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言
一、學有概論,乃有系統,雖不得全,猶知其概。孔學有系統談,止是《中庸》一書,《大學》猶所不及。顧幸有概論,而又為鄉愿所誣,則與無概論等。雖然,概論而原無,不害其無;概論而亂有,實害其有。故欲探學,必辨概論。
二、認寂本體。人非喪心病狂,無不知重自家本體。何為本體?寂滅是也,寂滅非頑空無物也,乃人欲淨盡,滅無一亳,而後天理純全,盡情披露,寂滅寂然,是其相貌,故寂滅為本體也。天下充量,動曰全體,全體者,廣大義,顧廣大誰逾于寂?天下至竟,動曰實體,實體者,精微義,顧精微誰逾于寂?是故寂之為體也。體但名字,廣大精微之寂,則實相也。人但緣目前小境,不肯緣全體大寂者,小兒不知天廚糗備,自不舍手中餅餌,無怪然也。此有三事︰一、錯;二、駭;三、怖。達者則異。一錯者,不知人欲亳不可留,不知天理別有乾坤,但認寂滅全體無存,此其錯也。韓愈誤清淨寂滅,遂惡清淨寂滅,並使千載至今,張冠李戴,豈不冤哉﹗人何以服韓而不信聖書難讀也,習易從也,蔽之為害也,須辨也。演若達多,晨朝攬鏡,自怪其頭,駭絕狂走,蓋由誤來,乃至惡自而駭自,寧有目而返自,故宜辨急也。誤而駭,駭而怖,然無可怖,魚日在水中,人日在寂中,寂焉可離,怖亦不得,但辨之,即啞然也。故欲研《中庸》,須先認寂。
三、為眾立教。止有寂滅,是大王路,曾無人道歧于天道,然人質有殊,而皆可堯舜,是以方便,依天道性,立人道教。依天道性,雖雜染種,而隨順清淨種,由隨順趣向,而引發轉變,乃胎脫其凡家生于聖。是則教與非教之判,判之于寂滅清淨是依,流轉雜染是隨而已,而世見不知也。形色天性也,然是雜染種寄居清淨種之場,而不可隨也。教之為舍染取淨依,于清淨而引發其種也。是故性無頓漸,而教有等差。
四、切求功夫。功夫止是一,不已而已,念念相續,無有間斷,身語意業,無有疲厭是也。性修非二,二則功夫全然不是;性修非一,一則已至,不用功夫,故曰不已。不欺也,善推其所為也,苟能充之也,拳拳服膺也,固執也,立見其參于前也,在輿則同見其倚于衡也,一物也。心莫知其向,何所術而使之不已,然有二方便,曰︰厚植善根,增上善知識。厚植善根,不外乎時習,譬如牧牛,若趨水草,狃之歸路,久則馴熟而有勢引。勢引者,根力強厚,如開導依,開前導後,謂之曰引。詩翁陳散原,一日謂予︰作詩如有嗜好者,役命于癮,轉輾不舍,功于是深,癮之為言引也。善知識者︰一、人;二、法;三、作觀;四、離擾。人,為師友;法,為圖書;作觀,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如《淨行品》一百四十當愿眾生;離擾,則可已之緣應遠離,持戒第一。
五、非一人之中庸,非高談性命之中庸。談者曰︰習定是個人事,然則治天下國家,須終日擾攘耶?叢挫之謂何?故知非一人之中庸,而天下之中庸。談者曰︰中庸高談性命,何補經權?然則所謂九經不必一誠耶?離位育參贊,誠不知其複何所為謂之實事。
六、非鄉愿中庸。中國自孟子後數千年來,曾無豪傑,繼文而興,蓋誤于鄉愿中庸也。狂狷中庸,義利之界嚴,取資之路寬;鄉愿中庸,義利之實亂,取資之徑封。似義實利,別為一途,如半擇迦非男非女、亦男亦女,如不死矯亂非是非非、亦是亦非。其曰無過不及之謂中,則迷離恍惚,無地可蹈也;其曰平常之謂庸,隨俗浮沉,無萃可拔也。東海西海,聖人心理無不皆同,而斥為異端,簡為禪學,防為淫聲女色,一不相避即入其玄,無非凡心支解聖量,遂使心思慧命,戕賊天下後世于邪慝之手,乃猶曰中庸法爾而然也,人皆盡承曰中庸法爾而然也,嗟乎冤哉﹗
為上六端,作《中庸傳》。
民國二十九年(1940)一月歐陽漸述于江津支那內學院
中庸傳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庸。中,即無思無為、寂然不動之寂;庸,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之通。《莊子》︰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之謂道,易窮則變,變則通也。寂曰大本,通曰達道,寂而通曰中庸。未發寂也,與寂相應而中節,發亦寂也,寂即隱也。《中庸》有隱名,無寂名,故曰《中庸》索隱之書也。
《中庸》三大義,曰修道,曰素隱,曰不已。隱,道也;素隱,修道也,素隱而不已,修之成也。文詮三義,為三科︰曰略論,曰廣論,曰結論。第一科略論,有三,初詮修道。人皆可以為堯舜,而中下人多,特開方便,建立修道之教,雖修屬于人,而道則皆天,趣向于天,修而不已,成功則一,故于人道而溯源天道。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初詮修道。命猶道也,天命,天之道也,先天而天弗違之道,一陰一陽,現成天然也。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天命不已,貫徹終始,謂之性也。率性者,後天而奉天時之道,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亦天然現成也。此率性,是生知安行事,自誠明謂之性,天道也。修道,以仁、禮所生也。有至德在位而作禮樂,為國以禮,謂之為教。此修道,是學知利行、困知勉行事,自明誠謂之教,人道也。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次詮素隱。天命不已之為性,故須臾不離之為道。須臾之不離是畢竟道,故不睹、聞之戒、懼,為畢竟修。畢竟者,大本也;大本者,中也;中者,隱也,乃其所以為中而素隱也。誠不可掩,大德必受命,虛妄則忽焉沒己,真實則日月常昭。用為見顯,體是隱微;有大本之體中,然後乃有達道之用庸。君子慎獨,獨者隱也,乃其所以為庸而素隱也。莫見乎隱,君子之道,費而隱也;莫顯乎微,鬼神之德,微之顯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後詮不已。本曰大,道曰達,量不局于一隅也,充大與達之量,必天地位、萬物育,其體在隱,其功在致。在隱,則喜怒哀樂未發上求,發皆中節上求;在致,則拳拳弗失仁勇上求,溫故知新上求。其次致曲,致而不已,至誠如神,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人道天道,一也。
第二科廣論。文分六段︰一段、廣修道之德;二段、廣道之隱;三段、廣修之誠;四段、廣修之不已;五段、廣修道之禮;六段、廣致中庸之成。或分三段︰初、道隱,為境;次、修誠、修不已、修禮,為行;後、致成,為果也。初段廣修道之德,有三節︰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初節,小人反中庸。君子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所以時中。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是以無忌憚。君有短垣,而自逾之,無所不至矣。上天下澤履,履者禮也,為國以禮,辨上下,定民志,大畏民志,此謂知本。本實先撥,天下大亂而不止矣。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次節,民鮮能中庸。飲食過量不及,量是一事,飲食知味是一事。中不在過、不及上求,亦不在非過非不及上求,捫燭扣盤,盲焉得日?髻珠懷寶,不悟終貧。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後節,君子能中庸。有二︰初,分述達德;後,總明達德之行。初分敘達德,又三︰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
一不能中庸者,不如舜之知也。好問則裕,自用則小也。夫婦密邇,察以至天地也。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也。齊乎物論,道並行不悖也。素隱不已,用中于民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 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二不能中庸者,不如回之仁也。顏子心齋坐忘,三月不違仁。
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三不能中庸者,不如子路之勇也。辭爵不報,南方之忍;蹈刃不厭,北方之勁;皆不能中庸。君子和則中節,中為天下立本,而始終不變。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史魚之風者,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此孔子所以惡鄉愿而思狂狷也。
下總明達德之行。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素隱之名立于此。素之為言本也,隱之為言寂也,不言本寂而言素隱,則中庸之言也。達德烏乎行?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誠也。君子居素隱之名而行離道之怪,不誠非知也。然君子遵道而行,而不能始終不已,非仁也。君子依中庸行,不知而不悔,則神勇也。《易》曰︰"龍德而隱者,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也。怪行,雖有述而弗為。中庸而不悔無所得行,地上無漏者行也。
二段廣道之隱。此有二節︰一節、君子之道費而隱也;二節、鬼神之德微之顯也。費而隱,即道不離也;微之顯,即莫見莫顯也。此所謂素隱之中庸也。費而隱節又三︰初、費即是隱;次、隱不離費;三、素位而行。夫費即是隱,芥子所以內須彌也。隱不離費,無量不出乎現量也,知隱周法界,而後費之大小可以不拘。君子居素位之行,而惟持有素隱之功,此其所以為中庸也。豈不必素隱,而但素位之為中庸哉﹗中庸三大義,根依惟在素隱,修道立教,為素隱而立教也;推行不已,為素隱而不已也。明乎素隱一義,而後可以談彼二義。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雲︰"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此明道唯是隱也。道唯是隱,誠為物體也。譬如百體,聽命天君,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不誠無物,無費不隱。誠,隱也;隱,寂也;寂,廣大精微也;廣大精微,無窮無盡也。有量有邊之費,即無窮無盡之隱之所寓。舉費,則夫婦與知能;舉隱,則聖固不窮盡。天地大小,費也,大猶有憾;莫載莫破,則無窮無盡之隱矣。飛躍造端,費也;戾天于淵,察乎天地,則無窮無盡之隱矣。費而隱,盈天地間皆道,盈天地間皆隱也。象山悟宇宙原是無窮無盡,悟宇宙內事即吾分內事,吾分內事即宇宙內事,知隱也。《楚辭?王注》︰"費,光貌也,察視也。"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雲︰'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 爾?"
此明隱不離費也。盈天地間皆隱,故人之為道,道不離乎人,彼不離乎此,恕不離乎忠,彼之所求,不離乎此之未能也。何謂道不離乎人、彼不離乎此耶?道不遠人者,人之為道也;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若以道遠人,不可以為道矣。若執柯伐柯,視此人之則,造彼人之治,人我之界存,道亦猶以為遠矣。是以君子以人治人,但改而止。而,汝也。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改止,君改其不止于仁,臣改其不止于敬,子改其不止于孝,父改其不止于慈,交改其不止于信而已,所謂思不出其位也。何謂恕不離乎忠耶?能止曰忠,充忠之量曰恕,但是一施,無間乎人之與己,一貫之為,吾道也。何謂彼之所求、不離乎此之未能耶?人二而道一,人封而道通也。隱不離費,是故君子處費而素隱,言行于庸,必求乎中節而應乎中,欲訥于言而敏于行也。言行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此明素位而行也。盈天地間皆隱,君子能素隱,故行但素位,素位即所以素隱也。隨其行于富貴、貧賤、夷狄、患難之位,而無不得其自于中庸之隱。無不得其隱,則所謂不陵、不援,不怨、不尤,俟命而反求,亦何憚而不為歟?卑邇而高遠,宜家而父母順,亦無非素得其隱而已。君子本素隱之中庸,而行于素位,鄉愿則創素位之中庸,而不言素隱。媚世求容,何所用涼涼踽踽、藏身求固,何必不憧憧爾思?乃使天下之人循習安常,老死牖下,曾無豪傑,不文而興,醉夢悠悠,安知身外?蓋未有害于爾家、凶于爾國之至于此極也。
下第二節,微之顯也。微之顯,又二︰初、鬼神體物之顯;次、先王製禮之顯。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掩如此夫﹗"
此鬼神體物之顯也。死歸于土,謂之為鬼。其氣則發揚于上,為昭明 蒿淒愴,百物之精有所附麗,謂之為神。神,聰明正直而一者也,總一誠之為之也。鬼神不可視聽,微之至也。然為物體,無物可遺,則顯之至矣。至誠交于神明,如在格思,顯至如此,又可掩歟?誠不可掩而必舉鬼神者,鬼神隱也,隱而後誠也。
下,先王製禮之顯。亦二︰一、舜受命之顯;二、文王以武周製禮之顯。先王與鬼神合德,立于禮,猶不遺于體。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舜受命之顯如此。
子曰︰"無憂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未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乎﹗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荐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 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文王以武、周製禮之顯如此﹗五禮莫大于喪祭,三年之喪,達乎天子,但有良心而無貴賤,立人道之大本,物之受命于心也。廟中者,四竟之象也,族姓之不淆也,上下之有序也,才能之有選也,群眾之得情也,老之有敬尊也,一日之有事,一國之化治也。禮樂而尊親,死亡而生存,事帝祀天,皆以至誠之極。達至微于至顯之場,雖參天贊化而不難,又何有于治國﹗
三段廣修之誠。自"哀公問政",至"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家語》亦載此文。有四節︰初、明修道之概端;次、明行道以德,行德以誠,終無頓漸之別而始有引導之宜;三、明修身以及天下國家,不外知三行一;四、明誠與誠之者,其始有別,而終則同。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此明修道之概端也。為政在人,人必修身而修道。修道以仁義,而極于禮,故君子修身事親,而極于知人知天。知人則俟聖不惑,知天則鬼神無疑,此唯誠為能。誠者天之道也,天道者誠也。
下明行道以德、行德以誠,終無頓漸之別,而始有引導之宜。
"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此明行道以德、行德以誠;五、三,一是也。
"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此明終無頓漸之殊,而始有引導之宜也。朱氏雲︰ "聞道有蚤莫,行道有難易,自強不息,其至則一。"呂氏雲︰"愚者自是,自私者殉欲,懦者甘下人,好學非知,然足破愚;力行非仁,然足忘私;知恥非勇,然足起懦。"
下明修身以及天下國家,不外知三行一。
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
此知三也,用誠之具也。下,行一也,用誠于所事之九經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九經之目。
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九經之效。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貸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九經之事。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自修身以至治天下國家之事,壹是用誠為本,猶《大學》之條目也。
下,明誠與誠之者,其始有別,而終則同。初、明善;次、天道人道,差而無差。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 ,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
初,明善也。以四類徵豫之立,言行事道。而道自治民,五推而至明善,乃知止在于至善也。
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
次,天道人道,差而無差也。誠者,天道;誠之者,人道。標也。
繼之者善,成之者性,率性則全善在握也,全善在握無所事于智仁勇,不勉而無不仁,不思而無不知,從容而無不勇,此所謂誠者天道,行無所得行,入地聖人能之。其次,則誠之者人道,不能握全善,猶能明善而得一善,又能以仁勇而固執之也。釋也。
學問、思辨,是擇善事;篤行,是固執事;學知利行以之。知行不已,百倍其功,神勇若此,明強必矣,況非愚柔哉﹗困知勉行以之。惟有致力,曾無成敗,教有困勉,聖無獨據矣。廣釋也。
自成之誠,握全善之明,為率性之性。自中得一善之明,執之不已,至自成之誠,為修道之教。及其成功,誠明不二,天人無差。結也。
四段,廣修之不已。有四節︰初、明天人不已之殊;次、明誠與不已之所以;三、明不已之呈象;四、明不已是天與聖行之體。道以不已而大,功以不已而成,聖凡以不已而判,修道之具,不已而已,此孔學之惟一義也。
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此明天人不已之殊也。天道之聖,但以四事以充其量,以至于成,其性人性物性天地化育,盡而贊之,與天地合德矣。至夫人道之君子,不能四事充量,則必由六等之教推而致之。自初至終,念念不已,則亦至誠矣。夫所謂不已者,不已于不勉不思從容之聖道是也,道惟有一,頓亦由之,漸亦由之也。六等之中︰善、信、美、大,是加行智,地前有漏境界;聖、神,是根本、後得智,地上無漏境界也。
其次致曲,曲一善也,一善而致之,可欲之謂善也。曲能有誠,誠自慊也;自慊而自得,有諸己之謂信也。誠則形,形則著,充于內者溢于外,成形暴著,充實之謂美也。著則明,煥乎其有文章,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也。凡此皆加行智也。明則動,有漏善引發無漏善也。動則變,變之為易種也,煩惱相應有漏種如莠,寂滅相應無漏種如嘉禾,種各不同,趣向易位,謂之為變也。變則化,渾然無漏,發生現行也,唯天下至誠為能化,則根本智而入地矣,所謂大而化之之謂聖也。夫道一而已矣,是非歧二不謂之道,有漏、無漏異種之說,外典所無,此文有所義,應以內典釋而明之。釋而明之,而後千載以後聖凡有判,因果有趣,不系三有,咸入涅 。至誠全體之明,在前而知後,物自呈形,不由人索,故至誠前知如神,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也。地前,惟加行智;初地至八地,根本、後得智;八地至十地,唯後得智。中庸一宗趣,詳于素隱;中庸三智三漸次,詳于此文也。然後知中庸為修道之教也。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故至誠無息。
此敘誠與不已之所以也,誠何以為自成耶?本心之謂自,即一陰一陽之謂道也。無欠之謂成,即繼之者善、成之者性也。《大學》述誠意曰毋自欺,蓋後念本心不異前念本心,即繼之者善、止于至善也。曰自慊,本心無欠好惡至于快足,即成之者性也。合三經而讀之,乃得確解,曰誠者本心無欠之自成也。率性為道,道不離乎自也,如是凡物皆不離乎自也。君子知誠物不二,其于物也,見誠不見物,誠貫終始,故物有終始。眾人離誠物為二,其于物也,見物不見誠,終始無誠,故終始無物。格物以誠意,曰君子貴誠。誠者貴,誠之者亦貴,此一句也。全體為誠,于己自成,于物亦然。擇善而固執之,是為成己之仁。明照于全體,是為成物之知。性成而德得,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合內外全體之道,而發者中節,無往不宜也。曰至誠無息,誠之者無息,誠者亦無息,此一句也。
不息則久,久則徵,徵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
此敘不已之呈象也。朱義︰久常于中,徵驗于外,悠遠、博厚、高明,皆驗于外也。覆載成物,與天同用,配天地而無疆,與天同體。如此者,章不待見,變不待動,成不待為,即體即用,即寂即通,蓋至誠不息之呈象如此。此一句也,博厚高明,悠久為物不貳,天地山川生物不測,蓋天地不息之呈象如此。此一句也。
《詩》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于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此敘不已為天行聖行之體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所以為天,所以為聖,既得之矣,天與聖而違我哉?此中庸所以為須臾不離全體,見顯而素隱也。成以言境,不已以言行,厚殖種姓,善友增上,致行之始功也。
五段廣修道之禮。分四︰初、敘禮必德而行;次、敘修德之足乎己;三、敘修德之信乎民;四、敘君子作禮之效。為國以禮教之至也,故微之顯敘喪祭之顯,修身為政,以禮所生為政,此之修道以崇禮、製禮為修道也。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此敘禮必德而行也。育物製禮,必聖人而在天子之位,故曰待人。又反言以足之。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
此敘修德之足乎己也。尊德性,率性也;道問學,修道也。隨順、趣向、臨入,則修道亦率性也,此句言修道也。廣大,達道之庸也;精微,大本之中也;致、盡,皆擴充意,即致中庸之意,此句言素隱也。如切如磋者,道學也,即道問學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即尊德性也;瑟兮 兮者,恂栗也,即盡精微也;赫兮喧兮者,威儀也,即致廣大也。《大學》以格物言,《中庸》以致中和言也。必極其功效于高明配天,而率履乎時中庸德。時習其故有,而增進其新知。皆不已之意。如是篤實修德以欽崇于禮焉。君子時中,是以崇禮,不驕而忽徵,不倍而越尊;小人無忌憚,是以輕禮,驕不求徵,倍越其尊,吉凶判矣。
非天子,不議禮,不製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徵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
此敘修德之信乎民也。信乎民而民從者有三︰一德,二位,三徵。徵又開四︰天地、鬼神,以知天;前王、後聖,以知人。
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于天下者也。
此敘君子作禮之效也。己足民從,有所動作,有所言行,烏得而不風靡?是以君子素隱。
六段廣致中庸之成。有三︰初以如天贊成,次以配天贊成,後以其天贊成。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此以如天贊成也。一序成,二明贊。朱義︰遠有所宗,近有所法,運本自然,理循一定,知天知人之大成也。覆載而並育不害,錯代並行不悖,蓋大德之化無疆,所以並育並行也;小德之流有系,所以不害不悖也。取辟四事,贊所成之大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掘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此所以配天贊成也。一序成,二明贊。朱義︰聰明睿知,生知之質,其下四者、仁義禮智之德。充積于中,時發于外,庸德之大成也。天德及民,民信從之;聖德及民,民信從之,乃無少異。所以以配天贊成也。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此以其天贊成也︰一、序成;二、明贊;三、敘知聖之難而自贊嘆。經綸大經者,即是九經,所謂達德之庸也。立大本者,即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知化育者,即天地位、萬物育也。生天生地,為一切倚,而倚一切哉,中庸之大成也。朱義︰以經綸言肫肫,以立本言淵淵,以知化言浩浩,以其天非特如天,以贊成也。聰明聖知,雖生知全善,然與學、困之得,一善無殊,如陽明所謂鎰兩不同,真金則一也。達德為智仁勇,達天德則所以行之惟一誠。苟不固執其擇善而達德于一誠者,其孰能窺識聖相而表彰之哉﹗此子思之知聖而自贊嘆也。
第三科結論,結于素隱也。略、廣論《中庸》已竟,複又結而論之,如《騷》之亂是也。一、入德以隱;二、修己及人治國平天下以隱;三、示隱之真相。
《詩》曰︰"衣錦尚 。"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門+音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此敘入德之隱也。朱義︰淡、簡、溫,狀門+音然之象。不厭而文且理,狀日章之象。遠之近,見于彼者由于此。風之自,著乎外者由乎內,此言大本在中也。微之顯,此言寂無不通也。知二者之在隱,則知素隱,而有方便之門。
《詩》雲︰"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雲︰"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于 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
此敘修己及人治國平天下以隱也。引《正月》詩而無惡于志,隱以修己也。引《抑》詩而敬信于不動不言,隱以及人也。引《烈祖》詩而勸威于不賞、不怒,隱以治國也。引《烈文》詩而百辟刑于不顯,隱以平天下也。《大學》明明德于天下,《中庸》素隱于天下也。
《詩》雲︰"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子曰︰"聲色之于以化民,未也。"《詩》曰︰"德 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
此示隱之真相也。明德、中庸,名異義一。示明德真相,即所以示中庸真相也。舉聲色之不大,以狀明德也,而不知聲色已根本非是。舉毛之本微以狀明德也,而不知毛猶有對而非是。絕對之象,聲臭且無,非寂滅之境而何?是則明德之象,寂滅象也;中庸之象,寂滅象也。寂滅之為至善矣,止矣,篾以加矣﹗示隱之真相如此。
合觀略、廣、結論,則《略》之為不離見顯而素隱也,《廣》之為費而隱、微之顯而素隱也,《結》之入德與修己及人治國平天下莫不皆素隱也。誠哉﹗中庸之為書也,素隱之書也。
(1940年)
(載《歐陽競無先生內外學》第十三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