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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卷八 唐文·柳子厚墓志铭

清朝 吴楚材 著
  • 殿
  • 使使
  • 退退使使
  • 使涿

注释

(1)讳:避讳。古人在死者名字前面加“讳”字表示尊敬。

(2)集贤殿正字:官名。掌管整理、校正书籍。

(3)踔(chuō)厉风发:精神奋发,议论纵横。

(4)蓝田尉:蓝田县的县尉,掌管缉捕盗贼等事。监察御史:官名,掌管监察百官,巡检州县的刑狱、军戎、礼仪等事。

(5)涯涘(sì):水的边际。

(6)教禁:教化和禁令。

(7)相侔(móu):相等。

(8)佣:这里指按劳动算报酬。

(9)观察使:唐代中央派往地方考察州县官吏政绩的官员。

(10)播州:今贵州遵义。

(11)连州:今广东连县。

(12)征逐:朋友相互邀请过从宴饮。

(13)诩诩:说大话,能说会道。

(14)穷裔:穷困的边远地方。

(15)台省:御史台和尚书省。

(16)重然诺:讲信用。

(17)舅弟:舅父的儿子。

(18)室:指墓穴。

译文

子厚,名宗元。他的七世祖柳庆,是北魏的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柳奭,在唐朝曾出任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一同得罪了武后,在高宗时期死去。父亲柳镇,为了侍奉母亲,放弃了太常博士的职位,请求到江南去做县令。后来又因为不能献媚于权贵,失去了御史的官职。直到那个权贵死了,才重新被任命为侍御史。他为人以刚正耿直著称,所交往的都是当时的名士。
子厚小时候就聪敏非常,通晓百事。当他父亲还在世时,他虽然年轻,却已经自立成人。能够考中进士,崭露头角,众人都说柳家有个成器的儿子。以后又通过了博学宏词科的考试,授集贤殿正字。他才智出众,端方刚勇,发表议论时旁征博引,精通经传史籍以及诸子百家的著作;他意气风发,议论深刻犀利而有见地,经常使在座的人为之折服,声名因此而大振,一时间人们都向往与他交往。那些公卿显要们,争着想要把他收作自己的门生,并且一致推荐称赞他。
贞元十九年,他由蓝田县尉晋升为监察御史。顺宗即位后,升至礼部员外郎。这时遇上了与他关系密切的当权者获罪,他也按例被遣出朝廷去做刺史。还未到任,又按例再被贬为州司马。他闲居散职却更加刻苦用功,专心记诵,博览群书。他写的诗词文章,文笔汪洋恣肆,气韵雄浑内敛,精深博大有如江海之无边无际,但只能纵情于山水之间罢了。元和年间,朝廷曾将他和一道被贬的人召回京城,又将他们一道遣放出京去做刺史,子厚被分派到柳州。到任之初,他曾经感叹说:“这里难道就不值得施行政教吗?”于是根据当地的风俗,推行教化,制定禁令,柳州民众于是顺从并且信赖他。当地的风俗是向人借钱时以儿女作为抵押,如不能按约定的期限将人赎回,等到应付的利钱与本钱相等时,就没收为奴婢。子厚为借钱的人筹划万全之策,让他们全都能将子女赎回。其中尤其贫穷而实在无力赎取的,就让债主把被质押的人每天的工钱记录下来,等到工钱足以抵销借款的本利时,便要债主归还人质。观察使把这个办法颁行到其他的州,刚到一年,免除了奴婢身分而归家的人就有近千人之多。衡山和湘水以南考进士的人,都把子厚当作老师。那些经过子厚亲自指点而写文章的人,文章中都可以看到很好的写作法度。
当子厚被召回京城而又复出为刺史的时候,中山人刘梦得禹锡也在遣放之列,应当前往播州。子厚流着眼泪说:“播州,不是人所适宜居住的地方,而梦得还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梦得的处境困窘,以至于无法对母亲说这件事,况且也绝没有让母子同赴播州的道理。”于是向朝廷请求,上书皇帝,愿以柳州换播州,即使因此再次获罪,虽死无恨。此时正好又有人将梦得的事禀报了皇帝,梦得因此改做连州刺史。唉!士人在困窘时才最能表现出节义。当今的人们平日里同居于街巷之中,互相敬慕要好,竞相设宴邀客游戏娱乐,强作笑颜以示谦卑友好,握手倾诉以表明要肝胆相照,指着苍天太阳痛哭流涕,发誓要生死与共,不相背离。情之真、语之切好像这一切皆发自肺腑。然而一旦碰上小的利害冲突,哪怕小得仅如毛发一般,就会反目相向,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一样。若是你落入陷阱,他不但不伸手援救,反而乘机排挤,往下丢石头,这样的人到处都是。这都是禽兽和野蛮民族都不忍心去做的,而那些人却自以为自己的算计很是成功。当他们听到子厚的为人风度,也可以稍稍知道羞愧了吧。

子厚过去年轻,为人不顾一切,不知道保重和顾惜自己,以为可以很快地成就功名事业,因此遭到牵连而被贬黜。被贬以后,又缺少了解自己并且正得其位的权贵推荐提携,所以最终死在穷乡僻壤之间,才能不为当世所用,抱负也未能得到施展。假使子厚在御史台和尚书省的时候,能够对自己的言行有所把握,像后来做司马、刺史时候一样,也就不会遭受贬斥了。假使遭受贬斥之后,有人能够极力保举他,也一定会重新得到起用而不致陷入穷困的境地。然而子厚被贬斥的时间如果不长,其穷困如果没有到达极点,他虽然能在功业上超越别人,而他的文学辞章,必定不会因为自己的刻苦不息而传诵于后世,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即便是子厚满足了个人心愿,在一个时期内出将入相,但用那个交换这个,哪个是得,哪个是失,人们是能明辨的。
子厚于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去世,享年四十七岁。他的灵柩于元和十五年七月十日迁回万年县祖坟安葬。子厚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周六,刚刚四岁;次子名叫周七,子厚死后才出生。还有两个女儿,都还幼小。子厚能归葬于祖坟,费用皆出自现任观察使的河东人裴行立。行立有节操气概,讲求信守诺言,和子厚交情很深,子厚对他也是尽心尽力,最后全靠他出力料理。把子厚安葬在万年县祖坟的,是他的表弟卢遵。卢遵是涿州人,生性谨慎,做起学问来孜孜不倦。自从子厚被贬斥以来,卢遵就一直跟他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从没有离开过。送子厚归葬以后,又准备安排料理子厚的家事,他可以说是一位有始有终的人了。
铭文:这里是子厚安息的地方,既稳固又安宁,但愿一切有利于他的后代。

评析

  《柳子厚墓志铭》为韩愈于唐宪宗元和十五年(820年)在袁州任刺史时所作。韩愈和柳宗元两人私交甚深,友情笃厚,是古文运动当中的同志。柳宗元卒于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韩愈就此写了这篇墓志铭以表彰亡友的人品学问。

  此文是韩愈于元和十五年(820),在袁州任刺史时所作。韩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运动中桴鼓相应的领袖。私交甚深,友情笃厚。柳宗元卒于元和十四年,韩愈写过不少哀悼和纪念文字,这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篇。文章综括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交友、文章,着重论述其治柳政绩和文学风义。韩愈赞扬宗元的政治才能,称颂其勇于为人,急朋友之难的美德和刻苦自励的精神。对他长期迁谪的坎坷遭遇,满掬同情之泪。然而对于宗元早年参加王叔文集团,企图改革政治的行为,却极为之讳,措词隐约,表现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韩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学上的卓越成就,并揭示出柳文愤世嫉俗之情及其现实意义。全文写得酣姿淋漓,顿挫盘郁,乃韩愈至性至情之所发。

  墓志铭,是古代文体的一种,刻石纳入墓内或墓旁,表示对死者的纪念,以便后人稽考。文章通常分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叙述死者的姓氏、爵里、世系和生平事迹;后一部分是铭文,缀以韵语,表示对死者的悼念和颂赞。这一篇墓志铭的铭文极短,是一种变格。

  从全文中可看出两个比较含蓄之处:其一是暗示做人与做文的关系。其二是做人与做官的关系。合二为一,也就是要以人品为本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尤其是儒文化中的核心问题,韩愈的态度是相当客观的,他特别敬重柳宗元的为人,所以本文也就一直围绕着“人的品质”这个关键问题演进、发展,尽管自然段落较多,但上述中心思想却是脉络清晰,贯彻始终的。

  此文之所以脍炙人口,千载流传而不衰,就是因为作者在文章里浸透和倾注了丰沛的情感。由此,愤激之笔频出,不平之鸣屡见,行文之中自然而然地打破了传统碑志文的形式,形成了夹叙夹议、议论横生、深沉蕴藉、诚挚委婉的特殊风格韵味。这一特点即便在最后一段铭文之处,也是非常明显的。铭文自古用四言韵文连缀而成,大都用来概括前面所述之事。可是韩愈却有意识地只写了三句有韵角却失体例的奇句单行,便就此搁笔。这难道仅仅是出于改革文体的考虑吗?如果后人能够理解到柳宗元对孱弱幼子的眷恋之心,那么韩愈这三句铭辞,也就是对死者最恰如其分,也最能使死者安息的话了。

  作为文体之一的墓志铭自有其体例,例如前需追述墓主先代,后需交代身后安厝及子女情况,这都是为名人写墓志时不可省的笔墨。在写此类文章时,能积极利用体例,又不完全受它的限制方为上策。此文先述子厚先世,重在表现其刚直的节操风骨。后写裴行立、卢遵二人对子厚后事安排和家属抚恤的尽心尽力,表现他们生死不变的友情,这些都可与墓主风概相映照,而使全文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沈德潜评语说:“噫郁苍凉,墓志中千秋绝唱!”对此文概括得颇为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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