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高欢
《北齐书》曰:高祖神武皇帝姓高氏,讳欢,字贺六浑,渤海人也。六世祖隐,玄菟太守。皇考树,性通率,不事家业。住居白道南,数有赤光紫气之异,邻人以为怪,劝徙居以避之。皇考曰:“安知非吉?”居之自若。及神武生而皇妣韩氏殂,养於同产姊婿镇岳队尉景家。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长而深沉有大度,轻财重士,为豪侠所宗。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少有人杰。素家贫,及娉武明皇后,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镇将辽西段长常奇神武貌,谓曰:“君有康济之才,终不徒然。”便以子孙为托。神武自队主转轮为函使。尝乘驿过建兴,□雾昼晦,雷声随之,半日乃绝,若有神应者。每行道路,往来无风尘之色。又尝梦履众星而行,觉而内喜。为函使六年,每至洛阳,给令史麻祥使。祥尝以肉神武,神武性不立食,坐而进之,祥以为慢己,笞神武四十。及自洛阳还,倾产以结客。亲故怪问之,答曰:“吾至洛阳,宿卫羽林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财物岂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与怀朔省事□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使侯景亦相友结。
孝昌元年,归尔朱荣于秀容。先是刘贵事荣,盛言神武美,至是始得见。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贵乃为神武更衣,复求见焉。因随荣之厩,厩有恶马,荣命剪之,神武乃不加羁绊而剪,竟不蹄啮。已而起曰:“御恶人亦如此马矣。”荣遂坐神武於床下,屏左右而访时事。神武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将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而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
既而,荣以神武为亲信都督。於时魏明帝衔郑俨、徐纥,逼灵太后,未敢制,私使荣举兵内向。荣以神武为前锋。至上党,明帝又私诏停之。及帝暴崩,荣遂入洛邑。将篡位,神武谏,恐不听,请铸像卜之,铸不成,乃止。孝庄帝立,以定策勋,封铜伯。荣尝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皆称尔朱兆。荣曰:“此正可统三千骑以还。堪代我主众者,惟贺六浑耳。”因诫兆曰:“尔非其匹,终当为其子穿鼻。”乃以神武为晋州刺史。於是大聚敛,因刘贵货荣下要人,尽得其意。州库角无故自鸣,神武异之,无几而孝庄诛荣。
及尔朱兆自晋阳将举兵赴洛,召神武。使长史孙腾辞以绛蜀、汾胡欲反,不可委去,兆恨焉,腾复命,神武曰:“兆举兵犯上,此大贼也,吾不能久事之。”自是始有图兆计。及兆入洛,执庄帝以北,神武闻之大惊,又使孙腾伪贺兆,因密觇孝庄所在,将劫以举义,不果。乃以书喻之,言不宜执天子以受恶名於海内。兆不纳,杀帝而与尔朱世隆等立长广王晔,改元建明,封神武为平阳郡公。
魏普泰元年二月,神武自领军次信都,高乾、封隆之开门以待,遂据冀州。是月,尔朱度律废元晔而立节闵帝,欲羁縻神武。三月,乃白节闵帝,封神武为渤海王,徵使入觐。神武辞。四月癸巳,又加授东道大行台、第一镇人酋长。庞苍鹰自太原来奔,神武以为行台郎,寻以为安州刺史。
神武自向山东,养士缮甲,禁兵侵掠,百姓归心。乃诈为书,云尔朱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愁。又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孙腾、尉景为请留五日,如此者再。神武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人号恸,哭声动地,神武乃喻之曰:“与尔俱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乃尔徵召!直向西已当死,後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计;须推一人为主。”众愿奉神武。神武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百万众,无刑法,终自灰灭。今以吾为主,当有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尔,不能为取笑天下。”众皆顿颡:“死生惟命。”神武曰:“若不得已。”明日,椎牛飨士,喻以讨尔朱兆之意。封隆之进曰:“千载一时,普天幸甚。”神武曰:“讨贼,大顺也;拯时,大业也。吾虽不武,以死继之,何敢让焉!”
六月庚子,建义於信都。乃抗表罪状尔朱氏。世隆等秘表不通。八月,尔朱兆攻陷殷州,李元忠来奔。孙腾以为朝廷隔绝,不权立天子,则众望无所系。十月壬寅,奉章武王融子渤海太守朗为皇帝,年号中兴,是为废帝。十一月,攻邺,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神武起土山,为地道,往往建大柱,一时焚之,城陷入地。永熙元年正月壬午,拔邺城,据之。废帝进神武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是时,青州建义大都督崔灵珍、大都督耿翔皆遣使归附。行汾州事刘贵弃城来降。
闰三月,尔朱天光自长安,兆自并州,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同会邺,众号二十万,挟洹水而军。节闵以长孙承业为大行台,总督焉。神武令封隆之守邺,自出顿紫陌。时马不满二千,步兵不至三万,众寡不敌。乃於韩陵为圆阵,连牛驴以塞归道。於是将士皆有死志,四面合击之。尔朱兆责神武以背己。神武曰:“本戮力者,共辅王室,今帝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神武曰:“我昔日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耶!且以君杀臣,何报之有?今日义绝矣。”乃合战,大败之。
四月,斛斯椿执天光、度律送洛阳。长孙承业遣都督贾显智、张欢入洛阳,执世隆、彦伯斩之。兆奔并州。仲远奔梁州,遂死焉。时凶蠹既除,朝廷庆悦。既而神武至洛阳,废节闵及中兴主而立孝武孝。孝武既即位,授神武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增封并前十五万户。神武辞天柱,减户五万。壬辰,还邺,魏帝饯於乾脯山,执手而别。
七月壬寅,神武帅师北伐尔朱兆。封隆之言:“侍中斛斯椿、贺拔胜、贾显智等往事尔朱,普皆反噬,今在京师宠任,必构祸隙。”神武深以为然。乃归天光、度律於京师,斩之。遂自滏口入。尔朱兆大掠晋阳,北保秀容,并州平。神武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
尔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险,出入寇抄。神武扬声讨之,师出止者数四,兆意怠。神武揣其岁首当宴会,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神武以大军继之。二年正月,窦泰奄至尔朱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追破之於赤洪岭。兆自缢,神武亲临,厚葬之。慕容绍宗以尔朱荣妻子及馀众自保焉,突城降,神武以义故,待之甚厚。
神武之入洛也,尔朱仲远部下都督桥宁、张子期自滑台归命,神武以其助乱,且数反复,皆斩之。斛斯椿由是内不自安,乃与南陵王宝炬及武卫将军元毗、魏光、王思政构神武於魏帝。帝舍人元士弼又奏神武受敕大不敬,於是魏帝与神武隙矣。
天平元年正月,魏帝下诏罪状神武,为北伐经营。神武亦勒马宣告曰:“孤遇尔朱擅权,举大义於四海,奉戴主上,义贯幽明。横为斛斯椿谗构,以诚节为逆首。昔晋赵鞅兴晋阳之甲,诛君侧恶人,今者南迈,诛椿而已。”以高昂为前锋,曰:“若用司空言,岂有今日之举!”司马子如答神武曰:“本欲立小者,正为此耳。”
魏帝征兵关右,召贺拔胜赴行在所,遣大行台长孙承业、大都督颖川王斌之、斛斯椿共镇武牢。七月,魏帝躬率大众,屯河桥。神武至河北十馀里,再遣口申诚款,魏帝不报。神武乃引军渡河。魏帝问计於群臣,或云南依贺拔胜,或云西就关中,或云守洛口,未决。而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睦,斌之弃椿径还,绐帝云神武兵至。即日,魏帝逊位於长安。
己酉,神武入洛阳,止於永宁寺。八月,神武以万机不可旷废,乃与百僚议,以清河王为大司马,居尚书下舍而承制决事焉。神武寻至弘农,遂克潼关。九月庚寅,神武还至洛阳,乃遣僧道荣奉表关中,又不答。乃集百僚、沙门、耆老,议所推立。以为自孝昌衰乱,国统中绝,神主靡依,昭穆失序,遂议立清河王世子善见。议定,白清河王。王曰:“天子无父,苟使儿立,不惜馀生。”乃立之,是为孝静帝。魏於是始分为二。
神武以孝武既西,恐逼崤峡,洛阳复在河外,接近梁境,如向晋阳,形势不能相接,议迁邺。护军祖荣赞焉。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户四十万,狼狈就道。神武留洛阳部分,事毕还晋阳。自是军国政务,皆归相府。二年正月,魏帝褒诏,以神武为相国、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神武固辞。
四年十一月壬辰,神武西讨,自蒲津济,众二十万。周文军於沙苑。神武以地厄少却,西人鼓噪而进,军大乱,弃器甲十有八万。神武跨橐驼,候船以归。元象元年三月辛酉,神武固请解丞相,魏帝许之。四月庚寅,神武朝於邺。壬辰,还晋阳。兴和元年七月丁丑,魏帝进神武为相国、录尚书事,固让乃止。十一月,神武以新宫成,朝於邺。魏帝与神武宴射。
武定四年八月癸巳,神武将西征,自邺会兵晋阳。九月,神武围王壁以挑西师,不敢应。西魏晋州刺史韦孝宽守玉壁。顿兵五旬,城不拔,死者七万人,聚为一冢。有星坠於神武营,众驴并鸣,士皆惧。神武有疾。十一月庚子,舆疾班师。庚戌,遣太原公洋镇邺。辛亥,徵世子澄至晋阳。有恶鸟集亭树,世子使斛律光射杀之。己卯,神武以无功,表解都督中外诸军事,魏帝优诏许焉。是时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闻之,乃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
侯景素轻世子,尝谓司马子如曰:“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至是,世子为神武书,召景。景先与神武约,得书,书微点,乃来。书至,无点,景不至。又闻神武疾,遂拥兵自固。神武谓世子曰:“我虽疾,尔面更有馀忧色,何也?”世子未对。又问曰:“岂非忧侯景叛耶?”曰:“然。”神武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志,顾我能养,岂为汝驾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纯道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礼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贺拔焉过儿朴实无罪过,潘乐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借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少堪敌侯景者,惟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与汝,宜深加殊礼,委以经略之事。”
五年正月朔,日蚀。神武曰:“日蚀,其为我耶?死亦何恨。”景午,陈启於魏帝。是日,崩於晋阳,时年五十二。秘不发丧。天保初,追崇为献武帝,庙号太祖。
高澄
《北齐书》曰:世祖文襄皇帝讳澄,字子惠,神武长子也。母曰娄太后。生而岐嶷,神武异之。魏中兴元年,立为渤海王世子。就杜询讲学,敏悟过人,询甚叹服。二年,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尚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时年十三,神情俊爽,便若成人。神武试问以时事得失,辩析无不中理。自是军国筹策皆预之。天平元年,加使持节、尚书令、大行台、并州刺史。三年,入辅朝政,加领军左右、京畿大都督。时人虽闻器识,犹以少年期之,而机略严明,事无凝滞,於是朝野振肃。武定四年十一月,神武西讨,不豫,班师。文襄驰赴军所,侍卫还晋阳。
五年正月丙午,神武崩。七月戊戌,魏帝诏以文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文襄启辞,愿停王爵。壬寅,魏帝诏太原公洋摄理军国,遣中使敦喻。八月壬辰,文襄启申神武遗令,请减国邑,分封将督各有差。辛未,朝於邺,固辞丞相。魏帝诏曰:“既朝野攸凭,安危所系,不得令遂本怀,须有权夺。可复前大将军,馀如故。”
七年五月,文襄帅师赴颖川。六月,克之,获西魏大将王思政等。八月,文襄遇盗,崩。初,梁将兰钦子京见虏,文襄以配厨,钦求赎之,不许。京与其党六人谋作乱。时京将进食,文襄却之,谓人曰:“昨夜梦此奴杀我。”又曰:“急杀却。”京闻之,置刃於盘下,冒言进食。文襄怒曰:“我未索食,何遽来?”京挥刀曰:“将杀汝!”文襄自投,伤足,入床下。贼党至,去床,遇弑,时年二十九。追谥文襄皇帝。
高洋
《北齐书》曰:显祖文宣皇帝讳洋,字子进,高祖第二子,世宗之母弟。后初孕,每夜有赤光照室,后私常怪之。初高祖之归尔朱荣,时经危乱,家徒壁立,后与亲姻相对,共忧寒馁。帝时尚未能言,然曰:“得活。”太后及左右大惊,而不敢言。鳞身重踝,不好戏弄,深沉有大度。晋阳曾有沙门,乍愚乍智,时人不测,呼为阿秃师。帝曾与诸童共见之,历问禄位。至帝,举手再三,指天而已,口无所言,见者异之。高祖尝试观诸子意识,各使治乱丝,帝独抽刀斩之,曰:“乱者须斩。”高祖是之。又各配兵四去,而使甲骑伪攻之,世宗等怖挠,帝乃勒众与彭乐敌,乐免胄言情,犹擒之以献。後从世宗行,过辽阳山,独见天门开,馀人无见者。内虽明敏,貌若不足,世宗每嗤之云:“此人亦得富贵,相法亦何由可解。”惟高祖异之。天平二年,授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武定元年,加侍中。五年,授尚书令、中书监、京畿大都督。
七年八月,世宗遇害,事出仓卒,内外震骇。帝神色不变,指麾部分自若,脔斩群贼而漆其头。徐宣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当时内外,莫不惊异焉。乃赴晋阳,亲总庶政。务从宽厚,事有不便者,咸蠲省焉。八年正月戊辰,魏帝诏进使持节、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食邑一万户。三月辛酉,又进封齐王,邑十万户。帝自居晋阳,寝室夜有光如昼。既为王,梦人以笔点己额。旦以告馆客王昙哲,曰:“吾其退乎?”昙哲再拜,贺曰:“王上加点为主字,乃当进也。”夏五月辛亥,帝如邺。甲寅,进位相国,总百揆,加九锡殊礼,齐王如故。魏帝遣兼太尉彭城王韶奉皇帝玺绶,禅位於帝。
戊午,乃即皇帝位於南郊,升坛,柴燎告天。事毕还宫,御太极前殿,诏大赦天下,改武定八年为天保元年。辛酉,尊王太后为皇太后。辛未,遣大使於四方观察风俗,问民疾苦,严勒长吏,厉以廉平,兴利除害,务存安静。六月,诏:吉凶车服制度,各为等差,具立条式,使俭而获中。又诏:“冀州之渤海、长乐二郡,先帝始封之国,义旗初起之地。并州之太原,青州之齐郡,霸业所在,王命是基。君子有作,贵不忘本,思申恩洽,蠲复田租。”丁亥,诏立王子殷为皇太子,王后李氏为皇后。八月,诏曰:“有能直言正谏,不避罪辜,謇謇若朱□,谔谔若周舍,开朕意,沃朕心,弼予一人利兼百姓者,必当宠以荣禄,待以不次。又诸牧民之官,仰专意农桑,劝课广收天地之利,以备水旱之灾。”庚寅,诏曰:“朕以虚寡,嗣弘王业,思所以赞扬盛绩,播之万古。虽史官执笔,有闻无坠,犹恐绪言遗美,时或未书。在位王公,文武大小,降及民庶,爰至僧徒,或亲奉音旨,或承传旁说,凡可载之文籍,悉宜条录封上。”冬十月己卯,备法驾,御金辂,入晋阳宫,朝皇太后於内殿。十一月,周文帝率众至陕城,分骑北渡至建州。景寅,帝亲戎出次城东,周文帝闻帝军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遂退。
明年,征契丹。帝亲逾山岭,为士卒先。露头袒身,昼夜兼行千馀里,惟食肉饮水,壮气弥厉。竟大破契丹,获十余万口,杂畜数十万头。
尝于东山游宴,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将俟西伐。西人为之震恐。
帝素沉敏有远亮。初,文襄崩,秘不发丧,其後渐露,魏帝窃谓左右曰:“大将军此殂似是天意,威权当归王室矣。”及帝将幸晋阳,亲入辞谒於昭阳殿,从者千人,居前持剑者十馀辈。帝在殿下数十步立,而卫士升阶已二百许,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帝令主者传奏,须诣晋阳,言讫,再拜而出。魏帝失色,目送帝曰:“此人似不能见容,吾不知死在何日。”
洎受禅之後,留心政术,御下肃清。六七年后,以天下无事,便留连饮宴。通日竟夜,躬自鼓舞。袒露形体,傅粉涂黛。乘驼牛驴,不施鞍勒。亲戚贵臣,杂错侍从。征集淫妪,分付从官亲看,无礼以为戏乐。贵妃薛氏甚被爱宠,忽忆其经与清河王岳私通,命支解之,弄其髀以为琵琶。叹曰:“佳人难再得。”后又以刀子划杨腹,崔季舒托俳优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子而去之。又置於棺中,载以需车,几下钉者数焉。发丁匠三十万人,营三台於邺,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去二百馀步,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无怖畏。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
帝沉湎日甚,娄太后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帝曰:“天子母岂不知共婿眠时即当嫁老母与胡?”太后大怒,自此不复开颜。帝免冠辞谢,乃设席於地,脱背就罚。苦请,笞脚五十。因此戒酒,一旬,还复如初。又令元黄头与诸国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至紫陌,乃坠於地。凡所杀害,或支解,或火烧,或投水,盖以万数。又诛元氏或父母为主或身常贵盛,皆斩於东市,凡七百馀人。悉投尸漳水,剖鱼者多获爪甲,都下为之久不食鱼。
七年秋,自河西总秦戍筑长城东至於海,前後所筑,东西凡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八年春,帝在城东马射,敕京城妇女悉赴观,不赴者,罪以军法,七日乃止。是年,於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凡四百馀里。先是,发丁匠三十馀万,营三台於邺下,因其旧基而高博之,大起宫室及游豫园。至是,三台成,改铜爵曰金凤,金武曰圣应,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帝登三台,御乾象殿,朝宴群臣,并命赋诗。以新宫成故也。十年春正月甲寅,帝如辽阳甘露寺。二月景戌,帝於甘露寺禅居深观,惟军国大政奏闻。三月景辰,帝至自辽阳。十月甲午,帝暴崩於晋阳宫。还京师,葬于武宁陵。谥曰文宣皇帝,庙号高祖。武平初,又改庙号显祖。
先是,帝问泰山道士曰:“吾得几年为天子?”答曰:“得三十年。”帝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也?吾甚畏之,过此无虑。人生有死,又何致惜,但怜儿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帝及期而崩,年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