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叔上书谏吴王(讽谏之文若近若远。《新序》、《说苑》皆师其意者也。)
臣闻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土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则事无遗策,功流万世。臣乘愿披腹心而效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于臣乘言。
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
马方骇,鼓而惊之;系方绝,又重镇之。系绝于天,不可复结;队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能听忠臣之言,百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于累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极天命之上寿,弊无穷之极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人性有畏其景而恶其迹,却背而走,迹愈多,景愈疾。不如就阴而止,景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
不绝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犹抱薪而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
杨叶之大,加百中焉,可谓善射矣。然其所止,百步之内耳,比于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
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泰山之霤穿石,殚极之纟亢断干。水非石之镔,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也。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而蘖,足可搔而绝,手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养,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累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愿大王熟计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邹阳上书吴王(《汉书》:“阳奏书谏,为其事隐,恶指斥言,故先引秦为喻,因道胡、越、齐、赵之难,然后乃致其意。”
尚是战国遗响。)
臣闻秦倚曲台之宫,悬衡天下,画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节末路,张耳、陈胜连从兵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何则?列郡不相亲,万室不相救也。今胡数涉北河之外,上覆飞鸟,下不见伏兔,斗城不休,救兵不至,死者相随,辇车相属,转粟流输,千里不绝。何则?强赵责于河间,六齐望于惠后,城阳顾于卢博,三淮南之心思坟墓。大王不忧,臣恐救兵之不专,胡马遂进窥于邯郸,越水长沙,还舟青阳,虽使梁并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遏越人之粮,汉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辅大国,胡亦益进,越亦益深。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臣闻蛟龙骧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圣王砥节修德,则游谈之士,归义思名。今臣尽智毕议,易精极虑,则无国而不可奸;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恶臣国而乐吴民也,窃高下风之行,尤说大王之义。故愿大王无忽,察听其志。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夫全赵之时,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连山东之侠,死士盈朝,不能还厉王之西也。然则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愿大王审画而已。
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后,使东牟、朱虚东褒仪父之后,深割婴儿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阳,卒仆济北,囚弟于雍者,岂非象新垣等哉。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左规山东,右制关中,变权易势,大臣难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复起于汉,新垣过计于朝,则我吴遗嗣不可期于世矣。高皇烧栈道,灌章邯,兵不留行,收弊民之倦,东驰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愿大王熟察之。
司马长卿上书谏猎(朴而能华。)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恩,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
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王子阳谏昌邑王疏(下开匡刘。)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制心}兮。”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盖伤之也。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也。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 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轃,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
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刘子政上灾异封事(其气之厚,后人无能及者。)
臣前幸得以骨肉备九卿,奉法不谨,乃复蒙恩。窃见灾异并起,天地失常,征表为国,欲终不言,念忠臣虽在甽亩,犹不忘君,惓惓之义也。况重以骨肉之亲,又加以旧恩未报乎!欲竭愚诚,又恐越职。然惟二恩未报,忠臣之义,一抒愚意,退就农亩,死无所恨。
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萧韶》九成,而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四海之内,靡不和宁。及至周文,开基西郊,杂遝众贤,罔不肃和,崇推让之风,以销分争之讼。文王既没,周公思慕,歌咏文王之德。其诗曰:“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当此之时,武王、周公继政,朝臣和于内,万国欢于外,故尽得其欢心,以事其先祖。其诗曰:“有来雍雍,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来也。
诸侯和于下,天应报于上。故《周颂》曰:“降福穰穰。”又曰:“饴我厘麰。”厘麰,麦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获天助也。
下至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诗人疾而忧之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众小在位而从邪议,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诗曰:“歙歙〈言此〉〈言此〉,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君子独处,守正不挠众枉,勉强以从王事,则反见憎毒谗诉。故其诗曰:“密勿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嗷嗷。”当是之时,日月薄蚀而无光。其诗曰:
“朔日辛卯,日有蚀之,亦孔之丑。”又曰:“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天变见于上,地变动于下,水泉沸腾,山谷易处。其诗曰:“百川沸腾,山冢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霜降失节,不以其时。其诗曰:“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言民以是为非,甚众大也。此皆不和,贤不肖易位之所致也。
自此之后,天下大乱,篡杀殃祸并作,厉王奔彘,幽王见杀。至乎平王末年,鲁隐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离不和,出奔于鲁。而《春秋》为讳,不言来奔,伤其祸殃自此始也。是后尹氏世卿而专恣,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见,夜常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一,火灾十四,长狄入三国,五石陨坠,六鹢退飞,多糜,有蜮、蜚,鸲鹆来巢者皆一见,昼冥晦,雨木冰,李、梅冬实,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杀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饥,蝝、螽、螟蜂午并起。当是时祸乱辄应。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也。周室多祸,晋败其师于贸戎,伐其郊,郑伤桓王,戎执其使,卫侯朔召不往,齐逆命而助朔,五大夫争权,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复兴。
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淆,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刺,更相谗诉,转相是非,传授增加,文书纷纠,前后错缪,毁誉浑乱。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权藉势之人,子弟鳞集于朝,羽翼阴附者众辐辏于前,毁誉将必用,以终乖离之咎。是以日月无光,雪霜夏陨,海水沸出,陵谷易处,列星失行,皆怨气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轨迹,循诗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颂,犹郤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案《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夫有《春秋》之异,无孔子之救,犹不能解纷,况甚于《春秋》乎?
原其所以然者,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故为否,否者,闭而乱也。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故为泰,泰者,通而治也。《诗》又云:“雨雪麃麃,见晛聿消。”与《易》同义。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讇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拔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
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故贤人在上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易》曰:
“飞龙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则思与其类俱进。《易》曰:“拔茅茹以其汇,征吉。”在上则引其类,在下则推其类。故汤用伊尹,不仁者远,而众贤至,类相致也。今佞邪与贤臣并在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訿,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
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而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
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迹察两观之诛,览否泰之卦,观雨雪之诗,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
臣幸得托肺腑,诚见阴阳不调,不敢不通所闻。窃推《春秋》灾异,以救今事一二,条其所以,不宜宣泄。臣谨重封昧死上。
刘子政讼陈汤疏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扌监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埽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服,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藩,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
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行事。贰师将军李广利,损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毋鼓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余人。今康居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匡稚圭上政治得失疏(稚圭深于《礼》,故其辞尤粹美。)
臣闻五帝不同礼,三王各异教,民俗殊务,所遇之时异也。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廉耻之节薄,淫辟之意纵,纪纲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愚以为宜一旷然大变其俗。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桢干也。
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民不争;好仁乐施,则民不暴;上义高节,则民兴行;宽柔和惠,则众相爱。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何者?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礼让,而上克暴,或忮客好陷人于罪,贪财而慕势,故犯法者众,奸邪不止,虽严刑峻法,犹不为变。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窃考《国风》之诗,《周南》、《召南》被圣贤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晋侯好俭,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国贵恕。由此观之,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今之伪薄忮害,不让极矣。臣闻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是以百姓安,阴阳和,神灵应,而嘉祥见。《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此成汤所以建至治,保子孙,化异俗而怀鬼方也。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阴变则静者动,阳变则明者暗。水旱之灾,随类而至。今关东连年饥馑,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于赋敛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称之效也。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大自减损,省甘泉、建章宫卫,罢珠厓,偃武行文。将欲度唐、虞之隆,绝殷、周之衰也。诸见罢珠厓诏书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将见太平也。宜遂减宫室之度,省靡丽之饰,考制度,修外内,近忠正,远巧佞,放郑卫,进《雅》《颂》,举异材,开直言,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显洁白之士,昭无欲之路,览《六艺》之意,察上世之务,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视,令海内昭然咸见本朝之所贵,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匡稚圭上元帝疏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其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庭止。”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孔子著之于《孝经》首章,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能尽其性,然后能尽人物之性;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大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唯陛下戒所以崇圣德。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而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壸内。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 ,所亲物得其序;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陛下圣德纯备,莫不修正,则天下无为而治。
《诗》曰:“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匡稚圭上成帝疏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以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窃见圣德纯茂,专精《诗》《书》,好乐无厌。臣衡材驽,无以辅相善义,宣扬德音。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飨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俨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孔子曰:“德义可尊,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大雅》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诸侯正月朝觐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视之,又观以礼乐,飨醴乃归。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蒙化而成俗。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扬子云谏不受单于朝书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于是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墬,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为不一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化,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隶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恒之垒,探姑缯之壁,籍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埽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菑。惟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刘毅论邓太后注纪疏臣闻《易》载羲、农而皇德著,《书》述唐、虞而帝道崇。故虽圣明,必书功于竹帛,流音于管弦。伏惟皇太后膺大圣之姿,体乾坤之德,齐踪虞妃,比迹任、姒,孝悌慈仁,允恭节约,杜绝奢盈之源,防抑逸欲之兆,正位内朝,流化四海。及元兴、延平之际,国无储副。仰观乾象,参之人誉,援立陛下为天下主,永安汉室,绥静四海。又遭水潦,东州饥荒。垂恩元元,冠盖交路,菲薄衣食,躬率群下,损膳解骖,以赡黎苗。恻隐之恩,犹视赤子。克己引愆,显扬仄陋,崇晏晏之政,敷在宽之教。兴灭国,继绝世,录功臣,复宗室,追还徙人,蠲除禁锢。政非惠和,不图于心;制非旧典,不访于朝。弘德洋溢,充塞宇宙,洪泽丰沛,漫衍八方。华夏乐化,戎狄混并。丕功著于大汉,硕惠加于生人。巍巍之业,可闻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古之帝王,左右置史。汉之旧典,世有注纪。夫道有夷崇,治有进退。若善政不述,细异辄书,是为尧、汤负洪水大旱之责,而无咸熙假天之美;高宗、成王有雉雊迅风之变,而无中兴康宁之功也。上考《诗》、《书》,有虞二妃,周室三母,修行佐德,思不逾阈。未有内遭家难,外遇灾害,览总大麓,经营天物,功德巍巍若兹者也。宜令史官著《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悬之日月,掳之罔极,以崇陛下烝烝之孝。
刘子奇上桓帝书臣闻人非天地无以为生,天地非人无以为灵。是故帝非人不立,人非帝不宁。夫天之与帝,帝之与人,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伏惟陛下年隆德茂,中天称号,袭常存之庆,循不易之制,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
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拾暴秦之敝,追亡周之鹿,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功既显矣,勤亦至矣。流福遗祚,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雕敝诸夏,虐流远近,故天降众异,以戒陛下。陛下不悟,而竞令虎豹窟于麑场,豺狼乳于春囿。斯岂唐咨禹、稷、益典朕虞,议物赋土蒸民之意哉?又今牧守长吏,上下交竞,封豕长蛇,蚕食天下。货殖者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高门获东观之辜,丰室罗妖叛之罪。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
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古今一揆,成败同埶。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
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故武丁得傅说,以消鼎雉之灾;周宣用申、甫,以济夷、厉之荒。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朱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贞高绝俗。穆前在冀州,奉宪操平,摧破奸党,埽清万里。膺历典牧守,正身率下,及掌戎马,威扬朔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挟辅王室,上齐七耀,下镇万国。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
刘子奇改铸大钱议圣王承天制物,与人行止,建功则众悦其事,兴戎而师乐其旅。是故灵台有子来之人,武旅有凫藻之士。皆举合时宜,动顺人道也。臣伏读铸钱之诏,平轻重之议,访罩幽微,不遗穷贱,是以藿食之人,谬延逮及。盖以为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夫生养之道,先食后货。是以先王观象育物,敬授民时,使男不逋亩,女不下机。故君臣之道行,王路之教通。由是言之,食者乃有国之所宝,生民之至贵也。
窃见比年以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柚空于公私之求,所急朝夕之餐,所患靡盬之事,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哉?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或欲因缘行诈,以贾国利。国利将尽,取者争竞,造铸之端,于是乎生。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
夫欲民殷财阜,要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陛下圣德,愍海内之忧戚,伤天下之艰难,欲铸钱齐货以救其敝;此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燋烂。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
臣尝诵《诗》,至于《鸿雁》“于野”之劳,哀勤“百堵”之事,每喟尔长怀,中篇而叹。近听征夫饥劳之声,甚于斯歌。是以追悟匹妇吟鲁之忧,始于此乎?见白驹之意,屏营彷惶,不能监寐。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之位,鹰扬天下,乌钞求饱,吞肌及骨,并噬无厌。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版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愁怨之民,响应云合,八方分崩,中夏鱼溃,虽方尺之钱,何能有救其危?犹举函牛之鼎,絓纤桔之末。诗人所以眷然顾之,潸焉出涕者也。臣东野狂暗,不达大义,缘广及之时,对过所问。知必以身脂鼎镬,为天下笑。
黄世英移疾疏臣闻天者务刚其气,君者务强其政。是以王者处高自持,不可不安;履危任力,不可不据。夫自持不安,则颠;任力不据,则危。故圣人升高据上,则以德义为首;涉危蹈倾,则以贤者为力。
唐尧以德化为冠冕,以稷、契为筋力。高而益崇,动而愈据,此先圣所以长守万国,保其社稷者也。
昔高皇帝应天顺民,奋剑而王,埽除秦、项,革命创制,降德流祚。至于哀、平,则帝道不纲,秕政日乱,遂使奸佞擅朝,外威专恣。所冠不以仁义为冕,所蹈不以贤佐为力。终至颠蹶,灭绝汉祚,天维凌弛,民鬼惨怆。赖皇乾眷命,炎德复辉。
光武以圣武天挺,继统兴业,创基冰泮之上,立足积棘之林,擢贤于众愚之中,画功于无形之世,崇礼义于交争,循道化于乱离。是自历高而不倾,任力危而不跌。兴复洪祚,开建中兴,光被八极,垂名无穷。至于中叶,盛业渐衰。
陛下初从藩国,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谓见太平。而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重封累职,倾动朝廷。卿校牧守之选,皆出其门,羽毛齿革明珠南金之宝,殷满其室。富拟王府,埶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荣。忠臣惧死而杜口,万夫怖祸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为聋瞽之主。故太尉李固、杜乔,忠以直言,德以辅政,念国亡身,殒殁为报,而坐陈国议,遂见残灭。贤愚切痛,海内伤惧。又前白马令李云,指言宦官罪秽宜诛,皆因众人之心,以救积薪之敝。宏农杜众,知云所言宜行,惧云以忠获罪,故上书陈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国家,庶云获免。而云既不辜,众又并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结。故朝野之人,以忠为讳。
昔赵杀鸡犊,孔子临河而反。夫覆巢破卵,则凤凰不翔;刳牲夭胎,则麒麟不臻。诚物类相感,理使其然。尚书周永,昔为沛令,素事梁冀,幸其威埶,坐事当罪,越拜令职。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又黄门协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陛下不加清澄,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朱紫共色,粉墨杂蹂。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圭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昔曾子大孝,慈母投抒;伯奇至贤,终于流放。夫谗谀所举,无高而不可升;阿党相抑,无深而不可沦。可不察欤!
臣至顽驽,世荷国恩,身轻位重,勤不补过。然惧于永殁,负衅益深。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庶有万分,无恨三泉。
诸葛孔明出师表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罢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袆、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等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勤,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沪,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袆、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允等咎以章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高堂升平谏明帝疏盖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然则士民者,乃国家之镇也,谷帛者,乃土民之命也。谷帛非造化不育,非人力不成,是以帝耕以劝农,后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报施也。昔在伊唐,世值阳九厄运之会,洪水滔天,使鲧治之,绩用不成。乃举文命,随山刊木,前后历年二十二载。灾眚之甚,莫过于彼;力役之兴,莫久于此。尧舜君臣,南面而已。禹敷九州,庶士庸勋,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是以有国有家者,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妪煦养育,故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上下劳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饥馑荐臻,无以卒岁。宜加愍恤,以救其困。
臣观在昔书籍所载,天人之际,未有不应也。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阴阳之逆顺,矜矜业业,惟恐有违。然后治道用兴,德与神符。灾异既发,惧而修政,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爰及末叶,暗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轨,不纳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变戒,未有不寻践祸难,至于颠覆者也。
天道既著,请以人道论之:夫六情五性,同在于人,嗜欲廉贞,各居其一。及其动也,交争于心。欲强质弱,则纵滥不禁;精诚不制,则放溢无极。夫情之所在,非好则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谷帛不立。情苟无极,则人不堪其劳,物不充其求。劳求并至,将起祸乱。故不割情,无以相供。仲尼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由此观之,礼义之制,非苟拘分,将以远害而兴治也。
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据险乘流,跨有士众,僣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复履清俭,轻省租赋,不治玩好,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征赋,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勃然忿其困我无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诛?其次,岂不幸彼疲弊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
且秦始皇不筑道德之基,而筑阿房之宫;不忧萧墙之变,而修长城之役。当其君臣为此计也,亦欲立万世之业,使子孙长有天下。岂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倾覆哉?故臣以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将至于败,则弗为之矣。是以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将亡,然后至于不亡。昔汉文帝称为贤主,躬行俭约,惠下养民。而贾谊方之,以为天下倒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叹息者三。况今天下雕弊,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畜,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
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廪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
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周礼》大府掌九赋之财,以给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各足之后,乃以式贡之余,供王玩好。又上用财,必考于司会。今陛下所与共坐廊庙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则台阁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无讳。若见丰省而不敢以告,从命奔走,惟恐不胜,是则具臣,非鲠辅也。昔李斯教秦二世曰:“为人主而不恣睢,命之曰天下桎桔。”二世用之,秦国以覆,斯亦灭族。是以史迁议其不正谏,而为世诫。
张士然为吴令谢询求为诸孙置守冢人表臣闻成汤革夏而封杞,武王入殷而建宋。春秋征伐,则晋修虞祀,燕祭齐庙。夫一国为一人兴,先贤为后愚废,诚仁圣所哀悼而不忍也。故三王敦继绝之德,春秋贵柔服之义。昔汉高受命,追存六国,凡诸绝祚,一时并祀。亲与项羽对争存亡;逮羽之死,临哭其丧。将以位尝侔尊,力尝均势;虽功夺其成,而恩与其败。且暴兴疾颠,礼之若旧,残戮之尸,乃以公葬。若使羽位承前绪,世有哲王,一朝力屈,全身从命,则楚庙不堕,有后可冀。
伏惟大晋应天顺民,武成止戈,西戎有即序之人,京邑开吴、蜀之馆,兴灭加乎万国,继绝接于百世。虽三五弘道,商、周称仁,洋洋之义,未足以喻。是以孙氏虽家失吴祚,而族蒙晋荣。子弟量才,比肩进取,怀金候服,佩青千里。当时受恩,多有过望。臣闻春雨润木,自叶流根;鸱鸮恤功,爱子及室。故天称罔极之恩,圣有绸缪之惠。追惟吴伪武烈皇帝,遭汉室之弱,值乱臣之强,首唱义兵,先众犯难,破董卓于阳人,济神器于甄井,威震群狡,名显往朝。桓王才武,弱冠承业,招百越之士,奋鹰扬之势,西赴许都,将迎幼主。虽元勋未终,然至忠已著。夫家积义勇之基,世传扶危之业,进为徇汉之臣,退为开吴之主,而蒸尝绝于三叶,园陵残于薪采,臣窃悼之。
伏见吴平之初,明诏追录先贤,欲封其墓,愚谓二君并宜应书。故举劳则力输先代,论德则惠存江南,正刑则罪非晋寇,从坐则异世已轻。若列先贤之数,蒙诏书之恩,裁加表异,以宠亡灵,则人望克厌,谁不曰宜?二君私奴,多在墓侧,今为平民。乞差五人蠲其徭役,使四时修护颓毁,埽除茔垄,永以为常。
傅季友为宋公求加赠刘前军表臣闻崇贤旌善,王教所先;念功简劳,义深追远。故司勋秉策,在勤必记,德之休明,没而弥著。故尚书左仆射前军将军臣穆之,爰自布衣,协佐义始,内竭谋猷,外勤庶政,密勿军国,心力俱尽。及登庸朝右,尹司京畿,敷赞百揆,翼新大猷。顷戎车远役,居中作捍,抚宁之勋,实洽朝野,识量局致,栋干之器。方宣赞盛化,缉隆圣世。志绩未究,远逃悼心。皇恩褒述,班同三事,荣哀既备,宠灵已泰。臣伏思寻:自义熙草创,艰患未弭,外虞既殷,内难亦荐,时屯世故,摩有宁岁。臣以寡劣,负荷国重,实赖穆之匡翼之勋,岂惟谠言嘉谋,溢于民听。若乃忠规密谟,潜虑帷幕,造膝诡辞,莫见其际,事隔于皇朝,功隐于视听者,不可胜记。所以陈力一纪,遂克有成,出征入辅,幸不辱命。微夫人之左右,未有宁济其事者矣。履谦居寡,守之弥固,每议及封爵,辄深自抑绝。所以勋高当年,而茅土未及,抚事永念,胡宁可昧。谓宜加赠正司,追甄土宇,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赉所及,永秩于善人。臣契阔屯夷,旋观终始,金兰之分,义深情感。是以献其乃怀,布之朝听。所启上合,请付外详议。
傅季友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臣裕言:近振旅河湄,扬旍西迈,将届旧京,威怀司、雍。河流遄疾,道阻且长。加以伊、洛榛芜,津涂久废,伐木通径,淹引时月。始以今月十二日,次故洛水浮桥。山川无改,城阙为墟,宫庙隳顿,钟虡空列。观宇之余,鞠为禾黍,廛里萧条,鸡犬罕音。感旧永怀,痛心在目。以其月十五日奉谒五陵。坟茔幽沦,百年荒翳,天衢开泰,情礼获申,故老掩涕,三军凄感。瞻拜之日,愤慨交集。行河南太守毛修之等,既开翦荆棘,缮修毁垣,职司既备,蕃卫如旧。伏惟圣怀,远慕兼慰。不胜下情。谨遣传诏殿中中郎臣某,奉表以闻。
谢希逸上封禅仪注疏臣闻崇号建极,必观俗以树教;正位居体,必采世以立言。是以重代列圣,成由厥道。玄勋上烈,融章未分,鸣光委绪,歇而罔藏。若其显谥腾轨,则系缀声采,征略闻听。爰洎姬汉,风流尚存,遗芬余荣,绵映纪纬。虽年绝世祀,代革精华,可得腾金彩,奏玉润,镂迹以熏今,镌德以丽远。而四望埋禋歌之礼,日观弛修封之容,岂非神明之业难崇,功基之迹易泯。自兹以降,讫于季末,莫不欲英弘徽位,详固洪声。岂徒深默修文,渊幽驭世而已。谅以縢非虚奏,书匪妄埋,击雨恕神,淳荫复树。安得紫坛肃祗,竹宫载伫,散火投郊,流星奔座?宝纬初基,厌灵命历,德振弛维,功济沦象。玄浸纷流,华液幽润,规存永驭,思详树远。
太祖文皇帝以启遘泰运,景望震凝,采乐调风,集礼宣度。祖宗相映,轨迹重晖。圣上韫录蕃河,伫翔衡汉,金波掩照,华耀停明。运动时来,跃飞风举,澄氛海岱,开景中区。歇神还灵,颓天重耀。储正凝位于兼明,衮岳蕃华于元列。故以祥映昌基,系发篆素。重以班朝待典,饰令详仪,纂综沦芜,搜腾委逸。奏玉郊宫,禋珪玄畤,景集天庙,脉壤祥农。节至昕阳,川丘夙礼,纲威巡跸,表绥中甸。史流其咏,民挹其风。于是涵迹视阴,振声威响,历代之渠,沈□望内,安侯之长,贤王入侍。殊生诡气,奉俗还乡,羽族卉仪,怀音革状。边帛绝书,权光弛烛,天岱发灵,宗河开宝。崇丘沦鼎,振采泗渊,云皇王岳,摛藻□汉。并角即音,栖翔禁篽,衮甲霜味,翾舞川肆。荣泉流镜,后昭河源。故以波沸外关,云蒸内泽。若其雪趾青毳,玄文朱彩,日月郊甸,择木弄音。重以荣露腾轩,萧云掩阁,镐颖孳萌,移华渊禁。山舆伫衡,云鹣辣翼,海鲽泳流,江茅吐荫。校书之列,仰笔以饰辞;济代之蕃,献邑以待礼。岂非神勰气昌,物瑞云照,蒲轩龟轸,□泉淳芳!
大宰江夏王臣义恭,咀道遵英,栖奇丽古,该润图史,施详閟载。表以功懋往初,德耀炎昊,升文中岱,登牒天关,耀冠荣名,摛振声号。而道谦称首,礼以虚挹。将使玄祗缺观,幽瑞乖期,梁甫无盛德之容,介丘靡声闻之响。加穷泉之野,献八代之驷;交木之乡,奠绝金之楛。肃灵重表,珍符兼贶。伏惟陛下谟详渊载,衍属休章,依征圣灵,润色声业。诹辰稽古,肃齐警列,儒僚展采,礼官相仪。悬蕤动音,洪钟竦节,阳路整卫,正途清禁。于是绩环珮,端玉藻,鸣凤伫律,腾驾流文。间彩比象之容,昭明纪数之服,徽焯天阵,容藻神行,翠盖怀阴,羽华列照。乃诏联事掌祭,宾客赞仪,金支宿县,镛石润响。命五神以相列,辟九关以集灵,警卫兵而开云,先雨祗以洒路。霞凝生阙,烟起成宫,台冠丹光,坛浮素霭。尔乃临中坛,备盛礼,天降祥锡,寿固皇根,谷动神音,山传称响。然后辨年问老,陈诗观俗,归荐告神,奉遗清庙。光美之盛,彰乎万古,渊祥之烈,溢乎无穷。岂不盛欤!
臣等生接昌辰,肃懋明世,束教管闻,未足言道。且章志湮微。代往沦绝,拘采遗文,辩明训诂。□□□簉访邹鲁,草縢书堙玉之礼,具竦石绳金之仪,和芝润瑛,镌玺乾封。惧弗轨属上徽,燀当王则。谨奉仪注以闻。
谢希逸求贤表臣闻功照千里,非特烛车之珍;德柔邻国,岂徒秘璧之贵。故《诗》称殄悴,《誓》述荣怀,用能道臻无积,化至恭已。伏惟陛下膺庆集图,缔宇开县,夕爽选政,昃旦调风,采言厮舆,观谣仄远,斯实辰阶告乎,颂声方制。
臣窃惟隆陂所渐,治乱之由,何尝不兴资得才,替因失士。故楚书以善人为宝,《虞典》以则哲为难。进选之轨,既弛中代,登造之律,未阐当今。必欲崇本康务,庇民济俗,匪更惉懘,奚取九成?升历中阳,英贤起于徐沛;受箓白水,茂异出于荆宛。宁二都智之所产,七隩愚之所集?实遇与不遇,用与不用耳。今大道光亨,万务俟德,而九服之旷,九流之艰,提钧悬衡,委之选部。
一人之鉴易限,而天下之才难原。以易限之鉴,镜难原之才,使国罔遗授,野无滞器,其可得乎?
昔公叔与僎同升,管仲取臣于盗,赵文非亲士疏嗣,祁奚岂谄仇比子?茹茅以汇,作范前经,举尔所知,式昭往牒。且自古任荐,赏罚弘明。成子举三哲,而身致魏、辅;应侯任二士,而己捐秦相;臼季称冀缺,而畴以田采;张勃进陈汤,而坐以褫爵。此先事之盛准,亦后王之彝鉴。
如臣愚见,宜普命大臣,各举所知,以付尚书,依分铨用。若任得其才,举主延赏;有不称职,宜及其坐,重者免黜,轻者左迁。被举之身,加以禁锢,年数多少,随愆议制。若犯大辟,则任者刑论。又政平讼理,莫先亲民;亲民之要,实归守宰。故黄霸治颍川累稔,杜畿居河东历载,或就加恩秩,或入崇辉宠。今莅民之职,自非公私必应代换者,宜遵六年之制。进获章明庸情,退得民不动扰。
如此则下无浮议之愆,上靡弃能之累,考绩之风载泰,槱薪之歌克昌。
臣生属亨路,身渐鸿猷,遂得奉诏左右,陈愚于侧。敢露刍言,惧氛恒典。
萧子良言台使表(以朴语写俚事,而不失雅瞻,亦后来所无。)
前台使督逋切调,恒闻相望于道。及臣至郡,亦殊不疏。凡此辈使人,既非详慎勤顺,或贪险崎岖,要求此役。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但令朱鼓裁完,铍槊微具,顾眄左右,叱咤自专。摘宗断族,排轻斥重,胁遏津埭,恐喝传邮。破冈水逆,商旅半引,逼令到下,先过己船。浙江风猛,公私畏渡,脱舫在前,驱令俱发。呵蹙行民,固其常理,侮折守宰,出变无穷。既瞻郭望境,便飞下严符,但称行台,未显所督。先诃强寺,却摄群曹,开亭正榻,便振荆革。其次绛标寸纸,一日数至。征村切里,俄刻十催。四乡所召,莫辩枉直。孩老士庶,具令付狱。或尺布之逋,曲以当匹;百钱余税,且增为千。或诳应质作尚方,寄系东冶,万姓骇迫,人不自固。遂漂衣败力,竞致兼浆。值今夕酒谐肉饫,即许附申赦格;明日礼轻货薄,便复不入恩科。
筐贡微阙;棰挞肆情,风尘毁谤,随忿而发。及其犭屯蒜转积,鹅粟渐盈,远则分鬻他境,近则托贸吏民。反请郡邑,助民由缓,回刺言台,推信在所。如闻顷者令长守牧,离此每实,非复近岁。
愚谓凡诸检课,宜停遣使,密畿州郡,则指赐敕,遥外镇宰,明下条源,既各奉别旨,人竞自罄,虽复台使盈凑,会取正属所办,徒相疑愤,反更淹懈。凡预衣冠,荷恩盛世,多以暗缓贻愆,少为欺猾入罪。若类以宰牧乖政,则触事难委,不容课逋上纲,偏觉非才。但赊促差降,各限一期。如乃事速应缓,自依违纠坐之。坐之之科,不必须重,但令必行,期在可肃。且两装之船,充拟千绪;三坊寡役,呼订万计。每一事之发,弥晨方办,粗计近远,率遣一部,职散人领,无减二十,舟船所资,皆复称是。长江万里,费固倍之。较略一年,脱得省者,息船优役,实是不少。兼折奸减窃,远近暂安。
萧子良密启武帝臣思水潦成患,良田沃瀼,变为污泽。农政告祥,因高肆务,播植既周,继以旱虐,黔庶吁嗟,相视褫气。夫国资于民,民资于食;匪食匪民,何以能政。臣每一念此,寝不便席。本始中,郡国大旱,宣帝下诏除民租。今闻所在逋余尚多,守宰严期,兼夜课切。新税力尚无从,故调于何取给。政当相驱为盗耳。愚谓逋租宜皆原除,少降停恩,微纾民命。
自宋道无章,王风陵替,窃官假号,骈门连室。今左民所检,动以万数,渐渍之来,非复始适;一朝洗正,理致沸腾。小人之心,罔思前恩,董之以威,反怨后罚。兽穷则触,事在匪轻。齐有天下日浅,恩洽未布,一方或饥,当加优养。愚谓自可依源削除,未宜便充猥役。且部曹检校,诚存精密,令史奸黠,鲜不容情。情既有私,理或枉谬。耳目有限,群狡无极,变易是非,居然可见。详而后取,于事未迟。明诏深矜狱圄,恩文累坠。今科网严重,称为峻察,负罪离愆,充积牢户。暑时郁蒸,加以金铁,聚忧之气,足感天和。民之多怨,非国福矣。
顷土木之务,甚为殷广,虽役未及民,勤费已积。炎旱致灾,或繇于此。皇明载远,书轨未一,缘淮带江,数州地耳。以魏方汉,犹一郡之譬。以今比古,复为远矣。何得不爱其民,缓其政,救其危,存其命哉!
湘区奥密,蛮寇炽强,如闻南师未能挫戮,百姓齐民积年涂炭,疽食侵淫,边虞方重。交州敻绝一垂,实惟荒服,恃远后宾,固亦恒事。自青德启运,款关受职,置之度外,不足絓言。今县军远伐,经途万里,众寡事殊,客主势异,以逸待劳,全胜难必。又缘道调兵,以足军力,民丁乌合,事乖习锐。广州积岁无年,越州兵粮素乏,加以发借,必致恇扰。愚谓叔献所请,不宜听从。
取乱侮亡,更俟后会。虽缓岁月,必有可禽之理。差息发动费役之劳,刘楷见甲以助湘中,威力既举,蚁寇自服。
萧子良谏敛塘役钱启伏寻三吴内地,国之关辅,百度所资。民庶化流,日有困殆,蚕农罕获,饥寒尤甚。富者稍增其饶,贫者转钟其弊,可为痛心,难以辞尽。顷钱贵物贱,殆欲兼倍,凡在触类,莫不如兹。稼穑虽劬,斛直数倍。今机杼勤苦,匹裁三百。所以然者,实亦有繇。年常岁调,既有定期,僮恤所上,咸是见直。民间钱多剪凿,鲜复完者。公家所受,必须员大。以两代一,困于所贸。鞭捶质系,益致无聊。臣昔忝会稽,粗闲物俗。塘丁所上,本不入官,良由陡湖宜壅,桥路须通,均夫订直,民自为用。若甲分毁坏,则年一修改;若乙限坚完,则终岁无役。今郡通课,此直悉以还台。
租赋之外,更生一调。致令塘路崩芜,湖源泄散,害民损政,实此为剧。建元初,狡虏游魂,军用殷广。浙东五郡,丁税一千。乃有质卖妻儿以充此限。道路愁穷,不可闻见。所逋尚多,收上事绝。臣登具启闻,即蒙蠲原。而此年租课,三分逋一。明知徒足扰民,实自弊国。愚谓塘丁一条,宜还复旧。在所逋恤,优量原降。凡应受钱,不限大小,仍令在所折市布帛。若民有杂物,是军国所须者,听随值准直,不必一应送钱。于公不亏其用,在私实荷其渥。
昔晋氏初迁江左,草创绢布所直十倍于今,赋调多少,因时增减。永初中,官布一匹,直钱一千,而民间所输,听为九百。渐及元嘉,物价转贱。私货则束直六千,官受则匹准五百。所以每欲优民,必为降落。今入官好布匹堪百余,其四民所送,犹依旧制。昔为损上,今为刻下,氓庶空俭,岂不繇之。救民拯弊,莫过减赋。时和岁稳,尚尔虚乏;傥值水旱,宁可熟念。且西京炽强,实基三辅;东都全固,实赖三河。历代所同,古今一揆。石头以外,裁足自供。府州方山以东,深关朝廷根本。夫股肱要重,不可不恤,宜蒙宽政,少加优养。略其目前小利,取其长久大益,无患民资不殷,国财不阜也。宗臣重寄,咸云利国,窃如愚管,未见可安。
萧子良上武帝请赠豫章王嶷启臣闻《春秋》所以称王母弟者,以尊其所重故也。是以礼秩殊品,爵命崇异。在汉则梁王备出警入跸之仪;在晋则齐王具殊服九命之赠。江左以来,尊亲是阙,故致衮章之典,废而不传,实繇人缺其位,非礼亏省。齐王故事,与今不殊,缔构王业,功迹不异。凡有变革随时之宜者,政缘恩情有轻重,德义有厚薄。若事等前规,礼无异则。且梁、齐阙令终之美,犹飨褒赠之荣。况故大司马仁和著于天性,孝悌终于立身,节义表于勤王,宽猛彰于御物。奉上无艰劬之貌,接下无毁伤之容。淡矣止于清贞,无喜愠之色;悠然栖于静默,绝驰竞之声。《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夫终之者,理实为难,在于今行,无废斯德。东平乐于小善,河间悦于《诗》、《书》,勋绩无闻,艰危不涉,尚致卓尔不群,英声万代。况今协赞皇基,经纶霸始,功业高显,清誉逾彰,富贵隆重,廉洁弥峻。等古形今,孰类兹美。臣愚忖度,未有斯例。凡庶族同气,爱睦尚少;岂有仰睹陛下垂友于之性若此者乎?共起布衣,俱登天贵,生平游处,何事不同,分甘均味,何珍不等。未尝睹貌而天心不欢,见形而圣仪不悦。爰及临危舍命,亲瞻喘息,万分之际,没在圣目,号哭动乎天地,感恸惊乎鬼神。乃至撤膳移寝,坐泣迁旦,神仪损耗,隔宿改容,奉瞻圣颜,谁不悲惊。历古所未闻,记籍所不载。既有若斯之大德,而典服之赠不彰。如其脱致亏忘,追改为烦,不令千载之下,物有遗恨。其德不具美者,尚荷嘉隆之命;况事光先烈者,宁可缺兹盛典。臣恐有识之人,容致其议。且庶族近代桓温、庾亮之类,亦降殊命。伏度天心,已当有在。
孔德璋上新定法律表臣闻匠万物者,以绳墨为正;驭大国者,以理法为本。是以古之圣王,临朝思理,远防邪萌,深杜奸渐,莫不资法理以成化,明刑赏以树功者也。伏惟陛下蹑历登皇,乘图践帝,天地更筑,日月再张,五礼裂而复缝,六乐颓而爰缉。乃发德音,下明诏,降恤刑之文,申慎罚之典,敕臣与公卿八坐共删注律。谨奉圣旨,谘审司徒巨子良,禀受成规,创立条绪。使兼监臣宋躬,兼平臣王植等,钞撰同异,定其去取。详议八座,裁正大司马臣嶷。其中洪疑大议,众论相背者,圣照玄览,断自天笔。始就成立《律文》二十卷,《录叙》一卷,凡二十一卷。以今奏闻,请付外施用,宣下四海。
臣又闻老子、仲尼曰:“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与其杀不辜,宁失有罪。”是则断狱之职,自古所难矣。今《律文》虽定,必须用之;用失其平,不异无律。律书精细,文约例广,疑似相倾,故误相乱,一乖其纲,枉滥横起。法吏无解,既多谬僻,监司不习,无以相断,则《法书》徒明于帙里,冤魂犹结于狱中。今府州郡县千有余狱,如今一狱岁枉一人,则一年之中,枉死千余矣。冤毒之死,上干和气,圣明所急,不可不防。致此之繇,又非但律吏之咎,列邑之宰,亦乱其经。或以军勋余力,或以劳吏暮齿,犷情浊气,忍并生灵,昏心狠态,吞剥氓物,虐理残其命,曲文被其罪,冤积之兴,复缘斯发。狱吏虽良,不能为用。使于公哭于边城,孝妇冤于遐外。陛下虽欲宥之,其已血溅九泉矣。
寻古之名流,多有法学。故释之、定国,声光汉台,元常、文惠,绩映魏阁。今之士子,莫肯为业,纵有习者,世议所轻。良繇空勤永岁,不逢一朝之赏,积学当年,终为闾伍所蚩。将恐此书永坠下走之手矣。今若宏其爵赏,开其劝慕,课业宦流,班习胄子,拔其精究,使处内局,简其才良,以居外仕,方岳咸选其能,邑长并擢其术,则皋繇之谟,指掌可致,杜、郑之业,郁焉何远。
然后奸邪无所逃其刑,恶吏不能藏其诈,如身手之相驱,若弦括之相接矣。
臣以疏短,谬司大理。陛下发自圣衷,忧矜刑网,御廷奉训,远照民瘼。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所奏谬允者,宜写律上,国学置律助教,依五经例,国子生有欲读者,策试上过高第,即便擢用,使处法职,以劝士流。
任彦昇为范始兴作求立太宰碑表臣云言:原夫存树风猷,没著徽烈,既绝故老之口,必资不刊之书。而藏诸名山,则陵谷迁贸;府之延阁,则青编落简。然则配天之迹,存乎泗水之上;素王之道,纪于沂川之侧,由是崇师之义,拟迹于西河;尊主之情,致之于尧、禹。故精庐妄启,必穷镌勒之盛;君长一城,亦尽刊刻之美。况乎甄陶周、召,孕育伊、颜?
故太宰竟陵文宣王臣某,与存与亡,则义形社稷,严天配帝,则周公其人。体国端朝,出藩入守,进思必告之道,退无苟利之专。五教以伦,百揆时序。若夫一言一行,盛德之风;琴书艺业,述作之茂,道非兼济,事止乐善,亦无得而称焉。人之云亡,忽移岁序,鸱鸮东徙,松槚成行。六府臣僚,三藩士女,人蓄油素,家怀铅笔,瞻彼景山,徒然望慕。昔晋氏初禁立碑,魏舒之亡,亦从班列;而阮略既泯,故首冒严科。为之者竟免刑戮,致之者反蒙嘉叹。至于道被如仁,功参微管,本宜在常均之外。故太宰渊、丞相嶷,亲贤并轨,即为成规。乞依二公前例,赐许刊立。宁容使长想九原,樵苏罔识其禁;驻跸长陵,輶轩不知所适。
臣里闾孤贱,才无可甄,值齐网之宏,弛宾客之禁,策名委质,忽焉二纪,虑先犬马,厚恩不答。而敝帷毁盖,未蓐蝼蚁,珠襦玉匣,遽饰幽泉。陛下弘奖名教,不隔微物,使臣得骏奔南浦,长号北陵,既曲逢前施,实仰觊后泽,傥验杜预山顶之言,庶存马骏必拜之感。临表悲惧,言不自宣。
梁简文帝上昭明太子集别传表臣闻无怀、有巢之前,书契未作;尊卢、赫胥之氏,坟典不传。若夫正少阳之位,主承祧之则,口实为美,唯称启诵。自兹厥后,罕或闻焉。昭明太子禀仁圣之姿,纵生知之量,孝敬兼极,温恭在躬。明月西流,幼有文章之敏;羽籥东序,长备元良之德。蕴兹三善,宏此田聪,非假二疏,宁劳四皓。虎贲恧其经学,智囊惭其调护。岂止博望延宾,寿春能赋,问疑枣据,书戒凭陵而已哉!玉折何追?星颓靡续。地尊虢嗣,外阳之术无征;位比周储,缑山之驾不反。臣以不肖,妄作明离,出入铜龙,瞻仰故实,思所以揄扬盛轨,宣记德音。谨撰《昭明太子别传文集》,请备之延阁,藏诸广内,永彰茂实,式表洪徽。
沈体文上宋书表臣约言:臣闻大禹刊木,事炳《虞书》;西伯勘黎,功焕《商典》。伏惟皇基积峻,帝烈弘深,树德往朝,立勋前代。若不观风唐世,无以见帝妫之美;自非睹乱秦余,何用知汉祖之业。是以掌言未记,爰动天情,曲诏史官,追述大典。臣实庸妄,文史多阙。以兹不才,对扬盛旨,是用夕惕载怀,忘其寝食者也。臣约顿首死罪。
窃惟宋氏南面承历统天,虽世究八主,年减百载;而兵车亟动,国道屡屯,垂文简牍,事数繁广。若夫英主启基,名臣建绩,拯世夷难之功,配天光宅之运,亦足以勒铭钟鼎,昭被方策。及虐后暴朝,前王罕二,国衅家祸,旷古未书;又可以式规万叶,作鉴于后。宋故著作郎何承天始撰《宋书》,草立纪传,止于武帝功臣,篇牍未广。其所撰志,惟《天文》、《律历》,自此外悉委奉朝请山谦之。谦之孝建初又被诏撰述,寻值病亡。仍使南台侍御史苏宝生续造诸传;元嘉名臣,皆其所撰。宝生被诛,大明中又命著作郎徐爰踵成前作。爰因何、苏所述,勒为一史。起自义熙之初,讫于大明之末。至于臧质、鲁爽、王僧达诸传,又皆孝武所造。自永光以来,至于禅让,十余年内,阙而不续。一代典文,始末未举。且事属当时,多非实录。又立传之方,取舍乖衷,进由时旨,退傍世情,垂之方来,难以取信。
臣今谨更创立制成新史,始自义熙肇号,终于昇明三年。桓玄、谯纵、卢循、马鲁之徒,身为普贼,非关后代。吴隐、谢混、郗僧施义止前朝,不宜滥入宋典。刘毅、何无忌、魏咏之、檀凭之、孟昶、诸葛长民志在兴复,情非造宋。今并刊除,归之晋籍。臣远愧南。董,近谢迁、固,以闾阎小才,述一代盛典,属辞比事,望古惭良。鞠躬局蹐,靦汗亡厝。本纪、列传,缮写已毕,合志、表七十卷,臣今谨奏呈。所撰诸志,须成续上。谨条目录,诸省拜表奉书以闻。臣约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萧智亮考绩表臣闻《尧典》有黜陟之文,《周书》有考绩之法。虽其源难得而寻,然条流抑亦可知矣。大较在于官人用才,审于所莅,练迹校名,验于虚实。岂不以臧否得之余论,优劣著于历试者乎!既声穷于月旦,品定于黄纸,用效于名辈,事彰于台阁,则赏罚之途,差有商准,用舍之宜,非无依据。虽复勇进忘退之俦,奔竞于市里;过分亡涯之请,驰骛于多门;犹且顾其声第,慎其与夺,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不可妄叨故也。
今窃见考功之典,所怀未喻,敢竭无隐,试陈万一。何者?窃惟文武之名,在人之极地;德行之称,为生之最首。忠贞之美,立朝之誉,仁义之号,处身之端,自非职惟九官,任当四岳,授曰“尔谐”,让称“俞往”,将何以克厌大名,允兹今问。自比以来,官罔高卑,人无贵贱,皆饰辞假说,用相褒举,泾渭同波,薰莸共器。求者不能量其多少,与者不复核其是非。遂使冠履相贸,名与实爽。谓之考功,事同泛涉,纷纷漫漫,焉可胜言!
又在京之官,积年一考,其中或所事之主,迁移数四,或所奉之君;身亡废绝,或具寮离索,或同事凋零。虽当时文簿记其殿最;日久月深,驳落都尽。人有去留,谁复掌其勤惰。或停休积稔,或分隔数千,累年之后,方求追访声迹,立其考第,无不苟相悦附,共为唇齿;饰垢掩疵,妄加丹素。趣令得阶而已,无所顾惜。贤达君子,未免斯患;中人以降,夫复何论!官以求成,身以请立,上下相蒙,莫斯为甚。
又勤恤人隐,咸归守令,厥任非轻,所责实重。然及其考课,悉以六载为程。既而限满代还,复经六年而叙。是则岁周十二,始得一阶。于东西两省,文武闲职、公府散佐、无事冗官,或数旬方应一直,或朔望止于暂朝。及其考日,更得四年为限。是则一纪之中,便登三级。彼以实劳剧任,而迁贵之路至难;此以散位虚名,而升陟之方甚易。何内外之相悬,令厚薄之如是?
又闻之圣人,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孟子亦曰:“仁义忠信,天爵也;公卿大夫,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故虽文质异时,污隆殊世,莫不宝兹名器,不以假人。是以赏罚之柄,恒自持也。至乃周之蔼蔼,五叔无官;汉之察察,馆陶徒请。岂不重骨肉,私亲亲?诚以赏罚一差,则无以惩劝;至公暂替,则觊觎相欺。故至慎至惜,殷勤若此。况乎亲非肺腑,才乖秀逸,或充单介之使,始无汗马之劳,或说兴利之规,终惭十一之润。皆虚张无功,妄指赢益,坐获数阶之官,藉成通显之贵。于是巧诈萌生,伪辩锋出,役万虑以求营,开百方而逐利。握枢秉钧者,亦知其若斯;但抑之则其流已注,引之则有何纪极。夫琴瑟在于必和,更张求其适调。去者既不可追,来者犹或宜改。
按《周官》太宰之职,岁终则令官府各正所司,受其会计,听其致事,而诏于王。三岁则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愚谓今可粗依其准,见居官者,每岁终,本曹皆明辨在官日月,具核才行能否,审其实用而注其上下。游辞宕说,一无取焉。列上尚书,覆其合否,如有纰谬,即正而罚之。
不得方复推诘,委否容其进退。既定其优劣,善恶交分。庸短下第黜几以明法,干务忠清甄能以记赏,总而奏之。经奏之后,考功曹别书于黄纸油帛。一通则本曹尚书,与今仆印署留于门下;一通则以侍中黄门印署,掌在尚书。严加缄密,不得开视。考绩之日,然后对共裁量。如此则少存实录,薄止奸回。其内外考格,裁非庸管,乞求博议,以为画一。若殊谋异策,事关废兴,遐迩所谭,物无异议者,自可临时斟酌,匪拘恒例。至于援流引比之诉,贪荣求级之请,如不限以关键,肆其傍通,则蔓草难除,涓流遂积,秽我彝章,挠兹大典。谓宜明加禁断,以全至治,开返本之路,杜浇敝之门。如斯则吉士盈朝,薪槱载焕矣!
邢子才请置学及修立明堂奏(《魏书 李崇传》亦载此文,云崇所上。当是崇与愔、收同上,而文则出于子才耳。故从《北齐书》作邢邵。)
世室明堂,显于周、夏;一黉两学,盛自虞、殷。所以宗配上帝以著莫大之严,宣布下土以彰则天之轨,养黄发以询哲言,育青衿而敷教典。用能享国长久,风徽万祀者也。爰暨亡秦,改革其道,坑儒灭学以蔽黔黎。故九服分崩,祚终二代。炎汉勃兴,更修儒术。故西京有六学之义,东都有三本之盛。逮自魏、晋,拨乱相因,兵革之中,学校不绝。
仰惟高祖孝文皇帝,禀圣自天,道镜今古,列校序于乡党,敦《诗》、《书》于郡国。但经始事殷,戎轩屡驾,未遑多就,弓剑弗追。世宗统历,聿遵先绪,永平之中,大兴板筑。续以水旱,戎马生郊,虽逮为山,还停一篑。而明堂礼乐之本,乃郁荆棘之林;胶序德义之基,空盈牧竖之迹。城隍严固之重,阙砖石之功;墉构显望之要,少楼榭之饰。加以风雨稍侵,渐致亏坠,非所谓追隆堂构,仪刑万国者也。
伏闻朝议以高祖大造区夏,道侔姬文,拟祀明堂,式配上帝。今若基址不修,仍同丘畎,即使高皇神享,阙于国阳,宗事之典,有声无实。此臣子所以匪宁,亿兆所以伫望也。
臣又闻官方授能,所以任事;事既任矣,酬之以禄。如此则上无旷官之讥,下绝尸素之谤。今国子虽有学官之名,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哉?昔刘向有言:“王者宜兴辟雍,陈礼乐,以风天下。”夫礼乐所以养人,刑法所以杀人。而有司勤勤,请定刑法;至于礼乐,则曰未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臣以为当今四海清平,九服宁宴,经国要重,理应先营。脱复稽延,则刘向之言征矣。但事不两兴,须有进退。以臣愚量,宜罢尚方雕靡之作,颇省永宁土木之功,并减瑶光材瓦之力,兼分石窟镌琢之劳,及诸事役非世急者。三时农隙,修此数条。使辟雍之礼,蔚尔而复兴;讽诵之音,焕然而更作。美榭高塘,严壮于外;槐宫棘寺,显丽于中。更明古今,重遵乡饮,敦进郡学,精课经业。如此则元、凯可得之于上序,游、夏可致之于下国,岂不休欤!
柳彧请禁绝百姓作角抵戏奏臣闻昔者明主训民治国,率履法度,动由礼典。非法不服,非道不行。道路不同,男女有别,防其邪僻,纳诸轨度。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内外共观,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广幕陵云,袨服靓妆,车马填咽。肴醑肆陈,丝竹繁会,竭资破产,竞此一时。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秽行由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浸以成俗,实有由来,因循敝风,曾无先觉。非益于化,实损于民。请颁行天下,并即禁断。康哉《雅》、《颂》,足美盛德之形容;鼓腹行歌,自表无为之至乐。敢有犯者,请以故违敕论。
牛里仁请开献书之路表经籍所兴,由来尚矣。爻画肇于庖羲,文字生于仓颌。圣人所以弘宣教导,博通古今,扬于王庭,肆于时夏。故尧称至圣,犹考古道而言;舜其大智,尚观古人之象。《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及四方之志。武王问黄帝、颛顼之道,太公曰:“在《丹书》。”是知握符御历,有国有家者,曷尝不以《诗》、《书》而为教,因《礼》、《乐》而成功也。
昔周德既衰,旧经紊弃,孔子以大圣之才,开素王之业,宪章祖述,制《礼》刊《诗》,正五始而修《春秋》,阐《十翼》而弘《易》道,治国立身,作范垂法。及秦皇驭宇,吞灭诸侯,任用威力,事不师古,始下焚书之令,行偶语之刑。先王坟籍,埽地皆尽。本既先亡,从而颠覆。臣以图谶言之:经典盛衰,信有征数。此则书之一厄也。汉兴,改秦之弊,敦尚儒术,建藏书之策,置校书之官。屋壁山岩,往往间出。外有太常、太史之藏,内有延阁、秘书之府。至孝成之世,亡逸尚多。遣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汉之典文,于斯为盛。及王莽之末,长安兵起,宫室图书,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光武嗣兴,尤重经诰,未及下车,先求文雅。
于是鸿生巨儒,继踵而集,怀经负帙,不远斯至。肃宗亲临讲肄;和帝数幸书林。其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秘牒填委,更倍于前。及孝献移都,吏民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裁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荡。此则书之三厄也。魏文代汉,更集经典,皆藏在秘书内外三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美其未紫有别。晋氏承之,文籍尤广。晋秘书监荀勖定魏《内经》,更著《新簿》。虽古文旧简,犹云有缺;新章后录,鸠集已多。足得恢弘正道,训范当世。属刘、石凭陵,京华覆灭,朝章国典,从而失坠。此则书之四厄也。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因河据洛,跨秦带赵。论其建国立家,虽传名号,宪章礼乐,寂灭无闻。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僣伪之盛,莫过二秦。以此而论,足可明矣。故知衣冠轨物,图画记注,播迁之余,皆归江左。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渡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其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故江表图书,因此尽萃于绎矣。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后魏爰自幽方,迁宅伊、洛,日不暇给,经籍阙如。周氏创基关右,戎车未息。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加收集,方盈万卷。高氏据有山东,初亦采访。验其本目,残缺犹多。及东夏初平,获其经史四部重杂三万余卷,所益旧书五千而已。
今御书单本,合一万五千余卷。部帙之间,仍有残缺。比梁之旧目,止有其半。至于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弥复为少。臣以经书自仲尼已后,迄于当今,年逾千载,数遭五厄。兴集之期,属膺圣世。伏惟陛下受天明命,君临区宇,功无与二,德冠往初。自华夏分离,彝伦攸 攵,其间虽霸王递起,而世难未夷,欲崇儒业,时或未可。今土宇迈于三王,民黎盛于两汉,有人有时,正在今日。方当大弘文教,纳俗升平;而天下图书,尚有遗逸,非所以仰协圣情,流训无穷者也。臣史籍是司,寝兴怀惧。昔陆贾奏汉祖云:“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故知经邦立政,在于典谟矣。为国之本,莫此攸先。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然士民殷杂,求访难知;纵有知者,多怀吝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重道之风,超于前世,不亦善乎!伏愿天鉴,少垂照察。
李士恢上隋高祖革文华书臣闻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变其视听,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五教六行,为训民之本;《诗》、《书》、《礼》、《易》,为道义之门。故能家复孝慈,人知礼让,正俗调风,莫大于此。其有上书献赋,制诔镌铭,皆以褒德序贤,明勋证理。苟非惩劝,义不徒然。
降及后代,风教渐薄。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功业,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繇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损本逐末,流遍华壤,递相师祖,久而逾扇。
及大隋受命,圣道聿兴,屏黜轻浮,遏止华伪。自非怀经抱质,志道依仁,不得引预缙绅,参厕缨冕。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钻仰坟集,弃绝华绮,择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兹世。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选吏举人未遵典则。至有宗党称孝,乡曲归仁,学必典谟,交不苟合,则摈落私门,不加收齿。其学不稽古,逐俗随时,作轻薄之篇章,结朋党而求誉,则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县令刺史,未行风教,犹挟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宪师,职当纠察。若闻风即劾,恐挂网者多。请勒请司普加搜访,有如此者,具状送台。
卷十二 驳议类吾丘子赣难禁民挟弓弩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陈。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抏敝,巧诈并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威怯,苟以得胜为务,不顾义理。故机变械饰,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于是秦兼天下,废王道,立私义,灭《诗》《书》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堕名城,杀豪杰,销甲兵,折锋刃。其居民以耰锄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至于赭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
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材,兴学官。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面封。字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孔子曰:“吾何执?执射乎?”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
《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言贵中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无益于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
侯应罢边备议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戌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
匈奴夫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戌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履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以罢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己。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凯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绝。
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蔡伯喈伐鲜卑议《书》戒“猾夏”,《易》“伐鬼方”,周宣王命南仲、吉甫,攘猃狁,威蛮荆,汉有卫、霍阗颜、瀚海,窦宪燕然之事。征讨之作,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自汉兴以来,匈奴常为边害,而未闻鲜卑之事。昔谋臣竭精,武夫戮力,而所见常异。其设不战之计,守御之固者,皆社稷之臣,永久之策也。孝武皇帝因文、景之畜,用度饶衍,南代越,北伐胡,西征大宛,东并朝鲜。兵出数十年,帑藏空竭,官民俱匮。乃兴盐铁酤榷之利,设告缗重税之令,民不堪命。及盗贼群起,关东纷然,道路不通,绣衣直指之使,奋铁钺而并出,然后仅得宁息。既而觉悟,乃息兵罢役,封丞相为富民侯。故主父偃曰:“夫务战胜,穷武事,未有不悔者也。”夫以世宗神武,将卒良猛,财赋充实,所拓广远,而犹有悔,况无彼时地利人财之备,而欲轻动,此其不可一也。鲜卑种众新盛,自匈奴北遁以来,据其故地,称兵十万,弥地千里,意智益生,才力劲健。加以禁网漏泄,善金良铁,出者莫察,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其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经营西羌,犹十余年。今育、晏欲以三年之期,专胜必克。育晏策虑,未能过颎,鲜卑种众,又不弱于西羌也。乃欲张设近期,诱戏朝廷。三年不成,必迫于害,祸结兵连,不得中休。转运粮饷,不可胜给,天无丰岁,官见殚财。民人移于四方不能还其骸骨。以此时兴议横发,一发不已,必至再三。诸夏之内,弱者伏尸,强者作寇。边邮之患,手足之疥瘙也,中国之困,胸背之凛疽也。其不可二也。育云自春以来,三十余发。方今郡县盗贼劫摽人财,攻犯官民,日月有之。冠带之圻,吏稠政密,犹不能绝,况此丑虏,群类抵冒,心不爱仁,胆不畏威,而可使断无盗窃?昔者高祖乃忍平城之耻,吕后甘弃嫚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是其不可三也。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坦,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其外则介之夷狄,其内则任之良吏,后嗣遵业,慎奉所遗。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岂与虫螘之虏较往来之数哉。乃欲越幕逾域,度塞出攻。得地不可耕农,得民不可冠带,破之不可殄尽。而本朝必为之旰食,四海必为之焦枯。其不可四也。夫煎尽府帑之蓄,以恣轻人之事,专胜者未必克,挟疑者未必败。众所谓危,圣人不任,朝议有嫌,明主不行。是其不可五也。按育一战所获不如所失。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天子之兵,有征无战。言其莫敢校也。使越人蒙死侥幸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昔珠崖郡反,孝元皇帝纳贾捐之言,而下诏曰:“珠崖背叛,今议者或曰可讨,或曰弃之。朕日夜惟思,羞威化不行,则欲伐之,狐疑避难,则守为长,宜通乎时变。且忧万人饥饿与蛮夷之不讨,何者为大?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避不逊之辱哉。今关东大困,无以相赡,又议动兵,非但劳民而已,凶年随之,其罢敝有不可胜言者,其罢珠崖郡。”此先帝所以发德音也。夫恤民救患,虽成郡列县,尚犹弃之,况以障塞之外,未尝为民居者乎。臣愚以为宜止征伐之计,令诸营甲士循行塞垣,屯守冲要,以坚牢不动为务。若乃守边之术,李牧开其原,严尤申其要,遗业犹在,文章具存。循二子之策,守先帝之规,臣曰可矣。臣邕愚戆,议不足采。臣邕顿首顿首。
孔文举肉刑议古者敦庞,善否不别,吏端刑清,政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伊戾祸宋,赵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尚之守边,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
夏侯太初时事议(据本传。此盖经承祚删润,故其辞密切。)
夫官才用人,国之柄也。故铨衡专于台阁,上之分也;孝行存乎闾巷,优劣任之乡人,下之叙也。夫欲清教审选,在明其分叙,不使相涉而已。何者?上过其分,则恐所由之不本,而千势驰骛之路开;下逾其叙,则恐天爵之外通,而机权之门多矣。夫天爵下通,是庶人议柄也;机权多门,是纷乱之原也。自州郡中正品度官才之来,有年载矣,缅缅纷纷,未闻整齐,岂非分叙参错,各失其要之所由哉!若令中正但考行伦辈,伦辈当行均,斯可官矣。何者?夫孝行著于家门,岂不忠恪于在官乎?仁恕称于九族,岂不达于为政乎?义断行于乡党,岂不堪于事任乎?三者之类,取于中正,虽不处其官名,斯任官可知矣。行有大小,比有高下,则所任之流,亦焕然明别矣。奚必使中正干铨衡之机于下,而执机柄者有所委仗于上,上下交侵,以生纷错哉?且台阁临下,考功校否,众职之属,各有官长,旦夕相考,莫究于此,闾阎之议,以意裁处,而使匠宰失位,众人驱骇,欲风俗清静,其可得乎?天台县远,众所绝意,所得至者,更在侧近,孰不修饰以要所求?所求有路,则修己家门者,已不如自达于乡党矣;自达于乡党者,已不如自求之于州邦矣。苟开之有路,而患其饰真离本,虽复严责中正,督以刑罚,犹无益也。岂若使各帅其分,官长则各以其属能否献之台阁;台阁则据官长能否之第,参以乡闾德行之次,拟其伦比,勿使偏颇。中正则唯考其行迹,别其高下,审定辈类,勿使升降。台阁总之,如其所简。或有参错,则其责负自在有司。官长所第,中正辈拟,比随次率而用之。如其不称,责负在外。然则内外相参,得失有所,互相形检,孰能相饰?斯则人心定而事理得,庶可以静风俗而审官才矣。
(又以为)古之建官,所以济育群生,统理民物也。故为之君长以司牧之。司牧之主,欲一而专。一则官任定而上下安,专则职业修而事不烦。夫事简业修,上下相安,而不治者,未之有也。
先王建万国,虽其详未可得而究,然分疆画界,各守土境,则非重累羁绊之体也。下考殷周五等之叙,徒有小大贵贱之差,亦无君官臣民而有二统互相牵制者也。夫官统不一,则职业不修;职业不修,则事何得而简?事之不简,则民何得而静?民之不静,则邪恶并兴,而奸伪滋长矣。先王达其如此,故专其职司而一其统业。始自秦世,不师圣道,私以御职,奸以待下。惧宰官之不修,立监牧以董之;畏督监之容曲,设司察以纠之。宰牧相累,监察相司,人怀异心,上下殊务。汉承其绪,莫能匡改。魏室之隆,日不暇及。五等之典,虽难卒复,可粗立仪准以一治制。今之长吏,皆君吏民,横重以郡守,累以刺史。若郡所摄,唯在大较,则与州同,无为再重。宜省郡守,但任刺史。刺史职存,则监察不废。郡吏万数,还亲农业,以省烦费,丰财殖谷,一也。大县之才,皆堪郡守,是非之讼,每生意异。顺从则安,直己则争。夫和羹之美,在于合异,上下之益,在能相济。顺从乃安,此琴瑟一声也。荡而除之,则官省事简,二也。又干郡之吏,职监诸县,营护党亲,乡邑旧故,如有不副,而因公掣顿,民之困弊,咎生于此。若皆并合,则乱原自塞,三也。今承衰弊,民人雕落,贤才鲜少,任事者寡。郡县良吏,往往非一。郡受县成,其剧在下。而吏之上选,郡当先足。此为亲民之吏,专得底下,吏者民命,而常顽鄙。今如并之,吏多选清良者造职,大化宣流,民物获宁,四也。制使万户之县,名之郡守;五千以上,名之都尉;千户以下,令长如故。自长以上,考课迁用,转以能升,所牧亦增,此进才效功之叙也。若经制一定,则官才有次,治功齐明,五也。若省郡守,县皆径达,事不壅隔,官无留滞。三代之风,虽未可必,简一之化,庶几可致。便民省费,在于此矣。
(又以为)文质之更用,犹四时之迭兴也。王者体天理物,必因弊而济通之。时弥质,则文之以礼;时泰侈,则救之以质。今承百王之末,秦汉余流,世俗弥文,宜大改之以易民望。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纨素、金银饰镂之物;自是以下,杂彩之服,通于贱人。虽上下等级,各示有差;然朝臣之制,已得侔至尊矣;玄黄之采,已得通于下矣。
欲使市不鬻华丽之色,商不通难得之货,工不作雕刻之物,不可得也。是故宜大理其本,准度古法。文质之宜,取其中则,以为礼度。车舆服章,皆从质朴,禁除末俗华丽之事。使干朝之家,有位之室,不复有锦绮之饰,无兼采之服,纤巧之物。自上以下,至于朴素之差,示有等级而已,勿使过一二之觉。若夫功德之赐,上思所特加,皆表之有司,然后服用之。夫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朴素之教,兴于本朝。则弥侈之心,自然消于下矣。
荀公曾省官议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致画一之歌,此清心之本也。汉文垂拱,几致刑措,此省事也。光武并合吏员,县官国邑,裁置十一,此省官也。魏太和中,遣王人四出,减天下吏员。正始中,亦并合郡县,此省吏也。今必欲求之于本,则宜以省事为先。凡居位者,使务思萧、曹之心,以翼佐大化。笃义行,崇敦睦,使昧宠忘本者不得容,而伪行自息,浮华者惧矣。重敬让,尚止足,令贱不妨贵,少不陵长,远不间亲,新不间旧,小不加大,淫不破义,则上下相安,远近相信矣。位不可以进趣得,誉不可以朋党求,则是非不妄而明,官人不惑于听矣。去奇技,抑异说,好变旧以徼非常之利者,必加其罚,则官业有常,人心不迁矣。事留则政稽,政稽则功废,处位者而孜孜不怠,奉职司者而夙夜不懈,则虽在挈瓶而守不假器矣。使信若金石,小失不害大政,忍忿悁以容之。简文案,略细苛,命之所施,必使人易视听,愿之如阳春,畏之如雷震。勿使微文烦挠,为百吏所黩,二三之命,为百姓所餍,则吏竭其诚,下悦上命矣。设官分职,委事责成,君子心竞而不力争,量能受任,思不出位,则官无异业,政典不奸矣。凡此皆愚所谓省事之本也。苟无此愆,虽不省吏,天下必谓之省矣。
若欲省官,私谓九寺可并于尚书,兰台宜省付三府。然施行历代,世之所习,是以久抱愚怀而不敢言。至于省事实以为善,若直作大例,皆减其半,恐文武众官,郡国职业,及事之兴废,不得皆同。凡发号施令,典而当则安,倘有驳者,或致壅否。凡职所临履,先精其得失,使忠信之官,明察之长,各裁其中,先条上言之,然后混齐大体,详宜所省,则令下必行,不可摇动。如其不尔,恐适惑人听,比前行所省皆须臾辄复;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
挚仲洽祀皋陶议(故事,祀皋陶于廷尉寺,新礼移于律署,故祀以社日,新改孟秋之月,故虞云然。诏可。)
按《虞书》皋陶作士师,惟明克允,国重其功,人思其当。是以狱官礼其神,系者致其祭。功在断狱之成,不在律令之始也。太学之设,义重太常,故祭于太学,是崇圣而从重也。律署之置,卑于廷尉,移祀于署,是去重而就轻也。律非正署,废兴无常,宜如旧祀于廷尉。又祭用仲春,义取重生,改用孟秋,以应刑杀,理未足以相易。宜定新礼,皆如旧。
挚仲洽驳用古尺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繇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
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亦有改而致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当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
挚仲洽师服议(《丧服》无弟子为师服之制,新礼服齐衰三月。虞上议,诏从之。)
自古无师服之制,故仲尼之丧,门人疑于所服。子贡曰:“昔夫子之丧颜回,若丧子而无服,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遂心丧三年。此则怀三年之哀,而无齐衰之制也。群居人则绖,出则否,所谓吊服加麻也。先圣为礼,必易从而可传。师徒义诚重,而服制不著,历代相袭,不以为缺。且寻师者以弥高为得,故屡迁而不嫌;修业者以日新为益,故舍旧而不疑。仲尼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子贡云:“夫何常师之有。”浅学之师,哲学之师,不可皆为之服。义有轻重,服有废兴,则臧否由之而起,是非因之而争,爱恶相攻,悔吝生焉。宜定新礼,无服如旧。
潘安仁上客舍议谨按:逆旅,久矣其所由来也。行者赖以顿止,居者薄收其直,交易贸迁,各得其所,官无役赋,因人成利,惠加百姓,而公无末费。语曰:“许由辞帝尧之命,而舍于逆旅。”《春秋外传》曰:“晋阳处父遇宁戚于逆旅。”魏武皇帝亦以为宜。其诗曰:“逆旅整设,以通商贾。”然则自尧到今,未有不得客舍之法。唯商鞅尤之,此固非圣世之所言也。乃今四海会同,九服纳贡,八方翼翼,公私满路。近畿辐辏,客舍亦稠,冬有温庐,夏有凉荫,刍秣成行,器用取给,疲牛必投,乘凉近进,发楅写鞍,皆有所憩。
又诸劫盗,皆起于迥绝而止乎人众。十里萧条,则奸轨生心;连陌接馆,则寇情震慑。且闻声有救,已发有追,不救有罪,不追有戮,禁暴捕亡,恒有司存。凡此皆客舍之益,而官樆之所乏也。又行者贪路,告籴炊爨,皆以昏晨,盛夏昼热,又兼星夜,既限早闭,不及樆门,或避晚关,迸逐路隅,只是慢藏诲盗之原。苟以客舍多败法教,官守棘樆,独复何人?彼河桥孟津,解券输钱,高第督察,数入校出,品郎两岸相检,犹惧或失之;故悬以禄利,许以功报。今贱吏疲人,独专樆税,管开闭之权,藉不校之势,此道路之蠢,奸利所殖也。率历代之旧俗,获行留之欢心,使客舍洒扫以待征旅择家而息,岂非众庶颙颙之望?
何承天尹嘉罪议(六朝人此等文字,一出一入,具有炉锤,不歼不陌,自成蹊隧。亦议礼家科律也。)
被府宣令,普议尹嘉大辟事。称法吏葛膝,签母告子不孝欲杀者,许之。法云:谓违犯教令,敬恭有亏,父母欲杀者,皆许之。其所告惟取信于所求而许之。谨寻事原心,嘉母辞自求质钱,为子还责。嘉虽亏犯教义,而熊无请杀之辞。熊求所以生之,而今杀之,非随所求之谓。始以不孝为劾,终以和卖结刑,倚傍两端,母子俱罪,滕签法文为非其条。嘉所存者大,理在难申,但明教爰发,矜其愚蔽。夫明德慎罚,文王所以恤下;议狱缓死,中孚所以垂化。言情则母为子隐,语敬则礼所不及。今舍乞宥之评,依请杀之条,责敬恭之节于饥寒之隶,诚非罚疑从轻,宁失有罪之谓也。愚以为降嘉之死,以普春泽之恩;赦熊之愆,以明子隐之宜,则蒲亭虽陋,可比德于盛明;豚鱼微物,不独遗于今化。
王仲宝南郡王冠议皇孙冠事,历代所无。礼虽有嫡子无嫡孙,然而地居正体,下及五世。今南郡王体自储晖,实惟国裔,元服之典,宜异列蕃。案《土冠礼》:“主人玄冠朝服,宾加其冠,赞者结缨。”郑玄云:“主人,冠者之父兄也。”寻其言父及兄,则明祖在,父不为主也。《大戴礼记 公冠篇》云,公冠自为主,四加玄冕,以卿为宾。此则继体之君及帝之庶子不得称子者也。《小戴礼记 冠义》云:“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弥尊,加有成也。”注称“嫡子冠于阼,庶子冠于房”。《记》又云:“古者重冠,故行之于庙,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据此而言,弥与郑注《仪礼》相会。是故中朝以来,太子冠则皇帝临轩,司徒加冠,光禄赞冠;诸王则郎中加冠,中尉赞冠。今同于储皇则重,依于诸王则轻。又《春秋》之义,不以父命辞王父命。《礼》:“父在斯为子,君在斯为巨。”皇太子居臣子之节,无专用之道。南郡虽处蕃国,非支庶之列,宜禀天朝之命,微申冠阼之礼。晋武帝诏称汉魏遣使冠诸王,非古正典。此盖庶子封王,合依公冠自主之义。
至于国之长孙,遣使惟允。宜使太常持节加冠,大鸿胪为赞,醮酒之仪,亦归二卿,祝醮之辞,附准经记,别更撰立,不依蕃国常体。国官陪位拜贺,自依旧章。其日内外二品清官以上,诣止车集贺,并诣东宫南门通笺。别日上礼,宫臣亦诣门称贺,如上台之仪。既冠后,克日谒庙,以弘尊祖之义。此既大典,宜通关八座丞郎,并下二学详议。
王仲宝穆妃小祥不应相待议(皇太子穆妃服。尚书左丞著作郎王逡问左仆射王俭:“中军南郡王小祥,应待闻喜不?穆妃七月二十四日甍,闻喜公八月发哀,计十一月之限,应在六月。南郡王为当同取六月,则大祥复申一月,应用八月,非复正月,在存亲之义,若各自为祥,庐垩相间,玄素相糅,未审当有此疑不?”司徒褚渊等二十人并同俭议,为允请以为永制。诏可。)
送往有已,复生有节。罔极非服制所申,祥缟明示终之断。相待之义,经记无闻。世人多以庐室衰麻,不宜有异,故相去一二月者,或申以俱除。此所谓任性径行,未达礼旨。昔撰《丧记》,已尝言之。远还之人,自有为而未祭,在家之子,立何辞以不变?礼有除丧而归者,此则经记之遗文,不待之明据。假使应待,则相去弥年,亦宜必待,乃为衰绖永服以穷生,吉蠲长绝于宗庙,斯不可矣。苟曰非宜,则旬月之间,亦不容申。何者?礼有伦序,义无徒设。今远则不待,近则相须,礼例既乖,即心无取。若疑兄弟同居,吉凶舛杂,则古有异宫之义。设无异宫,则远还之子,自应开立别门,以终丧事。灵筵祭奠,同在家之人,再期而毁。所以然者,奔丧礼云:“为位不奠。”郑玄云:“以其精神不存乎此也。”闻哀不时,实缘在远;为位不奠,益有可安。此自有为而然,不关嫡庶。庶子在家,亦不待嫡矣。而况储妃正体王室,中军长嫡之重,天朝又行权制,进退弥复非疑。谓不应相待。中军祥缟之日,闻喜致哀而已,不受吊慰。及至忌辰变除,昆弟亦宜相就写情而不对客。此国之大典,宜通关八座丞郎,共尽同异,然后奏御。
王仲宝谅闇亲奉烝尝议权典既行,丧礼斯夺。事兴汉世,而源由甚远。殷宗谅闇,非有服之称;周王即吉,唯宴乐为讥。《春秋》之义,嗣君逾年即位,则预朝会聘享焉。《左氏》云:“凡君即位,卿出并聘,践修旧好。”又云:“诸侯即位,小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礼之大者。”至于谅闇之内而图婚,三年未终而吉禘,齐归之丧不废搜,杞公之卒不彻乐,皆致讥贬,以明鉴戒。自斯而谈,朝聘烝尝之典,卒哭而备行;婚禘搜乐之事,三载而后举,通塞兴废,各有由然。又案《大戴礼记》及《孔子家语》并称武王崩,成王嗣位,明年六月既葬,周公冠成王而朝于祖,以见诸侯,命祝雍作颂。襄十五年十一月,晋侯周卒。十六年正月,葬晋悼公。平公既即位,改服修官,烝于曲沃。
《礼记 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国君薨,则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礼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庙。”《春秋左氏传》:“凡君卒,哭而礻付,礻付而后特祀于主,烝尝禘于庙。”
先儒云:“特祀于主者,特以丧礼奉新亡者至于寝,则不同于吉。烝尝禘于庙者,卒哭成事。群庙之主,各反其庙,则四时之祭,皆即吉也。三年丧毕,吉禘于庙,跻群主以定新主也。”凡此诸议,悉在经诰,昭乎方册。所以晋、宋因循,同规前典,卒哭公除,亲奉烝尝,率礼无违,因心允协。
爰至泰豫元年,礼官立议,不宜亲奉,乃引“三年之制自天子达”,又据《王制》称“丧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越绋而行事”。曾不知自天子达,本在至情;既葬释除,事以权夺;委衰袭衮,孝享宜申;越绋之旨,事施未葬;卒哭之后,何绋可越。复依范宣之难杜预,谯周之论士祭,并非明据。晋武在丧,每欲存宁戚之怀,不全依谅闇之典,至于四时烝尝,盖以哀疾未堪,非便顿改旧式。江左以来,通儒硕学所历多矣,守而弗革,义岂徒然。又且即心而言,公卿夫夫,则负扆亲临,三元告始,则朝会万国。虽金石辍响,而簨虡充庭。情深于恒哀,而迹降于凡制。岂曰能安,国家故也。宗庙烝尝,孝敬所先,宁容吉事备行,斯典独废。就令必宜废祭,则应三年永阙。
乃复同之他故,有司摄礼,进退二途,弥乖典衷。谓宜依旧亲奉。
卷十三 劝进类阮嗣宗为郑冲劝晋王笺(此与任彦昇篇,皆意寓规切,故语无惭色。)
冲等死罪:伏见嘉命显至,窃闻明公固让。冲等眷眷,实有愚心。以为圣王作制,百代同风,褒德赏功,有自来矣。昔伊尹,有辛氏之媵臣耳,一佐成汤,遂荷阿衡之号。周公藉已成之势,据既安之业,光宅曲阜,奄有龟蒙。吕尚,磻溪之渔者,一朝指麾,乃封营丘。自是以来,功薄而赏厚者,不可胜数。然贤哲之士,犹以为美谈。况自先相国以来,世有明德,翼辅魏室,以绥天下。
朝无阙政,民无谤言。前者明公西征灵州,北临沙漠,榆中以西,望风震服。羌戎东驰,回首内向。东诛叛逆,全军独克。禽阖闾之将,斩轻锐之卒。以万万计,威加南海,名慑三越,宇内康宁,眚慝不作。是以殊俗畏威,东夷献舞。故圣上览乃昔以来礼典旧章,开国光宅,显兹太原。明公宜承圣旨,受兹介福,允当天人,元功盛勋。光光如彼,国土嘉祚;巍巍如此,内外协同。靡諐靡违,由斯征伐,则可朝服济江,扫除吴会。西塞江源,望祀岷山,回戈弭节,以麾天下。远无不服,迩无不肃。令大魏之德,光于唐虞;明公盛勋,超于桓文。然后临沧州而谢支伯,登箕山以揖许由,岂不盛乎?至公至平,谁与为邻,何必勤勤小让也哉?冲等不通大体,敢以陈闻。
刘越石劝进表(正大光明。固有伟作。)
建兴五年三月癸未朔十八日辛丑,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北,并冀幽三州诸军事,领护军匈奴中郎将、司空、并州刺史,广武侯臣琨,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州诸军事,抚军大将军,冀州刺史,左贤王、渤海公臣石单,顿首死罪上书。臣琨,臣石单,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教黎元。圣帝明王,鉴其着此,知天地不可以乏飨,故屈其身以奉之。知黎元不可以无主,故不得已而临之。社稷时难,则戚藩定其倾;郊庙或替,则宗哲纂其祀。所以宏振遐风,式固万世。三五以降,靡不由之。臣琨臣石单,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伏惟高祖宣皇帝,肇基景命。世祖武皇帝,遂造区夏。三叶重光,四圣继轨。惠泽侔于有虞,卜年过于周氏。自元康以来,艰祸繁兴;永嘉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国家之危,有若缀旒。赖先后之德,宗庙之灵,皇帝嗣建,旧物克甄。诞授钦明,服膺聪哲,玉质幼彰,金声夙振。
家宰摄其纲,百辟辅其治。四海想中兴之美,群生怀来苏之望。不图天不悔祸,大灾荐臻;国未忘难,寇害寻兴。逆胡刘曜,纵逸西都,敢肆犬羊,陵虐天邑。臣等奉表使还,仍承西朝,以去年十一月不守。主上幽劫,复沉虏廷;神器流离,困辱荒逆。臣每览史籍,观之前载,厄运之极,古今未有。苟在食土之毛,含气之类,莫不叩心绝气,行号巷哭。况臣等荷宠三世,位厕鼎司,承问震惶,精爽飞越。且悲且惋,五情无主,举哀朔垂,上下泣血。臣琨臣石单,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侯之盟。社稷靡安,必将有以扶其危;黔首几绝,必将有以继其绪。伏惟陛下元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中兴之兆,图谶垂典。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天下嚣然,无所归怀。虽有夏之遘夷羿,宗姬之离犬戎,蔑以过之。陛下抚宁江左,奄有旧吴。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摄不类,仗大顺以肃宇内。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义风既畅,则遐方企踵。百揆时序于上,四门穆穆于下。昔少康之隆,夏训以为美谈;宣王之兴,周诗以为休咏。况茂勋格于皇天,清辉光于四海,苍生颙然,莫不欣戴。声教所加,愿为臣妾者哉。且宣王之允,惟有陛下。亿兆攸归,曾无与二。天祚大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陛下而谁?是以迩无异言,远无异望。讴歌者无不吟咏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听。天地之际既交,华夷之情允洽。一角之兽,连理之木,以为休征者,盖有百数;冠带之伦,要荒之众,不谋而同辞者,动以万计。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以上尊号。愿陛下存禹舜至公之情,狭巢由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事。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则所谓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臣琨臣石单,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闻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方今钟百王之季,当阳九之会,狡寇窥窬,伺国瑕隙。齐人波荡,无所系心,安可以废而不恤哉?陛下虽欲逡巡,其如宗庙何,其若百姓何?昔惠公虏秦,晋国震骇,吕郤之谋,欲立子圉。外以绝敌人之志,内以固阖境之情,故曰丧君有君,群臣辑穆。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前事之不忘,后代之元龟也。陛下明并日月,无幽不烛。深谋远虑,出自胸怀。不胜犬马忧国之情,迟睹人神开泰之路。是以陈其乃诚,布之执事,臣等各忝守方任,职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庭,共观盛礼。踊跃之怀,南望罔极。谨上。臣琨谨遣兼左长史右司马臣。温峤,主簿臣辟闾训。臣石单遣散骑常侍征虏将军清河太守领右长史高平亭侯臣荣邵。轻车将军关内侯臣郭穆,奉表。臣琨臣石单,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任彦昇百辟劝进今上笺近以朝命蕴策,冒奏丹诚。奉被还命,未蒙虚受。缙绅颙颙,深所未达。盖闻受金于府,通人之宏致;高蹈海隅,匹夫之小节。是以履乘石而周公不以为疑,增玉璜而太公不以为让。况世哲继轨,先德在民,经纶草昧,叹深微管。加以朱方之役,荆河是依;班师整旅,大造王室。虽累茧救宋,重胝存楚,居今观古,曾何足云。而惑甚盗钟,功疑不赏;皇天后土,不胜其酷。是以玉马骏奔,表微子之去;金版出地,告龙逢之怨。明公据鞍辍哭,厉三军之志;独居掩涕,激义士之心。
故能使海若登祗,罄图受祉;山戎孤竹,束马景从。伐罪吊民,一匡靖乱。匪明天功,实勤濡足。
且明公本自诸生,取乐名教,道风素论,坐镇雅俗。不习孙吴,遘兹神武。驱尽诛之氓,济必封之俗。龟玉不毁,谁之功欤?独为君子,将使伊周何地。某等不达通变,实有愚诚。不任控款,悉心重谒。伏愿时膺典册,式副民望。
沈初明劝进梁元帝第二表紫宸旷位,赤县无主。百灵耸动,万国回皇。虽醉醒相扶,同归景毫;式歌且诵,总赴唐郊。
犹惧陛下俯首潸然,让德不嗣。传车在道,方慎宋昌之谋;法驾已陈,尚杜耿纯之劝。岳牧翘首,天民累息。臣闻星回日薄,吉雷鞭电者之谓天;岳立川流,吐雾蒸云者之谓地。苞天地之混成,洞阴阳之不测。而以财成万物者,其在圣人乎?故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黄屋庙堂之下,本非获已而居;明镜四衢之樽,盖由应物取训。伏惟陛下,稽古文思。英雄特达,比以周旦。
则文王之子,方以放勋;则帝挚之季,千年旦暮。可不在期,庭阙湮亡。钟鼎沦覆,嗣膺景立。非陛下而谁,岂可使赤眉更立盆子,隗嚣托置高庙?陛下方复从容高让,用执谦光。展其矫行伪书,诬罔正朔;见机而作,断可识矣。匪疑何卜,无待蓍龟。日者公卿失驭,祸缠霄极;獯羯凭陵,奸臣互起。率戎伐颍,无处不然。劝明诛晋,侧足皆尔。刁斗夜鸣,烽火相照。中朝人士,相顾衔悲。凉州义徒,东望陨涕;惵惵黔首,将欲安归?陛下英略纬天,沉明内断;横剑泣血,枕戈尝胆。农山圯下之策,金匮玉鼎之谋。莫不定算扆帏,决胜千里。击灵鼍之鼓,而建翠华之旗。驱六州之兵,而总九伯之伐。四方虽虞,一战以霸。斩其鲸鲵,既章大戮。何校灭耳,莫匪好回。史不绝书,府无虚月。是洞庭安波,彭蠡底定。文昭武穆,芳若椒兰。敌国降城,和如亲戚。九服同谋,百道俱进。国耻家怨,计期就雪。社稷不坠,繄在圣明。今也何时,而申帝启之避;凶危若此,方陈泰伯之辞。国有具臣,谁敢奉诏?天下者,高祖之天下;陛下者,万国之欢心。万国岂可无君,高祖岂可废祀?即日五星夜聚,八风通吹;云烟纷郁,日月光华。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飞舻巨舰,竟水浮川;铁马银鞍,陵山跨谷。英杰接踵,忠勇相顾。湛宗族以酬恩,焚妻子以报主。莫不覆楯衔威,提斧击众。风飞电耀,志灭凶丑。所待陛下昭告后土,虔奉上帝,广发明诏,师出以名。五行夕返,六军晓进。便当尽司寇之威,穷蚩尤之伐。执石赵而求玺,斩姚秦而取钟。修扫茔陵,奉觐宗庙,陛下岂得不仰存国计,俯从民请?汉宣嗣位之后,即遣蒲类之军。光武登极既竟,始有长安之捷。由此言之,不无前准。臣等或世受朝恩,或身荷重遇,同休等戚,自国刑家。苟有腹心,敢以死夺。不任慺慺之至,谨奉表以闻。
沈初明劝进梁元帝第三表众军以今月戊子总集建康,贼景鸟伏兽穷。频击频挫,奸竭诈尽,深沟自固。臣等分勒武旅,百道同趋。突骑短兵,犀函铁楯,结队千群,持戟百万。止纣七步,围项三重。轰然大溃,群凶四灭。京师少长,俱称万岁。长安酒食,于此价高。九县云开,六合清朗。矧伊黔首,谁不载跃!伏惟陛下咀痛茹哀,婴愤忍酷。自紫庭绛阙,胡尘四起;壖垣好畤,冀马云屯。泣血临兵,尝胆誓众。而吴楚一家,方与七国俱反;管蔡流言,又有三监作乱。西凉义众,阻秦塞而不通;并州遗民,跨飞狐而见绝。豺狼当路,非止一人;鲸鲵不枭,倏焉五载。英武克振,怨耻并息。永寻霜露,伊何可胜。臣等辄依故实,奉修社庙;使者持节,分告园陵。嗣后升遐,龙輴未殡。承华掩曜,梓宫莫测。并即随由备辨,礼具凶荒。四海同哀,六军袒哭。圣情孝友,理当感恸。日者百司岳牧,仰祈宸鉴,以锡珪之功;既归有道,当璧之礼。允属圣明,而优诏谦冲,窅然凝邈。飞龙可跻,而乾爻在四;帝阍云叫,而阊阖未开。讴歌载驰,是用翘首。所以越人固执,熏丹穴以求君;
周民乐推,逾岐山而事主。汉王不即位,无以贵功臣;光武止萧王,岂谓绍宗庙。黄帝迷于襄城,尚访御人之道;放勋入于姑射,犹使樽俎有归。伊此倘来,岂圣人所欲;帝王所应,不获已而然。
伏读玺书,寻讽制旨。领怀物外,未奉慈衷。陛下日角龙颜之姿,表于徇齐之日;彤云素灵之瑞,基于应物之初。博学则大哉无所与名,深言则晔乎昭章之观。忠为令德,孝实动天。加以英威茂略,雄图武算。指挥则丹浦不战,顾盼则阪泉自荡。地维绝而重纽,天柱倾而更植。凿河津于盂门,百川复起;补穹仪以五石,万物再生。纵陛下拂珍衣而游广成,登弇山而去东土。群臣安得仰诉,兆庶何所归仁。郊祠配天,罍篚礼旷。斋官清庙,匏竹不陈。仰望鸾舆,匪朝匪夕。瞻言法驾,载渴且饥。岂可久稽众议,有旷彝则。旧邦凯复,函洛已平。高奴栎阳,宫馆虽毁。浊河清渭,佳气犹存。皋门有伉,甘泉四敞。土圭测景,仙人承露。斯盖九州之赤县,六合之枢机。博士捧图书而稍还,太常定礼仪其已列。岂得不扬清警而赴名都,具玉銮而旋正寝?昔东周既迁,镐京遂其不复;长安一乱,郏洛永以为居。夏后以万国朝诸侯,文王以六州匡天下。方之迹基百里,剑杖三尺。以残楚之地,拒抗九戎;一旅之师,剪灭三叛。坦然大定,御辇东归。解五牛于冀州,秣六马于谯郡。缅求前古,其可得欤?对扬天命,无所让德。有理存焉,敢重祈奏。
徐孝穆劝进元帝表臣闻封唐有圣,还承帝喾之家;居代维贤,终纂高皇之祚。无为称于华舄,至治表于垂衣。而拨乱反正,非闻前古。至如金行重作,源出东莞;炎运犹昌,枝分南顿。岂得掩显姓于轩辕,非才子于颛顼?莫不因时多难,俱继神宗者也。伏惟陛下,出震等于勋华,鸣谦同于旦奭。握褒秉钺,将在御天。玉縢珠衡,先彰元后。神祇所合,非惟太室之祥;图谋斯归,何止尧门之瑞。若夫大孝圣人之心,中庸君子之德。固以作训生民,贻风多士。一日二日,研览万机;允文龙武,包罗群艺。拟兹三大,宾是四门。历试诸难,咸熙庶绩,斯无得而称也。自无妄为象,钟祸上京。枭猿虔刘,宗社荡坠。铜头铁额,兴暴皇年。封犭希修蛇,行灾中国。灵心所宅,下武其兴。望紫极而长号,瞻丹陵而殒恸。家冤将报,天赐黄鸟之旗;国害宜诛,神奉元狐之录。克李轶于河津,征陶谦于海岱。縢公拥树,雄气方严。张绣交兵,风神弥勇。忠诚贯于日月,孝义感于冰霜。如雷如霆,非貔非虎。前驱效命,元恶斯歼。既挂胆于西州,方燃脐于东市。蚩尤三冢,宁谓严诛。王莽千剸,非云明罚。青羌赤狄,同界豺狼。胡服夷言,咸为京观。邦畿济济,还见隆平;宗祀愔愔,方承多福。自氤氲浑沌之世,骊连栗陆之君。卦起龙图,文因鸟迹。云师火帝,非无战阵之风;尧誓汤征,咸用干戈之道。星躔东井,时破崤潼。雷震南阳,初平寻邑。未有援三灵之已坠,救四海之群飞。赫赫明明,龚行天罚,如当今之盛者也。于是卿云似盖,晨映姚乡;甘露如珠,朝华景寝。
芝房感德,咸出铜池;蓂荚伺晨,无劳银箭。重以东渐元冤,西逾白狼。高柳生风,扶桑衔日。莫不编名属国,归贡鸿胪。荒服来宾,遐迩同福。其文昭武穆,跗萼也如彼;天平地成,功业也如此。久应旁求掌故,谘询大官。斟酌繁昌,经营高邑。宗王启霸,非劳阳武之侯;清跸无虞,何事长安之邸。杨龙旂以飨帝,御凤扆以承天。历数在躬,畴与为让。某官等至邺,伏承圣旨谦冲,为而不宰。或云洛阳未复,函谷无泥。旋驾金陵,方膺天眷。愚谓大庭少吴,非有定居;汉祖殷宗,皆无恒宅。登封岱岳,且署明堂。巡狩章陵,时行司隶。何必西瞻虎踞,乃建王宫;南望牛头,方称天阙?抑又闻之,元珪既锡,苍玉无陈。乃棫朴之愆期,非苞茅之不贡。云和之瑟,久废甘泉;
孤竹之管,无闻方泽。岂不惧欤?伏愿陛下因百姓之心,拯万邦之命。岂可逡巡固让,方示石户之农;高谢为君,徒引箕山之客?未知上德之不德,惟见圣人之不仁。率土翘瞻,苍生何望?昔苏季张仪,违乡负俗,尚复招三方以事赵,请六国以尊秦。况臣等预奉皇华,亲承朝命,珪璋特达,通聘河阳。貂珥雍容,寻盟漳水。加牢贬馆,随世污隆。瞻望乡关,诚均休戚。但轻生不造,命与时乖。等一介之行人,同三危之远摈。承间内殿,事绝耿弇之恩;封奏边城,私等刘琨之哭。不胜区区之至,谨奉表以闻。
卷十四 贺庆类蔡伯喈上始加玄服与群臣上寿表伏惟陛下应天淑灵,丁期中兴。诞在幼龄,圣姿硕义,威仪孔备。俯仰龙光,颜如日星。言稽典谟,动蹈规矩。缉熙光明,思齐周成。早智夙就,参美显宗。令月吉日,始加玄服,进御帻结,以章天休,臣妾万国。遐迩大小,同喜逸豫,式歌且舞。臣等不胜踊跃凫藻。谨奉牛一头,酒九钟,稽首再拜,上千万寿。陛下享兹吉福,永守皇极,通遵太和,靖绥六合,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诗》曰:“颙颙昂昂,如珪如璋,令闻不忘,万寿无疆。”
曹子建庆文帝受禅表陛下以圣德龙飞,顺天革命,允答神符,诞作民主。乃祖先后,积德累仁,世济其美。以暨于先王,勤恤民隐,劬劳戮力,以除其害。经营四方,不遑启处。是用隆兹福庆,光启于魏。陛下承统,缵戎前绪,克广德音,绥静内外。绍先周之旧迹,袭文武之懿德,保大定功,海内为一,岂不休哉!
鲍明远征北世子诞育上表臣等言:臣闻本枝无疆,布诸前典;众多弥贵,信之华封。故德积则庆深,业昌则祚广。伏承王子以中气正月,钟灵纳和。诞躬紫阁,膺祚朱绂。弧矢夙陈,珪璋攸觌。云光丽辉,岩泽昭采。
嘉祥爰孚,柔颜载睟。凡在氓隶,莫不忭悦。臣沾恩逾物,庆倍自中,不胜殊欢溢喜。谨奉表以闻。
沈休文贺齐明帝登祚章窃惟皇源浚远,帝宝连晖,基深庆厚,道贯万叶。而郁林凶德早树,行悖人经,逖听之所未尽,宗庙之殆如缀。百灵耸动,九服回遑。结后来之望,思庇民之主,日月以冀,遐迩翘心。伏惟陛下大圣在躬,君德夙表,龙章日彩,焕若丽天,纳麓宾门,道风遐被。睿化神行,无思不洽。狱讼允归,天人戴仰。屈飞龙之眇辔,纡汾阳之远情,运尧心以临亿兆,敷舜烈以膺宝命。虽中宗之兴殷道,宣后之隆汉德,异世同符,千载一揆。刑措之业方远,隆平之基在焉。率土含欣,怀生戴赖。况臣早蒙覆润,夙荷恩灵,踊跃外畿,心不胜庆。谨缉民和,式流皇泽。涂歌里抃,载怀凫藻。
江文通为建平王庆明帝疾和表臣闻庆动至玄,则昌衢敦序;教孚上云,则紫寓交泰。故祁寒溽暑,无以变其和;沴火凝阴,不能徙其气。伏惟陛下至德遐穆,实天纵圣,仁铸苍岳,道括寰海。故丹陵之君,款金泥而谢贤;
妫墟之后,眷龙图而惭德。颂声蔽逵,歌思匝道。而望景暂亏,轮光少暧,玉棂违和,金幌辍念。
百祠未遑,四岳匪处,吉蠲为庆,神御方休。瑞广文龄,样深武日,具惟涵教,欣愉兼荐。臣班戚奉慈,实自庆舞,不胜悦豫之情。
江文通为萧公上铜钟芝草众瑞表臣某言:臣闻象际元通,岂以明昧蛆运;幽崖遥现,不以人灵异谋。威书璧诰,既信其彩;绿鳞丹字,弥验其文。是以业蔼鸿经,则烟霞呈昭;精昭景纬,则川岳发华。故宝鼎白云,瑞集轩世;芝房赤雁,祥委汉年;玄石鸿钟,远炳晋室;玉壁彝器,近耀皇宗。自大明乘规,泰始叠矩,朱鬐素毳之至,史不绝书;奇叶珍柯之献,府无虚月。今懋历启图,灵基再固,顷岁以来,祯应四塞。近获豫州刺史刘怀珍解称:所统建宁郡建宁县昌村民,于万山中采药,忽闻异响,从石上得铜钟一枚,长二尺一寸,远象古铸,近乖今制。又州界之内,树生连理,二木隔涧,縢技相通,越壑跨木,合为一干。方之旧说,弥复为贵。宣城所统临城县山中,获草一株,交柯攒茎,紫盖黄里,贞润暐晔,自然天华。采缀历时,质色不变。□□□□炳据有征。近获吴兴太守臣王奂云:十一月二十九日,解所统长城县令臣张捴,解称其月二十五日,甘露降县东界下山之阴。又东太守臣脑,解所统武进令臣纪法宗云:十一月十日解称其月二十四日,甘露降于彭山松树。至九日又降如初。
臣以祥纬杂沓,星烛波连,斯乃灵迹深覃,睿衷敻感,理应写顺,祗无涵秘。稽往征古,佥欣升泰,瑶光日阐,玉绳永休。谨拜表遣兼长史参军臣姓名,奉铜钟芝草以闻。
江文通为建平王庆少帝登祚章上书皇帝陛下:伏承肇嗣天震,云飞璿极,戎夏归服,民灵以戴。臣闻黄旗纡藻,瑞益于姬帝;紫云垂盖,效异于刘后。实乃深赐天衷,广映祗迹。伏惟陛下赛英笃圣,涵灵纵睿,矩心明裁,绳道哲时。遥裔雒符,杂沓河纪。是以膺符宝宫,辑命珍殿,谊洗云密,德徽妫夏,浚发鸿源,长禘伟业。方绚声金图,腾华玉历,波渰下氓,炎躔上汉。臣氵公莩缔宠,诚兼亲屏。礼升之日,守官楚甸,不获勉躬储外,奉颛行间,魂泣江郊,心泫京国。不任悲仰哽慰之情。
江文通为建平王庆王太后正位章上书王太后殿下:伏承以令日淑辰,曾光枢景,庆芬祗外,礼蔚寰中。臣闻道懋第昌,业广祉盛,藻秩攸臻,宪章斯饰。伏惟殿下柔明固天,夙资龚懿,芬惠翔声,端简散誉,冠采挚妊,腾耀徽姒,丹陵蕴德,玄丘栖圣,烟煴国牒,衍溢民听,涵道席教,且咏且洽。臣忝任蕃圉,无由随例阙廷,不胜荒情。
庾子山贺平邺都表臣闻泰山梁甫以来,即有七十二代;龙图龟书之后,又已三千余年。虽复制法树司,礼殊乐异,至于文离武落,剡木弦弧,席卷天下之心,包含八荒之志,其揆一矣。伏惟陛下,握天枢,秉地轴,驾驭风云,驱驰龙虎。沉雄内断,不劳谋于力牧;天策勇决,无待问于容成。是以威风所振,烈火之遇鸿毛;旗鼓所临,冲风之卷秋叶。
窃闻伊、洛戎夷,幽、并僣伪,抱图载籍,已归丞相之府;衔玉系绶,并诣中军之营。百年逋诛,遂穷巢窟;三代敌怨,俄然扫荡。昔周王鲔水之师,尚劳再驾;轩辕上谷之战,犹须九伐。未有一朝指麾,独决神虑,平定寓内,光宅天下。二十八宿,止余吴、越一星;千二百国,裁漏麟洲小水。若夫咸康之年,四方始定,建武之代,诸侯并朝,不得同年而语矣!虽复八声并唱,未足颂其英声;六乐俱陈,无以歌其神武。坐钧台而誓众,姒启继夏禹之功;入商郊而问罪,姬发成周文之志。此无改之道,大孝也欤!
当今鹿台已散,离宫已遣,兵藏武库,马入华山,立明堂之制,奏大武之乐,盛矣哉!上天降休,未之有也。政须东南一尉,立于比景之南;西北一候,置于交河之北。然后命东后,诏苍冥,衢坛琬碑,银绳琼检,告厥成功,差无惭德。臣忝窃荣幸,莅政东藩,不获躬到阙庭,预观大庆,不胜凫藻踊跃之至。
庾子山贺新乐表臣闻天地顺动,则雷出为豫;圣人成功,则风行有节。故六德在咸池之宫,山谷可调;八风入承云之奏,人神不杂。我太祖文皇帝,体国经野,设宫分职,变魏作周,移风正雅,衣裳而朝万国,珪璧而会诸侯。至于经纶图籍,校雠烟烬,乐正无缺章,秩宗无废典。岂但《商颂》十篇,得请太史之室,《虞书》《五礼》,取于恭王之宫?
恭惟皇帝以下武嗣兴,中阳继业,运日月之明,动渊泉之虑。律历著微,无烦于太史;阴阳晷度,躬定于天官。故得参考八音,研精六代,封晋、魏为二王,序殷、周为三恪。虽复朱于玉戚,尚识典型;素韨纁裳,犹因雄据。未若山云特起,八卦成形;凤皇于飞,九州观德。改金奏于八列,合天元于六舞。声含击石,更入登歌;调起初钟,还参玉管。足以感天地而通神明,康帝德而光元象。
昔者斋居玄扈,为曲在于云门;师渡孟津,习舞归于山立。遂乃包括三名,克谐一代。作者之谓圣,天之所启乎?岂惟路鼓灵鼗,空桑孤竹,广矣大矣,轮焉奂焉。是知零陵孝廉,空传玉管;
始平太守,虚称铜尺。臣等并预钧天,同观张乐,轩墀宏敞,栏槛眺听。崇牙业业,猛虡趪々。翠羽扬旌,灵鼍树鼓。杳冥云雾,荡薄丘陵。醴泉与甘露同飞,赤雁与斑麟俱下。聘鲁请观,理当见其盛德;适齐忘味,定是知其尽美。昔渊鱼听曲,尚得耸鳞;枥马闻弦,犹能仰秣。臣等诚愧知音,敢忘悦豫!若使详其音律,是所邈然,但能记其铿锵,于斯为幸。不胜庆悦之诚。谨诣朝堂奉表以闻。
庾于山为齐王进赤雀表臣闻南阳雉飞,尚论秦霸;建章鹄下,犹明汉德。当今天不爱宝,地必呈祥,自应长乐观符,文昌启瑞。伏惟皇帝钦明文思,惟以劬劳成务。历象日月,允厘百工。海水无波,天星不动。去四月十三日,泰州清水郡伯阳县文谷林在家获一赤雀,光同朱凤,鱼类丹乌。降火飞精,似入公车之府;流金成制,若上凌云之台。谨案赤雀衔书,止于酆户,周之受命,兴乎此祥。即事所观,同符合契。实可图形瑞谱,《书》《颂》儒林,事足成台,名堪纪号。岂直云中太守,见赤心之奉主;
蓬莱童子,知白环之报恩。臣等预观休征,情迫恒庆,不任凫藻之至。
庾子山为晋阳公进玉律秤尺斗升表臣闻三才既立,君臣之道已陈;六位时成,礼乐之功斯正。故以叶和日月,测度阴阳,悦豫兆民,仪刑万国者也。伏惟皇帝,应箓驭天,披图受命,据太阳而县象,履文昌而建极,白环表让德之符,元珪告成功之瑞,太阶既平,升中可习,必当水逮千年,山称万岁。
伏见敕旨刊正音律,平章历象。奏黄钟而歌大吕,变孤竹而舞云门,莫不器取疏通,声从安乐。四分既明,三微且定。是以闻钟于洛浦,即辨声乖,听铎于邯郸,先知响韵。二分二至,行于司历之官;九变九成,被于和乐之职。足以动天地,感鬼神,化被风俗,分平寒暑。岂直吟啸溪谷,回翔鸾风而已哉!是知零陵庙前,徒寻舜管;始平城下,空论周尺。臣闻上制其礼,下习其仪;君定其法,臣行其事。谨造玉律一具,并玉秤、尺、斗、升、合等,始得成功。至于分粟絫黍,量丝数籥,实以仰禀圣规,参详神思,所冀节移阴管,无劳河内之灰;气动阳钟,不待金门之竹。而琬琰事轻,般倕虑浅,不足展采成均,增辉度量。谨赍器奉表以闻。
卢子行为百官贺甘露表河荣洛变,授社于勋、华;玄玉素鳞,降灵于汤、武。其间微禽弱草,改状移形;夜宿朝云,呈光动色。皆以照临下土,发挥帝载,千祀一致,隔代同符。伏惟陛下上总天维,傍握河纪,持钦翼之小心,纂升平之大业。万灵翘首,应三台以西巡;两仪贞观,乘六气而东指。卿云既出,还闻百辟之歌;河清可俟,实得万人之欢。而上玄乃顾,神物荐委,飞甘洒润,玉散珠连。昔魏明仙掌,竟无灵液;汉武金盘,空望云表。岂若神浆可挹,流味九户之前;天酒自零,凝照三阶之下。
斯实旷代祥符,前王罕遇。休矣美矣!皇哉唐哉!臣等并徼昌运,俱沐玄造,骤闻秘祉,亟睹冥贶。振鳞抚翼,空驰鱼鸟之心;瘗玉编金,方待云亭之后。
卷十五 荐达类陈忠荐周兴疏臣伏惟古者帝王有所号令,言必宏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郁郁。臣窃见光禄郎周兴,孝友之行,著于闺门;清厉之志,闻于州里。蕴匵古今,博物多闻。《三坟》之篇,《五典》之策,无所不览。属文著辞,有可观采。尚书出纳帝命,为王喉舌。臣等既愚闇,而诸郎多文俗吏,鲜有雅才。每为诏文,宣示内外,转相求请。或以不能而专己自由,辞多鄙固。兴抱奇怀能,随辈栖迟,诚可叹惜。
孔文举荐谢该上书臣闻高祖创业,韩、彭诸将征讨暴乱,陆贾、叔孙通进说《诗》《书》;光武中兴,吴、耿佐命,范升、卫宏修述旧业。故能文武并用,成长久之计。陛下圣德钦明,同符二祖。劳谦厄运,三年乃欢。今尚父鹰扬,方叔翰飞,王师电鸷,群凶破殄,始有橐弓卧鼓之次。宜得名儒,典综礼纪。
窃见故公车司马令谢该,体曾、史之淑性,兼商、偃之文章,博通群艺,周览古今,物来有应,事至不惑,清白异行,敦悦道训。求之远近,少有畴匹。若乃巨骨出吴,隼集陈庭,黄能入寝,亥有二首,非夫洽闻者莫识其端也。隽不疑定北阙之前,夏侯胜辩常阴之验,然后朝士益重儒术。今该实卓然,比迹前列。间以父母老疾,弃官欲归,道路险塞,无由自致。猥使良才抱璞而逃,逾越山河,沈沦荆楚,所谓往而不反者也。后日当更馈乐以钓由余,克像以求傅说,岂不烦哉。臣愚以为可推录所在,召该令还。楚人止孙卿之去国,汉朝追匡衡于平原,尊儒贵学,惜失贤也。
孔文举荐祢衡表臣闻洪水横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世宗继统,将宏祖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惟岳降神,异人并出。
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宏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若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余。
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代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霓,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畜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也。臣等区区,敢不以闻。
陛下笃慎取士,必须效试,乞令衡以褐衣召见。必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
秦子敕奏记州牧刘焉荐儒士任定祖昔百里蹇叔,以耆艾而定策;甘罗子奇,以童冠而立功。故《书》美黄发,而《易》称颜回。
固将选士用能,不拘长幼明矣。乃者以来,海内察举,率多英隽,而遗旧齿。众论不齐,异同相半。此乃承平之翔步,非乱世之急务也。夫欲救危扶乱,修己以安人,则宜卓荦超伦,与时殊趣,震惊邻国,骇动四方,上当天心,下合人意。天人既和,内省不疚,虽遭凶危,何忧何惧。昔楚叶公好龙,神龙下之。好伪彻天,何况于真。
今处士任安,仁义直道,流名四远。如今见察,则一州斯服。昔汤举伊尹,不仁者远,何武贡二龚,双名竹帛。故贪寻常之高,而忽万仞之崇;乐面前之饰,而忘天下之誉,斯诚往古之所重慎也。甫欲凿石索玉,剖蚌求珠;今乃随和炳然,有如皎日,复何疑哉。诚知昼不操烛,日有余光。
但余情区区,贪陈所见。
陆士衡与赵王伦荐戴渊启盖闻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显;孤竹在肆,然后降神之曲成。伏见处上戴渊、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安穷乐志,无风尘之慕。诚东南之遗宝,朝庭之贵璞也。若得寄迹康衢,必能结轨骥騄;耀质廊庙,必能垂光玙璠。夫枯岸之民,果于输珠;润山之客,烈于贡玉。盖明暗呈形,则庸识所甄也。
陆士龙荐张瞻书盖闻在昔圣王,承天彻世,殷荐明德,思和人神,莫不崇典谟以教思,兴礼乐以陶远。是以帝尧昭焕而道协人天,西伯质文而周隆二代。大晋建皇,崇配天地,区夏既混,礼乐将庸。君侯应历运之会,赞天人之期,博延俊茂,熙隆载典。
伏见卫将军舍人同郡张瞻,茂德清粹,器思深通。初慕圣门,栖心重仞,启涂及阶,遂升枢奥。抽灵匮于秘宫,披金縢于玄夏。思乐百氏,博采其珍,辞迈翰林,言敷其藻。探微集逸,思心洞神,论道属书,篇章光觌。含奇宰府,婆娑公门。栖静隐宝,沦虚藏器。褧裳袭锦,缁衣被玉。
曾泉改路,悬车将迈。考槃下位,岁聿屡迁。搢绅之士,具怀忾恨。方今太清辟宇,四门启籥,玄纲括地,天网广罗。庆云兴以招龙,和风起而仪凤。诚岩穴耀颖之秋,河津托乘之日也。而瞻沉沦下位,群望悼心。若得端委太学,错综先典,垂缨玉阶,论道紫宫,诚帝室之瑰宝,清庙之伟器。
广乐九奏,必登昊天之庭;韶夏六变,必飨上帝之祀矣。
桓元子荐谯元彦表臣闻大朴既亏,则高尚之标显;道丧时昏,则忠贞之义彰。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之风;亦有秉心矫迹,以敦在三之节。是故上代之君,莫不崇重斯轨,所以笃俗训民,静一流竞。伏惟大晋,应符御世,运无常通,时有屯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冒绝响于中林,白驹无闻于空谷。
斯有识之所悼心,大雅之所叹息者也。
陛下圣德嗣兴,方恢天绪。臣昔奉役,有事西士。鲸鲵既悬,思宣大化。访诸故老,搜扬潜逸。庶武罗于羿、浞之墟,想王蠋于亡齐之境。窃闻巴西谯秀,植操贞固,抱德肥遁,扬清渭波。
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群黎蹈颠沛之艰,中华有顾瞻之哀,幽谷无迁乔之望。凶命屡招,奸威相逼,身寄虎吻,危同朝露;而能抗节玉立,誓不降辱,杜门绝迹,不面伪庭。进免龚胜亡身之祸,退无薛方诡对之讥。虽园绮之栖商洛,管宁之默辽海,方之于秀,殆无以过。于今西土以为美谈。
夫旌德礼贤,化导之所先,崇表殊节,圣哲之上务。方今六合未康,豺豕当路,遗黎偷薄,义声弗闻,益宜振起道义之徒,以敦流遁之敝。若秀蒙蒲帛之征,足以镇静颓风,轨训嚣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
刘柳荐周续之臣闻恢耀和肆,必在兼城之宝;翼亮崇本,宜纾高世之逸。是以渭滨佐周,圣德广运;商洛匡汉,英业乃昌。伏惟明公道迈振古,应天继期,游外畅于冥内,体远形于应近。虽汾阳之举,辍驾于时艰;明扬之旨,潜感于穷谷矣。
窃见处士雁门周续之,清真贞素,思学钩深,弱冠独往,心无近事。性之所遣,荣华与饥寒俱落;情之所慕,岩泽与琴书共远。加以仁心内发,义怀外亮,留爱昆卉,诚著桃李。若升之宰府,必鼎味斯和;濯缨儒官,亦王猷遐缉。臧文不知,失在降贤,言偃得人,功由升士。愿照其丹款,不以人废言。
陆休猷荐朱万嗣表臣闻陵雪褒颖,贞柯必振;尊风赏流,清源斯挹。是以衣囊挥誉于西京,折辕延高于东帝。
伏见广州别驾从事史朱万嗣,年五十三,字少豫,理业冲夷,秉操纯白,行称私庭,能著官政。虽氏非世禄,宦无通资;而随牒南服,位极僚首。九综州纲,三端府职,频掌蕃机,屡绩符守。年暨知命,廉尚愈高。冰心与贪流争激,霜情与晚节弥茂。历宰金山,家无宝缕之饰;连组珠海,室靡珰珥之珍。确然守志,不求闻达。实足以澄革污吏,洗镜贪氓。臣谬忝司牧,任专万里。
虽情祗慎擢,才阙豪露,敢罄愚陋,举其所知。如得提名礼闱,抗迹朝省,搏岭表之清风,负冰宇之洁望;则恩融一臣而施光万物。敢缘天泽云行,时德雨施,每甄外州,荣加远国。是以献其瞽言,希垂听览。
任彦昇为萧扬州作荐士表臣某言:臣闻求贤暂劳,垂拱永逸。方之疏壤,取类导川。伏惟陛下,道隐旒纩,信充符玺。
六飞同尘,五让高世。白驹空谷,振鹭在庭。犹惧隐鳞卜祝,藏器屠保。物色关下,委裘河上,非取制于一狐,谅求味于兼采。五声倦响,九工是询,寝议庙堂,借听舆皂。臣位任隆重,义兼家邦。实欲使名实不违,徼倖路绝。势门上品,犹当格以清谈;英俊下僚,不可限以位貌。
窃见秘书丞琅琊臣王暕,年二十一,字思晦,七叶重光,海内冠冕,神清气茂,允迪中和。叔宝理遣之谈,彦辅名教之乐,故以辉映先达,领袖后进。居无尘杂,家有赐书,辞赋清新,属言玄远。室迩人旷,物疏道亲。养素邱园,台阶虚位,庠序公朝,万夫倾望。岂徒荀令可想,李公不忘而已哉。
前晋安郡侯官令东海王僧孺,字僧孺,年三十五,理尚栖约,思致恬敏,既笔耕为养,亦佣书成学。至乃集萤映雪,编蒲缉柳,先言往行,人物雅俗,甘泉遗仪,南宫故事,画地成图,抵掌可述。岂直〈鼠廷〉鼠有必对之辨,竹书无落简之谬。暕坐镇雅俗,宏益已多。僧孺访对不休,质疑斯在。并东序之秘宝,瑚琏之茂器。诚言以入废而才实世资。临表悚战,犹惧未允。不任下情云云。
卷十六 陈谢类邹阳狱中上书自明(迫切之情,出以微婉,呜咽之响,流为激亮。此言情之善者也。)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使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熟察之。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其患。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到,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
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于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于中山,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壁。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睢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候。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身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意,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辨,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怕不足侔,而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悟,捐子之之心,而不悦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
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亲其仇而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隳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而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只结怨而不见德;有人先谈,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乱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
今人主沈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
臣问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砥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中山靖王闻乐对臣闻悲者不可为絫欷,思者不可为叹息。故高渐离击筑易水之上,荆轲为之低而不食;雍门子壹微吟,孟尝君为之於邑。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
夫众煦漂山,聚蚊成靁,朋党执虎,十夫桡椎。是以文王拘于羑里,孔子厄于陈、蔡。此乃烝庶之成风,增积之生害也。臣身远与寡,莫为之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丛轻折轴,羽翮飞肉。
纷惊逢罗,潸然出涕。
臣闻白日晒光,幽隐皆照;明月曜夜,蚊蛇宵见。然云烝列布,杳冥昼昏,尘埃抪覆,昧不见泰山。何则?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阏不得闻,谗言之徒蜂生,道辽路远,曾莫为臣闻,臣窃自悲也。
臣闻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则?所托者然也。臣虽薄也,得蒙肺腑;位虽卑也,得为东藩,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斯伯奇所以流离,比干所以横分也。《诗》云:“我心优伤,惄焉如捣。假寐永叹,唯忧用老。心之忧矣,疚如疾首。”臣之谓也。
曹子建求自试表臣植言: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
今臣蒙国重思,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己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而顾西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脱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良授能,以方叔、召虎之臣,镇御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士,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患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靖乱,以功报主也。
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缨其王,羁致北阙。
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俗哉?志或郁结,欲逞其才力,输能于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
今臣在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将,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阵。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不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豫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世,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於悒而窃自痛者也。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
夫自衒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必知为朝士所笑。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
曹子建求通亲亲表臣植言:臣闻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故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夫天德于万物,可谓弘广矣。盖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其《传》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及周之文王,亦崇厥化。其《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是以雍雍穆穆,风人咏之。昔周公吊管、蔡之不咸,广封懿亲,以藩屏王室。《传》曰:“周之宗盟,异姓为后。”诚骨肉之恩,爽而不离;亲亲之义,实在敦固。未有义而后其君,仁而遗其亲者也。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臣百僚,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于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乃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以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省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伏自惟省,岂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
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朱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情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棠棣》匪他之诚,下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唯仆隶,所对唯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为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
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臣窃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唱言者,窃不愿于圣世使有不蒙施之物。有不蒙施之物,必有惨毒之怀。故《柏舟》有天只之怨,《谷风》有弃予之叹。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孟子》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其君者,不敬其君者也。”臣之愚蔽,固非虞、伊,至于欲使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者,是臣慺慺之诚,窃所独守。
实怀鹤立企伫之心,敢复陈闻者,冀陛下傥发天聪而垂神听也。
曹子建陈审举表(若断若续似无伦次而意理自密哀愤塞胸有不暇择言者矣其沉痛殆不减子政)
臣闻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五帝之世非皆智,三季之末非皆愚,用与不用,知与不知也。既时有举贤之名,而无得贤之实,必各援其类而进矣。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夫相者,文德昭者也;将者,武功烈者也。文德昭,则可以匡国朝,致雍熙,稷、契、夔、龙是矣;武功烈,则可以征不庭,威四夷,南仲、方叔是矣。昔伊尹之为腾臣,至贱也;吕尚之处屠钓,至陋也。及其见举于汤武、周文,诚道合志同,玄谟神通,岂复假近习之荐,因左右之介哉。《书》曰:“有不世之君,必能用不世之臣;用不世之臣,必能立不世之功。”殷、周二王是矣。若夫龌龊近步,遵常守故,安足为陛下言哉。故阴阳不和,三光不畅,官旷无人,庶政不整者,三司之责也;疆埸骚动,方隅内侵,没军丧众,干戈不息者,边将之忧也。岂可虚荷国宠而不称其任哉。故任益隆者,负益重;位益高者,责益深。《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思其忧”,此其义也。
陛下体天真之淑圣,登神机以继统,冀闻康哉之歌,偃武行文之美。而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加东有覆败之军,西有殪没之将。至使蚌蛤浮翔于淮、泗,〈鼠军〉鼬讙哗于林木。臣每念之,未尝不辍食而挥餐,临觞而搤腕矣。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昔骐骥之于吴阪,可谓困矣;及其伯乐相之,孙邮御之,形体不劳,而坐取千里。盖伯乐善御马,明君善御臣;伯乐驰千里,明君致太平,诚任贤使能之明效也。若朝司惟良,万机内理,武将行师,方难克弭,陛下可得雍容都城,何事劳动銮驾,暴露于边境哉。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乐毅奔赵,心不忘燕;廉颇在楚,思为赵将。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暗与之合。窃揆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问,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
被鸿胪所下发士息书,期会甚急。又闻豹尾已建,戎轩骛驾,陛下将复劳玉躬,扰挂神思。臣诚竦息,不遑宁处。愿得策马执鞭,首当尘露,撮风后之奇,接孙、吴之要,追慕卜商起予左右,效命先驱,毕命轮毂。虽无大益,冀有小补。然天高听远,情不上通,徒独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耳。屈平曰:“国有骥而不知乘,焉皇皇而更索。”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匡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不必远。华宗贵族,藩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故《传》曰:“无周公之亲,不得行周公之事。”唯陛下少留意焉。
近者汉氏广建藩王,丰则连城数十,约则飨食祖祭而已。未若姬周之树国,五等之品制也。若扶苏之谏始皇,淳于越之难周青臣,可谓知时变矣。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言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臣闻《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曹子建上责躬诗表臣植言: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诚以天网不可重罹,圣恩难以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赧。以罪弃生,则违古贤“夕改”之劝;忍活苟全,则犯诗人“胡颜”之讥。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别荆棘者,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鸤鸠》之仁也;舍罪责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恩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敢自弃者也。
前奉诏书,臣等绝朝,心离志绝。自分黄耇永无执珪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庭,踊跃之怀,瞻望反侧。不胜犬马恋主之情。谨拜表并献诗二首。词旨浅末,不足采览,贵露下情,冒言以闻。
羊叔子让开府表臣祜言:臣昨出,伏闻恩诏,拔臣使同台司。臣自出身以来,适十数年。受任外内,每极显重之地。常以智力不可强进,恩宠不可久谬,夙夜战栗,以荣为忧。臣闻古人言:德未为众所服,而受高爵,则使才臣不进;功未为众所归,而荷厚禄,则使劳臣不动。今臣身托外戚,事遭运会,诫在过宠,不患见遗。而猥超然降发中之诏,加非次之荣,臣有何功可以堪之!何心可以安之!以身误陛下,辱高位,倾覆亦寻而至,愿复守先人弊庐,岂可得哉。违命诚忤天威,曲从即复若此。盖闻古人申于见知,大臣之节,不可则止。臣虽轻小,敢缘所蒙,念存斯义。
今天下自服化已来,方渐八年,虽侧席求贤,不遗幽贱;然臣等不能推有德,进有功,使圣听知胜臣者多,而未达者不少。假令有遗德于版筑之下,有隐才于屠钓之间,而今朝议用臣不以为非,臣处之不以为愧,所失岂不大哉。
且臣忝窃虽久,未若今日兼文武之极宠,等宰辅之高位也。臣所见虽狭,据今光禄大夫李熹,秉节高亮,正身在朝;光禄大夫鲁芝,絮身寡欲,和而不同;光禄大夫李允,莅政宏简,在公正色。皆服事华发,以礼终始,虽历内外之宠,不异寒贱之家,而犹未蒙此选;臣更越之,何以塞天下之望,少益日月。是以誓心守节,无苟进之志。
今道路未通,方隅多事,乞留前恩,使臣得速还屯。不尔留连,必于外虞有阙。臣不胜忧惧,谨触冒拜表,惟陛下察匹夫之志不可以夺。
李令伯陈情表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叔伯,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巳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微贱,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陆士衡谢平原内史表陪臣陆机言:今月九日,魏郡太守遣兼丞张含,赍板《诏书》印绶,假臣为平原内史。拜受祗竦,不知所裁。臣机顿首,死罪死罪。臣本吴人,出身敌国,世无先臣宣力之效,才非邱园耿介之秀。皇泽广被,惠济无远,擢自群萃,累蒙荣进。入朝九载,历官有六,身登三阁,宦成两宫,服冕乘轩,仰齿贵游,振景拔迹,顾邈同列,施重山岳,义足灰没。遭国颠沛,无节可纪,虽蒙旷荡,臣独何颜?俯首顿膝,忧愧若厉。而横为故齐王冏所见枉陷,诬臣与众人共作禅文,幽执囹圄,当为诛始。臣之微诚,不负天地。仓卒之际,虑有逼迫,乃与弟云,及散骑侍郎袁瑜,中书侍郎冯熊,尚书右丞崔基,廷尉正顾荣,汝阴太守曹武,思所以获免。阴蒙避回,崎岖自列。片言只字,不关其间,事踪笔迹,皆可推较。而一朝翻然,更以为罪。蕞尔之生,尚不足{乂厷},区区本怀,实有可悲。畏逼天威,即罪惟谨。钳口结舌,不敢上诉所天。莫大之衅,日经圣听,肝血之诚,终不一闻,所以临难慷慨而不能不恨恨者,唯此而已。
重蒙陛下恺悌之宥,回霜收电,使不陨越。复得扶老携幼,生出狱户,怀金拖紫,退就散辈。
感恩惟咎,五情震悼,跼天蹐地,若无所容。不悟日月之明,遂垂曲照,云雨之泽,播及朽瘁。忘臣弱才,身无足采,哀臣零落,罪有可察。苟削丹书,得夷平民,则尘洗天波,谤绝众口,臣之始望,尚未至是。
猥辱大命,显授符虎,使春枯之条,更与秋兰垂芳;陆沈之羽,复与翔鸿抚翼。虽安国免徒,起纡青组;张敞亡命,坐致朱轩,方臣所荷,未足为泰。岂臣蒙垢含吝,所宜忝窃,非臣毁宗夷族,所能上报。喜惧参并,悲惭哽结。拘守常宪,当便道之官。不得束身奔走,稽颡城阙,瞻系天衢,驰心辇毂。臣不胜屏营延仰。谨拜表以闻。
庾元规让中书令表臣亮言:臣凡庸固陋,少无捡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客逃难,求食而已。不悟邀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同国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玄风,频繁省闼,出总六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被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止足之分,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讟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而先帝登遐。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祚,圣政维新,宰辅贤明,庶寮咸允,康哉之歌,实在至公。而国恩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姻娅之嫌,实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矣。悠悠六合,皆私其姻者也。人皆有私,则谓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党安,进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党,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不尽败。今之尽败,更由姻昵。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根植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势连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财居权宠,四海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耶?直由婚媾之私,群情之所不能免,故率其所嫌而嫌之于国。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重闼之内矣。此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
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求一才之用,未若防嫌以明公道。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总兵权,以此求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颇识其情;天下之人,何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耶。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则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哉。
仰览殷鉴,量已知弊,身不足惜,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所厝。以臣今地,不可以进,明矣。且违命已久,臣之罪又积矣。归骸私门,以待刑书。
愿陛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殷仲文解尚书表臣闻洪波振壑,川无恬鳞;惊飙拂野,林无静柯。何者?势弱则受制于巨力,质微则莫以自保,于理虽可得而言,于臣实非所敢喻。昔桓玄之世,诚复驱迫者众。至于愚臣,罪实深矣,进不能见危授命,亡身殉国;退不能辞粟首阳,拂衣高谢。遂乃晏安昏宠,叨昧伪封,锡文篡事,曾无独固。名义以之具沦,情节自兹兼挠,宜其极法,以判忠邪。
镇军臣裕,匡复社稷,大弘善贷,伫一戮于微命,申三驱于大信,既惠之以首领,复引之以絷维。于时皇舆否隔,天人未泰,用忘进退,唯力是视。是以僶挽从事,自同全人。今宸极反正,惟新告始,宪章既明,品物思旧,臣亦胡颜之厚,可以显居荣次?乞解所职,府罪私门。违谢阙庭,乃心愧恋。谨拜《表》以闻。
鲍明远侍郎报满辞阁疏臣言:臣所居职限满,今便收迹。金闺云路,从兹自远,鲔鱼巠沉藏,方绝光景,祗恋迟回,结涕儒泗。臣嚣杌穷贱,情嗜蹐昧,身弱涓甃,地幽井谷。本应守业,垦畛剿芿,牧鸡圈豕,以给征赋。而幼性猖狂,因顽慕勇;释担受书,废耕学文。画虎既败,学步无成。反拙归跂,还陋燕雀。日晏途远,块然自丧。加以无良,根孤伎薄,既同冯衍负困之累,复抱相如消渴之疾。志逐运离,事与衰合,束马埋轮,绝游息世。宿福余庆,爰遘圣明,煦蒸霜霰,莩甲云露,得从下走,叨迹人行,操勒负羁,班荣扈隶,矜愚训短,哀有弗及。奉此而归,足以没齿。虽摩肌发,无报天德。更冀营魂,还能结草。不胜感恋之情。谨诣阙拜疏奉辞以闻。
王仲宝请解仆射表臣远寻终古,近察身事,邀恩幸藉,未见其伦。何者?子房之遇汉后,公达之逢魏君,史籍以为美谈,君子称其高义。二臣才堪王佐,理非曲私;两主专仗威武,有伤宽裕。岂与庸流之人,凭含弘之泽者,同年而语哉!预在有心,胡宁无感?如使倾宗殒元,有益尘露,犹当毕志驱驰,仰酬万一。岂容稍存形饰,以徇常事。九流任要,风猷所先,玉石朱素,由斯而定。臣亦不谓文案之间,都无微解;至于品裁臧否,特所未闲。虽存自勖,识不副意。兼窃两任,彼此俱壅;专情本官,庶几仿佛。且前代掌选,未必俱在代来;何为于今,非臣不可?倾心奉国,匪复退让之与;预同休戚,宁俟位任为亲?陛下苦不以此理赐期,岂仰望于殊眷?频冒严威,分甘尤戾。
王元长求自试表臣闻春庚秋蟀,集候相悲;露木风荣,临年共悦。夫唯动植,且或有心;况在生灵,而能无感?臣自奉望富阙,沐浴私恩,拔迹庸虚,参名盛列,缨剑紫复,趋步丹墀,岁时归来,夸荣邑里。然无勤而官,昔贤曾议;不任而禄,有识必讥。臣所用慷慨愤懑,不遑自晏,诚以深思鲜报,圣主难逢,蒲柳先秋,光阴不待。贪及明时,展悉愚效,以酬陛下不世之仁。若微诚获信,短才见序,文武吏法,唯所施用。夫君道含弘,臣术无隐。翁归乃居中自见,充国曰莫若老臣。窃景前修,敢蹈轻节,以冒不媒之鄙,式罄奉公之诚。抑又唐尧在上,不参二八,管夷吾耻之,臣亦耻之。愿陛下裁览。
谢玄晖拜中军记室辞隋王笺故吏文学谢眺死罪死罪。即日被尚书召,以眺补中军新安王记室参军。朓闻潢污之水,愿朝宗而每竭;驽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则?皋壤摇落,对之惆怅;歧路西东,或以乌欠唈。况乃服义徒拥,归志莫从,邈若坠雨,翩似秋蒂。朓实庸流,行能无算。属天地休明,山川受纳,褒采一介,抽扬小善,故舍耒场圃,奉笔兔园。东乱三江,西浮七泽,契阔戎旃,从容宴语。长裾日曳,后乘载脂,荣立府庭,恩加颜色。沐发晞阳,未测涯涘,抚臆论报,早誓肌骨。不寤沧溟未运,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清切藩房,寂寥旧荜,轻舟反溯,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如其簪履或存,衽席无改,虽复身填沟壑,犹望妻子知归。揽涕告辞,悲来横集。不任犬马之诚。
任彦昇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表臣鸾言:被台司召,以臣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封宣城郡开国公,食邑三千户,加兵五千人。臣本庸才,智力浅短。太祖高皇帝,笃犹子之爱,降家人之慈。世祖武皇帝,情等布衣,寄深同气。武皇大渐,实奉话言。虽自见之明,庸近所蔽,愚夫一至,偏识量已;实不忍自固于缀衣之辰,拒违于玉几之侧。遂荷顾托,导扬末命。虽嗣君弃常,获罪宣德,王室不造,职臣之由。何者?亲则东牟,任惟博陆,徒怀子孟社稷之对,何救昌邑争臣之讥!四海之议,于何逃责?且陵土未干,训誓在耳,家国之事,一至于斯,非臣之尤,谁任其咎?将何以肃拜高寝,虔奉武园?悼心失图,泣血待旦,宁容复徼荣于家耻,晏安于国危。
骠骑上将之元勋,神州仪刑之列岳,尚书古称司会,中书实管王言。且虚饰宠章,委成御侮,臣知不惬,物谁谓宜。但命轻鸿毛,责重山岳,存没同归,毁誉一贯,辞一官不减身累,增一职已黩朝经,便当自同体国,不为饰让。至于功均一匡,赏同千室,光宅近甸,奄有全邦,殒越为期,不敢闻命。亦愿曲留降鉴,即垂听许,钜平之恳诚必固,永昌之丹慊获申。乃知君臣之道,绰有余裕。苟曰易昭,敢守难夺。故可庶心宏议,酌已亲物者矣。不胜荷惧屏营之诚。谨附某官某甲,奉表以闻。
任彦昇为范尚书让吏部封侯第一表臣云言:被尚书召,以臣为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封霄城县开国侯,食邑千户。奉命震惊,心颜无措。臣云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素门凡流,轮翮无取,进谢中庸,退惭狂狷。固尝钻厉求学,而一经不治;篆刻为文,而三冬靡就。负书燕魏,空殚菽粟;蹑屩齐楚,徒失贫贱。既而分虎出守,以囊被见嗤;持斧作牧,以薏苡兴谤。赭衣为虏,见狱吏之尊;除各为民,知井臼之逸。百年上寿,既曰徒然,如其诚说,亦以过半。乱离斯瘼欲以安归?闭门荒郊,再离寒暑。兼以东皋数亩,控带朝夕,关外一区,怅望钟阜。虽室无赵女,而门多好事;禄微赐金,而欢同娱老。折芰燔枯,此焉自足。
陛下应期万世,接统千祀,三千景附,八百不谋。臣衅等离心,功惭同德,泥首在颜,舆棺未毁。缔构草昧,敢叨天功,狱讼讴歌,示民同志。而隆器大名,一朝总集,顾己反躬,何以臻此。
政当以接闬白水,列宅旧丰,忘舍讲之尤,存诸公之费,俯拾青紫,岂待明经。
臣云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夫铨衡之重,关诸隆替,远惟则哲,在帝犹难。汉、魏以降,达识继轨,雅俗所归,唯称许、郭。拔十得五,尚曰比肩。其余得失未闻,偶察童幼,天机暂发,顾无足算。在魏则毛玠公方,居晋则山涛识量,以臣况之,一何辽落。齐季凌迟,官方淆乱,鸿都不纲,西园成市,金章有盈笥之谈,华貂深不足之叹。草创惟始,义存改作,恭己南面,责成斯在。
岂宜妄加宠私,以乏王事?附蝉之饰,空成宠章,求之公私,授受交失。
近世侯者,功绪参差,或足食关中,或成军河内,或制胜帷幄,或门人加亲,或与时抑扬,或隐若敌国,或策定禁中,或功成野战,或盛德如卓茂,或师道如桓荣,或四姓祠祀已无足纪;五侯外戚,且非旧章。而臣之所附,唯在恩泽,既义异畴庸,实荣乖儒者。虽小人贪幸,岂独无心。
臣本自诸生,家承素业,门无富贵,易农而仕。乃祖玄平,道风秀世。爰在中兴,仪刑多士,位裁元凯,任止牧伯。高祖少连,夙秉高尚,所富者义,所乏者时,薄宦东朝,谢病下邑。先志不忘,愚臣是庶。且去岁冬初,国学之老博士耳。今兹首夏,将亚冢司。虽千秋之一日九迁,荀爽之十旬远至,方之微臣,未为速达。臣虽无识,唯利是视;至于亏名损实,为国为身,知其不可,不敢妄冒。
陛下不弃营蒯,爱同丝麻,傥平生之言,犹在听览,宿心素志,无复贰辞,矜臣所乞,特回宠命,则彝章载穆,微物知免。臣今在假,不容诣省。不任荷惧之至。谨奉表以闻。
任彦昇为褚谘议蓁让代兄袭封表臣蓁言:昨被司徒符,仰称《诏》旨,许臣兄贲所请,以臣袭封南康郡公。臣门籍勋荫,光锡土宇。臣贲世载承家,允膺长德。而深鉴止足,脱屣千乘。遂乃远谬推恩,近萃庸薄,能以国让,弘义有归,匹夫难夺,守以勿贰。昔武始迫家臣之策,陵阳感鲍生之言,张以诚请,丁为理屈。且先臣以大宗绝绪,命臣出纂傍统,禀承在昔,理绝终天,永惟情事,触目崩陨。若使贲高延陵之风,臣忘子臧之节,是废德举,岂曰能贤。陛下察其丹款,特赐停绝。不然,投身草泽,苟遂愚诚尔。不任丹慊之至。谨诣阙拜表以闻。
江文通诣建平王上书昔者贱臣叩心,飞霜击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风袭于齐台。下官每读其书,未尝不废卷流涕。
何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见疑,贞而为戮,是以壮夫义士,伏死而不顾者,此也。下官闻仁不可恃,善不可依,谓徒虚语,乃今知之。伏愿大王暂停左右,少加怜察。
下官本蓬户桑枢之人,布衣韦带之士,退不饰《诗》《书》以惊愚,进不买名声于天下。日者谬得升降承明之阙,出入金华之殿,何尝不局影凝严,侧身扃禁者乎。窃慕大王之义,复为门下之宾,备鸣盗浅术之余,豫三五贱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顾以颜色,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所天;不图小人固陋,坐贻谤 ,迹坠昭宪,身恨幽圄,履影吊心,酸鼻痛骨。下官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迫季秋,天光沉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为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槌心泣尽而继之以血也。
下官虽乏乡曲之誉,然尝闻君子之行矣。其上则隐于帘肆之间,卧于岩石之下;次则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退则虏南越之君,系单于之颈。俱启丹册,并图青史。宁当争分寸之末,竞锥刀之利哉。
下官闻积毁销金,积谗磨骨。远则直生取疑于盗金;近则伯鱼被名于不义。彼之二子,犹或如是,况在下官,焉能自免。昔上将之耻,绛侯幽狱;名臣之羞,史迁下室。至如下官,当何言哉。
夫鲁连之智,辞禄而不返;接舆之贤,行歌而忘归,子陵闭关于东越,仲蔚杜门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罪得其实,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雒,荣光塞河,西洎临洮、狄道,北距飞狐、阳原,莫不浸仁沐义,昭景饮醴。而下官抱痛圜门,含愤狱户,一物之微,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则梧丘之魂,不愧于沈首;鹄亭之鬼,无恨于灰骨。不任肝胆之切。敬因执事以闻。
江文通为萧太傅谢追赠父祖表臣公言:即日兼谒者仆射姓名,奉宣诏书,追赠臣亡祖某太常卿,亡父某为散骑常侍、特进、左光禄大夫。宠煇泉扃,恩凝松石,奉渥铭心,祗光恸虑。臣行阻祇玄,躬早茶棘,如创之痛,昃日不追,终身之恤,霜露弥戚。虽惭曾舆乔木之敬,实抱仲路华毂之哀。自谬籍珪金,空贻组绂,爵侈于公,禄盈于私,何尝不静欷共结,默慕交深。不悟睿孝动天,昭性旷古,惠被远纪,泽演庆世,丹情靡谅,峻册愈凝。大荣集身,尚惊异施,况宠洽山柏,特振殊造。销骨沥命,犹不胜谢。
不任鲠泗荷珮之诚。
江文通为萧公谢开府辟召表臣公言:近被诏旨,赐令臣府自辟僚贤。窃闻治以才为宝,教以人为贵。激风扬蕤,实资山东之英;凝华重馥,良在关西之彦。近以阐耀世经,发丽朝序,而州策郡聘,兹礼尚堙;台召铉辟,斯文亟暧。岂非盛美难嗣,故旷寂先芬者哉。臣谬赞国机,职宜冰鉴,未能澄形照艺,荐品任官,既乖覆业,弥戚深寄。仰属皇心遥覃,察政洞俗,弘此懿典,崇臣远宠;辄祗睿恩,谨宣岩壑,庶幽居之士,萝薛可卷,奇武异文,无绝于古。
江文通为萧公三让扬州表(诸篇语皆饰让,故有貌而无神。其雕藻异彩,固自文通独擅。)
臣某言:臣再辞非谦,重让靡饰。实以爵高中世,历古所难;宠冠上台,绵代谁易。详图辨箴,如镜如水;检崖览志,匪雕匪文。魂祈梦请,驻心挂气。陛下犹降以玺书之荣,被以丹碧之采,顿然变容,一虑九逝。臣以为寒暑繇乎平分,晦明验乎天道,咎誉起于微薄,得吝生于小疵。
故金衡既陈,错发之异必县;铜墨咸设,分撮之殊已倾。圣哲不能爽,鬼神莫由避。况臣鄙概早盈,陋才久溢,第超庶后,礼绝群斑,仰赞东序之宾,平参北宫之政。穷盈极满,于斯为甚。鉴兹隆替,渊冰非譬。所以坐洞房而不悟,下轻帷而叹息也。
古之驭教,当有道焉:量能而受赏,撰智而锡位,深乃裂组,远故分珪,前人以为称首,昔贤以为美咏。自非上德横乎天地,高绩格于区宇,烈誉馥于一时,茂名郁乎当世者。岂有降今日而莫先哉?
臣爰蒙殊寄,六稔遂交,及荷摠任,二燿忽周,未能塞谤生民,获免僮讼,何盛勋之足题,讵深烈之可铭乎?而因委忝滥,谕溢伦等,朱轩跃马,光出电入,貂冠紫绶,宠霭霞照。阖宗奉国,犹非报殉。方将身侍銮盖,雪齐鲁之侵地;手执羁勒,骛燕赵之远郊。然后追迹范张,濯缨汾射,臣之志也。华爵盛典,非所敢宁。伏照古巡,将流圣察。无使匹概血诚,不谅于璇扆,宠芬英猷,遂芜于里听。岂伊庸臣,独蒙其庇;亦曰海隅,咸被其利。
江文通为萧骠骑让太尉增封第二表臣某言:以铉司崇贵,衮位渊严,非德非功,无忝无溢。故誓魂肆请,舒衷仰谒。不能曲流慈照,遂乃徒洽恩奖。周览未交,灵爽以惧。臣历古沿图,循远访绘,未尝不丽选衮台,妙简槐采者也。鲁郑之贤戚,曹萧之勋彦,吴邓之盛功,王钟之素业,孔明之居蜀,茂弘之在晋,金曰伊人,是以处无懦色。
臣官逢昌世,运渐时明,频烦紫渥,绸缪璇命,身薄施厚,感厉愈深。遂负机绳之托,猥集衡梁之任。风轨不树,徽猷罕宣,无以式剪寇兆,载弭奸萌。致虹沴阻于上京,霓妖扇于下国。实赖藩伯鞠旅,侯甸入守,搀抢旬始,烟祛雾卷。故皇道威棱之由,神纬昭昌之效,臣岂有探复察幽之智,攻城野战之力哉。今迹无小功,事贻大赏,愧寤终朝,惭梦流夜,咨此庸弱,何以任忝?
伏惟淮、泗犹梗,赵、魏未宾,中原久芜,神州方翳。思乐盛猷,愿厉声颂,将陪云骖以北狩,扈朝服以济师,乃为少雪庸诚,微谢天眷耳。宁容遽窃茂爵,轻颁鸿名者乎。伏愿圣渥遐覃,赐以矜宥,霈焉垂仁,穆然惠德。血祈旦亮,慊志夕满,虽蹈疵戾,犹深抃跃。
江文通为萧公让九锡第二表臣某言:臣近厉心罄辞,写情毕议,眇望神藻,鉴见丹襟。而帝阍以秘,纶诰方明,中外卷容,左右轸虑。臣以为丽天秉经,君上之彝宪;仪地执纬,臣下之恒轨。故皇极载凝,庶土交慎。
昔者重黎效官,裁居炎冥之职;羲叔能任,方掌日月之序。至乎御龙勤夏,未闻冠俗之爵;大彭翼商,岂见超世之典。以古先哲后,如兹之慎赏也。
臣乃谬贻国寄,志在靖难。若夫野战虹霓,伏顺者易为威;城攻鲸虺,奉国者理必全。云气薄蚀,下民咸贵更明;恃险与马,舟中皆可异议。故昌邑有归邸,吴楚无旋师。斯激芬扬蕤,物同其幸;焚恶去丑,世共其庇。实为仰凭俯顺之效,臣亦何力之有焉。
窃谓禄为十郡,必俟禹迹之勤;锡以九命,乃须周公之美。况吕梁不凿而器重玄珪;越裳未献而赋拟千乘,京关识其崇贵,畿服知其忝冒。镜前修而惭形,觌往德而耸虑。畏崖之请,取譬深水,审量之祈,呈照皦景。伏愿陛下远牵雄范,近览英规,凭霞停诏,临风辍恩。岂伊愚臣,方被昌化;具目遗氓,咸蒙其赖。
袁千里谢武帝启恩降绝望之辰,庆集寒心之日,焰灰非喻,荑枯未拟,抠衣聚足,颠狈不胜。臣遍历《三坟》,备详《六典》,巡校赏罚之科,调检生死之律;莫不严五辟于明君之朝,峻三章于圣人之世。是以涂山始会,致防风之诛;酆邑方构,有崇侯之伐。未有缓宪于斮戮之人,赊刑于耐罪之族,出万死,入一生,如臣者也。推恩及罪,在臣实大;披心沥血,敢乞言之:
臣东国贱人,学行何取?既珠鸣雁直木,故无结绶弹冠,徒藉羽仪,易农就仕。往年滥职,守秩东隅,仰属龚行,风驱电掩。当其时也,负鼎图者日至,执玉帛者相望。独在愚臣,顿昏大义,殉鸿毛之轻,忘同德之重。但三吴险薄,五湖交通,屡起田儋之变,每惧殷通之祸,空慕君鱼保境,遂失师涓抱器。后至者斩,臣甘斯戮,明刑殉众,谁曰不然。幸约法之弘,承解网之宥,犹当降等薪粲,遂乃顿释钳赭。敛骨吹魂,还编黔庶,濯疵荡秽,入楚游陈。天波既洗,云油遽沐。古人有言:非死之难,处死之难。臣之所荷,旷古不书;臣之死所,未知何地。
陶弘景解官表臣闻尧风冲天,颍阳振饮河之谈;汉德括地,商阴峻餐芝之气。臣栖迟早日,簪带久年,仕岂留荣,学非待禄。恒思悬缨象阙,孤耕垄下,席月涧门,横琴云际。始奉中恩,得遂丘壑。今便灭影桂庭,神交松友。一出东关,故乡就望,眷言兴念,临波泻泪。臣舟楫已往,无缘躬诣。不任攀恋之诚。谨奉《表》以闻。
王僧孺奉府笺下官不能避溺山隅,而正冠李下,既贻疵辱,方致徽绳,解箓取簪,且归初服。窃以董生伟器,止相骄王;贾子上才,爰傅卑主。下官生年有值,谬仰清尘,假翼西雍,窃步东阁。多惭袨服,取乱长裾。高榻相望,直居坐右,长阶如画,独在僚端。借其从容之词,假以宽和之色,恩礼远过申、白,荣望多厕应、徐。厚德难逢,小人易说。方谓杂肠陨首,不足以报一言;露胆披诚,何能以酬屡顾。宁谓蔚罗裁举,微禽先落;间阖始吹,细草仍坠。一辞九畹,方去五云。纵大网是漏,圣恩可恃;亦复孰寄心骸?何施眉目?方当横潭乱海,就鱼鳖而为群;披榛扪树,从虺蛇而相伍。岂复仰听金声,式瞻玉色。顾步高轩,悲如霰委;踟蹰下席,泪若绠縻。
王僧孺为韦雍州致仕表一旦攀附,遂无涯限。排云矫汉,飞捧待翼。陆离蝉组,照灼幡旗,受脤推毂,执珪奉酎。变狭室于高门,改小冠于侯服。况复还周纽其六印,归齐列其五鼎。常惧轮轻载积,基薄塘高;器覆危倾,人指鬼瞰。老与年并,疾随衰及;途遥齿截,漏迫钟鸣。高舂之景一斜,不周之风忽至。菌蟪夕阴,修驶无几;槿蕣朝采,飘零已及。仰朱阙而掩涕,俯濠谷而自悲。岂复式瞻拱默,仰接钟鼓。傥帷盖未亲,东岳稍驻,击壤鼓腹,其赐犹多。
沈初明为陈太傅让表奏六代之舞,不能祈天;具百神之歌,无以动圣。延首当阍,转增危栗。百川沸腾,王室如毁,释位同谋,诸侯总至,盟书会府,余臣一人。若使幅巾衡巷,口绝平吴,朝游赤松,暮过济北,出就侯服,入褫龙章;则四野有垒,谁守社稷?如其雄戟在前,强弩自卫,负孺子之图,饰缘鹄之鼎,军威重于护将,国礼贵于塞门;则臣道尚卑,孰云非过?臣所以出谢公卿,人训妻子,拜长陵之园,谒太祖之庙,不以九族违恩义,不以百代负国家。所期陛下与北极同寿,朝廷与南山同固。
庾子山为阎将军乞致仕表臣闻《礼》云:大夫七十致仕于朝,传家于子,膳则二珍,衣称时制。臣自出身奉国,四十余年,遭遇风云,从微至著。太祖文皇帝扶危济难,奄有关河,臣实无堪,中涓从事。自洛食风尘,河梁旗鼓,华阴有白马之兵,河曲有黄沙之阵。臣虽用命,不能奇策。功薄赏厚,因人成事,恩泽年表,常以愧心。仰逢周朝以揖让登庸,讴歌受命,主贵臣迁,频烦荣宠。三槐以铸鼎象物,知其神奸;五等以桓圭饰瑞,守其宫室。臣以何德,兼而有之?况复水土之职,王梁以应谶受征;兵戈之王,韩信以登坛独拜。语其连类,臣又何人!
当今四海未宁,三方鼎峙。陛下劳心之日,群公展效之秋。而臣甲子既多,耄年又及,无参宾客之事,谬达诸侯之班。尸禄素餐,久紊彝典;负乘致寇,徒烦有司。加以寒暑乖违,节宣失序,风水交侵,菁华已竭。虽复廉颇强饭,马援据鞍,求欲报恩,何能为役?荣启期之乐,适足自怡;
烛之武之言,无能为也。特乞解所居官,言从初服。事符骸骨之请,非谋几杖之赐。若臣北陵移病,东皋归老,山河茅社,一反司勋,公候圭璧,还封典瑞,则朝无冒位之人,臣免妨贤之责。虞氏养老,敢希东序之荣;周朝如茶,岂望西郊之礼。但瞻仰天威,方违咫尺,徘徊城阙,私增凄恋。不任知止之情。
江总持为陈六宫谢章恭膺礼命,愧集丹缕之颜;拜奉曲私,愁索翚羽之色。鲁宫夜火,伯媛匪惊;楚榭奔涛,贞姜何惧?岂期日月腾影,风云泻润;遂复位崇九御,声高六列。象服增华,丹軿耀采,何以弼佐王风,克柔阴化?兢惶并集,追想流荇之诗;荷据相并,遂失鸣环之节。
江总持为陈六宫谢表鹤籥晨启,雀钗晓映。恭承盛典,肃荷徽章。步动云袿,香飘雾毂。愧缠艳粉,无情拂镜;愁索巧黛,息意临窗。妾闻汉水赠珠,人间绝世;洛川拾翠,仙处无双。或有风流行雨,窈窕初日,声高一笑,价起两环。乃可桂殿迎春,兰房侍宠。借班姬之扇,未掩惊羞;假蔡琰之文,宁披悚戴。
卷十七 檄移类司马长卿喻巴蜀檄(教令所颁,亦谓之檄,非止用之军旅也。其体与移文相类。)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安集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诎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请朝,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驰,荷兵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珪而爵,位为通候,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草野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使成知陛下之意,惟无忽也。
陈孔璋为袁绍檄豫州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故非常人所拟也。囊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及臻吕后季年,产、禄专政,内兼二军,外统梁、赵,檀断万机,决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候朱虚,兴兵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兴隆,光明显融。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宝,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犭票狡锋侠,好乱乐祸。幕府董统鹰扬,扫除凶逆。续遇董卓,侵官暴国;于是提剑挥鼓,发命东夏,收罗英雄,弃瑕取用。故遂与操同谘合谋,授以偏师,谓其鹰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轻进易退,伤夷折衄,数丧师徒。幕府辄复分兵命锐,修完补辑,表行东郡,领衮州刺史。被以虎文,奖蹙威柄,冀获秦师一克之报。而操遂承资跋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故九江太守边让,英才俊伟,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论不阿谄。身首被枭悬之诛,妻孥受灰灭之咎。自是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于徐方,地夺于吕布,彷徨东裔,蹈据无所。幕府惟强干弱枝之义,且不登叛人之党,故复援旌擐甲,席卷起征。金鼓响振,布众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复其方伯之位,则幕府无德于兖土之民,而有大造于操也。
会后鸾驾反旆,群虏寇攻。时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离局;故使从事中郎徐勋,就发遣操,使缮修郊庙,翊卫幼主。操便放志,专行胁迁,当御省禁,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百僚钳口,道路以目,尚书记朝会,公卿充员品而已。
故太尉杨彪,典历二司,享国极位;操因缘眶眦,被以非罪,榜楚参并,五毒备,触情任忒,不顾宪章。又议郎赵彦,忠谏直言,义有可纳,是以圣朝含听,改容加饰。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擅收立杀,不俟报闻。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邱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罾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衮、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
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幕府方诰外奸,未及整训,加绪含容,冀可弥缝。而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桡折栋梁,孤弱汉室,除火忠正,专为枭雄。往者伐鼓北征,公孙瓒,强寇桀道,拒围一年。操因其未破,阴交书命,外助王师,内相掩袭。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济。会其行人发露,瓒亦枭夷。故使锋芒挫缩,厥图不果。尔乃大军过荡西山,屠各、左校,皆束手奉质,争为前登,犬羊残丑,消沦山谷。于是操师震慑,晨夜逋遁,屯据敖仓,阻河为固,欲以螗螂之斧,御隆车之隧。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大军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叶而掎其后,雷震虎步,并集虏庭,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又操军吏士,其可战者,皆自出幽冀,或故营部曲,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其余衮、豫之民,及吕布、张扬之遗众,覆亡迫胁,权时苟从,各被创痍,人为仇敌。若回旆方徂,登高冈而击鼓吹,扬素挥以启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汉室陵迟,纲维弛绝,圣朝无一介之辅,股肱无折冲之势,方畿之内,简练之臣,皆垂头拓翼,莫所凭恃。虽有忠义之佐,胁于暴虐之臣,焉能展其节?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围守宫阙,外托宿卫,内实拘执,惧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
操又矫命称制,遣使发兵。恐边远州郡,过听而给与,强寇弱主,违众旅叛,举以丧名,为天下笑,则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见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州郡各整戎马,罗落境界,举师扬威,并匡社稷;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户候,赏钱五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宣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逼之难。如律令。
陈孔璋檄吴将校部曲年月朔日,子尚书令彧,告江东诸将校部曲,及孙权宗亲中外:盖闻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夫见几而作,不处凶危,上圣之明也。临事制变,困而能通,智者之虑也。渐渍荒沉,往而不反,下愚之蔽也。是以大雅君子,于安思危,以远咎悔。小人临祸怀佚,以待死亡。二者之量,不亦殊乎?
孙权小子,未辨菽麦,要领不足以膏齐斧,名字不足以污简墨。譬犹鷇卵始生翰毛,而便陆梁放肆,顾行吠主。谓为舟楫足以距皇威,江湖可以逃灵诛。不知天网设张,以在纲目,爨镬之鱼,期于消烂也。若使水而可恃,则洞庭无三苗之墟,子阳无荆门之败,朝鲜之垒不刊,南越之旌不拔。昔夫差承阖闾之远迹,用申胥之训兵,栖越会稽,可谓强矣。及其抗衡上国,与晋争长,都城屠于句践,武卒散于黄池,终于覆灭,身罄越军。及吴王濞,骄恣倔强,猖猾始乱。自以兵强国富,势陵京城。太尉帅师,南下荣阳,则七国之军,瓦解冰泮。濞之骂言未绝于口,而丹徒之刃,已陷其胸。何则?天威不可当,而悖逆之罪重也。
且江湖之众,不足恃也。自董卓作乱,以迄于今,将三十载。其间豪杰纵横,熊据虎跬,强如二袁,勇如吕布,跨州连郡,有威有名者,十有余辈。其余锋捍特起,鹯视狼顾,争为枭雄者,不可胜数。然皆伏铁婴钺,首腰分离,云散原燎,罔有孑遗。近者关中诸将,复相合聚,续为叛乱。
阻二华,据河渭,驱率羌胡,齐锋东向,气高志远,似若无敌。丞相秉钺鹰扬,顺风烈火,元戎启行,未鼓而破,伏尸千万,流血漂橹,此皆天下所共知也。是后大军所以临江而不济者,以韩遂、马超,逋逸迸脱,走还凉州,复欲鸣吠。逆贼宋建,僣号河首,同恶相救,并为唇齿。又镇南将军张鲁,负固不恭。皆我王诛所当先加,故且观兵旋施,复整六师,长驱西征,致天下诛。偏师涉陇,则建、约枭夷,旍首万里。军入散关,则群氐率服,王侯豪帅,奔走前驱。进临汉中,则阳平不守,十万之师,土崩鱼烂。张鲁逋窜,走入巴中,怀恩悔过,委质还降。巴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各帅种落,共举巴郡,以奉王职。钲鼓一动,二方俱定,利尽四海,兵不钝锋。若此之事,皆上天威明,社稷神武,非徒人力所能立也。
圣朝宽仁覆载,允信允文.大启爵命,以示四方。鲁及胡、濩,皆享万户之封。鲁之五子,各受千室之邑。胡、濩子弟、部曲将校,为列侯将军以下,千有余人。百姓安堵,四民反业。而建、约之属,皆为鲸鲵,超之妻奴,焚首金城,父母婴孩,覆尸许市。非国家钟祸于彼,降福于此也。
顺逆之分,不得不然。夫鸷鸟之击先高,攫鸷之势也。牧野之威,孟津之退也。今者枳棘剪扦,戎夏以清,万里肃齐,六师无事,故大举天师百万之众,与匈奴南单于呼完厨,及六郡乌桓,丁令屠各,湟中羌僰,霆奋席卷,自寿春而南。又使征西将军夏侯渊等,率精甲五万,及武都氐羌、巴汉锐卒,南临汶江,扼据庸蜀。江夏、襄阳诸军,横截湘、沅,以临豫章。楼船横海之师,直指吴会。万里克期,五道并入,权之期命,于是至矣。
丞相衔奉国威,为民除害,元恶大葱,必当枭夷。至于枝附叶从,皆非诏书所特禽疾。故每破灭强敌,未尝不务在先降后诛,拔将取才,各尽其用。是以立功之士,莫不翘足引领,望风响应。
昔袁术僣逆,王诛将加,则庐江太守刘勋,先举其郡,还归国家。吕布作乱,师临下邳,张辽、侯成,率众出降。还讨眭固,薛洪、樛尚,开城就化。官渡之役,则张郃、高奂,举事立功。后讨袁尚,则都督将军马延,故豫州刺史阴夔,射声校尉郭昭,临阵来降。围守邺城,则将军苏游,反为内应,审配兄子,开门入兵。既诛袁谭,则幽州太守焦触,攻逐袁熙,举县来服。凡此之辈数百人,皆忠壮果烈,有智有仁,悉与丞相参图画策,折冲讨难,芟敌搴旗,静安海内。岂轻举措也哉?诚乃天启其心,计深虑远,审邪正之律,明可否之分,勇不虚死,节不苟立,屈伸变化,唯道所存。故乃建丘山之功,享不訾之禄,朝为仇虏,夕为上将,所谓临难知变,转祸为福者也。若夫说诱甘言,怀宝小惠,泥滞苟且,没而不觉,随波漂流,与熛俱灭者,亦甚众多。吉凶得失,岂不哀哉。昔岁军在汉中,东西悬隔,合肥遗守,不满五千;权亲以数万之众,破败奔走。今乃欲当御雷霆,难以冀矣。
夫天道助顺,人道助信,事上之谓义,亲亲之谓仁。盛孝章,君也,而权诛之;孙辅,兄也,而权杀之。贼义残仁,莫斯为甚,乃神灵之逮罪,下民所同仇,辜仇之人,谓之凶贼。是故伊挚去夏,不为伤德;飞廉死纣,不可谓贤。何者?去就之道,各有宜也。丞相深惟江东旧德名臣,多在载籍。近魏叔英,秀出高峙,著名海内;虞文绣,砥砺清节,耽学好古;周泰明,当世隽彦,德行修明。皆宜膺受多福,保乂子孙。而周盛门户,无辜被戮,遗类流离,湮没林莽,言之可为怆然。
闻魏周荣、虞仲翔,各绍堂构,能负析薪。及吴请顾陆,旧族长者,世有高位,当报汉德,显祖扬名。及诸将校,孙权婚亲,皆我国家良宝利器。而并见驱迮,雨绝于天,有斧无柯,何以自济?相随颠没,不亦哀乎!盖凤鸣高冈,以远罻罗,贤圣之德也。鸋鴂之鸟,巢于苇苕,苕析子破,下愚之惑也。今江东之地,无异苇苕,诸贤处之,信亦危矣。
圣朝开宏旷荡,重惜民命,诛在一人,与众无忌。故设非常之赏,以待非常之功。乃霸夫烈士奋命之良时也,可不勉乎。若能翻然大举,建立元勋,以应显禄,福之上也。如其未能,笇量大小,以存易亡,亦其次也。夫系蹄在足,则猛虎绝其蹯;蝮蛇在手,则壮士断其节。何则?以其所全者重,以其所弃者轻。若乃乐祸怀宁,迷而忘复,闇大雅之所保,背先贤之去就,忽朝阳之安,甘折苕之末,日忘一日,以至覆没,大兵一放,玉石俱碎,虽欲救之,亦无及已。故令往购募爵赏科条如左檄到,详思至言。如诏律令。
钟士季檄蜀文(檄豫州最壮骇,而词惭以支。檄吴啴缓,如不欲战。皆中有戒心也。魏、蜀强弱形见,故言之磊落,独得文诰体。)
往者汉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几于泯灭。我太祖武皇帝,神武圣哲,拨乱反正,拯其将坠,造我区夏。高祖文皇帝,应天顺民,受命践祚。烈祖明皇帝,奕世重光,恢拓洪业。然江山之外,异政殊俗,率土齐民,未蒙王化,此三祖所以顾怀遗志也。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宰辅忠肃明允,劬劳王室,布政垂惠,而万邦协和,施德百蛮,而肃慎致贡。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愍此百姓,劳役未已。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征西、雍州、镇西诸军,五道并进。古之行军,以仁为本,以义治之,王者之师,有征无战。故虞舜舞干戚而服有苗,周武有散财、发廪、表闾之义。今镇西奉辞衔命,摄统戎车,庶宏文告之训,以济元元之命。非欲穷武极战,以快一朝之志。
故略陈安危之要,其敬听话言:
益州先主以命世英才,兴兵新野。困踬冀、徐之郊,制命绍、布之手。太祖拯而济之,与隆大好,中更背违,弃同即异。诸葛孔明,仍规秦川,姜伯约屡出陇右,劳动我边境,侵扰我氐羌。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边境乂清,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而巴蜀一州之众,分张守备,难以御天下之师。段谷、侯和沮伤之气,难以敌堂堂之阵。比年以来,曾无宁岁,征夫勤瘁,难以当子来之民。此皆诸贤所共亲见。蜀侯见禽于秦,公孙述授首于汉,九州之险,是非一姓,此皆诸君所备闻也。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福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陈平背项,立功于汉。岂晏安鸩毒,怀禄而不变哉。
今国朝隆天覆之恩,宰辅宏宽恕之德,先惠后诛,好生恶杀。往者吴将孙壹,举众内附,位为上司,宠秩殊异。文钦、唐咨,为国大害,叛主仇贼,还为戎首。咨困逼禽获,钦二子还降,皆将军封侯,咨豫闻国事。壹等穷踧归命,犹加上宠;况巴蜀贤智,见几而作者哉。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投迹微子之踪,措身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百姓士民,安堵乐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计,岂不美与!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放,玉石俱碎,虽欲悔之,亦无及矣。各具宣布,咸使知闻。
魏伯起为东魏檄梁文(此据《文苑英华》录。《北史 慕容绍宗檄梁文》,其词与此相出入。彼似整劲,此则序事较密。)
观夫辰象丽天,山岳镇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建之以邦国,树之以君长,日月于是莫二,帝王所以总一。虽五运相推,百王革命,此道之一作所行,孰之能改?一作孰云能易而皇家承统,光配彼天,义洽幽明,化周动植。崇文德以来远,修礼让以止讼,舞干戚于两阶,执玉帛于万国。
玄功潜运,至德旁通,百姓日用而不知,兆民受赐而无迹。
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匪民之咎,责有由焉。而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会。遂解絷南冠,喻以好睦,舟车遵溯,川陆同光,亭檄息奔走之劳,屯戍无逼卒之变。虽嘉谟长算,爰自我始;而罢兵息民,彼获其利。
侯景竖子,本无士业,乃枉道于人间,遂乾没于世上。鸣吠于尔朱之门,镇守于普泰之日,曾无为主之识,讵有挈瓶之智。既而投命义旗,归身幕府,殊异雍齿,有类丁公。时逢宽政,得免大戮。弃其瑕滓,收其力用,预在行伍,参迹驱驰。及秦陇通诛,每事经略,以河南是空虚之地,汉阳非兵战之冲,薄存犄角,聊示旗鼓,岂资实效,寄以游声。军机催勒,盖维景任,总兵统旅,则有司存。而愚褊有积,骄愤遂甚,屡犯军纪,自生疑贰,祸心潜构,翻成乱阶。负恩弃德,罔恤天讨,不义不昵,厚而必颠。委慈母似脱展,弃宠弟如遗芥,龙钟稚子,痛苦成行,娈彼诸姬,破亡为伍,灭伯春之婉转,慕姜儿之爽言。不与狼虎同仁,而共豺狸等恶。及远托关陇,依凭奸异,逆主定君臣之分,贼臣结兄弟之亲,解其倒悬,仰人鼻息,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躬擐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统御一作流离之地,甘辞毕体,进熟图身。谗言浮说,抑可知矣,叛竖投命,岂将择音。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逐雀去草,曾不是图,窃宝叛邑,椒兰比好。人而无礼,其能国乎。亦既失信,不亡何待。
今帝道休明,皇猷允塞,四民乐业,百灵效祉。故丞相材标国桢,道润时雨,义冠伊、霍,勋盖桓、文。大君立德,世功世禄,作民舟楫,为国栋梁。内外齐心,上下同德,蛟腾虎啸,风生云起。摩日则车悬转舍,排山则龙门洞开,吞云梦于胸中,运天下于掌内。虽有贼臣去国,亡卒出境,何异一毛之落牛体,双凫之飞海曲。彼既连结奸恶,断绝邻好,追兵保境,纵盗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常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吴侵齐境,遂致勾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民,侵轶徐部,筑垒拥川,舍信邀利。此而可忍,孰不可怀。是以援乘麾旄之将,投石拔距之士,深衔伪主,信纳亡叛,含怒弃戈,土崩瓦解。贞阳以从一作犹子之亲,为戎首之任,非独一作但力屈道穷,亦将无路还蜀。兼亦一作复挟子垂翅,俱在笼樊。将士以昧祸之心,为助乱之事,皆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累累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父出子孤,自取其败。违卜愎谏,何以辞责。虽复贪利苟得,背同即异。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阱,食钩吻以疗饥,饮鸩毒以救渴,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登三事,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示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令其时堪乘便。既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
然则摧坚强者难为功,拉枯朽者易为力。计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阵,曾习军旅。岂同轻剽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余。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汉江一作江黄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露雾之中。
彼梁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工用其短,以少为多,反覆山渊,颠倒冠履,射爵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荒民流,礼崩乐坏,改换朝章,变易官品。虽世异汉朝,而事同新室。加以用舍乖方,立废失所,矫情动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躁竞盈胸,谬治清净。内恣鸱靡,外逞残贼,人人厌苦,家家思乱,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履霜有渐,坚冰且至。恃浮一作将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难起腹心。强弩冲城,作色如赴私仇。意存涉血,义不旋踵,攻战之利,实若有神。征兵聚众,依山傍水,举螳螂之斧,被蛤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及其锋刃暂援,埃尘旦接,便已亡戟。长戟指阙,徒探雀鷇,无救府藏之虚;空伺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扼,我乘其弊。方使高旗舒施,长毂启行,迅骑追风,精甲耀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风飘云动,星罹悔运。以此赴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陷。犹为岸上之虎,当作水中之龙,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将使钟山渡江,青盖人洛,荆棘生建业之宫,糜鹿游姑苏之馆。但恐兵车之所轥轹,剑骑之所蹈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
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顺时以动,见机而作,面缚衔璧,肉袒率羊,归款军门,委命下吏;
当使焚榇而出,拂席相待。必以楚材,将为晋用,固乃喜得异度,实自利获士衡,即援客卿之族,将加骠骑之号。斯盖壮士封候之日,大夫立节之秋。冬冰可折,时不再来,先事预怀,有如皎日。
王侯无种,工拙在人,凡百君子,勉求多福。若不改迷,坐待沦没,一旦暴骨草莽,流血成川,犹且不悟,噬脐何及。故宣往意,驰此《简书》。《檄》之到彼,咸共申省。
江文通讨沈攸之尚书符侍御史大夫尊冠贱履,君臣斯位,爱顺恶逆,成败可晓。未有凭凌我江郊,侵轶我河县,而不流魂漂骨,丹宗血祀者也。沈攸之寂寥无闻,起自甲卒,邀我百战之军,乘彼一捷之幸,镌山裂地,纽紫要金。拥旗藩伯,便无北面之礼;受符方屏,即有专征之衅。箕赋深敛,毒被南郢,枉墨矫绳,害著西荆。鬼怪其性,故从始而遂终;狼戾其志,乃沿少而得老。山陵不奔,移殃为庆,践祚无贺,按剑称予,遂乃关驰逆书,亭照妖火。此而可赊,孰不可宥!
今遣陈承叔、彭文之等,敢劲三万,前驱电耀。吕安国、任候伯、垣崇祖、曹虎头等,楼舰五万,射蛟中流。苟元宾、郭文孝、程隐隽等,轻舸二万,高旗蔽日。周盘龙、张文嘉、薛道渊等,铁马五千,龙骧后阵。凡此诸帅,莫不气薄日月,精变虹霓,或饮羽石梁,或超逾亭楼,索铁拔距,孤视口旅,顾眄则前后生风,暗鸣则左右激电。然后銮戎薄临,骁虎百万,六军徐轨,五辂迟旆,丹舰发照,素甲生波。楼烦白羽,投鞍成岳,渔阳黑骑,浴铁为云。于是高山与深谷共湮,紫芝与白艾同灭,不亦惜乎。符至之日,幸加三省。
其驱逼寝手之人,锋阵坞壁之主,若有投命军门,一无所问。或能因罪立绩,赏不示私,斩祛射袂,唯功是与。购募之科,具列如上,信如白水,皦然无二。台明详旨,飞之普加。宣下文书,千里驰驿。
王子渊移金马碧鸡持节使者敬移南崖:金精神马,影影碧鸡,处南之荒,深溪回谷,非士之乡。归来归来,汉德无疆,广乎唐、虞,泽配三皇。黄龙见兮白虎仁,归来归来兮,可以为伦。归兮翔兮,何事南荒也。
刘子骏移太常博士昔唐、虞既衰,而三代选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重遭战国弃笾豆之礼,理军旅之陈,孔氏之道抑,而孙、吴之术兴。陵夷至于暴秦,播经书,杀儒土,设挟书之法,行是古之罪,道术由是遂灭。
汉兴,去圣帝明王遐远,仲尼之道又绝,法度无所因袭。时独有一叔孙通略定礼仪。天下惟有《易》卜,未有他书。至孝惠之世,乃除挟书之律。然公卿大臣绛灌之属,咸介胄武夫,莫以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错,从伏生受《尚书》。《尚书》初出于屋壁,朽折散绝。今其书见在,时师传读而已。《诗》始萌牙,天下众书,往往颇出,皆诸子传说。犹广立于学官,为置博士。在朝之儒,唯贾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后邹、鲁、梁、赵,颇有《诗》、《礼》、《春秋》,先师皆起于建元之间。当此之时,一人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泰誓》后得,博士集而读之。故《诏书》称曰:“礼坏乐崩,书缺简脱,朕甚闵焉。”时汉兴已七八十年,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及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
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藏于秘府,伏而未发。孝成皇帝闵学残文缺,稍离其真,乃陈发秘臧,校理旧文,得此三事以考学官所传经,或脱简,或脱编。博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识者之所惜闵,士君子之所嗟痛也。
往者缀学之士,不思废绝之阙,苟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烦言碎辞,学者罢老,且不能究其一艺,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犹欲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或怀妒嫉,不考情实,雷同相从,随声是非,抑此三学,以《尚书》为不备,谓《左氏》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今圣上德通神明,继统扬业,亦闵文学错乱,学土若兹,虽深昭其情,犹依违谦让,乐与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诏,试《左氏》可立否,遣近臣奉旨衔命,将以辅弱扶微,与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废遗。今则不然,深闭固距而不肯试,猥以不诵绝之,欲以杜塞余道,绝灭微学。夫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众庶之所为耳,非所望于士君子也。且此数家之事,皆先帝所亲论,今上所考视,其古文旧书,皆有征验,外内相应,岂苟而已哉。夫礼失求之于野,古文不犹愈于野乎。
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春秋》《公羊》,《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立《毂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义虽相反,犹并置之。何则?与其过而废之也,宁过而立之。《传》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今此数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义,岂可偏绝哉。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妒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
窦周公让隗嚣书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君臣分争,上下接兵,委成功,造难就,去从议,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
当今西州地势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弃之,谓留子何?
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丘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大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疴不得遂廖,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大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惟将军省焉。
梁简文帝答穰城求和移文属彼数及侮亡,运逢瓦解。石言水斗,实验地凶;飞絮雨粟,还符天怪。故沦俗骏崩,遗黎南请。所以皇略北征,事同拯溺,愍百姓之未安,伤一物之失所。故余民襁负,扫地来王。而向化之党,忽览今移,咸以陶兹礼乐,重睹衣冠,已变伊川之发,兼削呼韩之衽,宁当生入玉关,死归建业。民情若此,匪我求蒙;行人远届,实亦劳止。想近察时机,远详图纬,早去中原,遽反桑梓,旋地脉而北移,越天渠而南指。然后三姓二贤,可存十半。如其遂固守株,不达玄象,将恐卫将之师,复有狼居之战;应侯之讨,更睹阴山之哭。
庾子山又移齐河阳执事文周天和四年十一月十日,陕州总管长史梁昕移齐河阳执事:自拭玉继书,通关去传,实谓上方销剑,山阳息马,过兹御客,或慢重扃。属故司疆,阴行善盗,君一臣二,上穆下乖。国家以边鄙心摇,须固备守。大司马齐国公,天子介弟,中军元帅,驾驭孙、吴,驱驰貔虎,举因农隙,义异城郎,师巡我境,曾非及郓。缩载之毕,前旗已回,被国兵马不防,殿后余尘遂至相接。建旌叠上,未及五申,安邺城傍,先惊七伏。当时锋刃,或膏原野。所获彼将夏州刺史梁老首领,今以相还,尸乡不远,无令久客。马驴甲兵,具条相勒,封人宜依领纳。宿无斗志,不获交绥,致此埃尘,谁阶其咎?故移。
卷十八 弹劾类王子赣劾匡衡张谭丞相衡,御史大夫谭,位三公,典五常九德,以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为职。知中书谒者令显等,专权擅埶,大作威福,纵恣不制,无所畏忌,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
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直称,失大臣体。又正月行幸曲台,临飨罢卫士,与中二千石大鸿胪赏等,会坐殿门下,衡南乡,赏等西乡,衡更为赏布东向席,起立,延赏坐,私语如食顷。衡知行临,百官共职,万众会聚,而设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为小惠于公门之下,动不中礼,乱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问行起居。还言漏上十四刻行临到,衡安坐不变色改容,无怵惕肃敬之心,骄慢不谨。皆不敬。
阳方正奏罢鸿都文学伏承有诏:敕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臣闻《传》曰:
“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嗣何观。”按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消天下之谤。
钟元常上汉献帝自劾书臣前上言:故镇北将军、领河东太守、安阳亭侯王邑,巧辟治官,犯突科条,事当推劾,检实奸诈,被诏书当如所纠。以其归罪,故加宽赦。又臣上言:吏民大小,各怀顾望,谓邑当还拒太守杜畿。今皆反悔,共迎畿之官。谨按文书:臣以空虚,被蒙拔擢,入充近侍,兼典机衡,忝膺重任,总统偏方。既无德政以惠民物,又无威刑以检不恪。至使邑违犯诏书。郡掾卫固,班迫吏民,讼诉之言,交驿道路,渐失其礼,不虔王命。今虽反悔,丑声流闻。咎皆由繇威刑不摄。臣又疾病前后历年,气力日微,尸素重禄,旷废职任,罪明法正。
谨按侍中守司隶校尉、东武亭侯钟繇,幸得蒙恩,以斗筲之才,仍见拔擢,显从近密,衔命督师。明知诏书,深疾长吏政教宽弱,检下无刑。久病淹滞,众职荒顿,法令失张。邑虽违科,当必绳正法。既举文书,操弹失理,至乃使邑远诣阙庭,隳忝使命,挫伤爪牙。而固诞迫吏民,拒畿连月。今虽反悔,犯顺失正,海内凶赫。罪一由繇威刑闇弱。又繇久病,不任所职,非繇大臣当所宜为。繇轻慢宪度,不畏诏令,不与国同心,为臣不忠,无所畏忌,大为不敬。又不承用诏书,奉诏不谨。又聪明蔽塞,为下所欺,弱不胜任。数罪谨以劾臣。请法车征诣廷尉,治繇罪。大鸿胪削爵士。臣久婴笃疾,涉夏盛剧,命县呼吸,不任部官,辄以文书付功曹从事马适议。免冠徒跣,伏须罪诛。○刘大连劾周筵刘允李匡奏古之为狱,必察五听,三槐九棘,以求民情。虽明庶政,不敢折狱。死者不得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是以明王哀矜用刑。曹参去齐,以市狱为寄。自顷烝荒杀戮无度,罪同断异,刑罚失宜。
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流四尺五寸。百姓喧哗,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二月事毕代还,无有稽乏。受赇使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军兴论,于理为枉。四年之中,供给运漕,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军兴论;至于伯也,何独明之。捶楚之下,无求不得,囚人畏痛,饰辞以应。理曹国之典刑,而使忠等称冤明时。
谨按从事中郎周筵、法曹参军刘允、属李匡,幸荷殊宠,并登列曹,当思敦奉政道,详法慎杀,使兆庶无枉,人不称诉。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于幽都,诉灵恨于黄泉,嗟叹甚于杞梁,血妖过于崩城。故有陨霜之应,夜哭之鬼。伯有昼见,彭生为豕,刑杀失中,妖眚并见,以古况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胜其任,请皆免官。
任彦昇弹萧颖达疏臣闻贫观所取,穷视不为。在于布衣穷居,介然之行,尚可以激贪而厉俗,停此薄夫。况乎伐冰之家,争鸡豚之利;衣绣之士,受贾人之服。
谨按征虏将军、太子左卫率作唐县开国侯臣颖达,备位大臣,预闻执宪,私谒亟陈,至公寂寞。屠中之志,异乎鲍肆之求;鱼飨之资,不俟潜有之数。遂复申兹文二,追彼十一,风体若兹,准绳斯在。陛下弘惜勋良,每为曲法。臣当官执宪,敢不直绳。臣等参议,请以见事免,颖达所居官,以侯还第。
任彦昇奏弹曹景宗御史中丞臣任昉稽首言:臣闻将军死绥,咫步无却,顾望避敌,逗桡有刑。至乃赵母深识,乞不为坐;魏王著令,抵罪已轻。是知败军之将,身死家戮,爰自古昔,明罚斯在。
臣昉顿首顿首,死罪死罪。窃寻獯猃侵轶,暂扰疆睡,王师薄伐,所向风靡。是以淮徐献捷、河兖凯归,东关无一战之劳,涂中罕千金之费。而司部悬隔,斜临寇境,故使狡虏凭陵,淹移岁月。故司州刺史蔡道恭,率励义勇,奋不顾命,全城守死,自冬徂秋。犹转战无穷,亟摧丑虏。方之居延,则陵降而恭守;比之疏勒,则耿存而蔡亡。若使郢部救兵,微接声援,则单于之首,久悬北阙。岂直受降可筑,涉安启土而已哉。
实由郢州刺史臣景宗,受命致讨,不时言迈。故使猥结蚁聚,水草有依。方复按甲盘桓,缓救资敌;遂令孤城穷守,力屈凶威。虽然,犹应固守三关,更谋进取。而退师延颈,自贻亏衄。疆场侵骇,职是之由。不有严刑,诛赏安置?景宗即主。
臣谨按:使持节都督郢、司二州诸军事、左将军、郢州刺史、湘西县开国侯臣景宗,擢自行间,遘兹多幸,指踪非拟,获兽何勤,赏茂通侯,荣高列将,负檐裁弛,钟鼎遽列,和戎莫效,二八已陈,自顶至踵,功归造化,润草涂原,岂获自己。且道恭云逝,城守累旬,景宗之存,一朝弃甲,生曹死蔡,优劣若是,惟此人斯,有靦面目。
昔汉光命将,坐知千里;魏武置法,案以从事。故能出必以律,锱铢无爽。伏惟圣武英挺,略不世出,料敌制变,万里无差,奉而行之,实宏庙算。惟此庸固,理绝言提。
自逆胡纵逸,久患诸夏。圣朝乃顾,将一车书,愍彼司氓,致辱非所,早朝永叹,载怀矜恻。
致兹亏丧,何所逃罪?宜正刑书,肃明典宪。臣谨以劾,请以见事,免景宗所居官,下大常,削爵士,收付廷尉,法狱治罪。其军位职僚、偏裨将帅、絓诸应及咎者,别摄治书侍御史随违续奏。臣谨奉白简以闻。
任彦昇奏弹刘整御史中丞臣任昉稽首言:臣闻马援奉嫂,不冠不人;汜毓字孤,家无常子。是以义士节夫,闻之有立,千载美谈,斯为称首。
臣防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谨按齐故西阳内史刘寅妻范,诣台诉列称:出适刘氏二十许年,刘氏丧亡,抚养孤弱。叔郎整,常欲伤害,侵夺分前奴教子、当伯,并已入众。又以钱婢姊妹弟温,仍留奴自使。伯又夺寅息逡婢绿草,私货得钱,并不分逡。寅第二庶息师利,去岁十月往整田上,经十二日,整便责范米六斗哺食。米未展送,忽至户前,隔箔攘拳大骂,突进房中,屏风上取车帷准米去。二月九日夜,婢采音偷车栏夹杖龙牵,范问失物之意,整便打息逡。整及母并奴婢等六人,来共范屋中,高声大骂。奴采音举手查范臂。求摄检,如诉状。
辄摄整亡父旧使奴海蛤,到台辨问。列称:整亡父兴道,先为零陵郡,得奴婢四人,分财,以奴教子乞大息寅。寅亡后,第二弟整仍夺教子,云应入众。整便留自使。婢姊及弟各准钱五千文,不分逡。其奴当伯,先是众奴。整兄弟未分财之前,整兄寅以当伯贴钱七千,共众作田。寅罢西阳郡还,虽未别火食,寅以私钱七千赎当伯,仍使上广州去。后寅丧亡,整兄弟后分婢奴,唯余婢绿草入众。整复云寅未分财赎当伯,又应属众。整意贪得当伯,推绿草与逡。整规当伯还,拟欲自取。当伯遂经七年不返,整疑已死亡不回,更夺取婢绿草,货得钱七千。整兄弟及姊共分此钱,又不分逡。寅妻范云,当伯是亡夫私赎,应属息逡。当伯天监二年六月从广州还至,整复夺取,云应充众。准雇借上广州四年夫直,今在整处使。
进责整婢采音,刘整兄寅第二息师利,去年十月十二日忽往整墅,停住十二日,整就兄妻范求米六斗哺食,范未得还,整怒,仍自进范所住,屏风上取车帷为质。范送米六斗,整即纳受。范今年二月九日夜,失车栏子、夹杖、龙牵等,范及息逡,道是采音所偷,整闻声仍打逡,范唤问:
“何意打我儿?”整母子尔时便同出中庭,隔箔与范相骂。婢采音及奴教子、楚玉、法志等四人,于时在整母子左右,整语采音:“其道汝偷车杖具,汝何不进里骂之?”既进争口,举手误查范臂。车栏、夹杖、龙牵,实非采音所偷。
进责寅妻范奴苟奴,列娘云二月九日夜,失车拦、夹杖、龙牵,疑是整婢采音所偷。苟奴与郎逡往津阳门籴米,遇见采音在津阳门卖车栏、龙牵,苟奴登时欲捉取,逡语苟奴:已尔,不须复取。苟奴隐僻少时,伺视人买龙车,售五千钱。苟奴仍随逡归宅,不见度钱。
并如采音苟奴等列状,粗与范诉相应。重核当伯、教子,列娘被夺,今在整处使,悉与海蛤列不异。以事诉法,令史潘僧尚议:整若辄略兄子逡分前婢货卖,及奴教子等私使,若无官令,辄收付近狱测治。诸所连逮絓应洗之源,委之狱官,悉以法制从事。如法所称,整即主。
臣谨案:新除中军参军臣刘整,阎阎闟茸,名教所绝。直以前代外戚,仕因纨袴。恶积衅捻,亲旧侧目。理绝通问,而妄肆丑辞,终夕不寐,而谬加大杖。薛包分财,取其老弱;高凤自秽,争讼寡嫂。未见孟尝之深心,唯效文通之伪迹。昔人睦亲,衣无常主;整之抚侄,食有故人。何其不能折契钟庾而檐帷交质?人之无情,一何至此!实教义所不容,绅冕所共弃。
臣等参议,请以见事免整所除官,辄勒外收付廷尉法狱治罪。请所连逮应洗之源,委之狱官,悉以法制从事。婢采音不款偷车龙牵,请付狱测实。其宗长及地界职司,初无纠举,及诸连逮,请不足申尽。臣昉云云,诚惶诚恐以闻。
宗元饶劾陈裒奏臣闻建旟求瘼,实寄廉平,褰帷恤隐,本资仁恕。如或贪污是肆,征赋无厌,天网虽疏,兹焉弗漏。谨案钟陵县开国侯合州刺史臣裒,因藉多幸,预逢抽擢,爵由恩被,官以私加,无德无功,坐尸荣贵,谯肥之地,久沦非所。皇威克复,物仰仁风,新邦用轻,弥俟宽惠,应斯作牧,其奇尤重。爰降曲恩,祖行宣室,亲承规诲,事等言提。虽廉洁之怀,诚无素蓄;而禀兹严训,可以厉精。遂乃擅行赋敛,专肆贪取。求粟不厌,愧王沈之出赈;征鱼无限,异羊续之悬枯。置以严科,实惟明宪。
臣等参议,请依旨免裒所应复除官,其应禁锢及后选左降本资,悉依免官之法。
沈休文奏弹王源给事黄门侍郎、兼御史中丞、吴兴邑中正臣沈约稽首言:臣闻齐大非偶,著乎前诰;辞霍不婚,垂称往烈。若乃交二族之和,辨伉合之义,升降窳隆,诚非一揆。固宜本其门素,不相夺伦,使秦、晋有匹,径、渭无舛。自宋氏失御,礼教雕衰,衣冠之族,日失其序,姻娅沦杂,罔计厮庶,贩鬻祖曾,以为贾道,明目腆颜,曾无愧畏。若夫盛德之胤,世业可怀,栾郤之家,前徽未远,既壮而室,窃赀莫非皂隶,结衤离以行,箕帚成失其所,志士闻而伤心,旧老为之叹息。自宸历御宇,宏革典宪,虽除旧布新,而斯风未殄。陛下所以负扆兴言,思清敝俗者也。
臣实懦品,谬掌天宪,虽埋轮之志,无屈权右;而狐鼠微物,亦蠹大猷。风闻东海王源,嫁女与富阳满氏,源虽人品庸陋,胄实参华。曾祖雅,位登八命;祖少卿,内侍帷幄;父璿,升采储闱,亦居清显;源频叨诸府戎禁,预班通彻。而托好姻结,惟利是求,玷辱流辈,莫斯为甚。源人身在远,辄摄媒人刘嗣之到台辨问。嗣之列称:吴郡满璋之相承,云是高平旧族,宠、奋胤胄,家计温足。见托为息鸾觅婚,王源见告穷尽,即索璋之簿阀,见璋之任王国侍郎,鸾又为王慈吴郡正阁主簿。源父子因共详议,判与为婚。璋之下钱五万,以为聘礼。源先丧妇,又以所聘余直纳妾。
如其所列,则与风闻符同。
窃寻璋之姓族,士庶莫辨。满、奋身殒西朝,胤嗣殄没,武秋之后,无闻东晋,其为虚托,不言自显。王、满连姻,实骇物听;潘、杨之睦,有异于此。且买妾纳媵,因聘为资,施衿之费,化充床笫,鄙情赘行,造次以之,纠慝绳违,允兹简裁,源即主。
臣谨案:南郡丞王源,忝籍世资,得参缨冕,同人者貌,异人者心,以彼行媒,同之抱布。且非我族类,往哲格言;薰获不杂,闻之前典。岂有六卿之胄,纳女于管库之人;宋子河鲂,同穴于舆台之鬼。高门降衡,虽自己作,蔑祖辱亲,于事为甚。此风弗剪,其源遂开,点世尘家,将被比屋。宜置以明科,黜之流伍,使已污之族,永愧于昔辰,方媾之党,革心于来日。
臣等参议,请以见事免源所居官,禁锢终身,辄下禁止视事如故。源官品应黄纸,臣辄奉白简以闻。臣约诚惶诚恐云云。
刘士章弹贾执傅湛文长兼御史中丞刘孝仪稽首言:南康嗣王府行参军知谱事贾执,与前中书舍人傅湛,在王座饮酒。时上不安,人从台还,圣体已和。湛乃扬眉瞋目谓执曰:“卿念天子,我不见阙。”出悖慢言语,连及于上,共执忿诤。湛昔经杀牛,误父自杀,近效残贪,贿赂狼籍。特逢解网,宥其余命。
自被弃废,尤怀怨愤,谤讪不逊。
谨按前兼通事舍人臣傅湛,才落驽蹇,特荷抽擢。自预左右,频蹈极刑,押对鞠书,累逢阙过。未闻报效,反怀恚愤。圣体不安,臣下忧惧。而湛敢生怨望,轻肆慢辞。丑争及父,心无爱敬。戏语连上,罪同悖逆。未央马瘦,不睹厩令之忠;甘泉道芜,遽见扶风之罪。宜其徇乎东市,尸彼毂门。
南康嗣王府参军臣贾执,始闻湛语,初无逐雀之心;末因私忿,遂显怀鸩之逆。虽迹似折奸,意由肆憾,恶慢于人,自彰秽丑。见辱父子,已会季伦之辞;争及其父,复入梁蚡之叹。是使王嫱悲于连累,黑要喜于得用。
太子舍人始兴藩王臣萧毅,幸因祉祚,爵预藩屏。而散金失所,设醴乖人。雍容之宾,未游于雕苑;号怒之客,日醉于雷池。致使博徒跅弛,慢醉盈路,靦颜受辱,曾无发纠,并恕伯厚之心,俱鸣路粹之责。
臣等参议:请以见事依法,免毅所居官,解执知谱事,请议贬黜,付之乡论,不得厮预官流。
刺尚施行,辄不禁止。
卷十九 书类司马子长报任安书(厚集其阵,郁怒奋势,成此奇观。)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抑郁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隋、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
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寨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如此矣。乡者仆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延末议,不以此时引纲维,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得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
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馀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亦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威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战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怛,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少分甘,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耶?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俗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本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纪,惟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会遭此祸,重为乡里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岩穴邪?故且从容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土,无乃与仆私心刺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王生与盖宽饶书(西京文多宛转隐曲,此独切直尽意。)
明主知君洁白公正,不畏强御,故命君以司察之位,擅君以奉使之权。尊官厚禄,已施于君矣。君宜夙夜惟思当世之务,奉法宣化,忧劳天下。虽日有益,月有功,犹未足以称职而报恩也。
自古之治,三王之术,各有制度。今君不务循职而已,乃欲以太古久远之事,匡拂天子;数进不用难听之语,以摩切左右,非所以扬令名全寿命者也。方今用事之人,皆明习法令,言足以饰君之辞,文足以成君之过。君不惟蘧氏之高踪,而慕子胥之末行;用不訾之躯,临不测之险,窃为君痛之。夫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诎。《大雅》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裁省览。
郑朋奏记萧望之(亦从《战国策》出,有蹙丈为尺之势。)
将军体周召之德,秉公绰之质,有卞庄之威,至乎耳顺之年,履折冲之位,号至将军,诚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欢喜,咸曰:将军其人也。今将军规橅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修农圃之畴,畜鸡种黍,俟见二子没齿而已矣。
如将军昭然度行积思,塞邪枉之险蹊,宣中庸之常政,兴周、召之遗业,亲日仄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底厉锋锷,奉万分之一。○冯敬通奏记邓禹(此等文自西京而转后汉之关也。此尚有壮气,后乃益靡耳。)
衍间明君不恶切悫之言,以测幽冥之论;忠臣不顾争引之患,以达万机之变。是故君臣两兴,功名兼立,铭勒金石,令间不忘。今衍幸逢宽明之日,将值危言之时,岂敢拱默避皋而不竭其诚哉。
伏见天下离王莽之害久矣。始自东郡之师,继以西海之役,巴蜀没于南夷,缘边破于北狄,远征万里,暴兵累年,祸挐未解,兵连不息。刑法弥深,赋敛愈重,众强之党,横击于外,百僚之臣,贪残于内。元元无聊,饥寒并臻,父子流亡,夫妇离散,庐落丘墟,田畴芜秽,疾疫大兴,灾异蜂起。于是江湖之上,海岱之滨,风腾波涌,更相骆藉。四垂之人,肝脑涂地,死亡之数,不啻大半。殃咎之毒,痛人骨髓,匹夫僮妇,咸怀怨怒。皇帝以圣德灵威,龙兴凤举,率宛叶之众,将散乱之兵,歃血昆阳,长驱武关,破百万之陈,摧九虎之军,雷震四海,席卷天下,攘除祸乱,诛灭无道。一期之间,海内大定。继高祖之休烈,修文武之绝业,社稷复存,炎精更辉,德冠往初,功无与二。天下自以去亡新,就圣汉,当蒙其福而赖其愿。树恩布德,易以周洽,其犹顺惊风而蜚鸿毛也。然而诸将虏掠,逆伦绝理,杀人父子,妻人妇女,燔其室屋,略其财产。饥者毛食,寒者裸跣,冤结失望,无所归命。今大将军以明淑之德,秉大使之权,统三军之政,存抚并州之人,惠爱之诚,加乎百姓,高世之声,闻乎群士。故其延颈企踵而望者,非特一人也。且大将军之事,岂特珪璧其行,束修其心而已哉。将定国家之大业,成天地之元功也。昔周宣中兴之主,齐桓霸强之君耳,犹有申伯、召虎、夷吾、吉甫,攘其螫贼,安其疆宇。况乎万里之汉,明帝复兴,而大将为之梁栋,此诚不可以忽也。
且衍闻之:兵久则力屈,人愁则变生。今邯郸之贼未灭,真定之际复扰。而大将军所部,不过百里,守城不休,战军不息,兵革云翔,百姓震骇,奈何自怠,不为深忧。夫并州之地,东带名关,北逼强胡,年谷独熟,人庶多资,斯四战之地,攻守之场也。如其不虞,何以待之?故曰:德不素积,人不为用,备不预具,难以应卒。今生人之命,县于将军;将军所杖,必须良才。宜改易非任,更选贤能。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审得其人,以承大将军之明,则虽山泽之人,无不感德,思乐为用矣。然后简精锐之卒,发屯守之士,三军既整,甲兵已具,相其土地之饶,观其水泉之利,制屯田之术,习战射之教,则威风远畅,人安其业矣。若镇太原,抚上党,收百姓之欢心,树名贤之良佐,天下无变,则足以显声誉;一朝有事,则可以建大功。惟大将军开日月之明,发深渊之虑,监六经之论,观孙、吴之策,省群议之是非,详众士之白黑,以超周南之迹,垂甘棠之风,令夫功烈施于千载,富贵传于无穷。伊、望之策,何以加兹。
朱叔元为幽州牧与彭宠书盖闻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尝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民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耳。即疑浮相谮,何不诣阙自陈?而为灭族之计乎!
朝廷之于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飡,岂有身带三绶,职典大邦,而不顾思义,生心外叛者乎。伯通与吏民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以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
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叶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
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住命,同被国恩。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高,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土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所。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民,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方今天下适定,海内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内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疑,愿留意顾老母少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见仇者所快。
臧子源报陈琳书隔阔相思,发于寤寐,相去步武,而趋舍异规,其为怆恨,胡可胜言。前日不遗,比辱雅况,述叙祸福,公私切至。以子之才,穷该典籍,岂将暗于大道,不达余趣哉?是以捐弃翰墨,一无所酬。亦冀遥忖褊心,粗识鄙性。重获来命,援引纷纭。虽欲无对,而义笃其言。
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特蒙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每登城临兵,观主人之旗鼓;瞻望帐幄,感故友之周旋,抚弦搦矢,不觉涕流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受任之初,志同大事:扫清寇逆,共尊王室。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古人忠恕之情,来者侧席,去者克己,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
昔张景明登坛歃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后但以拜章朝主赐爵获传之故,不蒙观过之贷,而受夷灭之祸。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告去何罪?复见斫刺。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畏君怀亲,以诈求归。可谓有志忠孝,无损霸道。亦复僵尸麾下,不蒙亏除。慕进者蒙荣,违意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是以鉴戒前人,守死穷城。亦以君子之违,不適敌国故也。
足下当见久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推平生之好,以为屈节而苟生,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存,故身传图象,名垂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卒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张扬、飞燕,旅力作难,北鄙将告倒悬之急,股肱奏乞归之记耳。主人当鉴戒曹辈,反旌退师;何宜久辱盛怒,暴威于吾城之下哉?
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耶?昔高祖取彭越于矩野,光武创基,兆于绿林,卒能龙飞受命,中兴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玺书,与之从事。
行矣孔璋,足下微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本同末离,努力努力,夫复何言。
王仲宣为刘荆州与袁谭书天降灾害,祸难殷流,初交殊族,卒成同盟,使王室震荡,彝伦攸 攵。是以智达之士,莫不痛心人骨,伤时人不能相忍也。然孤与太公,志同愿等。虽楚魏绝邈,山河迥远;戮力乃心,共奖王室,使非族不干吾盟,异类不绝吾好,此孤与太公无贰之所致也。功绩未卒,太公殂陨。贤允承统以继洪业,宣奕世之德,履丕显之祚,摧严敌于邺都,扬休烈于朔土,顾定疆宇,虎视河外,凡我同盟,莫不景附。何悟青蝇飞于竿旌,无忌游于二垒。使股肱分成二体,胸膂绝为异身。初闻此问,尚谓不然。定闻信来,乃知阏伯实沉之忿已成,弃亲即仇之计已决,旃施交于中原,暴尸累于城下。闻之哽咽,若存若亡。昔三王五伯下及战国,君臣相弑,父子相杀,兄弟相残,亲戚相灭,盖时有之。然或欲以成王业,或欲以定霸功,皆所谓逆取顺守而徼富强于一世也。未有弃亲即异,兀其根本,而能全于长世者也。
昔齐襄公报九世之仇,士丐卒苟偃之事,是故《春秋》美其义,君子称其信。夫伯游之恨于齐,未若太公之忿于曹也;宣子之臣承业,未若仁君之继统也。且君子违难,不適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蛮夷戎狄,将有诮让之言;况我族类而不痛心邪。
夫欲立竹帛于当时,全宗祀于一世,岂宜同生分谤,争校得失乎。若冀州有不弟之傲,无惭顺之节;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今仁君见憎于夫人,未若郑庄之于姜氏;昆弟之嫌,未若重华之于象敖。然庄公卒崇大隧之乐,象敖终受有鼻之封。愿捐弃百疴,追摄旧义,复为母子昆弟如初。今整勒士马,瞻望鹄立。
阮元瑜为曹公作书与孙权离绝以来,于今三年,无一日而忘前好。亦犹姻媾之义,恩情已深;违异之恨,中间尚浅也。
孤怀此心,君岂同哉?每览古今所由改趣,因缘侵辱,或起瑕衅,心忿意危,用成大变。若韩信伤心于失楚,彭宠积望于无异,卢绾嫌畏于已隙,英布忧迫于情漏,此事之缘也。孤与将军,恩如骨肉,割授江南,不属本州。岂若淮阴捐旧之恨;抑遏刘馥相厚益隆,宁放朱浮显露之奏,无匿张胜贷故之变,匪有阴构贲赫之告,固非燕王淮南之衅也。而忍绝王命,明弃硕交,实为佞人所构会也。夫似是之言,莫不动听,因形设象,易为变观。示之以祸难,激之以耻辱,大丈夫雄心能无愤发。昔苏秦说韩,羞以牛后;韩王按剑,作色而怒,虽兵折地割,犹不为悔,人之情也。仁君年壮气盛,绪信所嬖,既惧患至,兼怀忿恨,不能复远度孤心,近虑事势,遂赍见薄之决计,秉翻然之成议。加刘备相扇扬,事结衅连,推而行之。想畅本心不愿于此也。
孤之薄德,位高任重,幸蒙国朝将泰之运,荡平天下,怀集异类,喜得全功,长享其福。而姻亲坐离,厚援生隙。常恐海内多以相责,以为老夫包藏祸心,阴有郑武取胡之诈,乃使仁君翻然自绝。以是忿忿,怀惭反侧。常思除弃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荣,流祚后嗣,以明雅素。中诚之效,抱怀数年,未得散意。昔赤壁之役,遭离疫气,烧船自还,以避恶地,非周瑜水军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尽谷殚,无所复据,徙民还师,又非瑜之所能败也。荆土本非已分,我尽与君,冀取其余,非相侵肌肤,有所割损也。思计此变,无伤于孤,何必自遂於此,不复还之?高帝设爵以延田横,光武指河而誓朱鲔,君之负累,岂如二子?是以至情,愿闻德音。
往年在谯,新造舟船,取足自载,以至九江。贵欲观湖漅之形,定江滨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战之计,将恐议者大为己荣,自谓策得,长无西患,重以此故,未肯回情。然智者之虑,虑于未形;
达者所规,规于未兆。是故于胥知姑苏之有廉鹿;辅果识智伯之为赵禽;穆生谢病,以免楚难;邹阳北游,不同吴祸。此四士者,岂圣人哉?徒通变思深,以微知著耳。以君之明,观孤术数,量君所据,相计土地,岂势少力乏,不能远举,割江之表,晏安而已哉?甚未然也。若恃水战,临江塞要,欲令王师终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战千里,情巧万端,越为三军,吴曾不御;汉潜夏阳,魏豹不意,江河虽广,其长难卫也。
凡事有宜,不得尽言,将修旧好而张形势,更无以五臣作似为威胁重敌人。然有所恐,恐书无益。何则?
往者军逼而自引还,今日在远而兴慰纳,辞逊意狭,谓其力尽,适以增骄,不足相动。但明效古,当自图之耳。昔淮南信左吴之策,隗嚣纳王元之言,彭宠受亲吏之计,三夫不寤,终为世笑。
梁王不受诡胜,窦融斥逐张玄,二贤既觉,福亦随之。愿君少留意焉。若能内取子布,外击刘备,以效赤心,用复前好,则江表之任,长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观。上令圣朝无东顾之劳,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荣,孤受其利,岂不快哉。若忽至诚,以处侥幸,婉彼二人,不忍加罪,所谓小人之仁,大仁之贼,大雅之人,不肯为此也。若怜子布,愿言俱存,亦能倾心去恨,顺君之情,更与从事,取其后善。但禽刘备,亦足为效。开设二者,审处一焉。
闻荆扬诸将并得降者,皆言交州为君所执,豫章距命,不承执事,疫旱并行,人兵减损,各求进军,其言云云。孤闻此言,未以为悦。然道路既远,降者难信,幸人之灾,君子不为。且又百姓国家之有,加怀区区,乐欲崇和,庶几明德,来见昭副,不劳而定,于孤益贵。是以按兵守次,遣书致意。古者兵交,使在其中。愿仁君及孤,虚心回意,以应诗人补衮之叹,而慎周易牵复之义。
濯鳞清流,飞翼天衢,良时在兹,勖之而已。
孙子荆为石仲容与孙皓书苞白:盖闻见机而作,《周易》所贵;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此乃吉凶之萌兆,荣辱之所由兴也。是故许、郑以衔璧全国,曹、谭以无礼取灭,载籍既记其成败,古今又著其愚智矣。不复广引譬类、崇饰浮词,苟以夸大为名,更伤忠告之实。今粗论事势,以相觉悟:
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桓、灵失德,灾衅并兴,豺狼抗爪牙之毒,生人陷涂炭之艰。于是九州绝贯,皇纲解纽,四海萧条,非复汉有。太祖承运,神武应期,征讨暴乱,克宁区夏。协建灵符,天命既集,遂廓洪基,奄有魏域。土则神州中岳,器则九鼎犹存,世载淑美,重光相袭,固知四隩之攸同,天下之壮观也。
公孙渊承藉父兄,世居东裔,拥带燕胡,冯陵险远,讲武盘桓,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通南国,乘桴沧流,交畴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乎吴会。自以为控弦十万,奔走足用,信能右折燕、齐,左振扶桑,陵轹沙漠,南面称王也。宣王薄伐,猛锐长驱,师次辽阳,而城池不守,桴鼓一震,而元凶折首。然后远迹疆场,列郡大荒,收离聚散,咸安其居,民庶悦服,殊俗款附。自兹遂隆,九野清泰,东夷献其乐器,肃慎贡其楛矢,旷世不羁,应化而至,巍巍荡荡,想所具闻。
吴之先主,起自荆州,遭时扰攘,播迁江表,刘备震惧,亦逃巴、岷,遂依丘陵积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无涯,假气游魂,迄于四纪。二邦合从,东西唱和,互相扇动,距捍中国。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相国晋王,辅相帝室,文武桓桓,志厉秋霜,庙胜之算,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主上钦明,委以万几,长辔远御,妙略潜授。偏师同心,上下用力,棱威奋伐,罙入其阻,并敌一向,夺其胆气。小战江介,则成都自溃,曜兵剑阁,而姜维面缚。开地五千,列郡三十。师不逾时,梁、益肃清。使窃号之雄,稽颗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夫虢灭虞亡,韩并魏徙,此皆前鉴之验,后事之师也。又南中吕兴,深睹天命,蝉蜕内向,愿为臣妾。外失辅车唇齿之援,内有毛羽零落之渐,而徘徊危国,冀延日月。此犹魏武侯却指山河以自强大,殊不知物有兴亡,则所美非其地也。方今百僚济济,俊义盈朝,虎臣武将,折冲万里,国富兵强,六军精练,思复翰飞,饮马南海。自顷国家整治器械,修造舟楫,简习水战,伐树北山,则太行木尽;浚决河洛,则百川通流。楼船万艘,于里相望。自刳木以来,舟车之用,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骁勇百万,畜力待时,役不再举,今日之谓也。然主上眷眷,未便电迈者,以为爱民治国,道家所尚,崇城自卑,文王退舍。故先开示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旨,往使所究。
若能审识安危,自求多福,蹷然改容,祗承往告,追慕南越婴齐入侍,北面称臣,伏听告策,则世祚江表,永为藩辅,丰报显赏,隆于今日矣。若侮慢不式王命,然后谋力云合,指麾风从,雍、益二州,顺流而东,青、徐战士,列江而西,荆、扬、充、豫,争驱八冲,征东甲卒,虎步秣陵。尔乃皇舆整驾,六师徐征,羽檄烛日,族旗流星,游龙跃路,歌吹盈耳,士卒奔迈,其会如林,烟尘俱起,震天骇地,渴赏之士,锋镝争先。忽然一旦,身首横分,宗把屠覆,取戒万世。引领南望,良以寒心!
夫治膏盲者,必进苦口之药;决狐疑者,必告逆耳之言。如其迷谬,未知所投;恐俞附见其已困,扁鹊知其无功也。勉思良图,惟所去就。石苞白。
薛敬文与诸葛恪书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甲不沾汗。元恶既袅,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埽凶慝,又充军用。藜 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士。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
伏文表与阮籍书(幽异恣肆,似出鸿宝。其铲句凿字,亦江、鲍所祖。)
义白:盖闻建功立勋者,必以圣贤为本;乐真养性者,必以荣名为主。若弃圣背贤,则不离乎狂狷;凌荣起名,则不免乎穷辱。故自生民以来,同此图例,虽历百代,业不易纲。譬如大道,徒以奔趋迟疾定其驽良,举足向路,总趋一也。然流名震响,非实不著,而抱实之奇,非人不宝;贵德保身,非礼不成,伏礼之矩,非勤不办。是使薄于实而争名者,或因饰虚以自矜;慎于礼而莫持者,或因倨怠以自外。其自矜也,必关阖晻暧,以示之不测之量;其自外也,必排摧礼俗,以见其不羁之达。又有滑稽之士,糅于其间,浮沉不一,际畔相乱,或使时人莫能早分。推其大归,综之行事,徒可力极一噱,观尽崇朝。遭清世邪,则将吹其嘘以露其实;值其闇耶,则将矜其貌以疑其朴。从此观之,治大而见遗,不如资小而必集;出俗而见削,不如入检而必令。
骤听论者洋溢之声,虽未倾盖,其情如旧。然重墙难极,管短幽密,观容相额,所执各异。或谓吾子英才秀发,邈与世玄,而经纬之气,有蹇缺矣;或谓吾子智不出凡,器无隈奥,而陶变以眩流俗。善子者欲斤斫以拒朴,恶子者欲抽键以骛空虚。每承此声,未尝不开精斥运,放思天渊,欲为吾子广推奥异,端求所安也。
盖自生民之性,受气之源,好恶大归,不得相远。君子徇名而不顾,亦有慕名以为显。夫名利者,总人之纲,集衢之门也。出此有为,于义未闻。吾子若欲逆取顺守,及时行志,则当矜而莫疑,以速民望;若欲娱情养神,不厚于俗,则当浩然恣意,惟乐是治。今观其规时,则行己无立德之身,报门无慕业之客;察其乐,则食无方丈之肴,室无倾城之色。徒泄泄以疑世为奇,纵体为逸,执此不回,既以怪矣。
且人非金石,不可剖练,设使至宝咸在子身,疑于国宝,为不得行。天官虽博,无偏驳之任;
王道虽宽,无纵逸之流。苟无其分,则为身害,教贼怨布天下,以此备之,殆恐攻害,其至无日,安坐难保。而闻吾子乃长啸慷慨,悲涕潺湲;又或拊腹大笑,腾目高视。形性侜张,动与世乖,抗风立候,蔑若无人。傥独奇变逸运,渐在于此,将以神接,虚变异物,所乱使之然也。夫智之清者,贵其知运而不忧;德之懿者,善其持冲以守满。就其怀忧,必发于见孤,孤不自孤,而怨时也;就其持满,必起于见崇,崇不自崇,而骄世也。
行来之议,又传吾子雅性博古,笃意文学,积书盈房,无不烛览,目厌义藻,口饱道润,俯咏仰叹,术若纯儒。然开阖之节,不制于礼,动静之度,不羁于俗。凡有谘咏,善之则教慈于父兄,恶之则言丑于仇敌。未有慈其教而不修其事,丑其言而乐其业者也。古人称窃简写律,踞厕读书,诵之可悼,深怪达者之行,其象若庄周、淮南、东方之徒,皆投迹教外,放思太玄。其大言异旨,殆自谓能回天维,举地络,观持世之极,总得物之宗,仰天独唱,与世争党。乃谓生为劳役,而不能煞身以当论;谓财为秽累,而不能割贿以见讥。由是观之:其郁怨于不得,故假无欲以自通;怠情于人检,故殊圣人以自大。凡此数者,尚皆奇才异略,命世崛起,徒以时昏俗乱,宝沈幽夜,而性放荡不一,萎致国宝之责,庶其不然。而况吾子志非遁世,世无所适,麟骥苟修,天云可据,动则不能龙摅虎超,同机伊、霍;静则不能珠潜璧匿,连迹巢、光。言无定端,行不纯轨,虚尽年时,以自疑外。岂异乎韩子所谓无施之马,骨体虽美懿,牵缩不随者哉。
且桀士之志地:遇世险巇,则忧在将命;值世太清,则愤于匿颖。欲其世平而有骋足之场,时安而有役智之局。方今大魏兴隆,皇衢清敞,台府之门,割石索宝。以吴、蜀二虏,巢窟未破,长筹之士,所当奋力。可谓器与运会,不卜而行,今其时矣。向使吾子才足盖世,思能横出,何能不因大师韬敌之变,陈孙子庙胜之策,使烽隧不起于四垂,羽檄不施于中夏,定勋立事,抚国宁民。
而饱食安卧,囊悬室罄,力牵于役,财雕于赋,养生之具,乱于细民。为壮士者,岂能然乎?若居其劳而不知病其事,则经纬之气乏矣;若病其事而不能为其医,则针石之巧浅矣。今吾子擢才达德,则无毛遂颖脱之势;剪迹灭光,则无四皓岳立之高;丰家富屋,则无陶朱货殖之利;延年益寿,则无松乔蝉蜕之变。总论吾子所归,义无所出。
然众论云扰,佥称大异。疑夫郁气之下,必有秘伏,重奥之内,必有积宝。虽无颜氏之妙,思睹恍惚之迹;虽无钟子之达,乐闻山林之音。想亦不隐才颖于肝隔,而不扬之于清观;任贤智于骨气,而不播之于高听。且明智之为物,犹泉流之吐润,固不于捐酌而为损,含伫而增益也。张仪之志,激于见劫;季路晚悟,滞在持满。是以不嫌尽言,究其良苦,想必勃然,承声响发。若乃群能独踊,无以应唱,悬机待时、不能触物,则不达于谈者,所谓挟祖奕以守要际,闭虚门以示不测者也。
昔轮扁不能言微于其弟,伯乐不能语妙于其子,此盖智术之曲挠,非道理之正例。自古有不可及之人,未有不可闻之业;有不可料之微,未有不可称之略。幸以竭示所志。若变通卓逸,行得天符,言发恍然,邈在世表,则将为吾子谢物输力,因风自释。染笔附伸,谘所未悟,庶足存弟子之一隅。伏义自。
阮嗣宗答伏义书(骏迈似东方生。晋人叙情之篇多此类,而每苦澜漫。今但取遒整者。)
承音览旨,有心翰迹。夫九苍之高,迅羽不能寻其颠;四滇之深,幽鳞不能测其底,矧无毛分所能论哉?且玄云无定体,应龙不常仪。或朝济夕卷,翕忽代兴;或泥潜天飞,晨降宵升。舒体则八维不足以畅迹,促节则无间足以从容。是又瞽夫所不能瞻,璅虫所不能解也。然则宏修渊邈者,非近力所能究矣;灵变神化者,非局气所能察矣。何吾子之区区而吾真之务求乎?人力势不能齐,好尚舛异。鸾凤凌云汉以舞翼,鸠鹅悦蓬林以翱翔,螭浮八溟以濯鳞,鳖娱行潦而群逝,斯用情各从其好以取乐焉。据此非被,胡可齐乎?
夫人之立节也:将舒网以笼世,岂樽樽以入网;方开模以范俗,何暇毁质以通检。若良运未协,神机无准,则腾精抗志,邈世高超,荡清举于玄区之表,掳妙节于九垓之外。而翱翔之乘景跃踸,踔陵忽慌,从容与道化同逌,逍遥与日月并流,交名虚以齐变,及英祗以等化,上乎无上,下乎无下,居乎无室,出乎无门,齐万物之去留,随六气之虚盈,总玄网于太极,抚天一于寥廓,飘埃不能扬其波,飞尘不能垢其洁,徒寄形躯于斯域,何精神之可察。虽业无不闻,略无不称,而明有所逮,未可怪也。
观吾子之趣,欲衒倾城之金,求百钱之售,制造天之礼,拟肤寸之检,劳王躬以役物,守臊秽以自毕,沉牛迹之浥薄,愠河汉之无根。其陋可愧,其事可悲。亮规略之悬逾,信大道之弘幽,且局步于常衢,无为思远以自愁。比连疹愦,力喻不多。阮籍白。
阮嗣宗奏记诣蒋公籍死罪死罪。伏惟明公以含一之德,据上台之位,群英翘首,俊贤抗足。开府之日,人人自以为掾属,辟书始下,下走为首。子夏处西河之上,而文侯拥篲;邹子居黍谷之阴,而昭王陪乘。夫布衣穷居韦带之士,王公大人所以屈体而下之者,为道存也。籍无邹、卜之德,而有其陋,狠见采擢,何以当之!方将耕于东皋之阳,输黍稷之税,以避当涂者之路。负薪疲病,足力不强,补吏之召,非所克堪,乞回谬恩,以光清举。
吕仲悌与嵇茂齐书(昔李叟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乎不得已者哉?)
惟别之后,离群独游,背荣宴,辞伦好,经迥路,涉沙漠。鸣鸡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托。寻历曲阻,则沉思纡结;乘高远眺,则山川悠隔。或乃回飘狂厉,白日寝光,崎岖交错,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内,慷慨重阜之巅,进无所依,退无所据,涉泽求蹊,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所惧也。
至若兰茝倾顿,桂林移植,根萌未树,牙浅弦急,常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斯所以怵惕于长衢,按辔而叹息者也。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植橘柚于元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武于聋俗,困难以取贵矣。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飘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艰,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于遄征,太阳戢曜,则情劬于夕惕,肆目平隰,则辽廓而无睹;极听修原,则淹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悴矣!然后乃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昆仑使西倒,蹋泰山今东覆,平涤九区,恢廓宇宙,斯亦吾人之鄙愿也。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巨靡加,翅翮摧屈。自非知命,谁能不愤悒者哉!
吾子植根芳苑,擢秀清流,布叶华崖,飞藻云肆,俯据潜龙之渊,仰荫游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俦交其左,声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里,从容顾盼,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为得志矣。岂能与吾同大丈夫之忧乐者哉。
去矣嵇生,永离隔矣;茕茕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邈无日矣;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敬尔仪,敦履璞沈,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书悢然,知复何云。
刘越石答卢谌书琨顿首:损书及诗,备辛酸之苦言,畅经通之远旨,执玩反覆,不能释手。慨然以悲,欢然以喜。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繇而至。自顷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块然独立,则哀愤两集;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时复相与举觞对膝,破涕为笑,排终身之积惨,求数刻之暂欢。譬繇疾疚弥年,而欲一丸销之,其可得乎?
夫才生于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天下之宝,固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拆之日,不能不怅恨耳。然后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昔騄骥倚辀于吴阪,鸣于良、乐,知与不知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遇与不遇也。今君遇之矣,助之而已。不复属意于文二十余年矣,久废则无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称指送一篇,适足以彰来诗之益美耳。琨顿首顿首。
周义利报羊希书羊生足下:岂当适使人进哉?何卿才之更茂也?宅生结意,可复佳耳。属华比采,何更工邪?
视已反覆,慰亦无已。观诸纸上,方审卿复逢知己。动以何术,而能每降恩明,岂不为足下欣邪?
然更忧卿不知死所处耳。
夫匈奴之不诛有日,皇居之亡辱旧矣,天下孰不愤心悲肠以忿胡人之患,摩衣偷食以望国家之师?自智士钳口,雄人蓄气,不得议图边之事者,良淹岁纪。今天子以炎、轩之德,冢辅以姬、吕之贤,故赫然发怒,将以匈奴衅旗;恻然动仁,欲使余氓被惠。及取士之今朝发,宰士暮登英豪;
调兵之诏夕行,主公旦升雄俊。延贤人者固非一日,况复加此焉。
夫天下之士,砥行磨名,欲不辱其志气;运奇蓄异,将进善于所天。非但有建国之谋不及,安民之论不与;至反以孝洁生议于乡曲,忠烈起谤于君寀,身不絓王臣之箓,名不厕通人之班,颠倒国门,湮销丘里者,自数十年以往,岂一人哉!若吾身无他伎而出值明君,变官望主,岁增恩赏,竟不能柔心饰带,取重左右,校于向士,则荣已多;料于今识,则笑亦广。而足下方复广吾以驰志之时,求予以安边之术,何足下不知言也?若以贤未登,则今之登贤如此;以才应进,则吾之非才若是。岂可欲以殒海之鬐,望鼓鳃于坚鳞之肆;坠风之羽,觊振翮于轩毳之间?其不能俱陪渌水,并负青天,可无待于明见。若乃阙奇谋深智之术,无悦主狎俗之能,亦不可复稍为卿说。但观以上国再毁之臣,望府一逐之吏,当复是天下才否,此皆足下所亲知。吾虽疲冗,亦尝听君子之余论,岂敢忘之。
凡士之置身有三耳:一则云户岫寝,栾危桂荣,秣芝浮霜,剪松沉雪,怜肌蓄髓,宝气爱魂。
非但土石侯卿,腐鸩梁锦,实乃仁意天后,睨目羽人。次则刳心扫智,剖命驱生,横议于云台之下,切辞于宣室之上。衍王德而批民患,进贞白而酖奸猜,委王入而齐声礼,揭金出而烹勍寇。使车轨一风,甸道共德,令功日济而已无迹,道日富丽君难名,致诸侯敛手,天子改观。其末则餍粮而出,望旃而入,结冕两宫之下,鼓袖六王之间,俯眉胁肩,言天下之道德,瞋目扼腕,陈纵横于四海,理有泰则止而进,调觉迕则反而还。闲居违官,交造顿罢,捐慕遗忧,夷毁销誉,呼嗡以补其气,缮嚼以辅其生。凡此三者,皆志士仁人之所行,非吾之所能也。
若吾幸病不及死,役不至身。蓬藜既满,方杜长者之辙;谷稼是谘,自绝世豪之顾。尘生床帷,苔积阶月。又檐中山木,时华月深,池上海草,岁荣日蔓。且室闲轩左,幸有陈书十箧;席隅奥右,颇得宿酒数壶。按弦拭徽,仇方校石,时复陈局露初,奠爵星晚,欢然不觉是羲、轩后也。
近春田三顷,秋园五畦,若此无灾,山装可具,侯振饮之罢,俟封勒之毕,当敬观邠、酆,肃寻伊、鄗,傍眺燕、陇,邪履辽、卫,觅我周之轸迹,吊他贤之忧天。当其少涉,未休此欲,但理实诡固,物好交加,或征势而笑其言,或观谋而害其意。夫杨、朱以此,犹见嗤于梁人;况才减杨子之器,物甚魏君之意者哉。
若如汉宗之言李广,此固许天下之有才,又知天下之时非也。岂若党巷闾里之间,忌见贞士之遭遇,便谓是臧获庸人之徒耳。士固愿呈心于其主,露奇于所归,卿相末事也,若广者何用侯为?
至乃复有致竭于为乱之日,被讪于害正之徒,心奇而无由露,事直而变为枉,岂不痛哉!岂不痛哉!
若足下可谓冠负日月,籍践渊海,心支身首,无不通照。今复出入燕河,交关姬卫,整笏振豪,已议于帷筵之上,提鞭鸣剑,复呵于军场之间,身超每深恩之所集,心动必明主之所亮。可不直议正身,辅人君之过误,明目张胆,谋军家之得失,操志勇之将,荐俊止之士,此乃足下之所以报也。不尔,便擐甲修戈,徘徊左右,卫君王之身,当马首之镝,关必固之垒,交死进之战,使身分而主豫,寇灭而兵全,此亦报之次也。如是则系匈奴于北阙无日矣。亡但默默,窥宠而坐,谓子有心,敢书薄意。
张延符与尚书令王俭书吴国男子张充,致书与琅邪王君侯侍者:顷日路长,愁霖韬晦,凉暑未平,想无亏摄。充幸以渔钧之闲,镰采之暇,时复以卷轴自娱,逍遥前史。从横万古,动默之路多端;纷纶百年,升降之徒不一。故以圆行方止,器之异也;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为器者,不易方圆之用。所以北海挂簪带之高,河南降玺言之贵。
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欲千怀,三十六年,差得以栖贫自澹。介然之志,峭耸霜崖;确乎之情,峰横海岸。飘缨天阁,既谢廊庙之华;缀组云台,终惭衣冠之秀。所以摈迹江皋,徉狂陇畔者,实由气岸疏凝,情涂猖隔,独师怀抱,不见许于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于斯世。故君山直上,蹙压于当年;叔阳敻举,车甚车禀乎千载。充所以长群鱼鸟,毕影松阿。半顷之田,足以输税;五亩之宅,树以桑麻。啸歌于川泽之间,讽咏于渑池之上,泛滥于渔父之游,偃息于卜居之下。如此而已,充何识焉。
若夫惊岩罩日,壮海逢天,竦石崩寻,分危落仞,桂兰绮靡,丛杂于山幽,松柏森阴,相缭于涧曲,元卿于是乎不归,伯休亦以兹长往。若乃飞竿钓渚,灌足沧洲,独浪烟霞,高卧风月,悠悠琴酒,岫远谁来,灼灼文谈,空罢方寸。不觉郁然千里,路阻山川,每至西风,何尝不眷?聊因疾隙,略举诸襟,持此片言,轻枉高听。
丈人岁路未强,学优而仕,道往苍生,功横海望,入朝则协长倩之诚,出议则抗仲子之节。可谓盛德维时,孤松独秀者也。素履未详,斯旅尚眇。茂陵之彦,望冠盖而长怀;霸山之氓,伫衣车而耸叹,得无惜乎?若鸿装撰御,鹤驾轩空,则岸不辞枯,山被其润。奇禽异羽,或岩际而逢迎;
弱雾轻烟,乍林端而庵蔼。东都不足奇,南山岂为贵。充昆西之百姓,岱表之一民,蚕而衣,耕且食,不能事王侯,觅知己,造时人,骋游说,蓬转于屠博之间,其欢甚矣。丈人早遇承华,中逢崇礼,肆上之眷,望溢于早辰,乡下之言,谬延于造次。然举世皆谓充为狂,充亦何能与诸君道之哉?是以披闻见,扫心胸,达平生,论语默。所以通梦交魂,推衿送抱者,其惟丈人而已。关山敻阻,书罢莫因,傥遇樵者,妄尘执事。
邱希范与陈伯之书迟顿首:陈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
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于此。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此将军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谈也。朱的喋血于友于,张绣剚刃于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光典攸高。主上屈法,伸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
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靦颜借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夫以慕客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僣盗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燋烂。况伪嬖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
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唯北狄野心,掘强沙塞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中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总兹戎重,吊民洛油,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邱迟顿首。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论文书吾辈亦无所游赏,止事披阅。性既好文,时复短咏,虽是庸音,不能阁笔。有惭伎养,更同故态。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为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杨、马、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
又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忘实之类,方分肉于仁兽,逞却步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拙,终愧丑妍。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
文之横流,一至于此。
至如近世谢胱、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实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张士简之赋,周升逸之辩,亦成佳手,难可复遇。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非弟而谁?每欲论之,无可与语,晤思子建,一共商榷。辩兹清浊,使如径渭;论兹月旦,类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黄有别。使夫怀鼠知惭,滥竿自耻。譬斯袁绍,畏见于将;同彼盗牛,遥羞王烈。相思不见,我劳如何。
王僧孺与何炯书(亦是词胜,然无不副意之词。)
近别之后,将隔暄寒,思子为劳,未能忘弭。昔李叟入秦,梁生适越,犹怀怅恨,且或吟谣;
况歧路之日,将离严网,辞无可怜,罪有不测。盖画地刻木,昔人所悲,丛棘既累,于何可闻。所以握手恋恋,离别珍重。弟爱同邹季,淫淫承睫;吾犹复抗手分背,羞学妇人。素钟肇节,金飙戒序,起居无恙,动静履宜。子云笔札,元瑜书记,信用既然,可乐为甚。且使目明,能祛首疾,甚善甚善!
吾无昔人之才而有其病,癫眩屡动,消渴频增,委化任期,故不复呼医饮药。但恨一旦离大辱,蹈明科,去皎皎而非自污,抱郁结而无谁告。丁年蓄积,与此销亡,徒窃高价厚名,横叨公器人爵。智能无所报,筋力未之酬。所以悲至抚膺,泣尽而继之以血。顾惟不肖,文质无所底,盖困于衣食,迫于饥寒,依隐易农,所志不过钟庾,久为尺板斗食之吏,以从皂衣黑绶之役。非有奇才绝学,雄略高谟。吐一言,可以匡俗振民;动一议,可以固邦兴国,全壁归赵,飞矢救燕。偃息藩魏,甘卧安郢。脑日逐,髓月支。拥十万而横行,提五千而深入。将能执圭裂壤,功勒景钟,锦绣为衣,朱丹被毂。斯大丈夫之志,非吾曹之所能及已。
直以章句小才,虫篆末艺。含吐缃缥之上,翩跹樽俎之侧。委曲同之针缕,繁碎譬之米盐。孰致显荣,何能至到?加性疏涩,拙于进取。未尝去来许史,邀游梁窦,俯首胁肩,先意承旨。是以三叶靡遘,不与运并,十年未徙,孰非能薄。及除旧布新,清晷方旦,抱乐衔图,讼讴有主。而犹限一吏于岑石,隔千里于泉亭。不得奉板中涓,预衣裳之会;提戈后劲,厕龙豹之谋。及其投劾归来,恩均旧隶,升文石,登玉陛,一见而降颜色,再睹而接话言。非藉左右之容,无劳群公之助;
又非同席共研之夙逢,笥饵卮酒之早识。一旦陪武帐,仰文陛,备聃佚之柱下,充严朱之席上,入班九棘,出专千里,据操撮之雄官,参人伦之显职。虽古之爵人不次,取士无名,未有蹑景追风,奔骤之若此者也。
盖基薄墙高,途遥力踬,倾蹷必然,颠匐可俟。竟以福过灾生,人指鬼瞰,将均宥器,有验倾卮。是以不能早从曲影,遂乃取疑邪径,故司隶懔懔,思得应弦。譬县厨之兽,如离缴之鸟,将充庖鼎以饵鹰鹯。虽事异钻皮,文非刺骨,犹复因兹舌杪,成此笔端。上可以投畀北方,次可以论输左校,变为丹赭,充彼舂薪。幸圣主留善贷之德,纡好生之施,解网祝禽,下车泣罪,愍兹恚诟,怜其觳觫,加肉朽胔,布叶枯株,辍薪止火,得不销烂。所谓远魂斗极,追气泰山,止复除名为民,幅巾家巷。此五十年之后,人君之赐焉。木石感阴阳,犬马识厚薄,员首方足,孰不戴天?而窃自有悲者,盖士无贤不肖,在朝见嫉;女无美恶,入宫见妒。
家贫,无苞苴可以事朋类。恶其乡原,耻彼戚施,何以从人?何以徇物?外无奔走之友,内乏强近之亲,是以构市之徒,随相媒蘖。及一朝捐弃,以快怨者之心。吁!可悲矣。盖先贵后贱,古富今贫,季伦所以发此哀音,雍门所以和其悲曲。又迫以严秋杀气,具物多悲,长夜展转,百忧俱至。况复霜销草色,风摇树影,寒虫夕叫,合轻重而同悲;秋叶晚伤,杂黄紫而俱坠。蜘蛛络幕,熠耀争飞,故无车辙马声,何闻鸣鸡吠犬。俯眉事妻子,举手谢宾游。方与飞走为邻,永用蓬蒿自没。。忾其长息,忽不觉生之为重。素无一廛之田,而有数口之累,岂曰匏而不食。方当长为傅保,糊口寄身,溘死沟渠,以食蝼蚁。悲夫!岂复得与二三士友,抱接膝之欢,履足差肩,摛绩縠之清文,谈希微之道德。唯吴鸿之遇夏馥,范彧之值孔嵩,愍其留赁,怜此行乞耳。傥不以垢累,时存寸札,则虽先犬马,犹松乔焉。去矣何生,高树芳烈。裁书代面,笔泪俱下。
陆韩卿与沈约书(齐梁每有清辨之文,而多累于庸冗,录此可识其凡。)
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闇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大旨钧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闇此处。而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情谬于玄黄,擿句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闇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
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河,便谓合理为闇;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河为遗恨邪?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帖之谈,操末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前英已早识宫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
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竭情多悔,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为闇,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
《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盂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
徐孝穆与王僧辩书(孝穆文惊彩奇藻,摇笔波涌,生气远出,有不烦绳削而自合之意。书记是其所长,他未能称也。)
昔者云师火帝,非无战阵之风;尧誓汤征,咸用干戈之道。至于摇山荡海,驱电乘雷,歼厥凶渠,无亏皇极。若夏钟夷羿,周厄犬戎,汉委珠囊,秦亡宝镜,然则皆闻之矣。未有膺龙图以建国,御凤邸以承家,二后钦明,三灵交泰,而天崩地拆,妖寇横行者也。自古铜头铁额,兴暴皇年,梼机、穷奇,流灾中国;王弥、石勒,吞噬关河。绿林、青犊之群,黑山、白马之众。校彼兵荒,无闻前史。八王故事,曾未混淆;九州春秋,非去祸乱。
我皇受命中兴,光宅天下。泰宁琐琐,安敢执鞭;建武栖栖,何其扶毂。抑又闻之:陶唐既作,天归鸟喙之臣;丰毕将兴,特挺鹰扬之佐。明公量苞金铉,神表玉璜,俪衮钦才,平阶伫德。
固以留连管、乐,惆怅风云,濡足维时,投竿斯在。去岁凶徒不骋,言次巴丘,鼓声闻一柱之台,烽火照三休之殿。公则悬麾羽扇,犹对投壶,戎羯咸奔,鲸鲵俱剪。楼船万轴,还系昆明,胡马千群,皆输长乐。于是乎夏首西浮,云行电迈,彭波东汇,谷静山空。扼鹊尾而据王畿,登牛头而扫天阙。渐台伪帅,仍传首于帝京;眉阝坞元凶,或刳肠于军市。青羌赤狄,同畀豺狼,胡服夷言,咸为京观。公园陵尽拜,忠贯长沙;神主咸安,勋通高密。重以秦宫既获,鲁殿犹存。辟绿草于应门,开青槐于武库。长安五陵之族,鄠杜六迁之民。襁负而归,都廛斯满。鬻脂藏脯,游骑击钟,故市新城,飞甍华屋。东莞旧宅,人识桑榆,南顿荒田,家分禾黍。岂止乡名谷熟,邑号禾兴而已哉。
若夫卦起龙文,书因鸟迹,劬劳王室,大拯生民,自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虽十六才子,明允笃诚:八百诸侯.专心同德中宗佐命,俱画丹青;光武功臣,皆悬星象。栈道木阁,田单之奉霸齐;绾玺将兵,周勃之扶强汉。壤虫之比黄鹄,辙鲋之仰河宗,未足云也。孤子阶缘多幸,叨簉皇华,乡国同危,公私焦迫。邳彤之切,长乱心胸;徐庶之祈,终无开允。既而屏居空馆,多历岁时,衅犯幽祗,躬当剿灭。何图衅咎,灾极苍旻,号慕烦冤,肝肠屠殒。酷痛奈何!无状奈何!
惟桑与梓,翻若天涯,杖柏栽松,悠然长绝。明明日月,号叫无闻,茫茫宇宙,容身何所?穷剧奈何?自忝膺嘉聘,仍属乱离,上下年尊,偏婴此酷。昔人迎门请盗,恒怀废寝之忧;当挽舆亲,犹有危途之惧。况乎逆寇崩腾,京师播越。兴居动止,长隔山河;温凊饘饣,谁经心眼。程糜不继,原粟何资?瞻望风云,朝夕呜咽。固乃游魂已谢,非复全生;余息空留,非为全死。同冰鱼之不绝,似蛰虫之犹苏,良可哀也!良可哀也!
自东都绍汉,南毫兴殷,修好征兵,弥留星琯。韩宣、范武,方驾连镳;苏秦、张仪,朱轮华毂。而孤子三危是摈,四罪同科,听别马而长号,仗归旍而永恸。王稽反命,既无托乘之恩;椒举相逢,谁为班荆之位?昔人违齐处鲁,时降征求;亡晋奔秦,犹蒙招请。问管宁于辽左,追王朗于浙东,并物誉时贤,卿门公族,悬须应务,深挟情祈,斯岂庸贱之俦耶?非余生之敢望也。但预在輶轩,诚为过误,珪璋特达,通聘河阳,貂弭雍容,寻盟漳水。差有黄门启封,非无青纸诏书。郡将州帅,郊迎负弩,乡亭里候,饰馆陈兵。岂是复介而奔齐,宁当窃妻而逃晋。已焉哉!羌难得而言也。
汉之谷吉,捐躯者几人?楚之申胥,埋魂者何极?孤子何所叹焉!但顿伏苫庐,徒延光晷。夫以啁噍燕雀,踯蹋鸣号,含识怀情,未有其痛。且夫曾耕雨雪,犹尚悲歌,苏使幽囚,无驰哽咽。
公履忠弘孝,冠冕缙绅,化感烟云,量标海岳。行糜仲月,王政无塞;分谷高年,仁风斯远。固以衣缨仰训,黎庶投怀,今日憔惶,弥布洪泽。虽复孤骸不返,方为漠北之尘;营魄知归,终结江南之草。
徐孝穆在北齐与杨仆射书夫一言所感,凝晖照于鲁阳;一志冥通,飞泉涌于疏勒。况复元首康哉,股肱良哉,邻国相闻,风教相期者也。天道穷剥,钟乱本朝,情计驰惶,公私哽惧。而骸骨之请,徒淹岁寒;颠沛之祈,空盈卷轴。是所不图也,非所仰望也。执事不闻之乎:昔分鳌命鳸之世,观河拜洛之年,则有日乌流灾,风禽骋暴,天倾西北,地缺东南,盛旱坼川,长波含五岳。
我大梁应金图而有亢,纂玉镜而犹屯。何则?圣人不能为时,斯固穷通之恒理也。至如荆州刺史湘东王,机神之本,无寄名言,陶铸之余,犹为尧舜。虽复六代之舞,陈于总章;九州之歌,登于司乐,虞夔拊石,晋旷调钟,未足颂此英声,无以宣其盛德者也。若使郊禋楚翼,宁非祀夏之君;勘定艰难,便是匡周之霸。岂徒豳王徙雍,期月为都;姚帝迁河,周年成邑。方今越裳藐藐,驯雉北飞;肃昚茫茫,风牛南偃。吾君之子,含识知归。而答旨云:何所投身,斯其未喻一也。
又晋熙等郡,皆入贵朝,去我浔阳,经涂何几。至于铛铛晓漏,的的宵烽,隔淑浦而相闻,临高台而可望。泉流宝碗,遥忆湓城;峰号香炉,依然庐岳。日者,鄱阳嗣王治兵汇派,屯戍瀹波,朝夕笺书,春秋方物。吾无从以蹑屩,彼何路而齐镳?岂其然乎?斯不然矣。又近者,邵陵王通和此国,郢中上客,云聚魏都;邺下名卿,风驰江浦。岂卢龙之径,于彼新开;铜马秉駞之街,于我长闭?何彼途甚易,非劳于五丁;我路为难,如登于九折?地不私载,何其爽欤?而答旨云还路无从,斯所未喻二也。
晋熙庐江、义阳、安陆,皆云款附,非复危邦,计彼中途,便当静晏。自斯以北,桴鼓不鸣;
自此以南,封疆未壹。如其境外,脱殒轻躯,幸非边吏之羞,何在匹夫之命?又此宾游,通无货殖,忝非韩起聘郑,私买玉环;吴札过徐,躬要宝剑。由之宴锡,凡厥囊装;行役淹留,皆已虚罄。散有限之微财,供无期之久客,斯可知矣。且据图刎首,愚者不为;运斧全身,庸流所鉴。何则?生轻一发,自重千钧,不以贾盗明矣。骨肉不任充鼎俎,皮毛不足入货财。盗有道焉,吾无忧矣。又公家遣使,脱有资须,本朝非隆平之时,游客岂皇华之势?轻装独宿,非劳聚木橐之仪;
微骑间行,宁望輶轩之礼?归人将从,私具驴骡,缘道亭邮,唯希蔬粟。若曰留之无烦于执事,遣之有费于官司,或以颠沛为言,或云资装可惧,固非通论,皆是外篇,斯所未喻三也。
又若以吾徒应还侯景;侯景凶逆,歼我国家,天下含灵,人怀愤厉。既不获投身社稷,卫难乘舆,四冢磔蚩尤,千刀剸王莽,安所谓俯首顿膝,归奉寇雠,佩奉腰鞬,为其皂隶。日者通和,方敦曩睦,凶人徂诈,遂骇狼心。颇疑宋万之诛,弥惧苟罃之请。所以奔蹄劲角,专恣凭陵,凡我行人,遍膺仇憾。政复菹筋醢骨,抽舌探肝,于彼凶情,犹当未雪。海内之所知也,君侯之所具焉。
又闻本朝王公,都人士女,风行雨散,东播西流。京邑丘墟,葌蓬萧瑟。偃师远望,咸为草莱,灞陵回首,俱沾霜露。此又君之所知也。彼以何义,争免寇雠?我以何亲,争归委质?昔钜平贵将,悬重于陆公;叔向名流,深知于鬷蔑,吾虽不敏,常幕前修。不图明庶有怀,翻其以此量物。昔魏氏将亡,群凶挺争,诸贤戮力,想得其朋,为葛荣之党邪?为邢杲之徒邪?如曰不然,斯所未喻四也。
假使吾徒,还为凶党,侯景生于赵代,家自幽恒,居则台司,行为连率。山川形势,军国彝章,不劳请著为筹,便当屈指能算。景以逋逃小丑,羊豕同群,身寓江皋,家留河朔,舂舂井井,如鬼如神。其不然乎?抑又君之所知也。且夫宫闱秘事,并若云霄;英俊訏谟,宁非帷幄。或阳惊以定策,或焚藁而奏书。朝廷之士,犹难参预,羁旅之人,何阶耳目?至于礼乐沿革,刑政宽猛,则讴歌已远,万舞成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安在摇其牙齿,为间谍者哉。若谓复命西朝,终奔东虏,虽齐、梁有隔,尉候奚殊?岂以河曲之难浮,而曰江关之可济?河桥马度,宁非宋典之奸;关路鸡鸣,皆曰田文之客,何其通蔽,乃尔相妨?斯所未喻五也。
又兵交使在,虽著前经,傥同徇仆之尤,追肆寒山之怒,则凡诸元帅,并释缧囚,爰及偏裨,同无剪馘。乃至钟仪见赦,朋笑遵途;襄老蒙归,虞歌引路。吾等张巾亶拭玉,修好寻盟,涉泗之与浮河,郊劳至于赠贿,公恩既被,宾敬无违。今者何愆,翻蒙贬责?若以此为言,斯所未喻六也。
若曰妖氛永久,丧乱悠然,哀我奔波,存其形魄;固已铭兹厚德,戴此洪恩。譬渤澥而俱深,方嵩华而犹重。但山梁饮啄,非有意于笼樊;江海飞浮,本无情于钟鼓。况吾等营魂已谢,余息空留,悲默为生,何能支久?是则虽蒙养护,更夭天年。若以此为言,斯所未喻七也。
若云逆竖歼夷,当听反命;高轩继路,飞盖相随,未解其言,何能善谑?夫屯亨治乱,岂有意于前期?谢常侍今年五十有一,吾今年四十有四,介已知命,宾又杖乡,计彼侯生,肩随而已。岂银台之要,彼未从师;金灶之方,吾知其诀。政恐南阳菊水,竟不延龄;东海桑田,无由可望。若以此为言,斯所未喻八也。
足下清襟胜托,书囿文林,凡自洪荒,终乎幽厉。如吾今日,宁有其人?爰至春秋,微宜商略。夫宗姬殄坠,霸道昏凶,或执政之多门,或陪臣之凉德。故臧孙有礼,翻囚与国之宾;郑伯无愆,空怒天王之使。迁箕卿于两馆,絷骥子于三年,斯匪贪乱之风邪?宁当今之高例也。至于双崤且帝,四海争雄,或构赵而侵燕,或连韩而谋魏,身求盟于楚殿,躬夺璧于秦庭,输宝鼎以托齐王,驰安车而诱梁客,其外膏唇贩舌,分路扬镳,无罪无辜,如兄如弟。逮乎中阳受命,天下同规,巡省诸华,无闻幽辱。及三方之霸也,孙甘言以妩媚,曹屈诈以羁糜,旍轸岁到于勾吴,冠盖年驰于庸蜀。则客嘲殊险,宾戏已深,共尽游谈,谁云猜忤?若使搜求故实,脱有前踪,恐是叔世之奸谋,而非为邦之胜略也。
抑又闻之:云师火帝,浇淳乃异其风;龙跃麟惊,王霸虽殊其道,莫不崇君亲以铭物,敦敬养以治民,预有邦司,曾无隆替。吾奉违温凊,仍属乱离,寇虏猖狂,公私播越。萧轩靡御,王舫谁持?瞻望乡关,何心天地。自非生凭廪竹,源出空桑,行路含情,犹其相愍。常谓择官而仕,非曰孝家;择事而趋,非云忠国。况乎钦承有道,骖驾前王;郎吏明经,鸱鸢知礼。巡方省化,咸问高年;东序西胶,皆尊耆耋。吾以圭璋玉帛,通聘来朝,属世道之屯期,钟生民之否运。兼年累载,无申元直之期;衔泣吞声,长对公闾之怒。情礼之诉,将同逆鳞;忠孝之言,皆应齚舌。是所不图也,非所仰望也。且天伦之爱,何得忘怀?妻子之情,谁能无累?
夫以清河公主之贵,余姚书佐之家,莫限高卑,皆被驱略。自东南丑虏,抄贩饥民,台署郎官,俱馁墙壁。况吾生离死别,多历寒暄,孀室婴儿,何可言念。如得身还乡土,躬自推求,犹冀提携,俱免凶虐。夫四聪不达,华阳君所谓乱臣;百姓无冤,孙叔敖称为良相。足下高才重誉,参赞经纶,非豹非貔,闻诗闻礼;而中朝大议,曾未矜论,清禁嘉谋,安能相及。谔谔非周舍,容容类胡广,何其无诤臣哉?岁月如流,平生何几?晨看旅雁,心赴江淮;昏望牵牛,情驰扬越。朝千悲而掩泣,夜万绪而回肠。不自知其为生,不自知其为死也。
足下素挺词锋,兼长理窟,匡丞相解颐之说,乐令君清耳之谈,向所谘疑,谁能晓喻?若鄙言为谬,来旨必通,分请灰钉,甘从斧镬。何但规规默默,齚舌低头而已哉?若一理存焉,犹希矜眷。何必期令我等,必死齐都,足赵魏之黄尘,加幽并之片骨,遂使东平拱树,长怀向汉之悲;西洛孤坟,恒表思乡之梦。千祈以屡,哽恸增深。
徐孝穆为贞阳侯重与王太尉书(往复数书,此最文质相宣,当于事理。)
渊明顿首顿首:席威卿等还,往此月十四日,告叙览未周,良深慨息。昔长平建策,犹闻蚀昴之征;疏勒效忠,时致飞泉之感。岂在余凉德,书不尽言,遂使吾贤,犹迷所执?斯故衔哀掩泪,仍复披陈者也。孤以庸薄,宁有霸图?侯服于周,常惧盈满。岂望身居黄屋,手御丝纶,揖让而对三灵,端委而朝百辟。询诸圉牧,莫不皆知;援誓神明,固自无爽。
但大齐仁信之道,关于至诚;睦邻之怀,由于孝德。遂蒙殊奖,归嗣本朝,拜首陈辞,敦诱弥广。既而仇雠未殄,方凭大国之威;宗祏阽危,尤仰亲仁之德,僶稷恩寄,号靦惟深。而敕谕分明,信誓殊重。乃云邦家有乂,社稷无虞,凡广陵历阳,皆许见还;白水黄河,屡奉然诺。至于夏藩冲要,控遏上流,且命强兵,为我临据。若其自有精甲,能捍丑徒,并用还梁,皆如前旨。以孤频经忝窃,屡守淮肥,门生故吏,遍于江右,凡诸部曲,并使招携,投赴戎行,前后云集。霜戈雪戟,无非武库之兵;龙甲犀渠,皆是云台之仗。文物以纪之,声名以发之。斯实不世之隆恩,宁曰循常之恒礼。
明公固天所授,弘济本朝,曲阜同功,营丘等烈。若夫伊尹庖厨贱宰,霍光阶闼小臣,诸葛亮无应变之才,管夷吾非王者之相,论其世业,较彼勤劳,书契以来,罕有明德。且程婴之义,自古为难;荀息之忠,良以喜慰。但闻先朝秉玉镜之符,御金轮之宝,菩萨之化,行于十方,仁寿之功,沾于万国。凶人侯景,遂殄邦家,何况于今,亦有吴会。江东如掌,差非虚言;淮阳在面,方此非局。不稼不穑,多历岁时;大东小东,全无机杼。关中丑虏,宁非冒顿之锋?齐国强兵,便是轩辕之阵。西南当扼喉之势,东北承抚背之机,首尾交侵,华夷俱骋。而冲人数岁,复子方赊,德未感于黎蒸,威不加于将帅,斯等怏怏,非少主臣,安有碌碌,因人成事?公之才具,虽复明允,势何如于天监?时何苦于大同?弃与国之隆恩,当滔天之猛寇,匡救之德,翻未有从,忠许之谋,谁其相晓?卧薪待火,方此弗危;系草从风,俦之非切。若能思其上策,审此英图,见引軨猎之车,还向长安之邸。一则二则,惟在大贤;外相内相,终当相屈。
正当携诸旧隶,率我宾游,朝服簪缨,直拜园寝。梁人望里,俱登赤马之舟;齐师临江,仍转苍鹰之旆。分袖南浦,扬鞭北风,民不疲劳,军无怨讟。如其言贵,尚秉前言,将恐戎麾,便济江表。何则?西浮夏首,已据咽喉,东进彭波,次指心腹。广陵京口,烽烟相望;鲁柝闻邾,方之尚远。胡桑对蓟,匹此为遥;水陆争前;龙虎交至。则扬都荡定;功自齐师;江左臣民,无关梁国。
岂不追惭后主崇寄之恩,还负齐朝亲邻之意?东门黄犬,固以长悲;南阳白衣,何可复得?立兹幼弱,非曰大勋;灭我宗祊,何所逃亹?
今复遣前吉州刺史马嵩仁至彼,更具往还,想不远而复,无贻祗悔也。英谟有在,方兴祀夏之功;明监如违,便等过殷之叹。存亡社稷,一在于公。临纸崩号,不复多及。萧渊明顿首顿首。
陈霸先答贞阳侯书(颇有词严义正之致,胜于僧辨《答书》。)
某顿首顿首:使人孔文端至,奉此月四日诲,兼翰累牍,俯加循览,以悲以慰。先皇圣德在躬,体道康哲,允恭克让,就日望云,玄雀衔书,皇天眷命,光宅区宇,司牧黎元,泽与风行,恩随雨散,朔南暨教,要荒贡篚。而运钟百六,时属陵夷。
贼臣侯景,内奰中国,掘剪公室,鞭挞寓县,三光掩耀,四海分崩。嗣后大孝发衷,志清国衅。载齐车以誓众,墨衰裳而鞠旅,遥授兵略,沿流电迈。不崇朝而戮封豕,才信宿而剪奔鲸。虽天未绝梁,伊帝之力,方欲克复梁雍,吞灭崤函,即都渚宫,将议进取。而穹昊不惠,频降愍凶,秦氏虎狼,肆其虐暴,主上幽辱,銮舆播迁,悲结万姓,痛深九服。社稷须主,天下难旷。晋安殿下,地惟密戚,亲实爱子,弱表徇齐,幼而岐嶷。群公卿士,岳牧藩镇,莫不顿首屈膝,请嗣宗祧。王太尉秉德居宗,实为元辅。仆以不敏,预参末将。今朝野宁晏,方镇协和,戮力华夷,同奖王室,庶竭股肱,荡刷仇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