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韩子:韩非,战国时期法家代表人物。
(2)春秋:这里泛指史书。
(3)季次:孔子弟子公皙哀,字季次。原宪:孔子弟子,字子思。
(4)褐衣疏食:指布衣粗食的简朴生活。厌:满足。
(5)伐:自夸。
(6)多:称道。
(7)缓急:急难。
(8)伊尹:商汤时的贤臣。鼎:锅。俎(zǔ):切肉的砧板。
(9)傅说:殷王武丁的贤相。
(10)吕尚:姜子牙。棘津:故址在今河南。
(11)桎(zhì):脚镣。梏(ɡù):手铐。
(12)匡: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河南长垣西南。
(13)菑:通“灾”。
(14)鄙人:乡野平民。
(15)已:通“以”。飨:通“享”。
(16)跖(zhí):盗跖,相传为古时奴隶起义的领袖。(jué):庄。
(17)拘学:拘谨固执的书生。
(18)曷:何。少:忽视。
(19)靡:没有。
(20)延陵: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孟尝、春申、平原、信陵:此四人因为广纳人才,礼贤下士,被称为战国四君子。
(21)扞:触犯。文罔:法网。
(22)宗强:豪强。比周:彼此勾结。
(23)猥(wěi):混杂。
韩非子说:“儒生往往利用他们所谓的道德教化来干扰法律的正常执行,而侠士豪客们又经常依靠武力来违反禁令。”儒生和侠士都受到韩非的讥议,但是有学问的儒者还是多被世人称道。至于那些用儒术取得宰相、卿、大夫职位的人,他们都因为辅佐所在朝代的君主,功业名望因而昭彰于史书之上,我固然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如果谈到季次、原宪这些出于寻常里巷的平民,他们熟读诗书,心中念念不忘君子的道德规范,坚行道义而不苟合于世俗,他们的行为也为世俗所讥笑。所以,季次、原宪终生都住在用蓬草编成门户的空屋子当中,连布衣粗饭也常常难以自给。他们已经死去了四百多年,但是后世的儒者却常常怀念他们。如今的游侠,他们的行为虽然不一定都合于现在所说的正义,但是他们说话必然信守承诺,行事必有结果,已经允诺的事情必定诚心去办理,甚至为了解救危难中的人士而不顾性命,等到已经把别人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也不夸耀自己的能力,羞于对别人吹嘘自己的恩德,这似乎也是值得称颂的吧!
况且,危难的事情是人们常有的,太史公说:昔日虞舜在淘井和修理粮仓时曾陷入困境;伊尹曾背着鼎和砧板给人家当厨子;傅说曾因罪隐匿在傅岩;吕尚曾穷困潦倒于棘津;管仲曾被戴上手铐脚镣,成为囚犯;百里奚曾喂过牛;孔子曾在匡地受到威胁,又在陈、蔡等地忍饥挨饿。这些都是儒士们所说的有道的仁人志士,他们尚且遭受这些灾难,何况是一个普通人,又处在乱世最黑暗的时期呢?他们遇到的灾害又怎么能说得完呢!
老百姓有这样的话:“谁知道是否仁义,享受谁的恩惠,谁就是有德的人。”所以伯夷认为周之灭商是丑陋的行为,因而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但是周文王、周武王的圣王称号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损害。盗跖、庄凶暴残忍,但是他们的党徒却永远称颂他们的义气。由此可见,“偷窃衣钩的被诛杀,盗窃国家的人则贵为王侯;只有王侯的门庭内,才存在仁义”,这话一点也不假!
现在一些迂腐的儒者,抱着自己所认定的狭隘道义,把自己长久地孤立在世俗之外,他们怎么能比得上那些降低格调、迎合世俗,与世沉浮而取得名望和荣誉的人呢!然而,平民出身的游侠,注重取得和给予,注重信用和承诺,他们的义气传诵千里,为人牺牲性命,全然不顾世俗的议论,这些人也有他们的长处,不是随便乱来的。所以士人在穷困窘迫时往往以性命相托,难道这不是人们所说的贤能杰出的人物吗?假如让这些民间豪侠与季次、原宪等儒生从地位、能力,以及对当代的贡献加以比较,会发现两者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总之,如果以办事功效显著、言行都讲求信用来看,游侠所表现的义气又怎么可以轻视呢?
古代的民间游侠,已经无从知道他们的事迹了,近世的延陵吴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等人,都是国君的亲属,凭借着富厚的土地财产、卿相之高位,得以广招天下贤士,扬名诸侯之间,不可以说他们不是贤者。但这好比顺风呼喊,声音并未增大,是因为风势可以让声音传播得更远。至于民间的游侠,他们修养自己的品行,成就自己的名声,声望传扬于天下,人们没有不称道他们的贤德的,这才是真正困难的。然而,儒家、墨家都排斥他们的事迹,不肯加以记载,所以秦以前平民游侠的事迹全部湮灭而不传于世,这使我感到十分遗憾。据我所知,汉朝兴起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等人,这些人虽然时常触犯当代的条文法令,但是如果从个人品性来讲,他们注重廉洁退让,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们的名声并不是凭空建起来的,士人对他们的拥戴也并非毫无缘故。至于像朋党豪强互相勾结,利用钱财役使贫困的人,仗势欺凌弱小孤苦的人,放纵贪欲,只求自己畅快,游侠对有这些行径的人也是极为憎恶的。让我感到痛心的是,世俗之人不认真考察游侠的心意,而不负责任地把朱家、郭解等游侠与豪强暴徒混同起来,而一起加以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