正在赶逐野兽,驳马一见,早已放出鼓声,要想奔去。若花忙提丝绦,带到一块石旁,把马勒住,都由石上慢慢下来,取了包袱,解下丝绦。驳马连撺带跳,转眼间越过山峰,追赶大虫去了。

二人略略歇息,背了包袱,又走数里。小山恐若花足痛,早早寻个石洞歇了。

次日又朝前进,若花道:“今日喜得道路平坦,缓步而行,尚不费力。但我自从吃这松实柏子,腹中每每觉饿,连日虽然吃些桑椹之类,也不济事。此地离船甚远,必须把豆面再吃一顿,方叶行路;不然,腿上更觉无力了。”小山道:“妹子自从吃了松实柏子,只觉精神陡长,所以日日以他为粮。那知姐姐却是如此。

何不早说?“即将豆面取出。若花饱餐一顿,登时腿脚强健。又走两日。这日在路闲谈,小山道:”我们自从上山,走了半月,才到镜花岭;如今从泣红亭回来,已走七日,看来已有一半路程。这二十余日,舅舅、舅母,不知怎样盼望!“若花道:”婉如阿妹缺了伴侣,只怕还更想哩。“

忽听林内有人叫道:“好了!好了!你们回来了!”二人小觉吃了一吓,忙按宝剑,将脚立住,遥见林之洋气喘嘘嘘跑来道:“俺在那边树下远远看著两人,头戴帽兜,背著包袱,俺说必是你们回来,好极!好极!几乎盼杀俺了!”小山道:“甥女别后,舅母身上可好?舅舅为何不在山下看守船只,却走出若干路程,吃这辛苦?”若花道:“阿父山下何日起身?离船几日了?阿母、阿妹,身体可安?”林之洋道:“你们两个想是把路走迷了?前面已到小蓬莱石碑,顷刻就要下山,怎说这话?俺因你们去了二十多日不见回来,心里记挂,每日上来望望,今日来了多时,正在盼望,那知你们巧巧回来。”二人听了,如梦方醒,更叹仙家作用之奇。

即同林之洋下山上船,放下包袱,见过吕氏、婉如;乳母替他们除了帽兜,脱去箭衣。喘息定了,小山才把“遇见樵夫,接著父亲之信,嘱我回去赴试,俟中才女,方能相见”的话,告诉一遍。林之洋把信看了。欢喜道:“妹夫说等甥女中过方能相聚。不过再隔一年,就可相见。”小山道:“话虽如此,安知父亲不是骗我?况海外又无便船,如何就能回乡?”林之洋听了,惟恐小山又要上去,连忙说道:“据俺看来:这话决不骗你,他若立意不肯回家,为甚寄信与你?甥女只管放心!好在这路俺常贩货来往,将来甥女考过,你父亲如不回家,俺们仍旧同来;如今早早回去,也免你母亲在家挂念。”小山听罢,正中下怀,暗暗欢喜,故意说道:“舅舅既允日后仍旧同来,甥女何必忙在一时?就遵舅舅之命,暂且回去,将来再计较。”林之洋点头道:“甥女这话才是,但你父亲信内嘱你改名‘闺臣’,自然有个道理,今后必须改了,才不负你父亲之意。”因向婉如道:“已后把他叫作闺臣姐姐,莫叫小山姐姐了。”随即张罗开船。唐闺臣把信收过。吕氏见闺臣肯回岭南,也甚喜道:“此番速速回去,不独你母亲放心,那考才女也是一桩大事。你若中了才女,你父母面上荣耀,不必说了,就是俺们在亲友面前,也觉光彩。倘能携带若花、婉如也能得中,那更好了。”

大家一路闲谈。姊妹二个,都将诗赋日日用功。闺臣偷空,把泣红亭碑记另用纸笔抄了。因蕉叶残缺,即包好沉入海中。又将碑记给婉如观看,也是一字不识。因此更觉爱护,暗暗忖道:“此碑虽落我手,上面所载事迹,都是未来之事,不能知其详细,必须百余年后,将这百人一生事业,同这碑记细细合参,方能一

一了然。不知将来可能得遇有缘?倘能遇一文士,把这事迹铺叙起来,做一部稗官野史,也是千秋佳话。“正要放入箱内,只见婉如所养那个白猿忽然走来,把碑记拿在手内,倒象观看光景。闺臣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们这上面事迹,你何能晓得。却要拿著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有缘的,你能替我办此大功么?大约再修几百年,等你得道,那就好了。“

一面说笑,将碑记夺过,收入箱内。因与白猿斗趣,偶然想起驳马,随即写了良马牌位,供在船上,早晚焚香。

一路顺风。光阴迅速,这日到了两面国,起了风暴,将船收口。林之洋道:“俺在海外,那怕女儿国把俺百股磨折,俺也不惧,就只最怕两面国:他那浩然中内藏著一张坏脸,业已难防;他还老著面皮,只管讹人钱财。”闺臣道:“他们怎样讹人?”林之洋就把当日在此遇盗,亏得徐丽蓉兄妹相救的话说了一遍。

若花道:“前年既有此事,阿父倒不可大意。到了夜晚,大家都不可睡,并命众水手多带鸟枪来往巡更,阿父不时巡查:一切谨慎,也可放心了。”林之洋连连点头,即到外面告知众人。到了日暮,前后梆铃之声,络绎不绝;多、林二人不时出来巡查。

天将发晓,风暴已息,正收拾开船。忽有无数小舟蜂拥而至,把大船团团围住,只听枪炮声响成一片。船上众人被他这阵枪炮吓的鸟枪也不敢放。登时有许多强盗跳上大船。为首一个大盗,走进中舱,在上首坐了,旁列数人,都是手执大刀个个头戴浩然巾,一脸杀气。闺臣姊妹在内偷看,浑身发抖。众偻罗把多、林二人并众水手如鹰拿燕雀一般,带到大盗面前。二人朝上望了一望,那上面坐的,原来就是前年被徐蓉弹子打伤的那个大盗。只见他指著林之洋喊道:“这不是口中称‘俺’的囚徒么?快把他首级取来!”众偻罗一齐动手。林之洋吓的拚命喊道:“大王杀我,我也不怨;剐我,我也不怨,任凭把我怎洋,我都不怨:就只说我称‘俺’,我甚委屈!我生平何曾称‘俺’?我又不知‘俺’是甚么。

求大王把这‘俺’字说明,我也死的明白。“众偻罗道:”禀大王:他连‘俺’的来历还不知,大王莫认差了?刚才来时,夫人分付,倘误伤人命,回去都有不是。求大王详察。“

大盗道:“既如此,把他放了。你们再把船上妇女带来我看。”众偻罗答应,将吕氏、乳母、闺臣、若花、婉如带到面前。大盗看了道:“其中并无前年放弹恶女。他这船上共有若干货物?”众偻罗道:“刚才查过,并无多货,只有百十

担白米,二十担粉条子,二十担青菜,还有几十只衣箱。“大盗笑道:”他这礼物虽觉微末,俗语说的:“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只好备个领谢帖儿,权且收了。你们再去细看,莫粑燕窝认作粉条子;若是燕窝,我又有好东西吃了。

但他们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窝,就肯送来?那三个女子生的都觉出色,恰好夫人眼前正少丫环,既承他们美意远远送来,所谓‘却恐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备个领谢帖儿。尔等即将他们带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须要小心,倘有走失,割头示众!“众偻罗答应。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里肯听。不由分说,把闺臣、若花、婉如掳上小舟。所有米粮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颗粒无存。一齐跳上小船。

只听一声胡哨,霎时扯起风帆,如飞而去。吕氏嚎咷恸哭;林之洋只急的跺脚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闺臣姊妹三人,被众人掳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撺下海去;无奈众人团团围住,步步堤防,竟无一隙之空。不多时,迸厂山裹。随后大盗也到,把他三人引进内室。里面有个妇人迎出道:“相公为何去了许久?”大盗道:“我恐昨日那个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寻了三个丫环回来,所以耽搁。”因向闺臣三人道:“你们为何不给夫人磕头?”三人看时,只见那妇人年纪未满三旬,生的中等人材,满脸脂粉,浑身绫罗,打扮却极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道了万福,站在一旁。大盗笑道:“这三个丫环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规矩,不会行礼,连个以头抢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个生得可好?也还中意么?”妇人听了,把他三人看了,不觉愣了一愣,脸上红了一红,因笑道:“今日山寨添人进口,为何不设筵席?难道喜酒也不吃么?”旁边走过两个老嬷道:“久已预备,就请夫人同大王前去用宴。”妇人道:“就住此处摆设最好。”老嬷答应。登时摆设齐备,夫妻两个对面坐了。

大盗道:“昨日那个黑女同这三个女子都是不知规矩,夫人何不命他都到筵前跟著老嬷习学,将来伺候夫人,岂不好么?”妇人点头,分付老嬷即去传唤。

老嬷答应,带了一个黑女进来。闺臣看时,那黑女满面泪痕,生的倒也清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老嬷把黑女同闺臣姊妹带至筵前,分在两旁侍立。大盗一面看著,手里拿著酒杯,只喜的眉开眼笑,一连饮了数杯道:“夫人何不命这四个丫环轮流把盏,我们痛饮一番,何如?”妇人听了,鼻中哼了一声,只得点头道:“你们四个都与大王轮流敬酒。”四人虽然答应,都不肯动身。若花忖道:“这个女盗既教我们斟酒,何不趁此将大盗灌醉,然后再求女盗放我们回去,岂不是好?”随即上前执壶,替他夫妻满满斟了下来;因向闺臣、婉如暗暗递个眼色。

二人会意,也上前轮流把盏。那个黑女见他们都去斟酒,只得也去斟了一巡。

大盗看了,乐不可支,真是酒入欢肠,越饮越有精神。那里禁得四人手不停壶,只饮的前仰后合,身子乱幌,饮到后来,醉眼朦胧,呆呆望著四人只管发笑。

妇人看著,不觉冷笑道:“我看相公这个光景,莫非喜爱他们么?”大盗听了,满面欢容,不敢答言,仍是嘻嘻痴英。妇人道:“我房中向有老嬷服侍,可以无须多婢。相公既然喜爱,莫若把他四个都带去作妾,岂不好么?”闺臣姊妹听了,暗暗只说:“不好!性命要送在此处了!”大盗把神宁了一宁道:“夫人此话果真么?”妇人道:“怎好骗你!我又不曾生育,你同他们成了喜事,将来多生几个儿女,也不枉连日操劳一场。”

若花听了,只管望著闺臣,闺臣把眼看著婉如:姊妹三个,登时面如傅土,身似筛糠。闺臣把他二人衣服拉了一把,退了两步,暗暗说道:“适听女盗所言,我们万无生理。但怎样死法,大家必须预先议定,省得临时惊慌。”若花道:“我们还是投井呢?还是寻找厨刀自刎呢?”闺臣道:“厨房有人,岂能自刎;莫若投井最好。”婉如道:“二位姐姐千万携带妹子同去。倘把俺丢下,就没命了!”

若花道:“阿妹真是视死如归。此时性命只在顷刻,你还斗趣!”婉如道:“俺怎斗趣?”若花道:“你说把你丢下就没命了,难道把你带到井里倒有命了?”

只听那妇人道:“此事不知可合你意?如果可行,我好替你选择吉期。”大盗听了,喜笑颜开,浑身发软,望著妇人深深打躬道:“拙夫意欲纳宠,真是眠思梦想,已非一日,惟恐夫人见怪,不敢启齿。适听夫人之言,竟合我心。……”

话未说完,只听碗盏一片声响,那妇人早把筵席掀翻,弄了大盗一身酒菜,房中所有器具,撂的满天飞舞。将身倒在地下,如杀猪一般,放声哭道:“你这狠心强贼!我只当你果真替我寻丫环,那知借此为名,却存这个歹意!你即有心置妾,要我何用?我又何必活在世上,讨人憎嫌!”说罢爬起,拿了一把剪刀,对准自己咽喉,咬定银牙,紧皱蛾眉,眼泪汪汪,气喘嘘嘘,浑身乱抖,两手发颤,直向颈顶狠狠刺来。大盗一见,吓的胆战心惊,忙把剪刀夺过,跪求道:“刚才只因多饮几怀,痰迷心窃,酒后失言,只求夫人饶恕,从此再不妄生邪念了。”妇人仍是啼哭,口口声声,只说丈夫负义,务要寻死。一面哭著,又用带子套在颈上,要寻自尽,又被大盗枪去;猛然一头要朝壁上撞去,也彼大盗拦住。大盗心忙意乱,无计可施,只得磕头道:“我已立誓不放再存恶念,无如夫人执意不信。

如今只好教他们打个样子,已后再犯,就照今日加倍责罚,也是情愿。“因命老嬷把四个行杖偻罗传进内室道:”我酒后失言,忤了夫人,以致夫人动怒,只要寻死。只得烦你们照军门规矩,将我重责二十。如夫人念我皮肉吃苦,回心转意,就算你们大功一次。我虽惧怕夫人,你们切莫传扬出去,设或被人听见强盗也会惧内,那才是个笑话哩。“将身爬在地下。四个偻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竹枪,一递一换,轻轻打去。大盗假意喊叫,只求夫人饶恕。刚打到二十,妇人忽然手指大盗道:”你存这个歹意,我本与你不共戴天;今你既肯舍著皮肉,我又何必定要寻死?但刚才所打,都是虚应故事,如果要我回心转意,必须由我再打二十,才能消我之气。“大盗听了,惟有连连叩首。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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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李汝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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