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石录》·怪石录

怪石录 （清）沈心

　　自序

　　《禹贡》：“青州岱畎，厥贡中有怪石。”孔安国传：“怪异好石似玉者。”今舍弟畹叔观察齐东三郡，尽青州之城，余来官署，得详诸石出处，及质色文理，迥非凡品。因就所见闻，寒窗呵冻，随笔摭辑得若干种，有似玉者，有不似玉而可爱者。未知唐虞时所贡与孔氏所传合乎不合乎□所有古今人著撰则采系之，以资考据，不计工拙，故己作亦附入。第客巾载籍无多，且性懒广搜，挂漏之诮知不免也。乾隆己巳嘉平孤石翁沈心书于东莱官署之仁卉亭。

　　怪石录

　　蕴玉石

　　产益都县淄水中，色青黑，质坚，昔人多取以作砚。

　　苏轼《杂记》：淄石蕴玉砚，发墨损笔。

　　米芾《砚史》：青州蕴玉石理密声清，青黑色，白点如弹，不著墨。

　　高似孙《砚笺》：淄州金雀山有蕴玉，金星二石，中砚。（按：蕴玉石产淄水，续古误为金雀山。）

　　《皇朝类苑》：淄州石门涧石青黑，相错如杂铜屑，理极细密，范文正公居白山以为砚，发墨类歙石，久则裂。

　　张卯《淄砚铭》：泰岱之灵，淄水之精，龙宾为友，触石云生。

　　金雀石

　　产益都县金雀山，色绀青，质坚，宜作砚。

　　唐询《砚录》：金雀山石绀青润密，叩如金玉，用墨不逮歙。

　　邵雍诗：铜雀或常有，未尝见金雀。金雀出何所□必出自灵岳。剪断白云根，分破苍岑角。水贮见温润，墨发如镵削。

　　紫金石

　　产临朐县沂山下土中，色紫如端溪东洞石，质坚，作砚颇佳。

　　唐询《砚录》：紫金石出临朐，色紫润泽，姿殊下。

　　《米芾帖》：紫金石与右军砚无异，唐端出其下。

　　《李□帖》：晚唐竞取紫金石，芒涧清响，国初已乏。

　　红丝石

　　产临朐县黑山，质甚坚，其文理详唐询《砚录》。

　　唐询《砚录》：“红丝石，红黄相参不甚深，理黄者丝红，理红者丝黄，其纹匀彻。石工苏怀玉言州西四十里，盘折而上五百余步有洞，狭容一人，洞前大石敧悬，石生子洞之两壁，洞口绝壁有镌字，唐中和年采石所记。苏公得石四五寸，旋加磨治，文华致，声清越，墨裔浮，蒸濡如露，异于他石。一日洞门石摧，遂绝。”又：“红丝石宜银匣，气泽蒸湿，墨色不干。”

　　欧阳修《砚谱》：红丝石须饮水，乃发墨。

　　《苏轼帖》：红丝发墨，谓胜端则过。

　　米芾《砚史》：青州红丝石，大抵色白而纹红者慢发墨，亦渍墨不可洗，必磨治之。纹理斑石赤者不渍墨，发墨有光，而纹大不入看。慢者经暍则色损，冻则裂，干则不可磨墨，浸经日方可用，一用又须涤，非品之善。

　　《蔡襄帖》：唐彦猷以红丝石为天下第一石，有脂脉助墨光。

　　李之彦《砚谱》：苏易简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斧柯山第二，龙尾石第三，余皆在中下。红丝石须饮水使足乃可用。

　　王闢之《渑水燕谈录》：唐彦猷嘉祐中守青社，得红丝石于黑山，琢为砚，红黄相参，文如林木，或如月晕，或如山峰，或如云雾花卉。自有膏润泛墨色，覆之以匣，数日不干，彦猷作《砚录》，品为第一。

　　杜绾《石谱》：青州红丝石产土中，其质赤黄，红纹如刷丝，萦绕石面，而稍软，扣之无声。琢为砚，先以水渍，久乃可用。盖石质燥渴，颇发墨。唐林甫彦猷作《砚录》，以此石为上品。

　　王世贞《宛委余编》：古砚皆心凹后稍平正，未有凸者。始自唐彦猷作红丝辟雍砚心高，至作马蹄样亦心凸，挼毫则非便也。

　　汪藻《红丝砚铭》：餐霞道士赤肤肌，隐然脉络辞红丝。千龄不败坚且湿，谁其忍者斫厥尸。

　　归庄《红丝砚铭》：孔壁音，寂已久。借尔以为文，黄绢幼妇。

　　李良年诗自注：秣陵镇人从土中见石函如古铜。剖之得圆砚，黯然而泽，铭凡十六字：“红丝青石，墨光洪璧，资我文翰，玉冰坚质。”末有道蕴二字。（按此当是红丝石砚。）

　　莱石

　　产掖县亚禄山，色具各种，微绿而有细黑点者最佳，殊类西璧，故俗呼为莱璧。雕镌成器颇雅致。

　　杜绾《石谱》：莱州石色青黯，透明斑驳，石理纵横，润而无声。亦有白色，石未出土最软，土人取以雕砻成器，甚轻妙。见风即劲。或为铛铫，久堪烹饪，有益于铜铁。

　　龙文明《莱州府志》：宋徽宗政和七年诏取莱石。

　　沈心《莱石》诗：亚禄峙郭西，林薄翠烟动。云骨凿已残，阴麓多坑洞，因具似玉姿，制器材复中。碧映藻沉波，自爱银流汞。一朝列璠玙，蒿鷃愧威凤。如何政和间，承旨岁入贡，艮岳起汴京，奇异奔辇送。炽威凌万民，朱勔本狎弄。剜剥到处山，残霞衔地痛。兹石登殿庭，六瑞岂伯仲。至今有巧匠，采取争雕砻。待价亦奚为，售易嗜好众。嗟嗟刻楮人，寂寞概前梦。

　　牡丹石

　　产掖县亚禄山，质较莱璧殊坚，色微红，极娇艳，可作器，今不易得。

　　槐花石

　　产掖县亚禄山下土中，质与牡丹石等，色则绿白相参，琢为文房各具甚精。

　　竹叶石

　　产掖县大泽山，色白质甚坚，其筋皆作竹叶形、个字、介字之属，遍体交加，且具风雪晴雨之态。惜姿硝粗，难入鉴赏。

　　劳山石

　　产即墨县劳山下海滨，质甚坚，其色如秦汉鼎彝，土花堆涌者最可爱。间有白理如残雪、如瀑泉者，具有岩壑状。小者作砚山，大者堪充堂室中清供，直与英德灵璧石相颉颃。

　　沈心诗《客有以劳山石赠淑园者，就其形色文理，余名之曰“翠岩寒瀑”，因记以诗》：劳山仙境惜未游，劳山奇石殊可求。一朝抱送入廨舍，几席顷刻成丹邱。孱棱秀态妙造化，坐阅海若千春秋。乍疑峭壁渍藓绿，悬空乃有飞泉流。谁向孤云割一角，剧怜寒影凝双眸。祖龙旋鞭或未及，女娲遗炼犹含愁。心神相对出尘世，安期似与同衾裯。多生健药到霞骨，漫将易画增烦忧。携归草堂花木静，中宵幽梦凌沧洲。

　　鼍矶石

　　产蓬莱县海中鼍矶岛，琢以为砚，甚佳。色青黑，质坚，其有金星雪浪纹者最不易得。

　　唐询《砚录》：登州驼基岛石，色黑，罗纹金星，发墨类歙。

　　徐渭《鼍矶砚铭》：“稠隃麋，一何捷，败颖兔，猛于猎。马善走，蹄必啮，才难哉！”又：“拔中山，吾汝讶。犹胜彼攻即墨者，终岁而不能下。”

　　钱谦益《驼基砚铭》：姚宽《西溪丛语》曰：“登州驼基岛石可琢砚。”岛，海运道也。新城王季木遗余驼基研，为之铭曰：“海岛有石，取以琢砚。涉彼风涛，登于书案。世无淮安，谁复海运□晴窗摩挲，使我三叹。”

　　朱彝尊《鼍矶石砚铭》：灵鼍矾，左海围，沐日浴月众所归。我怀斯石置棐几，金星繁，倍龙尾。

　　魏坤《鼍矶研歌》：青州红丝已罕得，淄川中坑亦虚掷。旅怀直穷海之滨，贪买鼍矶一片石。久从绝岛埋云根，蛟涎喷激鲸波吞。千夫冒险入崖底，劚取山骨鲛宫里。碎点金星照水寒，平堆雪浪随风起。古来砚材世难全，香姜铜雀空流连。何如此石出东海，龙尾可并南唐传。匣中端溪润如玉，理滑翻愁磨未足。如骑钝马鞭不动，一步一蹶行局促。输汝发墨少滞艰，钞书临帖娱老颜。烟丸碾处杂蜃气，缥缈想见三神山。

　　弹子涡石

　　产蓬莱县丹崖山旁。大如芡实，色具五色，温润可爱，经东坡赏后乃有名。

　　苏轼诗《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水所战，时有碎裂，淘洒岁久，皆圆熟可爱，土人谓此弹子涡也。取数百以养菖蒲，且作诗遗垂慈堂老人》，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阳侯杀廉角，阴火发光采。累累弹丸间，琐细成珠琲。阎浮一沤尔，真妄果安在□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明年菖蒲根，连络不可解。倘有蟠桃生，旦暮犹可待。

　　杜绾《石谱》：登州海岸沙土中石，洁白或莹彻者，质如芡实，粒粒圆熟，间有大者，或如樱桃，土人谓之弹子涡，久因风涛冲激而生。

　　王世贞诗《余游蓬莱阁，睹弹子涡石，因记苏长公一章，歌之，与参政姜公共拾取数十枚为玩，遂戏效其体作数语，书付道士，并呈姜公。公前身为白玉蟾高弟，解服食法，其有以教我》：昔闻蓬莱顶，神仙好围棊。争道不相娱，散掷东海湄。海若鼓风涛，必汝为玉师。历落涵天星，皎镜支汉机。数惊骊龙顾，或起陵阳悲。我无菖蒲根，杯水浴置之。岂必真壶峤，方圆亦参差。宇宙在一掬，芥子为须弥。姜侯蟾翁裔，服食夙所宜。他日访三神，煮以疗吾饥。

　　北海石

　　产蓬莱县海中诸岛，波涛汹涌，人迹罕到，读东坡一记，恍如灵秀接目。

　　苏轼《杂记》：登州下临大海，目力所及，沙门、鼍矶，牵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最近，兀然焦枯，其余紫翠巉绝出没波涛中，真神仙所窟也。上生石芝，草木皆奇伟，多不识名者。又多美石，五色斑斓，或作金色。熙宁己酉岁，李天章师中为登守，吴子野往从之游。时解贰卿致政退居于登，使人入诸岛取石十二株，皆秀色粲然。适有舶在岸下，将转海至潮，子野请于解公，尽得十二石以归，置所居岁寒堂下。近世好事能置石者多矣，未有取北海而置南海者也。

　　杜绾《石谱》：登州下临大海，有沙门、鼍矶岛，多产黑白石，磨砻为棋子。又有牵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最近，石有挺然而出者，颇焦枯。他处者紫翠岩巉，出波涛中透美，五色斑斓，或如金文者。熙宁间士大夫就诸岛上取石十二枚，皆粲然奇怪，航舶载归南海，为东坡称赏之。

　　松石

　　产蓬莱县海中大竹岛，色微黄，质坚，而体不甚重，殆果松所化也。根干奇伟，远胜吾浙金华山中所产。

　　阎士选《松石记》：东海大竹岛中有石，其形怪异，我兵以防汛往者，舁之以归。前守刘君命辇之阁，时聚观者甚众，睹此石温润而栗，文理森如，根节盘结，千条万缕，如老人苍颜鹤发蹲踞不前状。环视底里，木质犹存，佥曰此古松化为石。余命筑台供之海神庙前。试问此石生于何代□长于何时□何年为松□何年为石，以迄于今□若有对者，而倾耳不闻。（节录）

　　镜石

　　产蓬莱县海中漠岛，色黄黯而光明如鉴，今蓬莱阁傍有一座大如碑。

　　阎士选《镜石记》：海中有山名漠岛，上建海庙，峭石当前，光明如鉴，佥谓灵气所锺也。间有取归者，号曰镜石。石之背及旁皆晦蒙，独一面莹彻，蹬目视之，衣冠须眉可辨。每当日映，若有五色射人，山光云影，恍惚动荡，包含固无尽者。（节录）

　　沈心《镜石》诗：乌蟾芒射玉孱颜，霞骨莹彻平无斑。神灵滋液百宝用，光明藏放归墟间。翠霭银涛环右左，青羊欲化玉瑳瑳。中有孙恩叛乱情。贞坚剩蚀昆冈火。（相传明季遭逆贼所焚，已毁其半。）臾邪旧歌迹已空，相看海水磨青铜。珠玑岩畔耀仙界，只今休忆咸阳宫。

　　鱼石

　　产莱阳县火山，色如败酱，有游鱼文，鳞鬣宛然，间有荇藻影者，琢磨方正，以嵌屏风书几，堪亚大理点苍山石。

　　沈心《鱼石》诗：峰色标红焰，云根有异章。纤鳞潜隐约，长鬣欲开张。拟访鲛人室，宜登米老堂。供来谁作赞，荇藻影斜阳。

　　沈廷芳《鱼石》诗：火山一片石，追琢见鱼儿。图画形相肖，鳞鬐态不遗。蛰方冰底懒，汕似雨来时。好与芝同供，还吟玉局诗。（东坡有《石芝》诗。）

　　凤石

　　产莱阳县凤皇山。因似玉，俗呼为凤玉。质稍粗，色淡黄如薝蔔花，白者如珂雪，殆与莱石皆碔砆之属。工人琢作砚山、镇纸等物，或作印章，颇可爱玩。

　　彩石

　　产莱阳县五龙山，质极腻，色有青黄白诸种，颇娇美，作印章殊类青田洞石。

　　海石

　　产莱阳县海中岛，色纯墨，洞窍玲珑，峰峦奇秀，园林中叠作假山受点缀盆玩颇胜。

　　细白右

　　产文登县海滨沙土中，形如芡实，白净可爱。

　　苏轼诗：《轼于文登海上得白石数升，如芡实，可作枕。闻梅丈嗜石，故以遗其子子明学士，子明有诗，次韵》：海隅荒怪有谁珍，零落珊瑚泣季伦。法供坐令微物重，（自注：旧有怪石供。）色难归致孝心纯。只疑薏苡来交趾，未信蠙珠出泗滨。愿子聚为江夏枕，不劳挥扇自宁亲。

　　文石

　　产荣成县海中青碕岛，质坚而色具各种，其文彩陆离，赋形肖物，亦造化之诡异也。以清泉养白磁盆内，精莹夺目，真书室清供上品。

　　王苹《文石》诗：海物何支离，晴窗品怪石。朱丹赤城霞，苍洁太始雪。黄中栗在蒸，肉好肪初截。更是艾色佳，雨过云破碧。扶桑蕴精华，天吴恣荡涤。斑斑入画家，巨郭非一格。有岛名青琦，斯石乃其骨。岂无蛟龙护，不受樵渔惜。一朝落我手，玑寸兼璧尺。盆池水清寒，瓯香荐瑶席。持较弹子涡，臣仆固不屑。窃比东坡吟，兹游真奇绝。

　　附录

　　石末

　　出潍县，以潍水中石碾极细末，复漂净，陶为砚，故名石末，自唐时已重之。

　　苏轼《杂记》：公权论石末云“墨易冷”，世莫晓其语。青州易得无足珍，唐人作羯鼓鞚，岂砚材乎□

　　《蔡襄帖》：青州石末受墨而费笔。

　　欧阳修《砚谱》：青州，潍州石末皆瓦砚也，其善发墨也，非石砚之比，然稍粗者损笔锋。石末本用潍水石，故唐人惟称潍州。今二州所作皆佳，而青尤擅名于世矣。

　　《太平御览》：柳公权评砚，以青州石末为第一，言墨易冷，绛州黑砚次之。

　　李之彦《砚谱》：青潍州石末皆瓦砚也，柳公权以为第一，当时未见歙石，以为上品耳。

　　高似孙《砚笺》：公权记石末砚墨易冷，或为冷坚磨，力两刚拒，必热而沫。磨墨如病儿，贵其轻也。唐中世未甚知有端、歙，当是以瓦质不坚，磨墨无沫耳。

　　王世贞《宛委余编》：柳公权蓄砚以石末为第一，绛州者次之，后始重端，歙、临洮。

　　马牙石

　　产博山县黑山，以药煅烧作料丝，棋子，倒掖器等物，总名为琉璃器。颜神镇人业此，货行甚远，闽粤及诸蕃制作玻璃，必需此石。

　　孙廷铨《颜山杂记》：琉璃器者，石以为质，硝以和之，煅以火，铜铁丹铅以变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铜铁丹铅则不精。以马牙石为干，其色白、性刚。以紫石为辅，其色紫，则斥之为薄而易张。以凌子石为莹，则镜物有光。硝，柔火也，以攻内。礁，猛火也，以攻外。其火初则烟涨而黑，徐而红；至性和而精融，则火青，至合同而化，则火白，故相火齐者以白为候。其辨色也。白五之，紫一之，淩子倍紫，则水晶。进其紫，退其白，去其淩子，得正白。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加少铜及铁屑焉，得梅萼红。白三之，紫一之，去其淩子，进其铜，去其铁，得蓝，法如白焉，钧以铜碛，得秋黄。法如水晶，钧以画碗石，得映青。法如白，加铅焉多多益善，得牙白。法如白，加铁焉，得正黑。法如水晶，加铜焉，得绿。法如绿，退其铜，加少碛焉，得鹅黄。凡皆以焰硝之数为之程，其虚皆吹之以管而次第以成器，曰琉璃。（按：淩子石产安邱县。）

　　跋

　　怪石之名昉于《禹贡》及《山海经》，迨苏文忠公作怪石供，遂成艺林佳话。钱唐沈房仲先生对床青社，遍摭彼土所产，胪成此录，援古证今，陆离五色，未知米南宫见之，其亦按谱而索否也□壬申季夏震泽杨复吉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