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雄,字子云,是蜀郡成都人。
其祖先出自周代的伯侨,因伯侨起初的采邑在晋国的扬地,于是以扬为姓,不知他是伯侨的哪一个分支。
扬位于黄河、汾河之间,周王室衰落时扬氏有的称侯,号称扬侯,正碰上晋国的六卿争权,韩、魏、赵兴盛而范、中行、智伯衰惫。
在这时,扬侯被威胁,便逃到楚国的巫山,于是在这里建立家园。
楚、汉相争时,扬氏逆长江而上,居住在巴郡的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年间为躲避仇人又逆长江而上,居住在岷山的南边叫郫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有小屋一间,世代以种田养蚕为业。
自扬季到扬雄五代单传,所以蜀郡姓扬的都不是扬雄的宗族。
扬雄年轻时就喜欢学习,不做分析古书的章节句读的学问,只是通晓训诂而已,故博览无所不见。
扬雄为人简慢倜傥,因口吃说话不快,寡言少语而喜欢深思,清静无为,缺少欲望,不急求于富贵,不忧惧于贫贱,不修饰品行来求名于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以至贫乏到没有一石的积储,即使如此,扬雄也安之若素。
扬雄自己胸怀宽广,不合圣哲之书不喜欢;不是他的本意,即使能使他富贵也不做。
但非常喜欢辞赋。
在这之前,蜀郡有司马相如,作赋极为弘丽温雅,扬雄内心里认为他很了不起,每次写作赋时,总是模拟他的赋并以他的赋为标准。
扬雄又惊疑于屈原的文章超过相如,却不能为世人所容,作《离骚》后自己投江而死,因而怅念他的文章,读到它没有不痛哭流涕的。
扬雄认为君子适合时宜就安步和徐行,不合时宜就像龙蛇之蛰一样来保存自己,碰到不能被赏识时,为何一定要投水而死呢!扬雄于是在写作时,常常摘取《离骚》之文而模拟它,从岷山上将它投进长江来悼念屈原,取名叫《反离骚》;又依《离骚》写了另一篇,名为《广骚》,依《惜诵》以下至《怀沙》写成为一卷,取名叫《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的文字很多,没有被记载,只留下了《反离骚》。
汉成帝时,有客人推荐扬雄的文章像司马相如,皇上正在甘泉泰..、汾阴后土祭祀天地,以求继嗣,于是征召扬雄在承明殿候命。
正月,他跟随皇上到甘泉,回来后上奏《甘泉赋》来含蓄地劝告皇上。
甘泉宫本来是沿袭秦的离宫,已经过于奢侈豪华,而汉武帝又增加了通天殿、高光殿、迎风殿。
宫外近处则有洪涯宫、旁皇宫、储胥宫、弩..宫,远处则有石关宫、封峦宫、枝鹊宫、露寒宫、棠碮宫、师得宫,供游玩的宫观崛奇瑰伟,凡是木头都进行了雕刻,凡是墙壁都有涂画,周宣王所建成的宫殿,盘庚所迁的都邑,夏的宫室,尧舜的采椽都不能和它相比。
它的建造已经很久了,不是汉成帝所造,想劝谏他感到不是时候,想保持沉默却又不行,所以就推而隆之,于是向上将它比作天堂的紫宫,好像是说这不是人力所为,当是鬼神所作。
再加上当时赵昭仪正被皇上宠幸,皇上每次前往甘泉,她总是跟随皇上,车驾在御史尚书当中。
所以扬雄只大力赞美车骑众多,左中右三道并驾齐驱,不是来感动天地,求福三神。
又说:“屏玉女,却虑妃。”以征言来劝诫专一虔诚之事。
赋写成后呈递上去,皇上认为他是一个奇才。
这年三月,皇上打算祭祀后土,于是率群臣渡过黄河,赶赴汾阴。
祭祀完后,游玩介山,绕过安邑,看龙门,游览盐池,登临历观,登上西岳华山以遥看四方,追踪殷周故址,遥想尧舜风采。
扬雄认为,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以拟帝皇遗风。
返回后,上呈《河东赋》来激励皇上。
这年十二月皇上狩猎,扬雄跟随。
扬雄认为以前在尧舜二帝、夏、商、周三王时,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的财用足以供郊祀庙祭,接待宾客,充实厨房,不侵占百姓肥沃的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丰足,故甘露降落其殿庭,酒泉流经其陂塘,凤凰在其树上筑巢,黄龙在其水池中游弋,麒麟聚集其苑囿,神爵栖息其树林。
过去禹起用益担任虞官而上下和睦,草木茂盛;成汤喜欢耕作而天下财用充足;文王的园囿方圆一百里,百姓认为它小;齐宣王园囿方圆四十里,百姓认为它大。
这是使百姓富足与侵夺百姓的不同而形成的。
汉武帝广开上林苑,南到宜春、鼎湖、御宿、昆吾,依南山而向西,到长杨、五柞,北面绕过黄山,顺着渭水而向东,周长几百里。
挖掘昆明池象征滇河,建造建章殿、凤阙殿、神明殿、驭娑殿、渐台殿、泰液殿象征海水环流方丈、瀛州、蓬菜。
供游乐的宫观豪华,穷妙极丽。
即使割切它的三边给百姓,但到狩猎时所用于田车、戎马、各种器物以及储备之物、禁卫的排场,还过于奢侈华丽,不合于尧、舜、成汤、文王射猎时所定的三个等级的规模。
又恐怕后世学习前代作法,不吸取鲁庄公建筑泉台的教训,故暂且用《校猎赋》来含蓄地劝告皇上。
扬雄作《校猎赋》的第二年,皇上又向胡人大肆夸耀有很多飞禽走兽,秋季时,命令右扶风征发百姓进入南山,西起褒斜,东至弘农,南面直到汉中,铺设网罗罘,捕捉熊、豪猪、虎豹、犭穴犭矍、狐兔、麋鹿,用槛车装载,送至长杨射熊馆。
用网围成圈,将禽兽放在里面,让胡人用手捕捉它们,捕捉到的由自己得,皇上亲临观看。
当时,农民不能收获农作物。
扬雄跟随皇上到射熊馆,返回后,向皇上进呈《上杨赋》,只是因为靠笔墨写作文章之事,所以借翰林作为主人,子墨作为客卿来含蓄地劝告皇上。
汉哀帝时,丁傅、董贤掌权,所有依附他们的人有的起家而出任二千石。
当时扬雄却正在写作《太玄》,以保持自己的操守,恬淡无为。
有人嘲笑扬雄,认为他写作不成,其色好像是白的,故无禄位,而扬雄自我解释它,号称为《解嘲》。
扬雄认为,赋是用来讽谏皇上的,一定要以同类相推的方法来言事,极尽丽靡的文辞,繁富的辞藻,以致于让人不能增加,其末篇回到正道上来,故看它的人只得到浮华的感受,而无益于讽谏。
以前,汉武帝喜欢神仙,司马相如上奏《大人赋》,想以此讽谏皇上,汉武帝反而飘飘然有凌云之态。
由此而言,赋劝告皇上靠不住,是很明显的。
又很像小丑淳于髯、优孟这些人,不是法度所允许的贤人君子的诗赋的正道,于是停止而不再写作了。
广泛深思天道问题,用始、中、终三分法和方、州、部、家的四重结构,组成八十一首篇章。
又据三分法把八十一首中的九赞联系到各种具体事物上去,构成七百二十九条赞辞,这也是自然、社会、人事的道理。
所以看《易》的人,看到卦形来给它起名;看《玄》的人,按画的数量确定它的位置。
《太玄》每首前标有四重数画,它不是《易》卦,而是数列。
《太玄》的体系用了历法的天元作为计算的起点,然后把阴阳数度律历排列到《太玄》的八十一首和九条赞辞中去,按九九八十一的运转周期,达到与天的运行同步。
所以《玄》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辞,分为三卷,成为一二三,与《太初历》相应,其中也有《颛顼历》在里面。
占筮时使用三种筮草,联系吉凶,配上各种事物,推广到人事上去,用五行学说进行修饰,最后按道德仁义礼智作为评论标准。
《太玄》的首、赞等,以字面上看,无主无名(无据),但在根本上符合《五经》,如果不是有关的事情,不写多余的废话。
由于它太模糊不清而不被人理解,所以有《首》、《冲》、《错》、《测》、《离》、《莹》、《数》、《文》、《..》、《图》、《告》十一篇,都是来解释《太玄》的,关于《太玄》文中的章句解释,扬雄没有再写。
《玄》文太多,所以不附著;看它的人难以知晓,研究它的人难有成就。
门客有人非难《玄》奥深,众人不喜欢,扬雄为解释它,写了《解难》。
扬雄见诸子之书,最后都是诋毁周、孔之教,写作巧辩异辞以乱时政,虽然是巧辩,最终破坏儒家礼教而使众人迷惑,让他们沉溺于他们所听到的而不知道不正确。
到太史公司马迁记载六国、经过楚汉、到汉武帝年间写就《史记》为止,其观点与圣人不同,是非标准与经大相径庭。
所以不时有人询问扬雄,扬雄常常用符合儒家礼法的言论来回答,并将这些撰写成十三卷,模仿《论语》,称之为《法言》。
《法言》文字很多,只附其篇目。
上天降生百姓,愚昧无知,放纵本性,聪明未开,告之以理。
撰写《学行》第一。
从周公旦到孔子,帝王之道形成,后来王道衰微,诸子兴起。
撰写《君子》第二。
事情有本真,人想布陈其意治化天下,其行动不能感人者,大概是由于其外表追逐浮伪,内心没有本真,不能正己以正物,所以一定要使自身达到本真的境地。
撰写《修身》第三。
茫茫天道,从圣人那里获知,过于相信圣人,则不能获得天道;不从圣人那里问道,则又不能获得天道,不可欺罔天道。
撰写《问道》第四。
神心恍惚,治理四方,事情与道德仁义礼相关。
撰写《问神》第五。
明哲之人,洞察事理遥远,能择安去危,以保全其身。
撰写《问明》第六。
好的言论存在于天地神明之中,幽深博大,理过近代人之言。
撰写《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美好,承继天意预测神灵,为众人之冠,常常做众人典范。
撰写《五百》第八。
设立政教激发民众,教化天下,没有什么比儒家的中庸之道更好,想施行中庸政治,在于知道民情。
撰写《先知》第九。
自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志业不同,一概用圣人之道约束。
撰写《重黎》第十。
自仲尼之后,到汉朝为止,有德行之人首推颜渊、闵损,重臣首推萧何、曹参,以及名将等等,也一一罗列高下,称其品德才能。
撰写《渊骞》第十一。
君子之道在能善于终而不失好名,动由法规,从某一方面体现圣人准则。
撰写《君子》第十二。
大孝在于尊严祖考,安其神灵。
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要得到神灵的欢心。
撰写《孝至》第十三。
班固评论:在《法言》的篇目之前,都是扬雄自己所作的序文。
起初,扬雄有四十多岁,从蜀郡来京城游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认为他的艺文礼乐奇异,征召来让他担任门下吏,向皇上推荐担任待诏,一年后,扬雄上奏《羽猎赋》,升为郎官,在黄门府供事,与王莽、刘歆同列。
汉哀帝初年,又与董贤担任相同的官职。
在汉成帝、汉哀帝、汉平帝年间,王莽、董贤都担任三公,权倾人君,他们所推荐的人没有谁不得到提拔,而扬雄在三朝之内没有调任官职。
到王莽篡位后,谈说之士用符命称赞王莽功德而得到封爵的人很多,只有扬雄又没有被封侯,因年老长久担任同一官职的缘故调任大夫,对势利的恬淡竟重到了这种程度。
扬雄确实喜欢古礼而乐守圣贤之道。
他的本意想写出文章来扬名于后世,认为经书没有什么比《易》更重要,故写了《太玄》;传没有谁比《论语》更重要,写了《法言》;史篇没有什么比《仓颉》更好,写了《训纂》;箴没有什么比《虞箴》更好,写了《州箴》;赋没有什么比《离骚》更精深,模拟而推广它;辞没有谁比司马相如的辞更华丽,写了四赋。
都仔细探究其本旨,一起模仿而写作。
用心于内,不求于外,当时的人都看不起他,只有刘歆与范逡敬重他,而桓谭认为他无与伦比。
王莽当政时,刘歆、甄丰都担任太傅,王莽借符命自立为帝,在即位后想杜绝符命来神化以前的事,而甄丰的儿子甄寻、刘歆的儿子刘木分又献符命。
王莽诛杀了甄丰父子,将刘木分流放到最远的地方,口供中所牵连到的,随即收捕不须奏请。
当时扬雄在天禄阁上校书,治狱使者来到,准备收捕扬雄,扬雄害怕自己不能免于一死,于是自己从阁上跳下去,差点摔死。
王莽听到后说“:扬雄向来不参与大事,什么原因在献符命事中受到牵连?”派人暗中询问其缘故,原来刘木分曾跟随扬雄学习写作奇字,扬雄不知道献符命之事。
有诏令不要询问。
但京城中的人因为这件事说道:“惟寂寞,自投阁;爱清静,作符命。”扬雄因病被免官,后又被征召担任大夫。
扬雄家一向清贫,但他喜欢喝酒,人们很少去他的家。
当时有好事的人装着酒肴跟随他周游讲学,而钜鹿人侯芭常常跟随扬雄住在一起,向他学习《太玄》、《法言》。
刘歆也曾看望他,对扬雄说:“平白无故自己找苦受!《易》立学官,学者可得禄利,但明晓《易》的人没有被看见,又奈何《玄》?我恐怕后人用它来覆盖酱瓿。”扬雄笑而不答。
七十一岁时,在天凤五年(18)去世,侯芭为他建坟,并守丧三年。
当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听说扬雄去世,对桓谭说:“你曾称赞扬雄的书,是否能将它传于后世呢?”桓谭说“:一定要传下去。
但你与我来不及看到了。
世人贱近而贵远,亲眼看见扬子云的禄位外表不能引人注意,故轻视他的书。
过去,老聃写了《德道经》,轻视仁义,非难礼学,但后世喜欢它的人认为它超过了《五经》,从汉文帝、汉景帝到司马迁都有这样的言论。
现在扬子云的书文意深奥,而议论没有违背圣人周公、孔子,假如遇到当时的国君,改为考核贤智的人,为他所称道,则一定超过诸子了。”各儒士有的讥讽并认为扬雄不是圣人而作经,好像春秋所说吴、楚之君超越本分的封号而称王一样,大概是遭诛杀,无后人的罪过。
自扬雄去世到现在四十多年了,他的《法言》普遍推行,而《玄》最终没有传扬,但他的书籍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