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说:法令用以引导民众向善,刑法用以阻止民众作恶。
文法与刑律不完备时,善良的百姓,心存戒惧地自我约束,是因为居官者不曾违乱纲纪。
只要官吏奉公尽职按原则行事,就可以用它做榜样治理好天下,何必用严刑峻法呢?孙叔敖是楚国的隐者。
国相虞丘把他举荐给楚庄王,想让他接替自己的职务。
孙叔敖为官三月就升任国相,他施政教民,使得官民之间和睦同心,风俗十分淳美。
他执政宽缓不苛却有禁必止,官吏不做邪恶伪诈之事,民间也无盗贼发生。
秋冬他鼓励人们进山采伐林木,春夏时便借上涨的河水把木材运出山外。
百姓各有便利的谋生之路,都安居乐业。
庄王认为楚国原流通的钱币太轻,就下令改铸大钱,百姓用起来很感不便,纷纷放弃自己本业。
管理市场的长官向国相孙叔敖报告说:“市场混乱,百姓无心做买卖,秩序不稳定。”孙叔敖问:“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市令回答“:已经三个月了。”孙叔敖说“:好吧!我现在就设法让市场恢复原状。”五天后,他上朝向庄王劝谏说“:先前更改钱币是认为旧币太史记轻,现市令来报告说:‘市场秩序混乱,百姓无人安心在那里谋生。’我请求立即下令恢复旧币制。”庄王同意了,颁布命令才三天,市场就恢复了原貌。
楚国民俗爱坐矮车,楚王认为矮车不便驾马,想下令把车改高。
国相孙叔敖说:“政令屡出,百姓无所适从,这不好。
如果您一定想把车改高。
臣请求让乡里人家加门槛。
乘车人都是有身份的君子,他们不能为过高门槛频繁下车。”楚王答应了他的要求。
过了半年,上行下效,老百姓都自动把坐的车子造高了。
这就是孙叔敖不用下令管束百姓就自然顺从了他的教化,身边的人亲眼看到他的言行便仿效他,远方的人观望四周人们的变化,也跟着效法他。
所以孙叔敖三次荣居相位并不沾沾自喜,他明白这是自己凭借才干获得的;三次离开相位也并无悔恨,因为他自知没有过错。
子产,是郑国的大夫。
郑昭君在位时,曾任用自己宠信的徐挚做国相,国政混乱,官民不亲和,父子不和睦。
大夫子产把这些情况告诉郑昭君,昭君就改任子产为国相。
子产执政一年,浪荡子不再轻浮嬉戏,老年人不必手提负重,儿童也不用下田耕种。
两年之后市场上买卖公平,不抬高物价了。
三年过去,人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四年后,农民收工不必把农具带回家。
五年后,男子无需服兵役,遇有丧事则自觉敬执丧葬之礼。
子产治理郑国二十六年就去世了,青壮年痛哭失声,老人像孩童一样哭泣说:“子产离开我们死去了啊,老百姓将来依靠谁?”公仪休是鲁国的博士,由于才学优异做了鲁国国相。
他遵奉法度,按原则行事,丝毫不改变规制,因此百官的品行自然端正。
他命令为官者不许与民争利,做大官的不许占小便宜。
有位客人给国相公仪休送鱼,他不肯接受。
客人说“:听说您最爱吃鱼才送您鱼,为何不接受呢?”公仪休说:“正因为很爱吃鱼才不接受啊。
现在我做国相,自己还买得起鱼;如果因为收下你的鱼而被免官,今后谁还肯给我送鱼?所以我决不能收下。”公仪休吃了蔬菜感到味美,就把自己园里的冬葵菜都拔下来扔掉。
他看见自己家织的布好,就立刻把妻子逐出家门并烧毁织布机。
说“:难道要让菜农和织妇无处卖掉他们的货物吗?”石奢是楚昭王的国相,为人刚强正直,廉洁奉公,不阿谀,不怕事。
一次出行本县,恰遇有凶手杀人,他追捕到的凶犯竟是自己父亲。
他放走父亲,囚禁自己,派人向楚王报案说:“杀人凶犯是臣的父亲,若以惩治父亲树政绩是不孝;若废弃法度纵容犯罪又是不忠;因此我该当死罪。”昭王说:“你追捕凶犯没追上,不该论罪伏法,你还是去治理国事吧。”石奢说“:不偏袒自己父亲不是孝子;不遵守王法不是忠臣。
大王赦免我的罪责,是主上的恩惠;服刑而死,则是为臣的职责。”于是石奢不接受楚王的赦令,刎颈而死。
李离是晋文公的法官,他误察案情而枉杀人命,于是把自己拘禁起来判以死罪。
文公说:“官职贵贱不一,刑罚轻重有别。
这是你的手下官吏有过失,不是你的罪责。”李离说:“臣的官职是长官,不曾把高位让给下属;我领取的官俸很多,也不曾把好处分给他们。
如今我听察案情有误而枉杀人命,却要把罪责推诿给下级,这种道理我没听说过。”他没有受令。
文公说:“你认定自己有罪,那么我也有罪吗?”李离说“:法官断案有法规,错判刑就要自己受刑,杀错人就应自己偿命。
您因臣能听察细微隐情,决断疑难案件,才让我做法官。
现我听察案情有误枉杀人命,就该判处死罪。”于是不接受晋文公的赦令,伏剑自刎而死。
太史公说:孙叔敖口出一言,郢都的市场秩序得以恢复。
子产病逝,郑国百姓失声痛哭。
公仪休看到妻子织出的布好就把她赶出家门。
石奢放走父亲而自杀抵罪,使楚昭王树立了美名。
李离错判罪枉杀人而自己伏剑身亡,帮助晋文公整肃了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