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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开国中兴传志》·卷之三

明朝 两汉开国中兴传志 黄化宇 著

韩信连收赵燕国
话说张耳自濉水背汉归楚,楚王复命耳为赵王,陈余为将。李左车为大夫,耳封左车为广武君,陈余为成安君。是日韩信兵至井陉口下寨,探马报入城中。赵王张耳闻报慌召李左车陈余二人商议。耳问曰:“汉元帅韩信来攻赵国,今兵至井陉,敌在迎矣,何以退之?”左车进曰:“臣闻韩信用兵有法,料敌无虚,人皆以管乐目之,果不诬也。今领兵至此,未可轻与对敌,臣献一计,使信不敢窥赵。”张耳问曰:“何计?”左车曰:“先遣安成君陈余引兵一万拒住陉口,大王紧闭休战。臣乞一万兵从间道截住汉军粮草,挡闭井陉口后门,使信前不得进,后不能退。不过十日,信军自死。王可思之。”陈余曰:“左车乃一儒者也,焉主料敌?若我军坚守不动,岂不取笑于天下英雄?吾料信兵已素矣,若引兵出,可一鼓而擒之,必斩韩信之首,王不可用左车之言。”张耳许之,即令陈余点军二十万出城。左车默然长叹而退,复思张耳、陈余必中韩信之谋,欲再进谏,听知陈余军已出矣,不敢复言。
后人赞左车诗曰:
汉将兵临井陉时,犹防李左有神机。
无谋张耳陈余败,赢得将军唱凯归。
且说韩信大军自离代州,不数日早至赵地,下定寨栅,等候细作传报城中虚实,方始进发。是日细作听知,慌忙出报,具云张耳不用左车之谋,但听陈余之说。韩信大喜,即时移兵出井陉口,向晚下寨。诸军告曰:“三寨无水。”信令掘井至深,又不得泉,乃占一卦。信视卦爻属坎,曰坎者水也,必有泉出。问军士有水否?军上曰:“无水。”信怒斩之。再问有水否?军士诈言曰:“有水,”信喜视其井口,见白鹿跑泉水涌而出,士卒获足,信叹曰:“乃天助也。”
后人赞信诗曰:
妙笔屯兵井陉中,三军饥渴意匆匆。
英雄胜绩应成就,致使甘泉怒喝通。
又赞汉王诗日:
军中渴之水难求,倏尔甘泉白鹿跑。
虽是将军功合就,还夸天命助炎刘。
时信已有定计,即升帐传令,来日破赵。夏侯婴、樊哙二将分付各引军二万,先出两掖伏定,授以密计,嘱令依计而行。二将得令领兵已去。再吩咐在营诸将晓谕军士,准备来日厮杀,只此一阵要擒张耳、陈余,平定赵国。次日陈余布成阵势,出马搦战。信于中军列阵,令军摆开阵门,亲自出马,呼陈余曰:“料尔非吾敌手,何不早早纳降,免尔一死。”陈余骂信曰:“匹夫小智,尔只可欺敌别将,何敢轻觑吾耶?”从马挺枪直取信。信亲迎敌战不数合,信诈败引兵直走,至滹水河岸。陈余笑谓信曰:“尔兵临于死地矣。”信亦不答,拨回马大呼诸将曰:“后有滹水,三军奋勇。”一声炮响,军士喊起,尽力杀回。陈军抵敌不住,大败望赵城而走。前面报说赵国已被夏侯婴、樊哙二将夺取城池。城上俱竖赤帜。陈余大惊,悔懊自骂:不听左车之言,果失赵国,如鼠失穴,似鸟失巢。言未尽背后汉兵追迫,慌忙奔逃。忽然前有一军拦路,乃赵王张耳。于马上大骂陈余:“无知匹夫,不从左车之言,自夸其能。向者杀吾家属,夺吾之权,今日英雄何在?”言讫,纵马轮刀砍死陈余落马,遂率部下军马降信。信引大军入城,号令军中如有获李左车者千金赏赐。须臾军士族拥左车至于阶下。信叱退左右,亲释左车之缚,施礼毕,延之上坐。左车曰:“老拙亡国庸夫,敢辱元帅异礼浓情,某何当得?”信曰:“久闻广武君乃世之高士,若赵国用公之言,则信不能出井陉口,惟张耳听信陈余之说,故吾得以幸幸成功。今有燕邦未下,愿公高明赐一小计,同功破燕。”左车曰:“元帅神机妙算,绰乎有余。老拙有何技能,敢妄自胡谈,以渎聪听。”信又曰:“适来军校冒犯,公勿介意,指教幸甚。”左车曰:“感元帅如是谦抑,某本无智识,但据愚见而论,燕赵接壤之国,今闻赵亡已有防备;若元帅引兵逼城,必然坚闭不动,假若燕与齐国连和相救,则元帅两难。”信曰:“诚如高论,当以何计取胜?”左车曰:“老拙之意,兴兵于燕境,多竖旗帜,鼓声震发,遣使持书赴燕招之使降,燕国不敢不从也。”信闻之大喜曰:“真吾师也。”即命左车作书,左车欣然按纸援笔而成。信随遣人驰赴燕国,遂安抚百姓,传令军马拔寨屯于燕界。有诗曰:
韩信经营按镆铆,临戎智识有谁加。
犹疑转战逢劲敌,更向军中问左车。
却说燕王臧陟闻知汉兵破赵,慌召大夫蒯文通商议。正话间,人报韩元帅遣使持书来至,陟令召使入见。使至殿下,呈上其书文。通拆开宣读书日:
信闻黄帝临朝,蚩尤作乱;尧王治世,苗裔不君;舜禹虽有道之君,桀纣岂不仁之主,盖由乱臣贼子害义辜恩,容奸事在目前,所以申怒天下。今承天命,权旌掌节,腰悬金印,捧毂推轮,手执黄旗,特赐斧钺,驱万队之甲兵,扫四方之妖孽。先修栈道,次取散关,涉西河,掳魏豹,擒夏悦,斩张仝,捉陈余于马前,渡精兵于陉口;感黄龙之相助,有白鹿以跑泉。滹河布阵靠岸排兵,今有雄兵三十万,名将一千员,磨刀则太行山缺,饮水则孟津河干,怒目则鬼哭神嚎,喊声则河翻海沸。今者水陆并进,船骑双行,想燕邦只在目前,观各城如同反掌。信闻燕赵二国唇齿之邦,唇今既丧,齿又何安?信不欲逼城下寨,权于界首屯军。如书到日即能倒戈献城,君臣纳降,免致黎民枉遭涂炭。大汉左丞相太保大将军关外六国都招讨征东破楚大元帅韩信书。
臧陟听罢大惊,曰:“此事若何?”文通曰:“大王勿虑,臣凭三寸舌,去说韩信罢兵保燕全地。”臧陟曰:“韩信乃世之高才,智谋足备,须用仔细。”文通曰:“大王放心,但乞国宝合同文字为验,若臣说中韩信,则发此合同文字送与大王。”臧陟依言,即用宝印押立文书付与文通。通拜辞出城,投至赵国。左右报与韩信曰:“燕王使大夫蒯文通来见元帅。”信问左车曰:“文通此来何意?”左车曰:“文通巧舌善说,元帅且休见之,只说元帅礼待楚使,令通馆驿安下,待楚使回,方与相见。老拙先与之会,看其来意何如?”信大喜,依言吩咐,把门将校勿放通入,只令驿中安歇。将校得令。
文通三日不能见信,闷坐不悦,乘马上街闲游,偶逢左车。文通暗思:未能见信,不若先说左车,遂纵马近前曰:“吾乃燕使蒯文通。”言讫坠身落马,诈疾不能举止。左车令人扶通上马,文通目视左车,大泣不止。左车思想:此乃文通之计,必然来劝说词,吾不如先说文通归汉。乃问曰:“公莫非说客,故先效申包胥之哭乎?公听吾一言。今韩元帅用兵如神,所至克捷,料燕国弹丸之地,一敌而必破之。大夫若肯归汉,必有重用,念老拙亡国之臣,才识卑陋,辱元帅礼待甚厚,公不如早降,若待燕破,公降晚矣,况汉将兵屯界上,元帅威令甚急,公宜思之。”文通被左车说话一遍,不获片言,自思来说韩信,不想吾反先中左车之计,但左车之言诚是。左车见文通默然不语,乃又曰:“公勿踌躇,若肯降汉,即当自决,以何物为信验耳?”文通徐徐答曰:“吾本欲见元帅,乞其罢兵,及思公言亦甚有理。”于袖中取出合同付左车曰:“此乃燕王合同文字,不免与公以为信验。”左车收讫,与通辞别。通回馆驿而去。左车入内,见信具言说通归降,随将合同文字呈上。信视之大喜。令召蒯通相见,亦以厚礼待之。次日即遣使持合同文字从见燕王。燕王臧陟视之,果真大怒,骂文通曰:“蒯文通果中韩信之谋。”少顷又报,汉将夏侯婴引兵在于城下,请王上城打话。陟依言上城。夏侯婴曰:“大王若肯降汉,同功破楚,以报义帝之仇。大王爵位亦保,岂不美乎?”臧陟自思:韩信难敌,文通已去,遂下城与婴相见,并马同赴赵国见信。信正在帐与左车议事,忽报燕王与夏侯婴来至。信请臧陟入帐,礼毕设宴相待,仍命陟还燕,待奏汉王裁决。只留文通在于部下。燕国既平,信传令所屯燕界军马拔寨回赵,即令左车修表及燕赵二国降书符印,遣人赍赴洛阳奏捷。汉王接表览毕大喜曰:“韩信累有大功。二国连下,可谓难矣。”乃遣使还,令信进兵收取三齐,使至赵国,韩信领旨移兵从齐不题。
后人有诗赞曰:
战书一纸换降书,臧陟何曾见得明。
谩道左车能料理,也须元帅有威声。
汉王军败被困荥阳
却说汉王因诸国俱平,心甚欢悦,日夕宴饮。一日郦食其献策曰:“今关外六国俱已归服,王宜仍立六国诸侯封以爵土。”汉王准奏,令造符印。次日复问子房。子房大惊曰:“谁教大王为此?”王曰:“食其。”子房曰:“六国尚末贴服,何可复立?况有雄楚在东,天下未定。王何效楚王之所为乎?”王曰:“然则不可。”子房日: “立则有变,将如之何?“汉王点首叹曰:“匹夫几误我也。”令急销印罢之。他日王问子房曰:“吾欲东征何如?”子房曰:“及今楚王征齐未下,袭其彭城可也。”汉王遂拜陈平为元帅,引兵二十万,进攻彭城。徐州项伯引兵来援,两军交战,项伯大败,奔入彭城,坚闭不出。星夜遣人往齐报与楚王。王闻报大怒,撤兵迳回彭城。次日引军布阵。汉亦列成阵势。楚王出马大呼:“汉王,尔真背义匹夫,屡次侵吾城池。今又来袭吾都,是何理也?尔敢亲自与吾对阵决一胜负?可速出马。”言未毕,汉阵周勃、王陵两将齐出,楚王迎战十余合,二将大败,两军混杀从辰至午,汉军败走五十余里,楚兵追赶不退。天晚各收兵下寨。次日又战。汉军又败。汉王叹曰:“此一阵之败,甚于濉水。”方才歇息,人报楚军又至,汉王大惊。陈平曰:“臣用一计,可使楚王回军。”汉王曰:“有何妙计?”平曰:“可令樊哙、夏侯婴二人各领军一万去劫楚营。楚王闻知,必然回兵。”周勃、王陵领兵随后杀去救应。樊哙、夏侯婴二人依令去至楚营,杀散军士,方欲放火焚寨,早被楚卒报知楚王。楚工急回,正遇小军报说汉将已退,楚王方欲追寻,背后陵勃军又杀至,楚王拒敌,两边冲击。战至天明,三军并未歇息,楚王不舍,引兵又呼汉王出战,忽逢夏侯婴、樊哙迎住。厮杀不十余合,二将又败,楚王又追。汉王军将奔走不迭,平乃使小校诈作楚卒,报楚王曰:“大王只顾追杀汉将,彭越将袭徐州。”楚王大惊,方才回军,退保徐州。
汉王军将得脱,奔入荥阳城中,坚闭不出。楚王急回,欲保徐州。行至彭城,探知越军是诈,复引军回荥阳,围困其城。汉军城内坚守旬日有余。楚王欲攻,范增谏曰:“不宜攻城,杆费人力,只宜围困,其城自破。”楚王从之,又十日有余不破。楚王传令三军,准备来日攻城。汉王得知大惊。问群臣曰:“如何救解?”陈平密与汉王商议一计,汉王大喜。次日,陈平上城竖起大旗,上书“降楚”二字,楚王观之大悦,遂止勿攻。陈平又于城上大呼曰:“汉王今已降楚,楚王可遣亲人入城,赦免汉王之罪。”楚王闻知,命国舅虞子琪为使,入见汉王。子琪领命入城,陈平接至馆内,设席对饮。酒至三巡,忽一小校递一柬帖与平,平收藏于袖中,又饮数杯,又一人来请平甚急,平故作慌张拂袖而起,遗下柬贴。子琪拾取匿之。须臾陈平再至,劝饮坐未半刻,左右促平曰:“汉王等候相公议事。”平即辞别子琪而去。子琪看见左右无人,信步闲行至一舍内,见架十数封金银皆有号帖,上写赐亚父金二百两,银四百两。子琪看毕大骇曰:“原来范增果有反意。”再将柬帖视之,亦是范增与陈平私约之书。子琪大骂:“老贼忘恩叛主。”复至馆内。二更前后,忽闻馆前一室乐声嘹亮,子琪出外听知,其音密近,隔窗一觑,只见陈平大小众官陪范增饮酒,直至四更后送出。子琪一夜不睡。至及天明陈平来看,酒数巡罢,递过黄金百两送与子琪。谓子琪曰:“国舅回见楚王乞赐美言方便,如见亚父亦希申意。”子琪唯诺辞谢,陈平送别自回。子琪出城飞奔楚寨,见楚王而泣。楚王惊问其故。子琪将柬帖呈上,具言范增受金饮酒之事。
楚王大怒,召增骂曰:“老汉奸贼!吾何亏尔,尔乃反吾?”增曰:“臣岂敢反大王。”楚王曰:“国舅入荥阳,见尔与陈平饮酒。二更至四更方才辞出,又受金银数百两,写书与陈平,令彼代尔收藏,尔且私赠汉王粮草,谏吾勿攻城以作尔之功劳,此皆实事,焉得推托?”增曰:“此乃陈平之计也。彼知臣谏大王勿攻城,故设反间奸术,虚遗小柬,诈妆臣与饮酒,令国舅见之,奏王离间,臣身便不用耳。且臣每夜与王相随,况有守宿将校,臣安能他去?大王详之。”楚王不胜忿怒,不听分说。忽又汉使来至,楚王召入帐下问之。汉使曰:“蒙大王赦免汉王无罪,愿撤围兵,容二日后出城拜降。”楚王曰:“汉王与吾结义昆仲之情,吾岂忍逼之,尔速回见汉王,吾撤围兵,二日内可即来见。”使者唯诺去讫。范增又谏曰:“此事乃汉之诈也,不可信之。”楚王大怒叱曰:“尔已叛吾,本欲斩首,看尔年高,姑免一剑,吾不用尔,由尔自去。”范增听罢,长叹一声倒于地上。左右急忙扶救,良久方苏,歇息一时,单骑出营,大泣而去。后人有诗叹曰:
凡为君王运计筹,无能信用反相仇。
倏因反间忙驱逐,只恐增亡霸业休。
汉王君臣延至二日,心事惊慌,不能得出。陈平奏曰:“我王勿忧。臣有一条诳君计,可脱大王,但无人献苦肉计。”王曰:“何谓苦肉计?”平曰:“以一人穿王冠服,诈妆大王,坐于车上,从东门出城降楚,大王却与众人暗出西门而走。英布可引三军伏路以防楚兵追赶。”汉王曰:“吾身可脱,诈吾者不生矣。吾何忍焉。”陈平曰:“事在危急,不得不然。”王问:“谁可诈吾?”平曰:“军中惟纪信面貌像王,堪得此计。”纪信闻知,欣然愿从。汉王命赐酒饮毕,与之冠服,坐于车上,小卒护拥出城。汉王与诸臣上马,悄悄出西门而去。次于城皋。只留大将周奇、魏豹屯守荥阳。后人赞纪信诗曰:
陈平画策固称奇,纪信捐躯更罕稀。
火化军前唯一死,名留史上却增辉。
且说楚王是日在营准备汉王来降,差军打听,忽报汉王已出荥阳城处,将近来矣。楚王忙遣诸将远迎,离寨不远,亲自出接,请汉王下车。车中不答,再请又不答。楚王揭帘视之,纪信大声曰:“吾乃纪信也,非汉王也。”楚王大怒,命堆积干柴将纪信连车发火焚死,再令军兵围城。人报汉王已出西门逃去,遂集诸将引军追赶。前遇英布阻住。楚王纵马直取英布。二马相交,战至二十余合布败走,楚王追之,不防英布回身一箭,正中楚王左腿。楚王负痛收兵下寨,英布引兵迳奔城皋与汉王会去。次日楚王兵至城皋挑战,汉军坚闭不出。楚王忿恨令取汉王家属至于城皋城下,呼汉王曰:“尔若肯降,尔父母即生,如不出降,以尔父枰立鼎镬而烹之。”汉王望见父母,大哭一声倒于地下。众将慌忙扶起,半晌方苏,放声哭曰:“人伦之道,父子为先,吾为天下而弃父母,何颜立于群臣之上哉?吾宁弃天下而救父母。”子房谏曰:“大王误矣。楚王以太公唬大王归降,臣有一计使楚王不敢损王父母。”汉王问计,子房附耳言之。汉王依子房之言,呼楚王曰:“吾与尔对天盟誓,结为弟兄。尔父即吾父,吾翁即若翁;若损吾父,愿分杯羹,可乎?”楚王闻言,遂以为惭,以太公拥回本寨。次日复欲来攻城皋,忽报汉将彭越暗袭彭城,乃传令拔寨回保彭城去讫。汉王在城中连日未知楚王动静。是日正与文武商议,人报楚王军回彭城两日矣。汉王大喜,亦命拔寨班师两回。后人叹汉王诗日:
江山何重父何轻,忍对仇言愿赐羹。
不是霸王仁义厚,万载难逃杀父名。
楚汉盟分天下指鸿沟
却说汉王自城皋班师入关,以为无事,日夕与管薄二夫人饮酒作乐。子房谏曰:“方今天下未定,楚兵屯于荥阳境界,若入关来,其锋难敌。大王不虑及此,而枕于曲蘖,非正事也。”汉王曰:“数载征战不息,今暂宁居,何妨?”竟不听子房之言,酣饮如故。群臣俱谏不听。忽一日一人幅巾布袍立于朝门之外,放声大哭。近臣奏与汉壬,王命召入问曰: “先生何人?”先生曰:“吾乃五十仙。”王曰:“先生哭泣何故?”先生曰:“吾哀天下黎民涂炭,苦于战争,无时休息。现有楚兵纷驰关外,王于关内沉湎为乐,不以大事为念,当如百姓何哉,吾故为王哭泣也。”汉王闻言,自觉非是。乃问口:“吾若出关,如何取胜?”先生曰:“先保荥阳,次即东征,天下定矣。”汉王大喜,令先生受封官职。先生曰:“我乃野夫,焉图富贵,愿大王拯救生民而已。”言讫,拂袖出朝,不知所向。时正楚汉四年二月上旬。汉王因先生之言,奋力与楚争锋,传命克日兴师出关。
且说楚王听知关中君臣懈怠,引兵离彭城趋荥阳,欲窥关中,是日兵至荥阳城下。楚王呼魏豹曰:“君乃周室之后,屡受王侯之封,何其屈于匹夫手下?若肯从吾封授原职。”豹闻之答曰:“限三口开门献城,以为见楚之功。”言毕下城入帐,早有人将豹之语报与首将周奇。奇急召豹责之曰:“尔前者濉水败阵,汉王不责尔过,既而诳回平阳,掳国造叛,为韩信涉河掳归,汉王亦免尔死,今乃又欲献门降楚,反覆不定,真匹夫也。”豹低首无语,奇令推出斩之,取其首级,令人上城,呼楚王曰:“吾献魏豹之首,以免楚王之望。”楚王大怒,催军攻城。有魏豹亲随,恨奇斩豹,私开南北二门献楚。楚王引大军入城,奇等慌走不迭,为楚将所获,推见楚王,王问奇曰:“尔有何说?”奇曰:“败军之将,有死而已,更复何言?”楚王喜曰:“此将忠臣也。尔若从吾,封尔万户侯;如不顺从,鼎镬烹之。”奇曰:“大丈夫功名乃末事耳,岂惧一死!吾若生受楚之富贵,死后何颜见纪信乎?”楚王又曰:“侯封万户非为小可,何苦执迷。”奇乃诳楚王曰:“大王与吾朝服,待吾望西辞汉归楚。”楚王从之。奇得朝服,穿毕望西拜汉王曰:“臣不能与大王保守城池,臣罪应死。”拜罢谓楚王同:“大王贪残酷暴,非仁义之士,乃匹夫也。”言讫自下油中而死,楚王视之大骇。又召聪公问曰:“尔可降吾。封尔侯爵。”聪公不答,亦投油内而死。再召王信问之,王信愿降。楚王封为阵外捕察使,官巡城池。
且说汉王军马出关,屯于城皋。是日王信探知汉军已至城皋。城内因巡城得便,迳自私逃奔至城皋,入见汉王,具奏荥阳之事。汉王大怒,复叹息曰:“吾有何德?感周、聪二将苦死。”遂传命以周奇之子周晶为御史大夫,以纪信之子纪通为官内大将军,惟聪公无子,但追赠显职,仍令王信复任原职,随军征战,再赏黄金百两。王信谢恩封赏已罢,忽报楚王兵至城下。汉王急聚文武商议。遣使南取英布,东取彭越,令二路将领军来助战。不数日英布、彭越俱至,就于城外数十里下寨,与城中为犄角之势。
楚王一日升帐,正欲驱军攻击城皋,怨报英布引军五万屯于南首,彭越引军五万屯于北首,二军俱来挑战。楚王闻知,乃命陆沮分兵五万,南敌英布。国舅虞子琪领大军守荥阳,自引军五万北敌彭越。正行之间,适与彭越军兵相遇,两下摆开阵势。楚王出马,大骂彭越反贼数(音索)侵算吾,今番决不容尔。说罢,挺枪拍马直冲过来,彭越迎敌。两军混战多时,越败阵奔走,楚军掩至,汉军自相践踏,退走百十余里。至内和县,越走入县,楚王追至,闻县居民俱以羊酒迎接。彭越入城,楚王驱军逼就城下,见城门坚闭,拒住楚军。楚王大怒曰:“彭越乃一贼夫,如此迎接,返为闭城拒吾。”遂传令搬积柴薪于西门,以火焚之。
城上居民闻之,尽皆惊恐。忽一小儿笑日: “吾能救尔一城性命。”居民视之,乃内和县令之子,年一十三岁。百姓俱谓小儿曰:“公子年幼,有何良策?”小儿曰:“尔等勿虑,吾自去见楚王。可以救解其祸。”众人信以为然,遂送小儿下城。小儿至楚军中见王施礼毕,王曰:“小儿何来?”小儿奏曰:“大王怒者为何?”楚王本是大怒,见小儿胆志问己,乃回嗔作喜,曰:“早来彭越只一贼夫,城中居民以礼迎人,待吾至此返闭城相拒,如不放越出城,吾必屠城,以消此忿。”小儿曰:“大王误矣。与大王争天下者汉王也,非彭越也;况大王天下十去八九,势已非矣,又何在彭越一夫耶?”王曰:“尔何见吾有失?”小儿曰:“大王之失天下有五:昔鸿门宴会不用范增之计,不杀汉王者一也;拒韩生之谏,轻弃咸阳,都彭城者二也;听张良之说,左迁诸侯者三也;不用韩信,听其归汉者四也;信陈平之反间荥阳,弃范增者五也。况大王嗜杀黩货,失天下人之望,乃不自悟,而徒区区于小忿。量彭越一小辈耳,不足介意,王宜思之。”楚王闻言不答,良久乃曰:“此子非佬,他日必有用之材也。”听谏而止其焚,遣之还城,引军自回。荥阳城上居民望见楚王军退,开门出迎小儿入城,彭越与众居民往县致谢,于次日亦引军回城皋。
楚王当下离却内和,途中忽遇败卒报说,荥阳已被陈平用计,遣将夏侯婴等抢入城中,杀死国舅虞子琪。荣阳已失。楚王正纳闷间,又遇陆沮兵败西至。沮甚言英布骁勇难敌,今战胜,又奉汉王之命往淮南去讫。楚王闻言乃留陆沮、季布、钟离末、冷遐等四将,领兵一十万守住城皋大营,自统诸将引大军二十万迳趋大梁,一连取城三十七座。
且说汉王在于城皋知陈平、夏侯婴复取荥阳,不胜之喜。少顷彭越军回,具言内和小儿之事,王甚异之。正话间,忽报肖何遣一新将娄樊引军十万运粮来至。王令召樊入见。汉王视其身长一丈,状貌如神,心中甚悦,与之语及关中事。绪言尤未毕,楚将钟离末等引军搦战。王问:“谁去出敌?”娄樊曰:“臣初侍王,愿立微功。”王许之。樊即上马出城布阵,与末交战,不十余合,钟离末败走。季布迎战,不数合,季布又败。楚将数员夹击,俱被娄樊杀散。楚军大败,娄樊获胜回城。汉王大喜,次日,季布遣人报与楚王,楚王大怒,即引军至城皋营中,传令布阵搦战。汉将娄樊复出迎敌楚王。两马相交,战二十余合,娄樊败走,楚王追之,娄樊急拽弓弦,正待放箭,早被楚王觑见,大喝一声,唬得娄樊坠马而死。楚王挥兵掩杀,汉军十死八九,大败入城。自是汉王君臣坚闭不出。楚军不时攻城,亦不能下。
两军相拒日久,雌雄不决。汉王思及父母,一日召文武群臣议曰:“吾自布衣起义取天下,战争五载,胜负未分。今家属久留楚地,生死尽在楚王之手,吾意欲遣使往楚商议,自关以外俱献与换取父母家眷,两国连和,永罢征战,以免生灵之苦,更为长便。”子房谏曰:“大王误矣。昔商家一统天下,纣王荒淫暴虐,弃贤失良,文王遭羑里之危,纣王终不敢诛之。至武王始行吊伐,一鼓而灭其国。以臣观之,项王非天所佑之主,必不敢加害太公,王何劳于思虑,而欲弃大事乎?”汉王怒曰:“为人不忠不孝,是逆也,何以为人子?”子房不语,陆贾进曰:“大王息怒,臣虽不才,凭三寸舌入楚为使,说楚王连和取还我王家属。”汉王甚悦,令行。贾至楚营外,左右报与楚王,王令宣入,见是陆贾,乃厉言曰:“尔欲来说吾耶?”贾对曰:“臣何敢说大王,特劝大王与汉连和,一以免驱驰征战之劳,二以解苍生涂炭之苦;况大王常与汉王结义,共取秦业,乃今互相争竞,战经五载,胜负未分。汉兵久困,楚卒未苏,耕者不得尽力于农,商者不得安行于道,阎闾愁叹,市肆萧然,甚非二王起义,安天下之初志也。今大王不若许汉连和,各守疆界,岂不两得其利乎?”楚王听罢,怒曰:“尔乃张良之辈,左右与吾斩之。”贾曰:“臣汉使也,两国争战不斩来使。”楚王方免叱退,再不许言。贾遂辞归回见汉王,具奏其辞。汉王放声大哭曰:“甚时得见吾父母也。”哭毕再问群臣:“谁敢为使?”群臣莫敢对。王又问曰:“若有人说得和息,迎归吾父母家属者,吾以千金赏赐,万户封侯。”言讫一人出曰:“臣愿从。”汉王视之,大喜,乃侯公也。其人原是村庄农家布衣,时从汉王收秦。生得容貌丑陋,心性质朴。汉王责曰:“才如陆贾,尚然说楚不得,尔一庸夫,焉能说楚乎?”侯公曰:“大王休小觑臣,臣若去,大事可决。臣闻雕鹗不食蚊虫,大鹏不立蒿薪,楚王觑臣必不与陆贾等也。”汉王不许。子房奏曰:“此人外愚内智,楚王不疑,多是成得和议,可以遣之。”汉王依子房之言,以书付与而去。
侯公入至楚营,楚王召至帐下,视之不识。乃问曰:“尔何人也?”侯公曰:“臣乃侯公。”遂施礼毕,默然伫立,并无言词。楚王暗思:此人乃一庸夫也。问之曰:“公来何故?”侯公无语,只递汉王书上。楚王看毕其书曰:“刘邦和议实也?”又问:“汉下大臣因何不来?”侯公曰:“自陆贾蒙大王放回,汉王数次遣大臣并无一人敢应。汉王至后再问,如有往楚者,千金赏万户侯,念小臣家寒,母老不能孝养,故此冒昧见王,顾大王从此指鸿沟为界,以后各守疆土,免交戈戟,万民之幸。”楚王闻之,大喜曰:“吾观尔淳朴之人,允议和息。”即修回书,遣侯公还。侯公欲行,又奏曰:“臣有一言,容臣万罪。”楚王曰:“尚有何说?”侯公曰:“臣临行时汉王嘱付小臣,若见父母代行八拜之礼,以传其意。”楚王即宣太公夫妇出见。侯公曰:“臣承王命代行八拜。”言讫下拜俯伏。太公放声大哭不止,侯公亦垂泪而悲。楚王视之不忍,乃曰:“大丈夫隔绝人之父子夫妇非仁义也,且和议已决,留之何益。”遂将太公并家属三百口尽与侯公同回。侯公拜辞楚王出营,于路先遣人报汉王。王出城迎接父母拜毕,赐侯公金五百两,封为万户侯。群臣庆贺汉王。王大喜,传命班师入关,回至洛阳。楚王亦令三军拔寨而起,自回彭城。是时楚汉四年夏六月。楚汉指定鸿沟为界。各罢兵也。楚王于彭城建一王楼。每日饮宴不题。
胡曾先生有诗日:
虎斗龙争白刃秋,两分天下指鸿沟。
项王不觉英雄挫,欲向彭城醉玉楼。
韩信收齐假印镇守
却说韩信军收东齐未下,岁余不回,汉王怪之,乃遣郦食其入齐,探听虚实。郦食其入至齐国,齐王乃即召见食其曰:“今奉汉王命与王连和,免动刀兵,以安黎庶,王意何如?”横甚喜,乃留于国,以宴待之,连日酩酊。文通知之,告信曰:“元帅收齐岁余不下,今食其凭三寸舌顷刻说齐降汉,他日元帅见王岂不耻乎?”信曰:“然则若何?”通曰:“故持汉诏随处收城齐国,且卷旗幡,是将军之功也。”信依通言持诏引兵,所过郡邑尽降,直至临淄城下。齐王正议事间,人报韩信兵至。齐王闻之大怒,骂食其曰:“尔以虚词诳吾无备,赚吾国也。”食其曰:“王且息怒,待吾上城退韩信军。”齐王曰:“尔若退得信兵,吾当重赏,如军不退,以油镬烹之。”食其上城见信,欲待开言,文通出马曰:“今已成功矣,大夫不须多言。”言毕擂鼓,军尽攻城。齐王大怒,呼左右推郦生下城,入油镬而烹之。田文急谏曰:“大王若将食其烹死,满城百姓其有遗类?不如使人见汉王可明其事。”齐王猛省,急止之。时食其已烹死矣。
胡曾先生有诗叹郦生曰:
不辨贤食一似愚,岂知片舌害全躯。
东齐一下遭油镬,何似高阳作酒徒。
齐王甚悔,与诸将议日: “可降韩信否?”田横不从,曰:“往楚王处求救兵来,可退韩信。”齐王从之。田横亲走出城冲路而去,至于彭城见楚王,具言其故。楚王发兵三十万,命大将陆沮领之,周殷为副,二将于路趱行。将近齐界,探马报知韩信,信曰:“吾观陆沮必遭吾手。”遂令首将陈豨领军一万去胶河之上,用布囊盛沙堰住河水,又令灌婴、樊哙各领军一万伏于胶河东西两侧。信亲引大军与陆沮交战。信诈败,陆沮追信。信军直出河上。陈豨令军放其河水冲流而下,楚军不防,大半淹死水中,旗鼓漂流,惟陆沮出水而走于山,山窝两边伏兵齐起擒获陆沮。众军推沮见信。信问曰:“尔若降汉,别加重职。”沮曰:“愿死而不从汉。”信将陆沮斩讫。败卒报入齐城。齐王知之,坚闭不出。叹曰:“谁能解围?”田文曰:“请大王纳降,可免一城老小。”田横不从曰:“宁可坚守。”田文曰:“若不出降,恐城中军变,如之奈何?”王曰:“吾不曾亏负军民,焉肯负吾。”言未尽,不防内有奸细献门,人报韩信、李左车引军已入城内,齐王大惊,只得迎信归降。田横心甚不服,与五百义士出城,竟投海岛去讫。当下韩信安民已毕,设宴与众官饮酒。信曰:“若汉王遣人来问烹死郦生,如何解之?”文通曰:“此事不妨。当日子房说魏亦先降而后反。郦生下齐一如子房也。”左车又曰:“齐国虽降,终是不稳。”信曰:“何如?”左车曰:“田氏宗族众多,地方雄富。元帅宜于汉王处假齐王印符,权镇齐地,庶可无变。”信曰:“非也。庖人调食,不可自食,非庖人也;自取州郡,而自立之,非将也。今取齐而假齐印,莫不欺君乎?”文通曰:“不然。齐国最雄,若不镇守三齐,反变何以治之?元帅勿为小礼而失大事。”信默然不语。左车修表,文通为使,迳入洛阳。
且说郦食其之子郦生痛父为齐烹死,进奏汉王曰:“臣父说齐已下,被韩信以兵挟齐王将臣父烹死,愿王圣鉴。”汉王闻奏不悦,欲使人问罪于信,子房曰:“不宜加信之罪,只以善言解劝可也。”汉王依言,再三抚慰,郦生泣谢而退。王正待与子房议论郦生之事,忽报韩信遣人上表,王即召入。蒯文通俯伏殿下,进呈表文。汉王拆视其表日:
信收诸国,惟齐最为难下,今赖我王洪福齐天,淹楚救军于胶水,齐王破胆,方始归降。但田氏子孙繁庶,常怀不忿之心,余党尚多,恐有反侧之意;若一有变,卒难图之。臣冒昧欲假齐印,权镇于此,以慑众心,免生异变。臣不胜惶惧,愿王圣鉴。端详。
汉王览毕大怒,骂信曰:“胯夫自骄耶。”子房在旁大惊,慌蹑汉王之足。王会其意,乃转言曰:“既有如此大功,便当封为真王,何求假王。器量小哉。”又谓文通曰:“卿回见元帅,教好守齐国。”文通谢恩出朝。次日,汉王不得已遣子房持诏封韩信为齐王,并赏赐,前往齐国。子房拜辞汉王,王曰:“吾观韩信已有负汉之心,想必有人唆调。吾以剑付尔去,尔当体察,若是何人即便斩首。”子房领诺,不旬日到齐。信与众官迎接。宣读诏旨,信谢恩毕,子房与众官相见饮宴。座间子房遍视众官及信动静。子房自思韩信无反之意;再视文通,谓通曰:“尔敢唆元帅反,吾奉王命令取尔首。”通曰:“何敢为此?但元帅不假齐王之印,齐国必反也。”子房笑曰:“事诚然也,前言戏公耳。”宴罢子房嘱咐韩信,辞谢而回。入见汉王,具言韩信并无反意。汉王曰:“虽无反意,亦不可自骄欺吾也。”子房曰:“天下未定。王且饵之。”王悟其说,遂释不言。
且说文通于上表时,见汉王有忿韩信之心,子房有笼韩信之计,思想天下若定,汉必有负于信也;每欲说信反汉,无由进言。一日众官皆散,独取一书于前观看,见信则匿于怀。信疑其有异,令取书出。通日: “非他文字,乃诸家相书也。”信曰:“尔能相乎?”通曰:“颇精于此。”信曰:“相吾何若?”通曰:“相须辨乎骨骼,宜于静室相之。”信叱退左右。通曰:“相王之面,不过王公面,有气色,未甚足也;相君之背,大贵人也,贵不可言。”信思背者,反也。怒责通曰:“尔何妄言耶?”遂退归后殿。他日信与文通闲游后园,池中有鸭来往浮于水面,令通吟咏。通即应声吟诗曰:
劝君只好归田野,莫向人家度此生;
主人爱尔无多日,朝在池塘暮在烹。
又:
野鸭为家鸭,离群自远飞。
长时忍饥瘦,鸭死为他肥。
韩信听时,思想其意,甚责文通。通曰:“臣正当言。”信曰:“尔何当言?”通曰:“今秦天下已亡,楚汉争锋,强者为君。大王名扬四海,威镇乾坤,因一时之变,立万世之基;若依臣谋,鼎足三分。现有雄兵三十万,居齐之强,挟燕之力,谁不惧哉。大王可以详察。”信曰:“汉王待吾甚厚,焉忍弃之。”通曰:“大王尚以汉王为厚待耶?臣上表请印之时,汉王不胜忿怒骂王,但所虑楚王难敌,不得已而封王耳。天下若归于汉,大王之事未可量也。”乃口占诗日:
筑坛受命恩虽厚,破赵收燕席卷秦。
若谓汉王终不负,因何殿上骂将军?
信又曰:“人生以忠信为主,吾若负汉,是不忠不信也。”通曰:“大下欲全忠信,近有赵国张耳与陈余微时,结义绸缪,情若胶漆,至张耳为王,陈余乃杀耳之家属,夺其权位,逼耳无所依归,两投于汉;既又叛汉归楚,复为赵王,与陈余守赵如故。及元帅大兵临之,陈余战败,张耳竟斩余于滹水之岸。此布衣之交,初非无忠信仁义也。若论君臣忠信之交,昔越王与文种心相契谋相合,文种倾心佐越。一旦灭吴,而后越王斩文种于市曹,弃范蠡于五湖,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若大王不听小臣之言,后日悔之晚矣。”信大怒曰:“尔以巧舌两次三番说惑吾反,本欲斩尔,尔可速退。”通见信发怒不听,遂故作疯症推桌而倒于殿下,口中出血,妄语狂言。信令左右救起,扶出养病。自是通亦不再言。但作长歌一首,于临淄街市拍手而念歌日:
泰山崩兮土一堆,沧海竭兮水一杯。天作帐兮葭依稀,起兮卧兮无所偎,日兮月兮两为恢,照耀人身不满百,荣枯造化自安排。世有良兮箭刚直,弦在手中须听指,指能拽弦弦发箭,箭发离弦箭空坠。君不见南山偃盖老青松,清音如琴来香风。良材劲直拒霜雪,千载万载空蟠龙。人道吾痴呆,蓬头后分张,心中有事说不得。披发颠狂在路旁。过人不须苦相笑,争如归去歌残调。寒灰纵冷不可嫌,他日却有人来用。更有临淄美少年,同时抚掌和长篇。莫怪蒯通歌下泪,只为齐王不纳言。
有诗曰:
齐王名位假,认真却是愚。
不听忠良语,尤恐悔时迟。
通念歌罢而哭,哭止又笑。忽大夫周叔遇见,邀通至家,问曰:“文通哭者何故?”通曰:“齐王不听吾言,若灭楚之后,齐王必遭汉王所治,可惜世之英雄豪杰!吾故哭泣哀之也。”周叔曰:“公所见不谬,但齐王执迷不省,无如奈何,公胡为自损若此?”文通听言,低首长叹,辞别而回。
后人叹蒯通诗曰:
世云蒯氏忠韩信,吾嗟韩信为通亡。
不假印时王不忌,臣忠君义两无妨。
楚汉大会九里垓
却说汉王于洛阳每日宴饮为乐。一日传旨,欲回咸阳。子房曰:“方今天下诸侯未净,何可入关?”汉王曰:“此言为何?”子房曰:“乘楚未备,一鼓灭之,以免后患。”王叹曰:“士卒方才卸甲,万民未安,焉可又出征战?且和息正定,吾若兴师,岂非失信。兼项王放吾父母仁恩大矣,一旦背之,神天不佑。”子房曰:“大王收秦四载,战楚五年。天下已有其八,若乘势而灭楚,以成一统基业,子孙传祚万年,愿王思之。”汉王不悦。陈平奏曰:“子房之言诚是也。大王不可执泥信约。楚王是无信义之人。昔日大王与之,共立义帝于徐州,后乃遣人弑于彬州,是大不信义也。今不灭之,终为汉患。大王宜依子房之言,以报义帝之仇为名,会集诸处军马于彭城,破楚必矣。”王乃从议,起兵四十万直抵徐州下寨。时楚汉五年九月上旬也。探马飞报楚王知之,亦点军五十万出徐州,约日交战。两阵对圆,楚王出马大骂曰:“刘邦匹夫,尔失盟约,天神共鉴,岂佑尔耶?”汉王曰:“吾非背约,尔杀弑义帝,特来与之报仇。”楚王大怒,拍马直取汉王。王背后王陵、夏侯婴一齐杀出。战不数十合,二将败走,楚兵掩至,汉军抵敌不住,大败而奔。楚王追赶五十余里杀得尸横遍野。汉军就于九里山前下寨。次日又战,汉军又败走至古陵城。
汉王召子房曰:“吾败二阵,折军一十七万,又失和好。天下人谓吾与楚争锋,返受挫辱,岂不耻乎?”子房曰:“大王勿优,臣观楚王只再一战必遭所治。且有韩信现在于齐,部下雄兵三十万,战将千员,可再加封为三齐王,并重赏之,然后遣使宣来,商议破楚;又再加封彭越、英布,并集诸路军马,大会于此,破楚必矣。大王车驾且与众军移屯城皋,以待各处兵至。”汉王依言,发诏并及赏赐,遣使入齐。齐王韩信迎接,开诏宣读,谢恩毕宴待使,命辞别回见汉王。王问: “元帅何如?”使曰:“元帅大喜。”汉王又遣使往加封彭越大粱王,英布九江王,俱令领军前来会合破楚。使命已去,遂传令移屯城皋。
且说楚王战退汉军,回至徐州,与群臣将帅议曰:“刘邦不依盟约,引军至此,昨来败阵,移屯城皋,吾必发书约战,再决胜负何如?”诸将从命。楚王遂写战书遣使驰至城皋,入奏汉王。汉王拆书视之。书日:
窃谓人以信义为先,师以有名而出,弟与公俱布衣也。自定陶邂逅之遇,结为兄弟,共破暴秦,分封已明。而尔不安厥位,数纳吾国之叛亡,侵诸侯之疆土。越分亦云甚矣。复肆猖獗,袭我都城,屡挫奔逃,危如垒卵。昨者势穷力乏,方议和息休兵,指以鸿沟为界,誓通于天。言犹在耳,顾乃怀奸挟诈,坐未暖席,即展征旗。曾不思太公久在吾军,尔且愿分杯羹矣。而吾以遵礼事之,不忍惊惧,何其仁也。尔每败窘,而吾未尝逼迫,何其义也。家属三百口吾待若至亲,无敢侮慢一纳,和而即遣还,何其礼也。与尔交锋,而吾不挫一阵,何其智也。反兵彭城,按兵束甲,何其信也。吾以五事待公而公无一念,相乃竟率意以妄行,贪功而图幸。是诚不信不义不仁无礼无智之人也,岂不耻哉?今如识时达势,早入关中,遵盟守土,永息战争,如或执迷不悟,拟日对阵,以决雌雄。伏候尊裁,至期专望。西楚五年九月日书
汉王览毕大惊,问群臣曰:“事当从何?”子房奏曰:“大王勿虑,臣愿为使,往齐宣韩信并诸将到来,可以决战。”王甚喜,即遣子房持宣出城,前至齐国。韩信接见礼毕,设宴子房。座间谓信曰:“汉王昨至城毕,与楚两阵俱败,今楚王复下战书,此敌非小,实欺汉无人也。吾奉王命特来与公商议,大王若何?”信闻之大怒曰:“叵耐重瞳贼,吾必奉命往擒之。”宴罢遂即点集将校军马二十万,前至城皋。信与子房并马入城。汉王召见,施礼毕,王曰:“挟师劳神不易。”信曰:“皆赖我王洪福。”王请信赐坐,具说楚王之事。信曰:“大王勿虑。臣虽不才,赖王威命,必须破楚。”话间人报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及六国诸侯军马俱到。汉王大悦,悉皆召至,见礼而退。次日韩信奏曰:“臣奉我王命用计破楚,臣有一言奏上,乞王恕臣万死。”王曰:“卿有何事但言。”信曰:“臣假各国诸侯俱于臣手听调,楚可灭矣。”王曰:“除吾之外,尽属元帅指挥。”信谢恩,即时升帐传令天下诸路军马,先将军数开报,以便调遣。查点之后,诸侯及各各将校俱于帐下伺侯听令。临阵之际,所用旗幡、器械,悉宜准备,勿得有违。是日互相告报籍计:大梁王军一十五万,九江王军一十五万,陆贾军一十九万,卢绾军一十万,燕王军一十五万,赵王军一十五万,南越军一十五万,汉王御林军四十万,齐王本部下军二十万,总一百五十余万。诸将俱来报数,听候分调。信请子房、彭越上帐共议,指九里山为垓心。东至定国山,南至凤凰山,北至大河,四下八方,随高就低,山谷涧道,各因势埋伏二十四处。令樊哙于九里山上摇旗。时分拨已定,号令诸将曰:“吾布此阵,定要擒灭楚王,以定汉王天下,尔诸将于各所分地面,务宜用心,奋力围住楚军,如有拿获项王者,另有重赏;若敢怠慢军情,走脱项王者,不论诸侯、大将,枭首为令。”信号令毕,诸将唯诺一声,震动天地,汉王群臣莫不惊骇。
后人有诗叹曰:
法令不严军懈怠,威权忒重主惊疑。
为臣此际当何处,最要扪心三复思。
当下诸将得令,悉领本部军马照各所分地面埋伏去讫。且说楚王自遣战书之后,远近令人哨探。是日人报汉王召集军马一百五十余万,以韩信为大元帅,即日军至徐州。楚王闻言,随引五十万大军出徐州之南下寨。次日汉王韩信军至,楚汉两下摆开阵势。当先韩信出马,楚王骂曰:“尔乃穷酸饿莩,敢与吾战?”信与交马数合便回。楚王怒追数十里,正逢汉王。楚王大骂曰:“刘邦,尔真匹夫也。”言毕直取汉王。汉王回马飞跑。楚王恨甚,迳追不舍,直至九里山;又逢韩信军兵拦住,楚王曰:“胯夫还敢对战。”拍马交锋,三军混杀。须臾信引军退,楚王听知乐声嘹亮,问是何处?左右曰:“汉王在九里山上饮宴,故令韩信与大王相战。”楚王愈怒,直至山前。信于山上望曰:“项羽已入死地,如鱼吞钓,似鸟投笼矣。”急令樊哙摇动令旗,四下八方埋伏齐起,弓弩乱发,金鼓震天。楚王引军死战,不能得出,困于垓心。只见四面军兵重重围里,旌旗闭日,皂白不分,楚王大怒,进退无门,人困马乏。韩信传令如各地面,走脱楚王者即斩。众军畏惧,尽皆竭力而杀。信又遣彭越日夜恼楚。楚军困在垓心二昼夜,将士无食。楚王命十将分兵八队与汉兵冲敌。楚将终日乏食无力,杀伤大半,活捉项庄、项伯押见汉王。王恨项庄鸿门之仇,喝令斩讫。项伯乞降,汉王赐伯姓刘,封为射阳侯。
后人有诗讥项伯日:
项裔缘何可易刘,贪生苟免受封侯。
忠诚异姓犹全义,何独愚夫不识羞。
汉王令人召楚王归降,楚王怒曰:“吾已称王号帝,岂为汉王手下之臣,大丈夫宁死不辱。”遂奋勇冲阵。争奈汉兵围把紧密,犹如铁桶,安能出得?汉王曰:“楚王骁勇,虽困垓心,不能擒之。”信曰:“中有八千子弟兵,亦须以计除之。”子房谓王曰:“臣有一计,使楚军自散。楚王独力难以当汉之众,方可擒之。”汉王韩信大喜。子房乃于山上高处吹铁笛作楚歌声,楚军闻者悉皆伤感。 歌日:
飒飒寒风九月天,家乡撇却十余年。父母老来谁侍养,只于塞上寂无言。边城凋洒夕阳暮,孤雁声声叫归去。代马由来嘶北风,越鸟巢南君不顾。楚之声楚之曲,汉臣能吹五音律。相哀分明道子归,远处其待五更促。人身皆从父母生,长大须从父母育。惜似宝珠爱似珍,三年乳哺无抛掷。艰辛养成六尺躯,指望图谋成家计。父母老来皓首时……
不伤悲切,泪如雨下。仰望只见银河耿耿,凉月辉辉,四野茫然,亲人何在,魂销肠断,个个思乡。遂各弃甲抛戈,奔逃散去。子房传令军中,任从楚军逃走,不得阻挡,因此八千子弟兵并无一人在营,众军陆续皆散。
胡曾先生有诗曰:
拔山力尽霸图隳,倚剑空歌不逝骓。
明月满空天似水,那堪回首别虞姬?
楚王独奔乌江自刎
当下楚王在营亦闻歌声,凄惨恻然伤心,随仗剑出帐巡视各营。见军卒逃散将尽,跌足垂泪,仰天叹曰:“皇天负我。”欲单骑冲阵而出,又思吾力虽可自保,帐中却有虞姬,何忍抛弃。乃回帐辞别而出,虞姬亦出帐垂泪而言日: “如之奈何?”王曰:“非吾战阵之失,乃天不佑吾。”言讫,作歌一首。歌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虞兮虞兮奈尔何。
虞姬亦作歌一首。歌日:
妾心有兮匪石,
此情坚兮洁白,
素怀怅兮明皓月,
庸人随兮归不得,
大王去兮自努力。
楚王听毕,切切凄凄。忽闻帐中人语,步入视之,乃是桓楚引军夜巡还营。王谓桓楚曰:“非吾战斗之罪,天亡我也。”将士闻之相对而泣。楚王再觑虞姬,弃恋两难。有诗日:
欲别虞姬两泪垂,项王征战失军机。
鸿门若听谋臣计,不到垓心有别离。
又日:
惜爵印腕手,谁人肯为晋。
重瞳空似舜,三杰已归刘。
垓下军心变,江东旺气休。
两行英雄泪,空对妇人流。
虞姬泣曰:“大王已去,妾身若何?”楚王曰:“吾观刘邦酒色之徒,必不杀尔。”说罢上马欲行,回首又嘱咐虞姬曰:“尔善事汉王。”虞姬曰:“请大王宝剑。”楚王以剑付之。虞姬拔剑自刎而死。
苏东坡有诗叹日:
妾本江东妇,随君已数年。
娥眉双宛转,云鬓两蝉娟。
玉貌倾城色,花容西楚怜。
今朝垓下别,刎首落君前。
楚王见姬刎死,心甚不忍,大哭一场。引数百余骑上马往正南冲阵而出,被汉军截为两路。楚王不救后军,急望前走。又逢张耳,交战数合,杀退张耳。前进又逢英布、彭越、陈豨三将混战,楚王奋勇出阵。又逢吴芮大军拦路,厮杀得出,行数十里,从骑只有三百余人。桓楚等皆死于乱军。楚王甚是痛惜,至前又遇樊哙,战不数合,樊哙败走。楚王回顾从骑不满百人。奔至阴陵,迷踪失路,乃长叹曰:“神天胡不佑吾!”徘徊四顾,忽见前有田夫。田夫视之曰:“莫非项王乎?”王曰:“是也。”田夫曰:“尔自思之,自尔为君,征战五载,天下农不得耕,女不得织。今困垓心,乃逃至此。”王问曰:“欲回江东,从何而去?”田夫不答,王欲斩之。田夫乃望左手一指。王急依所指便行,不觉陷入大泽淤泥之中,王大怒曰:“叵耐田夫,故赚吾于此。”正犹豫间,又闻金鼓之声,伏兵并起,当先一员大将。楚王问曰:“尔何人也?”将曰:“吾乃杨喜。”楚王告曰:“吾今人困马乏,尔若从吾,异日重报。”喜曰:“休得乱言,吾奉汉王命来取尔首。”楚王大怒,拍马一跃而起,遂刺杨喜于马下。楚王杀散众军,纵马而行,至前下马歇息,从军尚有二十余骑。王与从军曰:“若到江东再措大军来报汉仇。”从军然之。天明引军前行,又听得喊声齐起,慌忙奔至潢山,从兵向高阜处观望,见汉兵重重围匝数里,说与楚王。王叹曰:“诚然天亡我也!”有诗日:
英雄盖世复刚强,暴虐贪残号霸王。
八千楚歌兵散后,声声嗟叹是天亡。
复与从骑而言曰:“战数年,大小七十余阵,阵上皆胜,今兵虽寡,吾犹敢战。”乃引从骑下山来与汉军相敌。汉将乃杨喜之子杨尧、杨郭万二将与王战不数合,刺郭万于马下。杨尧领军退。楚王只是单骑奔至乌江,见船公亭长横舟而立,谓楚王曰:“大王独骑至此,八千子弟并无一人随大王东归。江东父老倚门专望。”王曰:“吾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兄弟?”亭长曰:“大王勿虑,江东地方千里,聚兵再战,亦无不可。”复指谓王曰:“背后汉兵追近,请大王速上船。”王欲上船,亭长曰:“此船疏漏,只可渡人,不可渡马。”楚王曰:“吾所乘乌骓马日行千里,焉忍弃之,此马与公。”亭长接马上船。亭长曰:“汉军近矣。”王曰:“兵须多少?”亭长曰:“兵有五队。约有五千。”须臾,军已至近。楚王暗哑喝之,步战五将。五将不退,楚王怒杀十人,军又不退。楚王乃呼乡人吕文通曰:“吾与尔一场富贵。”言讫拔剑在手,揽发自刎而死。吕文通从容向前,跪取首级。五将引军自回。
张天觉有诗日:
争帝图王势已倾,八千兵散楚歌声。
乌江不是无船渡,耻向东吴再起兵。
又日:
不修仁德洽文明,天道如何可力争。
隔岸故乡归不得,十年虚负枉争名。
罗隐有诗曰:
举目咸阳事可嗟,楚王恩义与天齐。
八千子弟归何处,万里鸿沟一旦倾。
九里山前争日月,血流垓下使人惊。
拔山力尽乌江死,今古悠悠尚怨嗟。
(按:是日田夫与船公俱汉将诈装于此,分明逼羽死于乌江。后人于江边立祠以祀之。又按:楚王于秦始皇十五年生,楚汉五年十一月自刎于乌江而死。年三十一岁。)
有诗叹之日:
万战英雄死没归,祠堂谁为立前题。
汉宫楚国歌声起,一旦俄然社稷离。
力尽乌江骓不逝,伤心争忍别虞姬。
英雄盖世今何在,血染霜锋实可悲。
又诗:
刀剑垓前夜不停,楚歌散尽八千兵。
溃围破敌三更出,失路都无百骑行。
单剑指呼犹斩将,万人辟易尚何惊。
不言决死天亡楚,四海干戈卒未宁。
曹道冲读史至此,作诗一绝日:
凭仗英雄势已休,只因不用直臣筹。
可怜八尺英雄体,一旦分张付五侯。
按:史官学士司马迁日:吾闻贾生论项王有日:人谓项羽有重瞳,以为羽亦圣人也。然羽布衣起于陇亩之间,遂将五诸侯灭秦。五诸侯乃赵、燕、齐、楚、韩也。按剑而分建天下。诸侯皆由羽出,号为霸王。虽不致终,自古以来未有也。迁论之曰:“项王经营天下,战争五载,卒亡其国,身死乌江,尚不觉悟,盖由不知己不能用贤,故失天下。乃言天亡,非己战罪,岂不谬哉。”西汉君臣论昔司马迁之论项王失人甚也。不审项王为人,则司马迁以为王之过矣。夫项王有八德:起于布衣,威服天下,英雄之致,一也;斩宋谊而存赵国,断之明,二也;大小七十余阵未尝败,勇略之深,三也;与仇敌而不杀敌人之父,仁之大,四也;割鸿沟而不质汉之妻子,义之厚,五也;势穷力屈言天亡我,是能知命,六也;至乌江而不肯渡,羞见父老,自耻而不爱其身,七也;引剑自杀,知死有分定,八也。细察项王之事有始有终,功亦多矣,过亦寡矣,项王言天亡我非为谬也。
汉王平鲁即位封赏功臣
却说汉王君臣知楚王独奔乌江,正望五将回军消息。忽五将吕文通等军至,将楚王首级献上。汉主不忍久视,令以木匣盛之。汉王欲封文通五将,各争功不已。王乃放声大哭曰:“是谁杀吾弟也。”五将见王不悦,乃直告曰:“楚王非臣等所杀,是其自刎,持此首级献王。”王曰:“如是则功无优劣矣。”即日封王翳衡阳侯,杨尧赤泉侯,杨武吴防侯,吕胜昆阳侯,吕文通武冈侯。五将谢恩而退。汉王又传令曰:“军中若获楚王家属不许损害,即当献出,吾以恩礼待之。”有识者答曰:“楚王夫人虞姬先已自刎身死。”汉主闻言,甚叹息不已。次日王命大小将士俱还洛阳,听候封赏,车驾克日便行。军中正待准备行装,子房知之,慌奏王曰:“天下未定,大王岂可便回洛阳。”王曰:“楚已天亡,何为未定?”子房曰:“现有鲁国坚守未下。鲁乃圣人之国,昔周公封于鲁,崇信义,重礼教,诗书礼乐相传,名哲之士甚广。他日倘有智谋用事,为患非小。王宜乘势率精兵以伐之,鲁平然后还兵可也。”王曰:“卿言诚是。”遂大赏三军。
次日,传命进兵至鲁,欲令将士四面攻城。而城下弦歌之声不绝。汉王闻知叹曰:“儒者乐圣人之道义,虽乱世犹鼓琴而乐声外闻,教化所洽如此其深也。”遂亲诣曲阜祭奠孔子而还。且说鲁国君臣知汉兵屯于城外,坚闭城门,但相率立于城上。子房于城下大呼曰:“今汉王大兵至此,宜开门纳降。鲁乃礼乐之国,岂不识时达变,何待攻城?”鲁将士曰:“吾鲁王无拒敌之意,但恐降汉则楚王必来攻击,不得不坚城,以待楚也。”子房曰:“楚王已死,故汉王以得胜之兵乘势下鲁,尔或执迷,亦有楚王之衬矣。”鲁人不信项王之死,尤欲坚拒。汉王乃令将士以楚王之首示之,鲁君臣始信楚灭,遂开门出迎汉王。汉王坐定,出榜安民,命鲁王葬楚王之骸。汉王亲自与众侯王大小将士代楚王挂孝三日,发柩葬于穀城东一十五里,改封楚王为鲁国公。事毕,汉王传命诸侯将士俱入洛阳,听候封赏。
又有诗汉楚王日:
拔山力尽战争休,盖世英雄已入丘。
帝业顿亡非智浅,皇天有意辅炎刘。
时韩信部军已驻定陶,下定营寨。闻汉王驾至,出营外数十里迎接,驾至将近,韩信俯伏,信部下军大邀喝曰:“天下兵马都元帅破楚大将军三齐王韩信谨祗候迎驾。”汉王闻之大惊,暗思楚王已灭,天下方宁。韩信若为三齐王,齐地最雄,倘然有变,安能制之?时定陶官军百姓莫不夹道奔趋观望车驾,果然旌幡耀目,车马骈阗。王于车中亦甚欣悦,举目四处瞻视,正见一座营寨壁垒雄壮,戈戟森严,旌旗隐隐遮天,士卒喧声沸海。王问左右曰:“何营也?”左右曰:“三齐王韩信之营。”王令停骖视之良久,心中甚是疑虑,乃密问子房曰:“项氏已灭,韩信尚执天下兵权,以信之略,威震四海,天下无敌,吾甚畏之。”子房愕然大惊,谓汉王曰:“方今天下初定,大王不宜有此疑心,恐有泄漏;信若生变,非比楚王之敌,惟王存之于心,自思可也。”汉王然之。
后人叹信诗日:
假印权齐心忿怒,只因勍敌未曾除。
载观营寨并呼喝,益使君心转虑疑。
况是英雄威势重,那堪骄侈弗谦虚。
汉王自此机谋起,可惜功高不善居。
次日驾至定陶县,传命设宴,宣众文武群臣诸将赴宴。酒罢,汉王谓韩信曰:“今楚已灭,天下太平,元帅可纳齐王印。”众官尽皆失色,韩信不语。王又曰:“元帅当日恐齐反侧,使蒯通来假印镇守,乃权封之。”信曰:“昨者王亦特诏正封,何故易命?”王笑曰:“齐国吾已许长子刘肥也,封元帅为楚王。”信拜辞其职。王曰:“楚国在中巫郡地,方五千里,有十年粮石,精兵二十万,何有不如齐国?”信见汉王不悦,方受楚王之印,谢恩。王又实封彭越为大梁王,封英布为九江王,三王俱领印谢恩毕。王命其余大小将士俱侯驾入咸阳之日论功封赏,诸将听命。即日拔寨班师,大军拥护车驾前赴咸阳。
有诗论汉王日:
昨日英雄丧九泉,垓前点点血犹鲜。
君王何事忘恩速,才到升平夺将权。
于路郡邑官军士庶莫不欢欣鼓舞,迎接车驾;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不及旬日,驾至咸阳。萧何率长安军民等官远迎车驾。入城登殿,百官文武朝参已毕。汉王回官,诸臣俱退。次早汉王升殿。萧何、韩信、子房等率文武上表,劝王即帝位。近臣接表进上,汉王览其表日:
切闻南巢始放,适舒傒后之思;牧野初临,即慰抚绥之望,故殷汤衍鸿图于永久,而周武茂历数于绵长。亘古如斯,于会益盛。兹惟殿下睿哲天成,英明神授,首龙兴干丰沛,遂虎奔于定陶,师入函关,慑子婴而稽首;法更霸上,除秦暴以苏民。宝货无贪,咸仰贤君之恭俭;刑名有赦,已占圣主之宽仁。爰仗雄师奉行天命,渐取列侯封土,粗为三分有二之规,载收西楚版画,肇建一统无疆之绪。允矣四方宁谧,信乎几有亨嘉,率土腾欢,普天称庆。俯念臣民等操戈运智,久战伐之辛勤;束草裹粮,每征需之苦楚。欣逢日出,净收障翳之霾;快睹春回,仰被生成之泽。伏乞早登大宝,懋建洪猷,赐赦颁恩,少答转输之赤子,封琦显绩,无忘劳役之君臣。正位而优丕基,统绪永传于百世;法圣明而兴致治,谟烈於昭于万年,乃所以上承天心,下副民望者也。臣等无任欢忭之至,谨表。
王览表大喜,遂克日设朝,即皇帝位,诏封文武群臣,并加进品级,其最有功于战阵者,悉皆封侯。即日赐赦诏书,遍行天下,国号大汉。咸令知会,仍赐文武群臣大宴三日,庆贺太平。宴罢,帝出圣旨,令韩信、彭越、英布三王各还所封之国,其余文臣武将,各就范职治事,于是大小官员俱于午门谢恩,依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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