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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公案》·商家林费玉鸣冤河间府施公接状

施公案 佚名 著

话说施公起身回京。一日走到一处,在轿内隔着玻璃一瞧,见路中人迹寂灭,不象别处道上,行人过客往来不绝。忽又远望前面一阵黑土飞扬,弥漫树杪。心中就不由得纳闷,即问:“黄壮士,此处叫作什么地方?”黄天霸闻言,催马来到轿前,哈着腰儿说:“回大人,此处叫作商家林。”老爷说:“到河间府,还有多少路程?”天霸回道:“这就是河间府地面,离城不过大约三十里。”老爷说:“此乃是直隶境界,又是进京大道,因何路静人稀,并无行人往来,荒凉至于如此?”天霸见问,复又躬身说:“回大人,此处虽是大道,行人却不由此走,其中却有个缘故。小的曾听见先父说过,当初商家林、献县两搭界地方,有一盗寇,姓窦,叫尔墩,在此啸聚好汉,劫夺行人,虽曾调兵把他驱走,至今余党未尽。”闲话暂且不表。却说黄天霸随着大人的轿,且说且走,猛抬头一看,见前边过来了一丛人马,驮轿人夫,前护后拥,真是一窝蜂一样,瞧见钦差的人马,竟奔西北去了。你说这一起坐驮桥的为何躲着钦差走呢?终是贼人胆怯。他们是一伙响马盗寇,为首的叫作一撮毛侯七,年纪四旬开外,生得身高六尺,背阔腰圆,一嘴的黄胡须,有飞檐走壁之能,手使两把压油锤,外带铁弩弓箭三支,不亚穿杨之技,百发百中。其余盛大胯、郑剥皮、山东王、蝎虎子、张大汉、崔三、飞毛腿邓六等,俱是胁从党羽;还带着熏香盒、软梯子,及众寇所用的一切器械等物件。驮轿内坐着一人,年方二十一岁,姓彦名八哥,外号叫赛饿鹰,面如敷粉,唇似涂朱,子都之姣,不能擅美于前,故当时为之语曰:“莲花似六郎,粉团似八哥。”他穿着一身式样衣裳,扮作官府形象。这彦八哥又非头目,如何叫他坐轿?因为模样长得好看,假称某处官府,从此经过,特来拜谒借宿。就是许多倚势的人家,觉着官府来拜,岂不体面长人?又搭着彦八哥相貌不俗,一见必要入彀,因此就揖盗入门,到家吃喝个泰山不谢土。等夜间点着熏香把各屋人熏倒,即把各屋财物抢去,如盗入宝山一样,那个肯空手而回?

可巧遇见一位倒运的官府,姓费名玉,是南省庐州府的同知,因丁母忧回家。此人在任作官廉洁,并不贪图民财。六亲皆无,就是夫妻二人,膝下一子,才交三岁。原系直隶保定府雄县人,故由此经过。正走之间,忽见前面众寇一拥扑来。一撮毛先高声喝道:“何处来的官府?把你苦害良民的金银财宝,快给爷爷留下,放你过去。不然叫你人财两空,那时就悔之晚矣。”官府未及答言,但见驮轿后边跟着一个长随,姓鲁名叫醉猫,不达时务,想拿着官势压迫他们,遂催马前来,用鞭一指,大喝道:“好一瞎眼毬攮的!还不闪开道路,让费老爷驮轿过去?”他还当是黎民呢,怕他威吓。这些强盗们那怕他这些?盛大胯闻听,大怒骂道:“这狗娘养的!不知好歹。和爷爷们发横,你是自来送死。”就着认扣搭弦,只听“哧”的一声,照着醉猫大腿射去。“哎哟!”一声,咕冬栽于马下。山东王一见跳下马来,举刀赶来就砍,骂声:“好个花驴筋的,吃你老爷一刀。”克吱一声,红光出现,把个醉猫儿结果了性命。那些人见风不顺,吓得撂下二府驮轿,一哄而散,驴夫、跟人都无影儿咧!把个官吓得浑身乱抖,强挣扎着说:“好汉暂息雷霆,容下官一言告禀,请列位贵耳清听。下官虽在外作官,职原卑小,地方又遇荒凉,这几年官囊实在空乏。众位爷们放下官过去,合家感恩不尽,虽没齿不敢忘也。”众好汉一听微微冷笑,说:“好个狗官,谁和你讲文呢?”内中又有一寇邓六的说:“那有这么大工夫和他斗嘴,要不显显咱们的灵验,他也不知咱们是那庙里的神道。”说着就蹿到跟前,举刀就砍。郑剥皮连忙用力把他的刀架住,高声叫道:“六哥,你别伤他性命,那里不是行好来呢?”山东王闻听大怒说:“你是老虎戴念珠——假充什么善人?”邓六赌气站在一旁,也不言语。郑剥皮大叫道:“要不亏我拦住,你早见了阎王老爷。再要不打正经主意,也就说不了咧。”费玉还是苦苦哀求。正说着话,郑剥皮一抬头,看见轿内妇人,怀抱一个公子,长得肥头大耳,目秀眉清,面白真似银盆,发黑浑如墨锭,真是令人可爱。细瞧脖项戴着赤金项圈,心中一动,就用刀一指说:“把这赤金项圈给了我们,别的东西也就不要咧!”费玉说:“大王爷既爱,理当奉送,奈因此物,乃是小儿满月,亲友留下的;他有一女,也刚满月,情愿大了与小儿为妻,因亲家往广东去作官,恐日后年深不认,临别将一对项圈分开,以为后日押记。今日若被大王拿去,可怜他孤鸾独凤各东西,日后夫妻就不能团圆了。望大王爷开恩,成就这一段好姻缘吧!”郑剥皮大声喝道:“好咧!你这狗官,真是善财难舍。”说着就将费玉拉出轿来,咕冬一声,往地下一捺;又往妇人怀中将孩子夺过来,用力在脖项上克吱一声,将孩童杀死,脑袋捺在一旁,把项圈拾将起来。众盗寇一齐催马扬长而去,不表。且说费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待够多时,才挣扎着起来,瞧了瞧他儿子躺在轿下,只剩上腔子咧!脑袋在一旁捺着。他的妻马氏,吓了个魂不附体,迷迷糊糊如死人一般。费玉一见,哭得是捶胸跺脚,死来活去。登时几个跟人,同几个驴夫,见盗寇去远,这才从树林内出来会在一处。费玉一见,骂了几句,无奈只得将马氏救醒,又把公子死尸并首级包在一处,搁在驮子上,然后自己上了驮轿。嘱咐驴夫趁天尚早,快些赶到河间府好鸣冤告状,暂且不表。

却说施大人执事顶马,正往北走。忽然从北来了一群人马,离大人轿子看看临近,头里三对对子马。对子马刚过来,跟着就是两匹顶马,后面跟随人马无数。但见居中一人,坐在马上,不是王公宗亲,定是贝子贝勒。这马上的人,见施老爷这边下轿,他那边早也下马咧。便打发人前来,问是施大人,仓厂总督奉旨钦差,由山东赈济回京。一来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听见是施大人,素日早知难缠,不由打个冷战;二来也合该犯事,冤家路窄。且说忠良见那人下马,心中未免疑惑,登时两下里走到一处,忠良口称:“奴才施不全,早知主子驾到,应当回避。”说着话才要请安,那个人伸手拉住贤臣,口说:“不敢不敢,大人太多礼了。”这几句话,越发漏了空咧。贤臣复又上下打量了打量,口里道:“好说好说。”彼此哈了腰,贤臣就不是象从前礼貌咧。但见那人口尊:“施大人先请上轿,愚下何敢有僭?”老爷含糊答应说:“有罪有罪。”哈了哈腰先上轿咧。那人随后也上马。两个里跟人也俱都上马,彼此分手。施大人上轿才要登程,忽见前面来了一人,飞马而跑,到了轿前,弃镫下马,双膝跪倒,口尊:“大人,冤枉!卑职费玉,系直隶雄县人,现任南省庐州府同知。因丁母忧回籍,路过前面密树林,对面遇着一乘驮轿,跟随人马,约有十数余口,讵知尽是大盗强人,截住卑职硬要买路钱。卑职作官,原来寒贫,并无金银奉献。他却将小儿头颅砍断摘下项圈,扬长而去。失盗是轻,人命唯重,可恨群盗并逸,偏成漏网之鱼;独怜小子何辜,竟作含冤之鬼。伏乞捕缉盗寇,得以申冤雪恨,则卑职举家感恩不尽矣!为此叩恳青天老大人,恩准施行。”钦差大人,听见费玉一片言词,不由满面生嗔,暗说:“大清国竟有这样不法之人,那有坐着驮轿当响马之理?怪不得见本院,一个个贼眉鼠眼,瞧着就不象外官形景,敢则是一群强盗假扮官人!”开言便问:“费同知,你可曾记得面目?”费玉回言:“卑职见了众寇,早吓软瘫咧!那里还记得?内中一人,长得身躯高大,脸上有一痣子,痣子上有一撮黑毛,别的也不记得什么。”言罢叩头。忠良说:“事已如此,不必着急。你先起去,本院准你的状子就是咧!你且在河间府附近住下听候。”费同知听说,站在一旁伺候。忠良叫声:“黄壮士。”天霸答应。贤臣说:“你即刻回走,顺大路追赶那起盗寇来见本院。”天霸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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