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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卷一百九十六

清朝 明史 张廷玉 著

胡惟庸,定远人。在和州归附太祖,被授予元帅府奏差。不久转任宣使,又任宁国县主簿,进升知县,又升吉安府通判,再升湖文佥事。吴元年(1367),召任太常寺少卿,再进本寺卿。洪武三年(1370)拜为中书省参知政事。不久,取代汪广洋任左丞。六年正月,右丞相汪广洋被贬为广东行省参政。皇上因丞相人选难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不设丞相。惟庸于是独专中书省事务。七月他拜任右丞相,不久,升任左丞相,汪广洋又被任为右丞相。

自从杨宪被诛后,皇上认为惟庸有才干,很宠信他。惟庸也自觉奋进,曾以遇事小心谨慎博得皇上欢心,进一步获得皇上的宠信。他为此当了多年独相,生杀废黜大事,有的不报告皇上便径直执行。内外各部门的奏章,他都先拿来看,凡是陷害自己的,便扣下不上呈。各方面热衷功名之徒,以及失去了职位的功臣武夫,竞相奔走于其门,贿送金帛、名马、玩好之物,不可胜计。大将军徐达极恨他奸恶,从容地告诉了皇上。惟庸于是诱惑徐达的守门人福寿,图谋害徐达,但被福寿揭发。御史中丞也曾说过他的短处。后来刘基生病,皇上派惟庸带医生探视,惟庸便对刘基下毒。刘基死后,他更加无所顾忌。他与太师李善长相勾结,将哥哥的女儿嫁善长的侄子李佑为妻。学士吴伯宗弹劾惟庸,差点大祸临头。此后,他权势更盛。在他定远老家的井中,突然生出石笋,出水数尺深,献媚的人争相说这是祥瑞之兆。他们还说惟庸祖父三代的坟墓上,晚上都有火光,照亮夜空。惟庸更加高兴和自负,从此有了异心。

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来,擅自乘坐驿车。皇上大怒,责骂他说:“中原在战乱之后,人民刚刚复业,驿站户买马非常艰难。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人民就是将子女全部卖掉,也不能供给。”责令他到代县捕盗贼。平凉侯费聚奉命安抚苏州军民,整天沉溺酒色。皇上大怒,责令他往西北去招降蒙古,他无功而返,皇上又严厉斥责他。两人都非常害怕。惟庸便暗中对两人威逼利诱。两人一向愚勇,见惟庸正专权用事,便与他秘密往来。两人曾到惟庸家饮酒,酒酣时,惟庸屏退左右,对他俩说:“我等所干的事多不合法,一旦被发觉将怎么办?”两人更加惶恐。惟庸于是将自己的主意告诉了他们,令他们在外面收集兵马。惟庸又曾与陈宁坐在中书省中,阅览天下兵马簿籍,令都督毛骧将卫士刘遇贤和亡命之徒魏文进收为心腹,说:“我会用得着你。”太仆寺丞李存义,是李善长的弟弟,惟庸的女婿李佑的父亲,惟庸令他暗中游说李善长。李善长年纪已老,不能坚决拒绝,开始不同意,后来便依违其间了。惟庸更加以为事情可以成功,于是派明州卫指挥林贤出海招引倭寇,与他们约定日期相会。又派元旧臣封绩致书元朝,向元朝嗣君称臣,请求出兵做外应。这些事都还没有发出。正好惟庸的儿子坐马车奔驰过市,坠死于车下,惟庸将驾车的人杀死。皇上大怒,命他偿命。惟庸请求用金帛补偿驾车人家,皇上不许。惟庸害怕了,便与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人图谋起事,密告四方以及依从于自己的武臣。

十二年(1379)九月,占城国来进贡,惟庸等人不报告皇上。宦官出来见到了,便进宫奏告皇上。皇上大怒,下敕令责备中书省臣。惟庸和汪广洋叩头谢罪,但暗暗地将罪过归咎于礼部,礼部大臣又归咎于中书。皇上更加愤怒,将各臣僚全部关押起来,究问为首主持的人。不久,赐汪广洋死,汪广洋的妾陈氏为他陪死。皇上问知陈氏乃是被入官的陈知县的女儿,大怒说:“被没入官的妇女,只给功臣家。文臣怎么得到?”便颁下敕令命法司调查。于是惟庸以及六部属官都应当被判罪。第二年正月,涂节便将祸变上报,告发惟庸。御史中丞商皓当时被贬为中书省吏,也告发了惟庸的阴谋。皇上大怒,下令廷臣轮番讯问,词语连及陈宁、涂节。廷臣说:“涂节本来参预阴谋,见事情不成,这才将变乱上告,不可不杀。”于是诛杀惟庸、陈宁和涂节。

惟庸死后,他造反的阴谋还没有全部暴露,到十八年,李存义被人自首告发,得以免死,安置在崇明。十九年十月,林贤狱案办成,惟庸通倭的事才显了出来。二十一年,蓝玉征讨沙漠,抓获封绩,李善长不奏告皇上。到二十三年五月,事情败露,将封绩逮捕,审出当时情况,惟庸的逆谋进一步大显。正好李善长的家奴卢仲谦自首告发李善长和惟庸往来情况,而陆仲亨的家奴封贴木也自首告发陆仲亨与唐胜宗、费聚、赵庸三位侯爷与惟庸共谋不轨。皇上大发雷霆之怒,肃清逆党,词语相连,被诛杀者达三万余人。于是做《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此案株连蔓引,直到数年之后,还没有清除干净。

陈瑛,滁县人。洪武年间,他以人才被选为贡生入太学。后来升为御史,出任山东按察使。建文元年(1399)调任北平按察使,佥事汤宗上告陈瑛接受燕王金钱,与燕王通密谋,结果陈瑛被逮捕,贬到广西。燕王称帝后,把他召回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代理本院事务。

陈瑛天性残忍,得到皇上宠信后,更加严酷,专以惩罚打击为能事。他刚就职办事,便说:“陛下顺天应人,万姓臣服,而廷臣中还有不顺命、效死建文帝的人,如侍郎黄观、少卿廖升、修撰王叔英、纪善周是修、按察使王良、知县颜伯玮等人,他们之心与叛逆无异,请追究杀戮他们。”皇上说“:朕诛奸臣,不过是齐泰、黄子澄数人,后面的二十九人中,如张..、王纯、郑赐、黄福、尹昌隆,朕都宽宥而任用他们了。何况你所说的,还有不在这些人中的,不要问罪。”后来陈瑛查阅方孝孺等人的狱案材料,便将黄观、王叔英等家登记在内,将其妻子女儿配给功臣之家,他们的疏族、外亲无不被株连。胡闰一案,所抄没的有数百家,号哭喊冤之声彻天。两边排列的御史都掩面而泣,连陈瑛都脸色凄惨,他对别人说:“不以叛逆之罪处治这些人,则我等便无法立名。”于是那些忠臣便没有一个能逃脱处治了。

永乐元年(1403)他升为左都御史,更以攻击和揭发他人为能事。八月,他弹劾历城侯盛庸怨恨诽谤,论罪当诛,盛庸自杀。二年,他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图谋不轨,又弹劾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知道李景隆有不臣之心却不劝谏,还多置庄院田产,蓄养佃仆,其心难测,将他们全部逮捕了。他又弹劾长兴侯耿炳文超越本分,耿炳文自杀。他弹劾驸马都尉梅殷有邪谋,梅殷遇害。三年,出巡所部的尚书雒佥提建议触忤了皇上,陈瑛弹劾雒佥贪婪凶暴,雒佥被诛死。他还弹劾驸马都尉胡观强娶民间女子,娶娼妓为妾,参预李景隆的逆谋,皇上因他是外亲宽宥过他,但他仍不改。皇上命不要治罪,但停罢了胡观的朝请。后来,陈瑛又弹劾胡观有怨望情绪,胡观被逮入狱。八年,他弹劾隆平侯张信占夺练湖和江阴县的官田,皇上命三法司会同治理。

陈瑛担任都御史数年,所弹劾的勋臣外戚、大臣十余人,都暗中窥探皇上旨意。他弹劾的其他人,如顺昌伯王佐、都督陈俊、指挥王恕、都督曹远、指挥房昭、佥都御史俞士吉、大理寺少卿袁复、御史车舒、都督王瑞、指挥林泉、牛谅、通政司参议贺银等人,先后有数十人,这些人都得了罪。皇上以为他能揭发奸人,很宠信他,但也知道他残酷,所以他所上奏的判决书,并没有完全批准。中书舍人芮善的弟弟夫妇俩被盗贼所杀,他怀疑某个他所亲善的人,便控告于官。刑部查出那人不是盗,便放了他。芮善便报告皇上说刑部故意释放盗贼,皇上命御史审治,查明果然不是盗贼。陈瑛因而弹劾芮善妄奏,应当判入狱。皇上说:“兄弟同气,抓住盗贼惟恐他跑了,芮善有什么罪?不要问罪。”车里宣慰使刁暹答侵占威远州土地,还将其知州刀算党抓回去。皇上派使者去劝谕,刀暹答害怕了,归还所夺的土地和所抓住的知州,遣弟弟刀腊进贡土产以谢罪。陈瑛请先将刀腊交到法司,还要逮捕刀暹答治罪。皇上说“:蛮僚的习性,稍有不合就成仇,改过就和好了。现在他们已经服罪,如还处治他们,那怎么处理那些不服的人?”遂赦免他们而不问。嘉兴县知县李鉴廷见皇上谢罪,皇上问原因。陈瑛说:“李鉴抄没奸党姚蠧时,姚蠧的弟弟姚亨应当连坐,而李鉴却放过姚亨不录,应治罪。”李鉴说“:都察院所下的公文中只说要抄没姚蠧,并没有姚亨之名。”皇上说:“院文中不列有名字而不抄,不失为慎重。”李鉴得以免罪。户部的人才高文雅上书论时政,并提到建文帝之事,用词坦率耿直,皇上命讨论实行。陈瑛弹劾高文雅狂妄,请绳之以法。皇上说:“草野之人懂得什么忌讳,他的建议有可采之处,奈何因为他说得太直而废弃呢?陈瑛太刻薄,不是助朕为善的人。”把高文雅交给吏部,量才授官。海运粮食漂没,陈瑛请将官军治罪,责成他们赔偿。皇上说“:海涛险恶,官军免于溺死,已很幸运了。”把他们全部释放不问。陈瑛的奸险附会,一意苛刻,都如此类。

皇上北巡,皇太子监国。陈瑛说兵部主事李贞接受皂隶叶转等四人的金钱,请求将李贞关进监狱。不久,李贞的妻子击登闻鼓为李贞诉冤。皇太子命六部大臣在朝廷上审问此事,从早上八九点钟到中午时分,李贞等人都没到,只有叶转到了。大臣们审问他,叶转说李贞不承认,因不胜拷打已死了,其他三名皂隶也已被打死三天了,李贞实际上并没有接受金钱。先前,袁纲、覃珩两位御史都到过兵部索要皂隶,李贞仓猝之间无法答应,这两位御史恨他,所以制造了此案。于是刑科给事中耿通等人说陈瑛和袁纲、覃珩朋比为奸,蒙蔽皇上,擅杀无辜,请求给陈瑛治罪。皇太子说:“陈瑛是大臣,大概他是被属下所欺骗,不能觉察而已。”太子置之不问,只将袁纲、覃珩关起来,将他们的罪状上奏行在所。还有一个学官,因犯罪被贬为太学的膳夫,皇太子令法司给那个学官改个工作,陈瑛驳回不执行,中允刘子厚等人便又弹劾陈瑛恣意违抗命令。皇太子对陈瑛说“:卿用心刻薄,不明政体,很不符大臣之道。”当时太子很厌恶陈瑛,但因皇上正宠信他,所以奈何他不得。后来,皇上也渐渐疏远了陈瑛。九年(1411)春,陈瑛得罪被关进监狱而死,天下大快。

严嵩,字惟中,分宜人。身材修长,眉毛稀疏,嗓音宏大。孝中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改任庶吉士,又授为编修。因病辞职回乡,在钤山读书十年,赋诗做文,在当地颇有清誉。后重返朝廷,不久晋升侍讲,代理南京翰林院事务。召任国子监祭酒。

嘉靖七年(1528)任礼部右侍郎,奉世宗之命祭告显陵,回来后说:“臣恭敬地献上宝册以及奉命安置神床,都合天意,马上雨过天晴。又枣阳产异石,群鹳毕集环绕;有石碑落入汉江,江水骤涨。请令宰辅大臣撰写文章,刻上石碑,以纪念上天的眷爱。”皇上非常高兴,都听从了。升吏部左侍郎,再升南京礼部尚书,又改任吏部尚书。

在南京的第五年,严嵩以庆贺皇上生日来到京师。正好廷臣议论要修改《宋史》,宰辅大臣请留下严嵩,让他以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的身份总领其事。到夏言入内阁后,便命严嵩回去执掌礼部事务。皇上将要在明堂祭祀献皇帝,让他配祭上帝。不久,又想给献皇帝上宗号,把他列入太庙。严嵩和群臣都提议反对,皇上很不高兴,写《明堂或问》一书给廷臣看。严嵩惶恐不安,尽改先前的主张,还很详备地给皇上规划好礼仪。礼成以后,皇上赐给他金币。从此以后,严嵩更加专务献媚,取悦于皇上。皇上给皇天上帝加尊号和宝册,不久给高皇帝上尊谥和圣号,以配祭皇天上帝。严嵩于是上奏说有庆云显现,请皇上接受群臣朝贺。他又写《庆云赋》、《大礼告成颂》上奏皇上,皇上很高兴,命令交给史馆珍藏。严嵩不久加封为太子太保,侍从皇上幸临承天府,获得的赏赐与宰辅大臣相等。

回来后严嵩日益骄横。各宗室藩王请求抚恤和乞求封爵,严嵩都向他们索取贿赂。他的儿子世蕃又多次与各部通关节。南北两京的给事、御史纷纷弹劾贪污大臣,他们都将严嵩列为第一个。严嵩每次被弹劾,便急忙向皇上表示忠诚,事情往往就得以过去了。皇上有时有事向严嵩咨询,严嵩的回答都平淡无奇,但皇上还故意赞扬他,想借此暗示大臣们不要再提意见。严嵩中进士比夏言早,但位在夏言之下。开始时他依靠夏言,对待他非常恭谨,曾设酒邀请夏言,并亲自到其府上相请,但夏言辞而不见。但严嵩并不在意,他铺开席子,将要陈述的东西展开,长跪诵读。夏言以为严嵩真的是尊崇他,便不再对他怀有疑心。皇上在奉祭路神时曾戴过香叶冠,便因此刻制了五顶沉水香冠,赐给夏言等人。夏言不接受,皇上非常愤怒。严嵩却趁皇上召见之时戴上香冠,并且还罩上一幅轻纱。皇上看见后,更从心里亲近严嵩。严嵩于是排挤夏言,斥责他。夏言离职后,举行斋醮仪式时献给天神的青词,除了严嵩之外,没有人能做得合皇上的心意。

二十一年(1542)八月,严嵩拜为武英殿大学士,入文渊阁值班,仍掌管礼部事务。严嵩当时已六十多岁了,但他精神焕发,与少壮之时无异。他早晚在西苑的板房值班,不曾回家洗沐过,皇上更以为他勤政。不久,严嵩请辞掉礼部职务,此后便专在西苑当值。皇上曾赐给他银记,上刻“忠勤敏达”四字。不久加封为太子太傅。翟銮资历比严嵩老,但皇上待他不如严嵩。严嵩暗示言官弹劾他,翟銮获罪而去。吏部尚书许赞、礼部尚书张璧同时进入内阁,但都不能参与起草圣旨,政事全归严嵩一人。许赞曾经叹道“:为何夺去我吏部职事,使我成为旁观者?”严嵩想向同事表示尊重,并且也想阻止人们的论劾,因此而显现夏言的短处,便请求皇上凡要召见他时,请让成国公朱希忠、京山侯崔元以及许赞、张璧一同进去,就像祖宗接见蹇义、原吉和三杨的故事。皇上没有听从,不过心里更喜欢严嵩,将他累升为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

后来,皇上微微觉察到严嵩骄横。当时许赞因老病退职,而张璧也死了,便重新起用夏言,皇上为了安慰严嵩,给他加封少师。夏言上任后,又盛气欺凌严嵩,斥退了他的一些党羽,严嵩无能挽救。他的儿子严世蕃时任尚宝少卿,正横行于公卿之间。夏言想揭发他们的罪过,严嵩父子大为恐惧,长跪于夏言的榻前,哭泣谢罪,夏言这才罢了。严嵩知道陆炳与夏言不和,遂与他勾结而排挤夏言。世蕃升任太常少卿后,严嵩还害怕夏言,上书请准许回乡扫墓。严嵩不久加特进,再加封华盖殿大学士。他窥视到夏言失去皇上的宠爱,便借河套事件陷害夏言和曾铣,结果他俩都被斩首,暴尸街头。随后南京吏部尚书张治、国子监祭酒李本因关系疏远得以升入内阁,更不敢参预决定政事。严嵩既已排挤害死夏言,更装作恭敬谨慎。夏言曾被加封为上柱国,皇上也想给严嵩加封,严嵩便推辞说:“尊隆不能有二人,况且‘上’字之称也不是人臣所宜。开国期虽然设有这一官衔,左相国徐达,是头号功臣,也只封为左柱国,请求陛下免除臣的这个官衔,并且立为法令,以昭示做臣属应具备的节操。”皇上很高兴,批准了他的请求,而将世蕃升为太常寺卿。

严嵩没有别的才略,只会一意向皇上献媚,盗窃威权,骗取私利。皇上很自信自己英武明察,刑杀果断,并颇为自己护短,严嵩因此得以借事激怒皇上,残害别人以谋取个人私利。张经、李天宠、王忄予之死,严嵩都出了力。前后弹劾严嵩、世蕃的谢瑜、叶经、童汉臣、赵锦、王宗茂、何维柏、王晔、陈垲、厉汝进、沈炼、徐学诗、杨继盛、周铁、吴时来、张羽中、董传策都被贬职。叶经、沈炼还被借别的过失处死;杨继盛因在张经的奏疏末尾附上名字而被杀。其他严嵩所不喜欢的人,有许多被借升迁考察之机斥退,还不留下痕迹。

俺达汗逼近都城,傲慢地投书要求朝贡。皇上召严嵩与李本和礼部尚书徐阶到西苑商议。严嵩无所规划,交给礼部讨论,皇上全部采纳了徐阶的建议,稍稍轻视严嵩。严嵩又寻找矛盾激怒皇上,杖打司业赵贞吉,并将他贬职。兵部尚书丁汝夔受严嵩指使,不敢催促各将领抗战。敌寇退走后,皇上想杀死丁汝夔。严嵩怕他把自己供出来,便对他说:“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丁汝夔临死时才知道被严嵩骗了。

大将军仇鸾,当初被曾铣弹劾,后倚靠严嵩排挤曾铣,两人遂认作父子。后来仇鸾牵制敌寇,获得皇上重用,这时严嵩还把他当儿子看待,但不久便逐渐不和。严嵩秘密上疏诋毁仇鸾,皇上不听,反而颇相信仇鸾所提出的严嵩父子的过失,渐渐疏远了严嵩。严嵩本当入宫当值,但已有好几次不被召见了。严嵩见徐阶、李本进入西内,便与他们一同进去。到西华门时,看门的人因他不是皇上所召而把他挡了回来,严嵩回到家后,父子相对而泣。当时陆炳掌管锦衣卫,正与仇鸾争宠,严嵩于是勾结陆炳一同谋害仇鸾。正好仇鸾病死,陆炳便揭发仇鸾的阴事,皇上于是追戮仇鸾。此后皇上更信任严嵩,与从前一样派自己所乘坐的龙舟渡海召严嵩,将他载到西内当值。世蕃不久升任工部左侍郎。倭寇骚扰江南,皇上用赵文华督察军情,他广收贿赂献给严嵩,致使倭寇作乱更严重。到胡宗宪诱降汪直、徐海之后,赵文华便对皇上说:“臣授给胡宗宪的计策,是我的老师严嵩教给我的。”皇上遂命严嵩兼领尚书的俸禄,严嵩不谢恩。此后皇上的褒奖赏赐,他都不谢。

皇上曾因严嵩当值的房子太狭小,便拆毁一个小殿,取材营建新室,并种花木于其中,早晚赐给他御膳、法酒。严嵩年已八十,皇上准许他坐肩舆进入宫苑。皇上从十八年(1539)葬章圣太后以后,便不再临朝听政,而从二十年宫婢之变后,即移居西苑万寿宫,不进入大内,大臣极少得以拜见,惟有严嵩一人得承皇上顾问,皇上的手札有时一天投给他几次,而其他同事都不能闻知,因此严嵩得以肆意妄为。但皇上虽然很礼敬严嵩,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话,偶尔取一件事来自己处理,或者有时故意表示与他持不同意见,想以此来杀一杀他的气势。严嵩父子独得皇上倾心,如果想要解救谁的话,严嵩必先顺着皇上的心意对他痛加诋毁,然后再向皇上委婉解悉,使皇上不忍给他加罪。即使是对想要排挤陷害的人,严嵩也必先称赞他的优点,然后再对他微言中伤,或者让他能犯皇上所耻和忌讳的事情。严嵩由此能左右皇上的喜怒,想干的事往往没有失手。士大夫们纷纷攀附严嵩,时人称文选郎中万采、职方郎中方祥等人为严嵩的文武管家。尚书吴鹏、欧阳必进、高耀、许论之辈,都惴惴不安地奉事严嵩。

严嵩掌权岁久,遍引私人占据了各要害部门。皇上也渐渐厌恶他了,转而逐渐亲近徐阶。正好徐阶的好友吴时来、张明中、董传策都上疏弹劾严嵩,严嵩便密请皇上追究主使的人,将他投入诏狱,穷加惩治,但都问不出什么来。皇上于是不问,而安慰挽留严嵩,但内心却不能平静,徐阶因此得以有机会排挤严嵩。吏部尚书出缺,严嵩极力推荐欧阳必进提任,但才三个月即被罢斥。赵文华违逆圣旨,受到贬职,严嵩也不能救。有诏书说二位王子要在府邸完婚,严嵩极力请求留在后宫。皇上不高兴,严嵩也不能再坚持。严嵩虽机警,能预先揣摩到皇上的心意,但皇上所下的手诏,语言多不可理解,只有世蕃一目了然,答语无不正合皇上旨意。到严嵩的妻子欧阳氏死后,世蕃应当护丧归葬,严嵩请让他留在京城的府邸中侍从。皇上批准了,但从此不准他进入办公室代严嵩起草诏书,世蕃只好每天在家中纵情玩乐。严嵩因接到的诏书多不能作答,便派人拿去问世蕃。而世蕃往往正在恣淫,不能按时作答。中宫使者相继捉弄严嵩,严嵩不得已只好自己动手,但往往不合皇上旨意。他所进呈的青词,又因多假手于他人而做得不好,由此他逐渐失去皇上的欢心。正好万寿宫失火,严嵩请暂时迁到南城离宫。南城原是英宗做太上皇时居住的地方,皇上不高兴。而徐阶营建万寿宫却很合皇上心意,皇上便更加亲近徐阶,有所询问多不请教严嵩,即使是问到严嵩,也只有祭祀方面的事情而已。严嵩害怕了,设酒邀请徐阶,让家人向他跪拜,然后举起酒杯嘱托道:“我严嵩是将死的人了,这些人还望您哺育他们。”徐阶推辞说不敢。

不久,皇上采用方士蓝道行的话,有意疏远严嵩。御史邹应龙到一个宦官家避雨,知道了这事,便上疏全力弹劾严嵩父子违法,他说:“如臣所说不符合事实,请斩下臣的首级来向严嵩、世蕃谢罪。”皇上降圣旨安慰严嵩,都以严嵩溺爱世蕃,有负皇上眷爱和倚重为名,令他退休,用驿车送回家,让有关当局每年给他一百石粮食,而将世蕃依法审判。严嵩为世蕃向皇上请罪,并且请求释放世蕃,皇上不听。司法部门上奏判世蕃和他的儿子锦衣卫官员鹄、鸿,以及门客罗龙文发配戍边。皇上下诏同意,但特别宽宥严鸿为民,让他服侍严嵩,而将他的家奴严年关押在狱中,将邹应龙提升为通政司参议。这是在四十一年(1562)五月。罗龙文官任中书,与严嵩父子狼狈为奸,而严年最为狡猾凶恶,他就是士大夫们所称的萼山先生。

严嵩既已离去,皇上怀念他辅助自己信奉道教的功劳,心中闷闷不乐,便告诉徐阶想传位给太子,自己退居西内。徐阶极力劝谏说不可。皇上说“:如果你们不想让我退,那就都必须奉老君之命,共同辅助我参修玄功才行。严嵩已经退了,他的儿子世蕃也已伏法,还敢再反动的,把他同邹应龙一起斩首。”严嵩知道皇上想念他,便贿赂皇上左右的人,揭发蓝道行的阴事,将他押往刑部,企图让他供出徐阶。蓝道行没有承认,便将他判了死罪,不久释放。严嵩当初回到南昌时,正值皇上生日,便派道士蓝田玉在铁柱宫设斋醮。蓝田玉善于招引鹤鸟,严嵩向他取得符..,将它与自己的祈鹤文一起上呈给皇上,皇上下诏褒奖他。严嵩因此上书说:“臣已八十四岁了,而唯一的儿子世蕃和孙子鹄都在边远地区戍守,乞请将他们移往方便的地区,使他们能赡养老臣,让臣能安度余年。”皇上不许。

第二年,南京御史林润上奏:“江洋巨盗多逃入罗龙文、严世蕃的家。罗龙文住在深山中,乘坐轩舆,穿蟒衣,有据险不臣之志。严世蕃得罪之后,与罗龙文天天诽谤时政。他们建府第时动用了四千名劳工,人们都说两人交通倭寇,将有不测之变。”皇上下令林润逮捕他们,交给司法部门判了斩刑。两人都被诛杀,严嵩和他的孙子也被废为民。严嵩窃权二十年,他溺爱信任恶子,流毒天下,人们都将他指为奸臣。至于判严世蕃犯了大逆之罪,则是徐阶的主意。又过了两年,严嵩垂老而且有病,在墓舍寄食而死。

严世蕃,脖子粗短,身材肥胖,瞎了一只眼睛,凭父亲在朝廷任职而进入仕途。因为建筑京师外城有功劳,由太常寺卿升任工部左侍郎,仍掌管尚宝司事务。他剽悍阴贼,仗着父亲受皇上宠爱,贪得无厌地谋取个人权力。不过他对国家典籍颇为精通,对时务了解得很清楚。他曾说天下的才子,只有他自己和陆炳、杨博三人。陆炳死后,他更加自负了。严嵩年老昏乱,并且早晚在西内当值,各部门来汇报事情时,他总是说:“拿去问东楼。”东楼,是世蕃的别楼。朝廷政事全委托给世蕃,九卿以下大臣十天都见不上一面,有的从早等到晚,但仍被遣走。士大夫们对他都屏息侧目,而不肖之徒争相走其门,路上抬着筐篚送贿的人络绎不绝。世蕃非常熟悉中外各个职官的肥瘦险易,然后按不同情况责以多寡不等的贿赂,丝毫都不能少。他在京师建府第,占地三四坊,拦水筑坝,围起数十亩的水塘,将珍禽奇树都网罗其中,每天拥簇着宾客纵情声色,即便是大官僚或父辈之人,也要强迫他饮酒,不醉不罢休。在母亲去世守孝期间,他也依然如此。他喜好古尊彝、奇器、书画,赵文华、鄢懋卿、胡宗宪之辈,凡有所得便用车给他送来,或者向富人家索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后来被邹应龙弹劾,遣往雷州戍守,还没到达便返回了。他便进一步大建亭园,他的监工奴见到袁州推官郭谏臣,竟不行礼。

御史林润曾弹劾鄢懋卿,怕他报复,便与郭谏臣图谋揭发他的罪状,并提到他冤杀杨继盛、沈炼的情况。世蕃知道后很高兴,对他的党羽说:“不要怕,这案将要解决了。”司法官黄光升等人将判决词报告徐阶,徐阶说:“你们想让他活下去吧?”大家都说“:我们都想将他置于死地。”徐阶说:“但你们这样做,正好是让他活下来。杨沈二人的罪案,都是严嵩巧取皇上旨意办成的。现在揭露此案,是暴露皇上的过失。如果是这样,则各位将有不测之祸,而严公子将骑着马悠然地走出都门。”便亲自为他们删改草稿,单提罗龙文与汪直是亲家。说他们通贿世蕃,为汪直求官。世蕃采用彭孔的建议,以为南昌仓库的那块地方有王气,便取过来建府第,建筑规格都仿照王者等级。他又勾结同宗人严典木英,暗中侦察非常之事,多招聚亡命之徒。罗龙文又招集汪直的余党五百人,并策划为世蕃外投日本,而先前派出去的世蕃的班头牛信也从山海卫离开部队北逃,招诱外兵,准备互相呼应。徐阶当天就令黄光升等人赶紧写成材料上奏皇上。世蕃听说后,惊讶地说:“这回死了。”遂被押到市场斩首。在抄他的家时,获得黄金达三万余两,白金二百余万两,其他珍宝服装和玩好之物,其价值又达数百万。

周延儒,字玉绳,宜兴人。万历四十一年(1413)他会试、殿试都是第一名,被授予修撰,当时他才二十来岁。他美丽自喜,与同年生员冯铨相友善。天启年间,他升为左中允,掌司经局事务。不久他以少詹事之衔掌南京翰林院事务。

庄烈帝即位后,把他召回任礼部右侍郎。延儒性格警敏,善于揣测皇上意旨。崇祯元年(1628)冬,锦州部队哗变,督师袁崇焕请拨给粮饷。皇上御临文华殿,诏各位大臣来问计,他们都请求发给内府钱物。延儒揣度皇上心意,独自建议道“:关门原来是防敌的,现在却是用来防自己的军队。宁远哗变,就给他们粮饷,锦州哗变,又要给他们粮饷,这样做各边镇将会纷纷效尤。”皇上说“:卿认为应该怎么办?”延儒说:“事情紧迫,不得不发。但应当求得长久之策。”皇上点了点头,颁旨责备群臣。几天后,皇上又召问大臣,延儒说:“军饷莫如粮食重要,山海关不缺粮食,缺银而已。为什么哗变?一定另有隐情。怎么知道这不是因为骄横的武弁煽动士卒胁迫袁崇焕呢?”皇上正怀疑边防将领要挟,听延儒这一说非常高兴,从此属意延儒。

十一月,大学士刘鸿训被罢免,皇上命廷臣公推继任人选,廷臣因为延儒名望轻而没有选他而将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十一人的名字列上。皇上因延儒不在其中,非常怀疑。后来温体仁攻击钱谦益,延儒帮助他。皇上于是更加愤怒,黜退钱谦益,将廷臣公推的那些人全部罢去不用。二年三月,皇上在文华殿召延儒来谈话,漏下几十刻后他才出来。这次谈话很秘密,无法得知。御史黄宗昌弹劾延儒的生平秽行,御史李长春论奏他独自与皇上谈话之非。延儒请求罢免,皇上不许。南京给事中钱允鲸说“:延儒与冯铨关系很深,现在延儒掌权,肯定要为逆党翻案。”延儒上疏辩解,皇上优诏褒扬他。这一年十二月,京师有警报,皇上特旨任延儒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第二年二月他加封为太子太保,改任文渊阁大学士。六月,温体仁也入阁。九月,成基命退休,延儒于是成了首辅。不久他被加封为少保,改任武英殿大学士。

温体仁一同拜相后,专务谄媚,皇上心意逐渐转向了他。而温体仁表面上曲意谨慎地取媚延儒,暗地里却想夺他的位置,而延儒还不知道。温体仁和吏部尚书王永光图谋起用逆案名单中的王之臣、吕纯如等人。有人对延儒说:“他们将要翻逆案了,而人们却归咎于您。”延儒愕然。正好皇上问到王之臣,延儒说:“如用王之臣,那也可以为崔呈秀平反了。”皇上醒悟了,停止了这一计划。温体仁更想排挤延儒。四年(1631)春,延儒的姻亲陈于泰获廷对第一名,受到任用的大同巡抚张廷拱、登莱巡抚孙元化也都与他有私交,当时人们议论纷纷。他的子弟家人都横行于乡邑,其家乡的百姓烧了他的家,挖掘其祖先坟墓,他因此被言官弹劾。他的哥哥素儒冒锦衣卫名籍,被授以千户,他还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这更为言官诋毁。

五年(1632)正月,叛将李九成等攻陷登州,囚禁孙元化。侍郎刘宇烈指挥军队无功,言官都指责延儒庇护刘宇烈。于是给事中孙三杰、冯元飙,御史余应桂、卫景瑗、尹明翼、路振飞、吴执御、王道纯、王象云等人,屡次弹劾延儒。余应桂还说延儒收巨盗神一魁的贿赂。而监视宦官邓希诏和总督曹文衡上奏相互攻击,词语连及延儒。给事中李春旺也论延儒应该解职。延儒多次上疏辩解,皇上虽想慰留他,但这些情况也使他不得不心动。过后延儒令陈于泰上书陈述四项时政,宣府太监王坤承温体仁的旨意,径直弹劾延儒庇护陈于泰。给事中傅朝佑说宦官不应当弹劾首辅,轻视朝廷,他怀疑有奸邪之人与王坤勾结,副都御史王志道也这么说。皇上大怒,将王志道除名,延儒都无法救他。温体仁又唆使给事中陈赞化弹劾延儒“亲近武弁李元功等人,招摇撞骗。陛下特恩停止用刑,而李元功以为是延儒的作用,向囚犯索要贿赂酬谢。而延儒甚至视陛下为羲皇上人,出语悖逆。”皇上怒,将李元功投进诏狱,并究问陈赞化这些话是从哪儿得到的。陈赞化说是从上林苑典簿姚孙渠、给事中李世祺处得到的,而副使张凤翼也道出延儒所说的话。皇上更加愤怒。锦衣卫统帅王世盛拷打李元功,但他什么也没承认。案情上呈后,王世盛被降五级,令他究治这件事。延儒希望温体仁帮助他,但温体仁没有答应,反而暗中将与延儒交好的人撤掉,延儒于是处境大困。六年六月他称病请求回乡,皇上赐给白金、彩缎,派行人官为他护行。温体仁便成了首辅了。

当初延儒乡居时,颇与东林党人交往,与姚希孟、罗喻义交好。他陷害钱谦益后,遂仇视东林党。到他主持会试时,所选的张溥、马世奇等人才,又都是东林党了。这时他回乡,因为失势,内心很羞愧。而温体仁更加骄横,过了五年才离去。他去后张至发、薛国观相继当国,他俩与杨嗣昌等人都以嫉妒闻名。一时间像郑三俊、刘宗周等正人,都得了罪。张溥等人很忧虑,劝延儒说:“您如果再出来做宰相,改易前辙,可重新获得贤名之声望。”延儒以为然。张溥的朋友吴昌时为此去结交皇上近身宦官,冯铨又助他策划。正好皇上也很想念延儒,而薛国观也正好败了,十四年(1641)二月皇上遂下诏起用延儒。九月,延儒到达京师,重任首辅。不久他加封为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升为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延儒被召回后,张溥等人以几件事要挟他。延儒感慨说道:“我当锐意去做,以答谢诸公。”入朝后,他全部反温体仁之辈所实行的弊政。他首先请释放欠漕粮和白粮的农户,免去民间拖欠的赋税,凡遭战乱破坏和岁荒之地,减免当年应交的两税;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等府发大水,允许以明年的夏麦代替漕粮交纳;宽宥犯戍边罪以下的人,让他们都得回家;恢复被连累的举人的资格,增加取士名额,以及召回因提意见而被贬职的李清等人。皇上都欣然听从了。延儒又说:“老成名德之士,不可轻易弃掉。”于是郑三俊任吏部尚书,刘宗周掌都察院,范景文任工部尚书,倪元璐佐理兵部,这些人都是从废籍中被起用。其他如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张玮、金光辰等人,都布列于九卿。释放关在狱中的傅宗龙等人,给已故的文震孟、姚希孟等人赠官。中外人士一致向他致贺。一次闲暇时侍奉皇上,皇上谈到黄道周,当时黄道周正贬戍辰州,延儒说:“道周气质稍有点偏狭,但他的学识和操守都还可用。”蒋德瞡请将黄道周移到近地戍守。延儒说:“皇上想用就马上用他,何必移戍?”皇上即日就恢复了黄道周的官衔。他因事开释的做法,多像这样。

皇上给延儒的礼仪特重,他曾在岁首之日面向东对延儒作揖,说:“朕将天下之事托付给先生。”随后还对其他阁臣作揖。但延儒实是匹庸驽,没有才略,而且还贪婪。当边境丧师,李自成残掠河南,张献忠攻破湖北、四川,天下大乱之时,延儒没能做出任何筹划。他用侯恂、范志完督师,但都败事,延儒毫无忧色。而他的门下客盛顺、董廷献借他的权势,因缘为奸。他还信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和给事中曹良直、廖国遴、杨枝起、曾应遴之辈。

吴昌时,嘉兴人。有才干,颇为东林党效力奔走。但他为人沉默而高傲,交通厂卫,把持朝官,同朝的人都恨他。行人司副熊开元在朝廷上弹劾延儒纳贿的情状,触怒了皇上,他与给事中姜采都被廷杖,投进诏狱。左都御史刘宗周、佥都御史金光辰因为救熊开元、姜采而被罢免,尚书徐石麒又因救刘宗周等人被罢免。延儒都不救,朝臣的议论都归咎于他。正值吴昌时借年例将十余名言路官员出为外官,言路大哗。掌科给事中吴麟、掌道御史祁彪佳弹劾吴昌时挟势弄权,延儒很不安。

当初,延儒上奏罢去厂卫的缉事人员,京都人民非常高兴。不肖的朝士因为通贿赂,而厂卫因为失权,都怨延儒。他又因轻视同官陈演,陈演恨之入骨。执掌锦衣卫的骆养性,本是延儒所推荐,骆养性狡猾阴狠背叛了延儒,与宦官勾结,刺探延儒的阴事。十六年(1643)四月,大清兵抢掠山东,回军时到达近畿,皇上很忧虑。大学士吴生生正奉命处理流寇,延儒不得已自请督师。皇上很高兴,颁下手敕,奖给他召虎、裴度,赐给章服、白金、文绮、上驷,还给他金帛赏给部队。延儒驻扎在通州,不敢交战,只与幕帐下的宾客饮酒娱乐,而每天传书奏捷,皇上便赐给玺书褒奖和鼓励他。他侦察到大清兵离去,便说敌人退走了,请求让兵部讨论给将吏定功过。回朝后,他缴上敕谕,皇上即令他收藏,以记载他的勋劳。论功,加封他为太师,庇荫儿子为中书舍人,赐给银币、蟒服。延儒辞去太师,皇上答应了。几天之后,骆养性和宦官全部揭发了他们刺探到的军中之事。皇上于是大怒,谕告府部诸臣责备延儒蒙蔽圣上,推诿职守。他的事皇上多不忍说,只令公正检查。陈演等人一同上书救他,延儒坐在草席上待罪,自请戍边。皇上还颁下温旨,说他“尽心报国,始终不渝”,让他乘驿车回去,赐给路费一百金,以表彰他保全优礼之意。到大臣们的建议上呈后,皇上又传谕说延儒功多罪少,下令免议。延儒遂回了家。

延儒走后,给事中郝纟同上疏请除奸,这指的是延儒。皇上不听。山东佥事雷演祚弹劾范志完,也牵涉到延儒。随后御史蒋拱宸弹劾吴昌时有数万赃私,大抵也牵连到延儒,而主要是说吴昌时交通宦官李端、王裕民,泄露机密,以重贿着手,常预先拿着温旨去告人。给事中曹良直也弹劾延儒十大罪。皇上非常愤怒,御临中左门,亲自审问吴昌时,折断了他的胫骨,但吴昌时什么也没承认,皇上更怒不可解。蒋拱宸当面揭发他交通宦官,皇上也察出他的行迹,于是将他下狱,判了死罪。皇上这才有意要诛杀延儒。当时,薛国观被赐死,说是吴昌时害他,他的门人魏藻德刚入阁,受到皇上宠爱,很恨吴昌时,便与陈演共同排挤延儒,而骆养性又散布蜚语。皇上于是命全部削夺延儒的官职,派缇骑逮捕他入京。当时原辅臣王应熊被召回,延儒知道皇上十分愤怒,便在中途停宿,等王应熊先入京,希望他为自己求情。皇上知道了,王应熊刚抵京,便命他回去。延儒到京后,被安置在正阳门外的古庙中,他上疏请求怜悯,皇上不许。法司请将他遣去戍边,同僚也申救,皇上都不许。这年冬十二月,吴昌时被押到市场处死,暴尸街头,勒令延儒自尽,并将他抄家。

温体仁,字长卿,乌程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中进士,改任庶吉士,授予编修官,累任到礼部侍郎。崇祯初年,升为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务。他的为人是外表拘谨而内心凶狠,心事藏得极深。

崇祯元年(1628)冬,皇上下诏会推阁臣,体仁因为名望轻,没被推上。侍郎周延儒当时奉召应对很合皇上旨意,但也没被选上。体仁揣测皇上一定怀疑,便上疏揭发钱谦益通关节受贿,奸猾结党,不应当被选为阁臣。在此之前,天启二年(1622),钱谦益主持浙江乡试,所选取的士人中有个叫钱千秋的,他首场做文时用了一句俚俗诗,把它分置在七义结尾,这大概是奸人骗他这么干的。此文被给事中顾其仁所摘取,钱谦益也自己揭发了此事。法司判钱千秋和奸人戍边,扣罚钱谦益的俸禄,此案早已定了。这时候体仁又提出此事,皇上心动了。第二天,皇上在文华殿召内阁和部科诸臣,命体仁、钱谦益也去。钱谦益不虞体仁会弹劾他,所以他辩白很无力,而体仁盛气诋毁钱谦益,言如泉涌,随即对皇上说“:臣的职责不是言官不能说,会推没有选上,臣也应当避嫌不说。但选阁臣乃是大典,是国家安危之所系。谦益结党受贿,举朝没有一人敢说,臣不忍看皇上被孤立,所以不得不说。”皇上早已怀疑廷臣结党,一听体仁的话便称善。而执政大臣都说钱谦益无罪,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争得尤其厉害,他并且说:“体仁热中于抱怨,如果谦益应当弹劾,何以等到今天。”体仁说“:先前谦益都是在闲暇部门,现在弹劾他,正为了朝廷要慎重用人而已。像允儒这样说话,才真是袒护他。”皇上大怒,命礼部呈上钱千秋的试卷,看完后,责备钱谦益,钱谦益引罪。皇上叹道:“没有体仁,朕几乎要误事了。”遂呵斥章允儒,把他投进诏狱,并严厉责备其他大臣。当时大臣中没人帮助体仁,唯独周延儒上奏说:“会推这名字虽然公正,但主持的也只是一两个人,其他人都不敢说,就是说了,也只是徒取祸害而已。而且钱千秋的事已有成案,不必再问大臣。”皇上于是即日罢免钱谦益的官职,命给他议罪。章允儒和给事中瞿式耜、御史房可壮等人,都被视为钱谦益的党羽,分别受到降职。

不久,御史毛九华弹劾体仁居家时,因压价买商人的木材,被商人所告状,他贿赂崔呈秀才得以免罪;又因在杭州修建逆祠,体仁做诗歌颂魏忠贤。皇上交浙江巡抚核实。第二年春,御史任赞化也弹劾体仁娶娼妓、接受金钱、夺人财产等不法之事。皇上怒他用语猥亵,将他贬一级调任外官。体仁请求免职,顺便说道“:他们为了谦益,对臣百般攻击排挤,而没有一个人袒护臣,可见臣之孤立。”皇上再召内阁九卿大臣来质问,体仁与毛九华、任赞化争辩良久,说他们两人都是钱谦益死党。皇上心中以为然,把大学士韩火广单独召到内殿,对他说大臣们不忧国,只是挟私怨相互攻击,应当从重绳之以法。体仁又极力要求离去,以要挟皇上,皇上优诏安慰他。后来,给事中祖重晔、南京给事中钱允鲸、南京御史沈希诏相继弹劾体仁热中于会推,胁迫言者为党羽,皇上都不听。法司呈上钱千秋的罪案,说钱谦益揭发在前,不宜判罪。诏令再调查。体仁又上疏说狱词都是出于钱谦益之手。于是刑部尚书乔允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卿康新民、太仆寺卿蒋允仪、府丞魏光绪、给事中陶崇道、御史吴生生、樊尚瞡、刘廷佐都各自上疏说:“臣等杂治钱千秋时,观看的有数千人,不是一手一口所能掩盖的。体仁不过是欺骗求胜。”体仁见曹于汴等人词语正直,便不再深论钱千秋的事,只是诋毁曹于汴等人袒护而已。钱谦益被判杖刑,输钱赎罪,而毛九华所弹劾体仁取媚魏忠贤大..的诗,也终于没有佐证。当时,体仁以私愤抗拒诸大臣,展转不肯屈服。皇上以为体仁孤立,更加向着他。不久,周延儒入阁。第二年六月,遂任命体仁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体仁既已借周延儒之力得以辅政,势力更盛。过了一年,吏部尚书王永光离去,用他同乡人闵洪学取代他,凡是异己之人,闵洪学都以部议将其弹劾罢免,而体仁暗中护着他。体仁还用御史史范土、高捷和侍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等人为心腹,他嫉妒周延儒位居自己之上,也想排挤他。当初,皇上杀了袁崇焕,事情牵连到钱龙锡,他也被判了死罪。体仁和周延儒、王永光主持此案,他们将制造大案,梁廷栋不敢负责而止,详见《钱龙锡传》。到钱龙锡被减死罪出狱后,周延儒说皇上盛怒之下,解救极难。体仁则假装说“:皇上并不怎么发怒。”与钱龙锡交好的人因此而看不起周延儒。后来太监王坤、给事中陈赞化先后弹劾周延儒,体仁暗中相助,周延儒遂被免职回家。最初与周延儒一同入阁的有何如宠、钱象坤,过了一年钱象坤便辞官而去,不久,何如宠也离去。周延儒被罢免后,廷臣厌恶体仁当国,劝皇上召回何如宠。何如宠屡次推辞,给事中黄绍杰说:“君子与小人不并立,何如宠瞻顾不前,则体仁也应好好自处。”皇上为体仁将黄绍杰贬为外官。何如宠最终还是推辞不入阁,体仁遂成了首辅。

体仁受到皇上的殊宠,更加狠毒和骄横,而城府又很深。他想推荐的人,先令别人提出,然后自己随其后推荐。要想排挤陷害谁,就先故意宽容,让他中皇上所忌,激他自己发怒。皇上往往被他支配,而最初还看不出来。姚希孟做讲官,以才望升为詹事。体仁讨厌他受到亲近,便借他冒籍武生一事,夺去他一级官衔,让他去掌管南院。礼部尚书罗喻义,原曾与成基命、钱谦益一同被推为阁臣,有名望。正好进讲的内容中有“左右任用未得人”一语,体仁想去掉它,罗喻义坚决不同意。体仁便自己弹劾自己说“:每天进讲的规例应从简,喻义反驳不听,这都由于臣不能做表率。”皇上命吏部讨论,闵洪学等人说:“圣上聪明绝顶,何待喻义多言!”罗喻义于是被罢免回家。

当时魏忠贤的遗党每天盼体仁翻逆案,攻击东林党。正好吏部尚书、左都御史出缺,体仁叫侍郎张捷推举逆案中人吕纯如,以试试皇上心意。言者顿时大哗,皇上也很厌恶他。张捷很沮丧,体仁也不敢说了,于是推荐谢升、唐世济分别担任尚书和左都御史。唐世济不久因推荐逆案人物霍维华得罪去职。推荐霍维华,也是体仁做主的。体仁从此不敢上言要用逆党,但他更恨那些不依附他的人。

文震孟因讲《春秋》合皇上旨意,被命令入阁。体仁无法阻止,便推荐他的党羽张至发来疏远他与皇上的关系,并每天刺探文震孟的短处,遂借给事中许誉卿一事,将他逐了出去。先前,陕西、湖北盗贼起事,朝廷计划设五省总督,兵部侍郎彭汝南、汪庆百应当赴任,但他们害怕而不敢去。体仁包庇此二人,停罢这项计划。贼人侵犯凤阳,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等建议令淮阳巡抚、操江提督移往镇守,体仁又驳下不用。后来贼人大至,焚烧皇陵。许誉卿说:“体仁纳贿,庇护私人,贻害要地,以皇陵为最后赌注,致使祖庙震惊,误国莫大焉。”体仁一向忌恨许誉卿,见这奏疏更恨。正值谢升为营求北京官缺而弹劾许誉卿,体仁起草圣旨要将他降调,但故意加重其词。皇上果然命令将许誉卿除名,文震孟极力论争,大学士何吾驺也帮着说话。体仁上奏攻击文震孟所说的话,他说言官被罢斥为至高荣耀,这就是说朝廷的赏罚不足以惩恶劝善,这是悖理和蔑视国法。皇上于是逐出文震孟,并罢免何吾驺。文震孟离去后,体仁恨犹未已。庶吉士郑曼阝与文震孟一同提建议,互相友善,他的从母舅大学士吴宗达已经辞官归家,体仁弹劾郑曼阝借乩仙判词,逼父亲郑振先杖打母亲,这主意是出自吴宗达。皇上大怒,把郑曼阝投进狱中。后来体仁已经离去,而皇上还很恨郑曼阝,不等拿到证据,便将郑曼阝肢解。滋阳知县成德,是文震孟的门人,以耿直忤逆了巡按御史禹好善,被诬告弹劾,文震孟为他持不平。体仁弹劾成德,将他杖打遣戍。

体仁辅政数年,心念朝士多与他结怨,不敢恣意妄为,以廉洁谨慎求得皇上的信任,贿赂不入其门。但那时候,流寇蹂躏畿辅,骚扰中原,边境警报频传,民生日益困敝,他都不曾提出一项对策,只是每天与善类为仇。诚意伯刘孔昭弹劾倪元璐,给事中陈启新弹劾黄景日方,他们都奉了体仁的旨意。礼部侍郎陈子壮曾当面责备体仁,不久因议宗藩之事忤逆皇上,竟被下狱除名。他所引荐的与他同官的人,都是庸才,只是苟且充位,借影子来显示自己身高,巩固皇上对自己的宠爱而已。皇上每次询问兵饷之事,他总是退让说“:臣平素只以文章之才待罪于禁林,皇上不知臣愚下,将臣提拔到这个位置。盗贼越来越多,臣诚万死不足以塞责。但臣虽然愚蠢无知,起草圣旨却不敢欺骗。兵马粮饷之事,惟望圣上明断裁决。”有人攻击他窥伺皇上旨意,体仁说:“臣起草圣旨多未切中关键,每每要经御笔批改。臣但求写得通顺已是不暇,哪里还能窥伺圣上旨意?”皇上觉得他很朴实忠诚,更加亲信他。

自从体仁辅政后,同僚不是因病免职或者去世,就是因别的事被逐去。只有体仁在职八年,官任到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升为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进级左柱国,兼领尚书俸禄,恩礼之优,无人可比。而体仁专务刻核,迎合皇上心意。皇上因皇陵之变,听从陈子壮的建议下诏宽恤在狱中的诸臣。吏部为此呈上了一百多人的名单,体仁去掉大部分后对皇上说起,结果仅十余人获得释放。秋后审判囚犯,皇上再三询问,体仁一个都没有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麟到任刚七天,因城池失陷被判死罪,皇上颇有疑问。体仁不相救,结果徐兆麟竟被处死,暴尸街头。皇上非常担忧军饷,体仁只是建议众人捐俸禄助马匹和修城而已。他所上呈密揭,皇上都批准了。

体仁自想受排挤的人很多,恐怕他们都怨恨他,便倡议机密之地,不宜泄露,凡内阁的揭帖都不发出,全部存录阁中,企图这样来灭迹,所以他所中伤的人,廷臣都不能全部知道。他当国既久,弹劾他的奏章不可胜计,而刘宗周弹劾他十二罪、六奸,都有事实。宗藩如唐王朱聿键,勋臣如抚宁侯朱国弼,布衣百姓如何儒显、杨光先等人,也都弹劾他,杨光先甚至带上棺材待命。皇上都不省悟,更加以为体仁孤立,常常斥责那些论劾的人来安慰他,甚至还有被杖死的。庶吉士张溥、知县张彩等人首倡组织复社,与东林党相应和。体仁因推官周之夔和奸人陆文声的上奏揭发,将制造大案。皇上严令调查处理,提学御史倪元珙、海道副使冯元..因为不执行命令,都被贬职。最后还有张汉儒揭发钱谦益、瞿式耜乡居时的不法事。体仁原来就仇恨钱谦益,便起草圣旨将二人逮捕入诏狱,严加审问。钱谦益等人处境很危险,向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求解。张汉儒探知了这一消息,便告诉体仁。体仁秘密上奏皇上,请一并处治曹化淳。皇上将这奏章拿给曹化淳看,曹化淳害怕了,自请处理此事,于是全部获得张汉儒等人的奸状和体仁的密谋。案情上呈后,皇上才知道体仁也结党。正好朱国弼再次弹劾体仁,皇上命将张汉儒等人立即枷死。体仁于是假装称病辞职,料想皇上一定安慰挽留。到收到圣旨时,才知他竟被放回,当时体仁正在吃饭,得知这一消息竟惊得失掉餐刀和筷子。这是在十年(1637)六月。过了一年,体仁去世,皇上还惋惜他,赠给他太傅,谥号文忠。

崇祯末年,福王在南京即位,因尚书顾锡畴的建议,削去体仁的赠官和谥号,天下大快。不久又采纳给事中戴英的意见,给他恢复如初。体仁虽已先死,他所推荐的张至发、薛国观之徒,都效法他,压制贤才,广结党羽,致使国政日益败坏,直到灭亡。

马士英,贵阳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他与怀宁人阮大铖一同考中会试。又过了三年,士英成为进士,被授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时期,他升为郎中,历任严州、河南、大同三府知府。崇祯三年(1630),升任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他到任才一个月,便传檄调取公家数千两黄金,贿赂朝中显贵,被镇守太监王坤所揭发,被判遣戍。不久他流寓南京,当时阮大铖名入逆案中,早被撤职,因避流贼也到了南京,两人相交甚欢。

阮大铖机敏狡猾,有才气。天启初年,他由行人升为给事中,因亲丧回家。同乡的左光斗任御史,有名声,阮大铖很倚重他。四年(1624)春,吏科给事中出缺,阮大铖依次应当升任,左光斗引荐他。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人因为吏科监察重要部门,阮大铖轻浮不可用,想用魏大中。阮大铖到后,被补任工科给事中。阮大铖心中怨恨,暗中勾结宦官压下推举魏大中的奏疏。吏部不得已,便换上阮大铖的名字,即得到批准。阮大铖从此依附于魏忠贤,与霍维华、杨维垣、倪文焕结为死友,制作《百官图》,通过倪文焕送达魏忠贤手中。但他害怕东林党攻击自己,不到一个月就赶紧请求回家。而魏大中掌管吏科,阮大铖非常愤恨,私下对所亲善的人说:“我还得以善归,不知道左氏将怎么样。”后来杨涟、左光斗等人死于狱中,阮大铖对客人得意地自我夸耀。不久他被召任太常寺少卿。他到京都后,侍奉魏忠贤极为恭谨,但暗中担心他不足以依靠,每次去拜见,总是厚贿魏忠贤的守门人,交还他的名片。几个月之后,他又请求回家。魏忠贤被诛后,阮大铖装上两封奏疏驰送给杨维垣看,其中一篇专门弹劾崔呈秀和魏忠贤;另一篇将前后七年的事合起来算,他说从天启四年(1624)以后,乱政的是魏忠贤,而呈秀是助手,四年以前,乱政的是王安,而东林党是羽翼。他告诉杨维垣,如果时局大变,就将弹劾崔、魏的奏疏上呈,如果局势未定,则将合算疏上呈。正值杨维垣正一并指责东林、崔、魏为邪党,与编修倪元璐相互诋毁,得到阮大铖的奏疏后,非常高兴,为他投上合算疏,以帮助他自己。崇祯元年(1628),起用他为光禄寺卿。御史毛羽健弹劾他袒护邪党,他被罢免而去。第二年定逆案,阮大铖被判徒刑,准自赎为民。终庄烈帝一世,他被废斥十七年,郁郁不得志。

流寇逼近安徽,阮大铖避居南京,颇招纳游侠来谈兵说剑,希望以边将之才被召用。无锡顾杲、吴县杨廷枢、芜湖沈士柱、余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人,都是复社中的名士,他们正聚集在南京讲学,非常厌恶阮大铖,做《留都防乱揭》来驱逐他。阮大铖害怕了,便闭门谢客,只与士英深相勾结。周延儒被召入阁,阮大铖载上金钱去贿求维扬,企图洗清前罪。周延儒说:“我此行,误为东林党所推。你的名字在逆案中,能行吗?”阮大铖沉吟良久,说:“瑶草怎么样?”瑶草,是马士英的别字。周延儒答应了。十五年(1642)六月,凤阳总督高斗光因失陷五城被逮捕治罪。礼部侍郎王锡兖推荐士英有才,周延儒从中做主,于是起用士英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州、凤阳等处军事。

永城人刘超,天启年间以征伐安邦彦之功,累升到四川遵义总兵官,后因犯罪被罢免,多次营求复官而不得。李自成包围开封时,刘超请招募土寇协助击贼,于是起用他为保定总兵官,令他率兵援救开封。刘超害怕而不敢行,宿留家中,以私怨杀掉御史魏景琦等三家,然后据城反叛。巡抚王汉讨伐他,被杀。皇上于是命士英偕同太监卢九德、河南总兵官陈永福进兵讨伐。第二年四月,包围其城,接连作战,贼人屡次被打败,官军遂筑起长围围困他们。刘超在贵州为官时,与士英相识,便提起旧好请求投降。士英假意答应了,刘超出来相见时,不肯解掉佩刀。士英笑道“:你既归附朝廷,还用那玩艺儿干什么?”他亲手给刘超解下了刀。过后,又暗中去掉他的亲信,刘超遂就擒。士英把他当俘虏献给朝廷,将他肢解。当时流寇充斥,士英率兵捍御,多次立功。

十七年(1644)三月,京师失陷,皇上驾崩。南京诸大臣得知这一消息,仓猝之间议立新君。而福王朱由嵩、潞王朱常芳都因避贼到了淮安,依亲疏顺序应当立福王。各大臣们担心福王一立,可能会追怨“妖书”和“梃击”、“移宫”等案,而如果立潞王,则没有后患,而且还可以邀功。暗中做主的,是被废籍礼部侍郎钱谦益,极力支持这一意见的是兵部侍郎吕大器,而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都同意。前山东按察使佥事雷演祚、礼部员外郎周镳往来游说。当时士英正在庐州、凤阳督师,独认为不可,秘密与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总兵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等人勾结,一同致书给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说依伦常之序,论亲论贤,莫如福王。史可法主意未定。后来廷臣集中商议,吏科给事中李沾探到马士英的旨意,当面驳斥吕大器。士英也从庐州、凤阳拥兵迎福王到江上,大臣们才不敢说话。福王之得以登基,全仗了士英的支持。

当福王监国时,朝廷公推阁臣,刘孔昭振臂想争得其位,史可法以勋臣没有入阁的先例进行反对。刘孔昭于是争道“:我不行,士英为什么不行?”于是进升士英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与史可法和户部尚书高弘图一同受命,士英仍到凤阳督师。士英非常恼怒,令高杰、刘泽清等人上疏催促史可法到淮安、扬州督师,而士英留下辅政,仍掌兵部,权震内外。不久,论定策之功,加封士英为太子太师,庇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九月,评江北历年战绩,加封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仍如前庇荫儿子一职。十二月,进封他为少师。第二年,进封为太保。当时,中原郡县全部失陷,高杰死于睢州,各镇权都没有统属。左良玉在长江上游拥兵,骄横跋扈有异志。而士英为人贪婪粗鄙没有远略,又引用阮大铖,每天专事报复,揽权逐利,直到灭亡。

当初,史可法、高弘图和姜曰广、张慎言等人都是宿德在位掌权,并将逐渐引用海内有名望之人,而士英却一定要起用阮大铖。有诏书说要广罗人才,但说逆案中人不可轻易讨论。士英令刘孔昭和侯爵汤国祚、伯爵赵之龙等人攻击张慎言而逐走他,推荐阮大铖懂得军事。

当初,阮大铖在南京时,与守备太监韩赞周关系亲密。京师失陷后,显贵的宦官都南奔,阮大铖通过韩赞周都与他们结交上了,他对群阉谈东林党当年之所以倾危贵妃、福王的原因,希望他们对福王提起,借以排挤史可法等人。群阉更极口称赞阮大铖有才华,士英也说阮大铖从山中投书与他,制定谋策,还为他辩白,说他实没有依附大..魏忠贤,为其策划。于是福王命阮大铖冠带朝见。阮大铖于是献上守江之策,上陈三要、二合、十四隙奏疏,并自述自己孤忠被陷害,痛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而且指责魏大中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怀远侯常延龄等人都说阮大铖是逆案巨魁,不可召用。士英为阮大铖上奏辩解,极力攻击姜曰广、吕大器,还拉上宗室朱统翷、建安珠统镂之辈,接连上疏攻击。士英还认为大学士高弘图为御史时曾诋毁东林党,一定会支持他,便说“弘图一定知道臣的为人”。高弘图却说先帝钦定逆案一书,不可擅改。士英与他争辩,高弘图遂请罢免。士英心意稍稍受挫,迟疑了一个多月,用安远侯柳祚昌的推荐,发中旨起用阮大铖为兵部添注右侍郎。左都御史刘宗周说“:杀魏大中的是魏阉,阮大铖是其主使。即使他才能果然足以使用,臣担心这种党邪害正之才,终会贻害世道。阮大铖此番进退,实关系江左的兴亡,乞请停罢这一成命。”有圣旨严厉斥责他。不久,阮大铖兼任右佥都御史,巡阅长江防线。不久转为左侍郎。第二年二月进升为本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仍巡阅长江防线。

吕大器、姜曰广、刘宗周、高弘图、徐石麒都与士英有矛盾,先后被罢免回家。士英独握大权,内倚宦官田成之辈,外结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镇将刘泽清、刘良佐等人,而专听阮大铖之计。他尽起逆案中的杨维垣、虞廷陛、郭如暗、周昌晋、虞大复、徐复阳、陈以瑞、吴孔嘉;已死的人都给赠官和抚恤,而与张捷、唐世济等人比同;像张孙振、袁弘勋、刘光斗都在先朝时得罪,这时又把他们安置在言路,作为爪牙。朝政混乱,贿赂公行。四方警报不断传来,士英身掌中枢大权,一无筹划,每天专以铲除正人引进凶党为务。

当初,举朝以逆案攻击阮大铖,阮大铖非常愤恨。后来见到北都依从为逆的诸臣中有附会清流的人,他便倡言道:“他们攻击逆案,我就造顺案与他们相对。”这是因为李自成的伪国号叫顺。士英随即上疏弹劾从逆的光时亨等人。光时亨属于东林党,所以从重弹劾他。阮大铖又诬陷并逮捕顾杲和左光斗的弟弟光先下狱,弹劾并杀了周镳、雷演祚。当时有个狂僧叫大悲,出语不类,被总督京营戎政赵之龙逮捕,阮大铖想诛杀东林党以及与他素不相合的人,便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之名目,写上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等人的姓名,塞进大悲的袖中,海内有名望之士,无不罗列其中。钱谦益先已上疏歌颂士英,而且还为阮大铖诉冤修好了,但阮大铖恨犹未消,也把他列入,将要究治他的事。狱词诡秘,朝士人人自危。而士英不想造大案,于是判大悲犯妖言之罪斩首而止。

张缙彦以本部之兵首先从贼,贼寇失败后,张缙彦窜回河南,自称要收集义勇收复各城,即被授予原官,总督河北、山西、河南军务,准许相机行事。其他投降贼人的大官,一送入贿赂,即得恢复原官。那些白丁、隶役只要输入重贿,立即可升为大帅。京都百姓为此说道“: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刑赏倒乱竟达如此地步。大清兵抵达宿迁、邳州,不久引兵北还。史可法上报朝廷,士英大笑不止,坐中客杨士聪问原因。士英说:“君以为真的有此事吗?此乃是史公妙用。已到了岁末,防河的将吏应该叙功了,耗费的军资也应核算了,此举是特为叙功、核算打下伏笔而已。”侍讲卫胤文兼给事中,监督高杰部队。高杰死,卫胤文窥伺士英旨意,弹劾史可法督师无用。士英即提拔卫胤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高杰营的将士以分史可法之权,史可法更无法施为。

原先,左良玉接到监国所发的诏书,不肯拜,袁继咸勉强他,这才依礼开读诏书。而他嘱咐承天守备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朝拜贺,暗中窥伺朝廷动静。黄澍挟左良玉之势,拜见福王时,当面历数士英奸贪不法之事,并且说他曾接受张献忠伪兵部尚书周文江的重贿,为周文江请授为参将,其罪当斩。何志孔也弹劾士英骗上营私等罪。司礼监太监韩赞周将何志孔叱退,士英跪下请求处分。黄澍举笏直击士英之背,说:“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声号呼,福王摇头,良久不语。韩赞周即抓住何志孔待命。福王因为韩赞周的话,心意颇动,当晚谕告韩赞周,想令士英避位。士英假装称病辞职,而贿赂福王邸的旧阉田成等人,让他们向王爷哭诉道“:皇上没有马公便不能即位,现在逐出马公,天下将会说皇上背恩。而且马公一去,还有谁为皇上着想?”福王默然,即安慰挽留士英。士英也害怕左良玉,请释放何志孔,而命黄澍速回湖广。原执掌锦衣卫的都督刘侨,曾被遣戍,通过周文江贿赂张献忠,接受伪命,被任为锦衣卫指挥使。到左良玉收复蕲州、黄州后,刘侨削发逃走,黄澍追捕他很急。而士英接受刘侨的贿赂,令他攻击黄澍,遂给他恢复原官,削去黄澍的官职。不久以楚府中尉的意见,逮捕黄澍。左良玉令部将群起喧闹,想下南京索要军饷,借此保救黄澍。袁继咸为他上疏代黄澍申理,士英不得已,便免于逮捕,黄澍遂躲在左良玉军中。左良玉与士英由此产生了矛盾。到伪太子一案发生,左良玉遂以此为起兵的借口。

太子来时,认识的人指出他是假的,而都城百姓却哗然说是真的。当时还有一个姓童的,自称是王妃,也被关进监狱。督抚、镇将纷纷上书争论太子和童妃之事。福王急忙出示狱词,向中外人士宣示,人们更加议论纷纷,说是士英等人朋比为奸,想引导王爷灭绝伦理。黄澍在左良玉军中,日夜说太子冤枉,请左良玉出兵清除君王身边的恶人。左良玉也上疏请保全太子,斥责士英等人为奸臣。他又因士英裁减他的军饷,大恨,传檄远近各地,声讨士英之罪。他又上疏说“:自从先帝之变后,士英利用专权,事事为难。逆案是先帝亲手判定,士英却为其翻案。《要典》是先帝亲手焚毁,士英却进行重修。越其杰因贪婪被遣戍边,士英却滥授予他节钺。张孙振因贪污被判绞刑,士英却实然授他京卿。其他如袁弘勋、杨文骢、刘泌、王燧、黄鼎等人,有的行同猪狗,有的罪等叛逆,都被用来当道。自己做首辅,又用心腹阮大铖为添注尚书。

“他还招募死士埋伏在皇城,诡名为禁军,动辄便说废立由我决定。陛下即位之初,恭敬俭朴,明察仁断,士英千方百计进行迷惑,进献优童艳女,伤损圣德。还引用阮大铖,以睚眦之怨杀人,像雷演祚、周镳等人,被严刑拷打,株连蔓引。尤其过分的,是他代理三案为题,凡是他生平所不快意的人,一网打尽。天下士民,因此而重足而立,丧魂落魄。如今皇太子到,授受分明。阮大铖一手握定,抹杀认识太子的方拱乾,而相信朋比为谋的刘正宗,忍心将十七岁的嗣君,关进监狱,凡有血气之人,都想寸磔士英、大铖等人,以谢先帝。乞请将他们处死,陈尸于市场,传首各地,以抒民愤。”奏疏上呈后,他便引兵东下。

士英害怕了,便派阮大铖、朱大典、黄得功、刘孔昭等人抵御左良玉,而撤回江北刘良佐的军队,随他西上。当时大清兵南下推进,大理寺少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请不要撤江北兵,从速守卫淮安、扬州。士英厉声叱道:“你们这帮东林党,还借口防江,你们想放左逆入京犯上吗?北兵到了,还可以和谈。左逆一到,则你们这帮人得高官,而我君臣却要死了。”他力排姚思孝等人的意见,淮、扬的防御更弱了。正值左良玉死,他的儿子左梦庚接连攻陷郡县,率兵到达采石。黄得功等人与他相持不下,阮大铖、刘孔昭却虚张捷报,以邀封赏,而大清兵已经攻破扬州,逼近京城。五月三日,福王出走太平,奔向黄得功军。刘孔昭斩关逃走。第二天,士英带上王母妃,以四百名黔兵护卫,逃向浙江。经过广德州时,知州赵景和怀疑有诈,闭门拒守。士英攻破州城,抓住赵景和并杀了他,大肆抢掠而去。跑到杭州后,守臣以总兵府做母妃的行宫。没过几天,阮大铖、朱大典、方国安也都仓皇到来,得知黄得功已兵败而死,福王被擒。第二天,请潞王监国,潞王不接受。不久,大兵到来,潞王率众投降,不久同母妃北去。潞王就是吕大器等人所议要建立为帝的人。

杭州投降后,士英想拜谒监国的鲁王,鲁王诸臣极力反对他。阮大铖到金华投靠朱大典,也被士民所逐,朱大典于是把他送入严州总兵方国安军中。士英与方国安是同乡,先已在他军中。阮大铖到后掀髯指掌,每天谈兵,方国安很高兴。而士英认为南渡之坏,一半由于阮大铖,自己却背上恶名,所以颇为恨他。后来,我军击败士英、方国安。不久,士英、方国安率众渡过钱塘江,窥视杭州,大兵将其击败,溺江而死者无数。士英拥残兵想进入福建,唐王因他罪大不准许。第二年,大兵清剿湖贼,士英与长兴伯吴日生都被擒获,诏令将他们斩首。事见国史。阮大铖偕同谢三宾、宋之晋、苏壮等人赴江岸乞请投降,随从大兵攻打仙霞关,阮大铖僵仆石上而死。而野史记载士英逃到台州山寺为僧,被我兵搜获;阮大铖、方国安先后投降。不久唐王逃到顺昌。我大兵追到,搜查龙扛,获得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父子请王爷出关做内应的奏疏,遂将他斩杀于延平城下。当时阮大铖正在游山,自触石头而死,于是将他戮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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