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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論 卷第二十一

吕氏春秋 战国 著

卷第二十一

開春一曰──開春始雷則蟄蟲動矣,時雨降則草木育矣,飲食居處適則九竅百節千脈皆通利矣。王者厚其德,積眾善,而鳳皇聖人皆來至矣。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而海內皆以來為稽矣。周厲之難,天子曠絕,而天下皆來謂矣。以此言物之相應也,故曰行也成也。善說者亦然,言盡理而得失利害定矣,豈為一人言哉?

魏惠王死,葬有日矣。天大雨雪,至於牛目。群臣多諫於太子者曰:「雪甚。如此而行葬,民必甚疾之,官費又恐不給。請弛期更日」太子曰:「為人子者,以民勞與官費用之故,而不行先王之葬,不義也。子勿復言。」群臣皆莫敢諫,而以告犀首。犀首曰:「吾未有以言之。是其唯惠公乎?請告惠公。」惠公曰:「諾。」駕而見太子曰:「葬有日矣。」太子曰:「然。」惠公曰:「昔王季歷葬於渦山之尾,欒(木改水)水齧其墓,見棺之前和。文王曰:「譆!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故使欒(木改水)水見之。」於是出而為之張朝,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後更葬,此文王之義也。今葬有日矣,而雪甚,及牛目,難以行,太子為及日之故,得無嫌於欲亟葬乎?願太子易日。先王必欲少留而撫社稷安黔首也,故使雨雪甚。因弛期而更為日,此文王之義也。若此而不為,意者羞法文王也?」太子曰:「甚善。敬弛期,更擇葬日。」惠子不徒行說也,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君而因有說文王之義。說文王之義以示天下,豈小功也哉!

韓氏城新城,期十五日而成。段喬為司空。有一縣後二日,段喬執其吏而囚之。囚者之子走告封人子高曰:「唯先生能活臣父之死,願委之先生。」封人子高曰:「諾。」乃見段喬,自扶而上城。封人子高左右望曰:「美哉城乎!一大功矣。子必有厚賞矣。自古及今,功若此其大也,而能無有罪戮者,未嘗有也。」封人子高出,段喬使人夜解其吏之束縛也而出之。故曰封人子高為之言也,而匿己之為而為也;段喬聽而行之也,匿己之行而行也。說之行若此其精也。封人子高可謂善說矣。叔嚮之弟羊舌虎善欒盈,欒盈有罪於晉,晉誅羊舌虎,叔嚮為之奴而朡。祈奚曰:「吾聞小人得位,不爭不祥;君子在憂,不救不祥。」乃往見范宣子而說也,曰:「聞善為國者,賞不過而刑不慢。賞過則懼及淫人,刑慢則懼及君子。與其不幸而過,寧過而賞淫人,毋過而刑君子。故堯之刑也,殛鯀於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嚮。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煩辱,猶不能免。今祈奚論先王之德,而叔嚮得免焉。學豈可以已哉?類多若此。

察賢二曰──今有良醫於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萬也。故賢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醫,而君人者不知疾求,豈不過哉?今夫塞者,勇力、時日、卜筮、禱祠無事焉,善者必勝。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賢。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禮段干木,國治身逸。天下之賢主,豈必苦形愁慮哉?執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時,則萬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厲去矣。故曰堯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

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其故於宓子。宓子曰:「我之謂任人,子之謂任力。任力者故勞,任人者故逸。」宓子則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以治義矣,任其數而已矣。巫馬期則不然,弊生事精,勞手足,煩教詔,雖治猶未至也。

期賢三曰──今夫爚蟬者,務在乎明其火,振其樹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樹,何益?明火不獨在乎火,在於闇。當今之時世闇甚矣,人主有能明其德者,天下之士,其歸之也,若蟬之走明火也。凡國不徒安,名不徒顯,必得賢士。趙簡子晝居,喟然太息曰:「異哉!吾欲伐衛十年矣,而衛不伐。」侍者曰:「以趙之大,而伐衛之細,君若不欲則可也。君若欲之,請令伐之。」簡子曰:「不如而言也。衛有士十人於吾所。吾乃且伐之,十人者其言不義也,而我伐之,是我為不義也。」故簡子之時,衛以十人者按趙之兵,歿簡子之身。衛可謂知用人矣,遊十士而國家得安。簡子可謂好從諫矣,聽十士而無侵小奪弱之名。

魏文侯過段干木之閭而軾之,其僕曰:「君胡為軾?」曰:「此非段干木之閭歟?段干木蓋賢者也,吾安敢不軾?且吾聞段干木未嘗肯以己易寡人也,吾安敢驕之?段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地;段干木富乎義,寡人富乎財。」其僕曰:「然則君何不相之?」於是君請相之,段干木不肯受。則君乃致祿百萬,而時往館之。於是國人皆喜,相與誦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

居無幾何,秦興兵欲攻魏,司馬唐諫秦君曰:「段干木賢者也,而魏禮之,天下莫不聞,無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為然,乃按兵輟不敢攻之。魏文侯可謂善用兵矣。嘗聞君子之用兵,莫見其形,其功已成,其此之謂也。野人之用兵也,鼓聲則似雷,號呼則動地,塵氣充天,流矢如雨,扶傷輿死,履腸涉血,無罪之民其死者量於澤矣,而國之存亡、主之死生猶不可知也,其離仁義亦遠矣。

審為四曰──身者所為也,天下者所以為也,審所以為而輕重得矣。今有人於此,斷首以易冠,殺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飾首也,衣所以飾身也,殺所飾、要所以飾,則不知所為矣。世之走利,有似於此。危身傷生、刈頸斷頭以徇利,則亦不知所為也。

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者地也。太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處而殺其子,吾不忍為也。皆勉處矣,為吾臣與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以養害所養。」杖策而去,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雖富貴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祿,則必重失之。生之所自來者久矣,而輕失之,豈不惑哉?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釐侯,昭釐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必有天下。」君將攫之乎?亡其不與?」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遠,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之臧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知輕重,故論不過。

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詹子曰:「重生。重生則輕利。」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猶不能自勝也。」詹子曰:「不能自勝則縱之,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縱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

愛類五曰──仁於他物,不仁於人,不得為仁;不仁於他物,獨仁於人,猶若為仁。仁也者,仁乎其類者也。故仁人之於民也,可以便之,無不行也。神農之教曰:「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饑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所以見致民利也。賢人之不遠海內之路,而時往來乎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為務故也。人主有能以民為務者,則天下歸之矣。王也者,非必堅甲利兵選卒練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殺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眾矣,而事皆不同。其當世之急、憂民之利、除民之害同。

公輸般為高雲梯,欲以攻宋。墨子聞之,自魯往,裂裳裹足,日夜不休,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荊王曰:「臣北方之鄙人也,聞大王將攻宋,信有之乎?」王曰:「然。」墨子曰:「必得宋乃攻之乎?亡其不得宋且不義猶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且有不義,則曷為攻之?」墨子曰:「甚善。臣以宋必不可得。」王曰:「公輸般,天下之巧工也,已為攻宋之械矣。」墨子曰:「請令公輸般試攻之,臣請試守之。」於是公輸般設攻宋之械,墨子設守宋之備。公輸般九攻之,墨子九卻之,不能入,故荊輟不攻宋。墨子能以術禦荊、免宋之難者,此之謂也。

聖王通士不出於利民者無有。昔上古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河出孟門,大溢逆流,無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盡皆滅之,名曰鴻水。

禹於是疏河決江,為彭蠡之障,乾東土,所活者千八百國,此禹之功也。勤勞為民,無苦乎禹者矣。

匡章謂惠子曰:公之學去尊,今又王齊王,何其到也?惠子曰:

今有人於此,欲必擊其愛子之頭,石可以代之。匡章曰:公取之代乎,其不與?施取代之。子頭所重也,石所輕也。擊其所輕以免其所重,豈不可哉?匡章曰:齊王之所以用兵而不休、攻擊人而不止者,其故何也?惠子曰:大者可以王,其次可以霸也。今可以王齊王而壽黔首之命,免民之死,是以石代愛子頭也,何為不為?民寒則欲火,暑則欲冰,燥則欲溼,溼則欲燥。寒暑燥溼相反,其於利民一也。利民豈一道哉?當其時而已矣。貴卒六曰──力貴突,智貴卒。得之同則速為上,勝之同則濕為下。所為貴驥者,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與駑駘同。所為貴鏃矢者,為其應聲而至,終日而至,則與無至同。

吳起謂荊王曰:「荊所有餘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餘,臣不得而為也。」於是令貴人往實廣虛之地,皆甚苦之。荊王死,貴人皆來,尸在堂上,貴人相與射吳起。吳起號呼曰:

「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走,伏尸插矢而疾言曰:「群臣亂王。」吳起死矣。且荊國之法,麗兵於王尸者,盡加重罪,逮三族。吳起之智,可謂捷矣。

齊襄公即位,憎公孫無知,收其祿。無知不說,殺襄公。公子糾走魯,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國殺無知,未有君,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皆歸,俱至,爭先入公家。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鉤。鮑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為小白死,告公子糾曰:「安之。公子小白已死矣。」鮑叔因疾驅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為君。鮑叔之智應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鏃矢也。周武君使人刺伶悝於東周,伶悝僵,令其子速哭曰:「以誰刺我父也?」刺者聞,以為死也。周以為不信,因厚罪之。

趙氏攻中山。中山之人多力者曰吾丘鴥,衣鐵甲、操鐵杖以戰,而所擊無不碎,所衝無不陷,以車投車,以人投人也,幾至將所而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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