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施公听关小西一番言语,忙问道:“你们访出仓上弄弊之人,不知是何人,姓什名谁,住居何处,只管说来。”三人闻贤臣究问此事,小西回道:“大人若问根由,提起来这些人名头,俱皆不小。皇亲索国舅,有一个管家姓路名通,五府六部衙门,俱皆相熟。素日结交官吏,拘串仓上花户,逢二八月开仓之时,暗行舞弊,诸事横行,黑档子米竟敢大车小辆,任意运出仓门。还有几人,皆是八旗满、汉、蒙古人,京都著名的,横行无忌,仗着皇亲国戚府门上的管家、太监,时常往来,所以大胆胡为。有一人名叫常泰,也是国舅府中的恶奴,满洲骁骑阿逵敦的蒙古催领花拉布,外号人称臊鞑子。一名额士英,汉军催领,外号人称钻仓鼠。这些人手眼甚大,合仓大小官吏皆通,黑档米出来的,实系不少。小人等访查俱已是实,并不敢妄言。大人必然在开仓之先,早作准备,摘去其私弊,使这些土豪恶棍,惧怕大人法令。仓内之事自然严整。”贤臣听罢,满面含怒,连连说道:“可恨那,可恨!仓库乃国家重地,此等鼠辈,竟如此胆大欺心,作些蒙弊之事,实属目无法律。我施某若不治绝这些恶妖,我徒食国家俸禄。能再不与国家出力,与军民人等除害?似此等之辈,候开仓之时,擒住严刑审讯,重责不恕。那时事了之后,你三人再加升赏。本官自有办法,你等三人照常速去,四处访查办事要紧。千万口角严密,不可走漏风声,紧防偷漏之徒。”关小西听罢,连忙答应,转身出了书房,仍然各处查访。三人去后,施公坐在书房,吩咐施安取了一部《纲鉴》观看。
且说这日施公正同文武佛前祈雨,只见有人前来禀报:“有巡漕御吏在城外下马,现时到了馆驿,小人前来禀明。”这位巡漕御吏,正是白旗满洲四甲的人,本姓赵叫索色,人称索五老爷。他身后跟随十数个家丁,拿包袱,携坐褥,提定烟袋荷包,俱是穿着纱袍,腰束凉带来到。贤臣一见,连忙一瘸一拐,走至面前。彼此各施一礼。忽听通州州官道:“索大人不认识施大人吗?这位就是仓厂总督大人。”索御史闻听,仔细将贤臣一看,只见头戴纬帽,身穿蟒袍补褂,足穿官靴,左带矮拐,右带点脚,前有鸡胸,后有斜肩,身体瘦小歪斜,十分难看。索御史心中暗笑:“怪不得人称他‘施不全’!真名不虚传。皇上怎么爱惜他这等人品?”看罢假意带笑彼此见礼,往里行走,直至庙堂,一齐各按次序落座用茶不表。且说满洲人最爱喜弓箭。索御史见施公身带残疾,心中暗生一计,打算叫施公人前出丑。说:“射鹄。”施公带笑说:“大人出的主意甚妙,却是一宗解闷之事。但只一件,我施某有一句拙言,在众位面前先要说明。我素有贱恙,两膀无力,未免弓箭不堪,众位莫要见怪。”众官同索御史闻言,疑施公惧敌,不容说完,众人鼓掌大笑。索爷说:“施大人,算你输了,少不得择日奉扰大人。”施公见索大人自以为得意,慌忙说道:“索大人休得见笑,既是设局射箭赌胜负者,须要在大众面前言明。众位身体强壮,胜十倍于施某。可有一件,望求担待,才敢允承。”索御史道:“施大人不必太谦,无非取笑而已,免得在此闷坐,输赢何必挂齿。大人不必推辞。”说罢吩咐他的跟人,到馆驿将弓箭取来。又派人将鹄子取来,就在庙内宽阔之处,量准步数,将鹄安置停妥。家人前来禀明。索御史说道:“箭场收拾已妥,众位可派人取弓箭,各带钱数串。”众人听罢,各派人而去。施公见众人家丁下去之后,即将施安唤到跟前,吩咐如此如此,急去快来。施安答应而去,似箭如飞往衙而去。不多时众家丁陆续而至,此时僧道将经止住,前去用斋。州官说:“索大人,既然佛事已毕,大家该取笑解闷了。”索御史道,“很好,众位请!”这才大家一同往箭场而去。各有亲随跟着,放下坐褥,按次而坐。
索御史说道:“我有一言说出,大家莫要见怪。今日既然取笑,赌赛输赢,不论官居何职,只要精熟箭法,射得妙就赢。即刻将钱拿来排好,言明赌钱若干,免得临时咬嘴。”众官员说:“有理。我等谨遵大人台命。”言罢各吩咐家丁拿过包袱,换了衣服。索御史道:“不知那一位先来比较头一支箭,请上来!”索御史言还未了,忽听一人答道:“大人!卑职不才,情愿先讨一箭,与大人耍上一箭。众位休要见怪。”贤臣一见,却是通州知州名叫计拉嘎,系正白旗蒙古领下人,素日与索爷相识。索御史听罢,连忙说:“既然尊州取笑,何必太谦。不知尊州要赌输赢若干?”知州答道:“卑职与大人赌一串。”索御史闻言,带笑开言说道:“计老爷,你也过于小气了。一串钱那里值得说赌?还不够抽头呢。此乃头一箭,是开张市,我与计老爷赌上了二十串钱。你若输了,就按此数目;我若是输了,按着此照加倍。但不知计老爷尊意如何?”知州见索御史追问,心中打算,若要应允,又怕一堆钱输了;欲说不允,此言出口,叫众人看着轻薄。实出无奈,尊声:“索大人,既然如此,卑职从命,请大人先赐一箭。”
索御史叫亲随取过弓箭,往前行了几步,对鸽子,擎弓在手,两足站定。但见他不慌不忙,曳满弓弦,后手一松,一箭射去,忽听哧的一声响,这支箭正中鹄子上红心。众人喝采。索御史赢了这一局,洋洋得意,说道:“计老爷与索某耍了一局,还有那位出头?索某情愿领教。”话犹未了,内有一人走至索爷面前,口尊:“大人,卑职斗胆请付一箭。不过取笑,并非特为开赌,望大人切莫见罪。”随说着满脸带些小殷勤。众人一看,原是通州司务厅札向阿。索爷道:“札老爷,你要射箭耍玩,不知要赌多少钱,大概也是二十串吧。”札向阿连忙说道:“卑职言过,原为消遣,赌钱五百。多了,实不敢奉命。”施公与众官尚未答言,索御史说道;“札老爷,你这五百钱的话,也说得出口来!你也是此处官员,不比庶民下役,三五百钱看得很重。你我大家俱受万岁爷爵禄,说出此话,岂不怕旁人耻笑?况且也就不能预定谁胜谁负,难道说札老爷有先见之明?”索御史这一片言词,说得札老爷面红过耳,带愧说道:“索大人,卑职不过说的笑谈,大人就信以为实。依大人要赌多少呢?”索爷道;“赌上十串何如?还先让你射头箭,若果中红心,你将这二十吊钱都拿去,你看如何?”札向阿暗想是个便宜,说道:“卑职怎敢大胆,有僭钦差?”索爷道:“札爷不必太谦,就请吧。”札向阿回身拿过自己弓箭,走至红鹄对面,认扣搭弦,将弓曳满,看准了往后手一松,只听哧的一声,扑通一响,连忙观瞧,原来射得太高,从鹄子上冒过,约有一尺,射在席上。众人看罢,俱皆暗笑。这样箭法还下场,何苦丢这个丑呢?札向阿见箭落空,一则输钱心疼,二则被众人耻笑,两气夹攻,急得二目发赤,鼻凹、鬓角汗出直流。迟了半响,没奈何的,叫跟随人拿过十吊钱,放在那里地下。瞧着那钱,口虽不言,暗中直是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