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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卷四 秦文·范雎说秦王

清朝 吴楚材 著
  • 使
  • 使使

注释

(1)范雎(jū):魏国人,因出使齐国时被诬为私自受赏而获罪,后逃往秦国,受到秦昭王的赏识,成为秦国相国。

(2)乌获:秦武王的力士。

(3)奔、育:即孟奔和夏育,都是卫国的勇士。

(4)橐(tuó):口袋。

(5)箕子:商纣王的叔父,曾因劝谏纣王而被囚禁,他便披发佯狂为奴。接舆:春秋时楚国的隐者,曾披发佯狂以避世。

(6)蹶:跌倒。

(7)慁(hùn):打扰,惊动。

译文

范雎来到秦国,秦昭王在宫庭前迎接他,以宾主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接待了他,范雎表示推辞谦让。就在当天,秦昭王便召见了范雎,凡是见到接见场面的人没有不为之惊讶变色的。秦昭王让左右的人离开,宫中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两个,秦昭王于是跪了下来,膝行上前说:“先生打算用什么指教我啊?”范雎却只是应了一声:“是是。”过了一会儿,秦昭王再次向他请教,范雎仍然只是应了一声:“是是。”一连三次都是如此,秦昭王挺直上身跪着说:“难道先生不愿意指教我吗?”
范雎向秦王谢罪说:“不敢这样呀。我听说当初吕尚遇到周文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在渭水北岸垂钓的渔翁。像当时他和文王之间的关系,是非常疏远的;可是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因为向文王言明了自己的主张,受到文王的赏识而被立为太师,与文王同车而归。这是由于他所说的道理很深刻的缘故。所以周文王也就真的靠着吕尚的辅佐而成就了功业,终于执掌了天下,成为一代帝王。如果当初周文王疏远吕尚而不与他深谈,就说明周室还不具备天子应有的德行,而文王、武王也就失去了帮助他们成就王业的人。而今我不过是一个在秦国客居的人,和大王的交情又是很疏浅的,我想要陈述的都是匡正君臣关系的大事,而这些事又常常会触及到亲戚骨肉之间的关系。我是很愿意说出自己那点浅陋的忠言,但不知道大王的心意如何,大王三次问我而我都没有回答的原因,就是这个。”
“我不是因为有所畏忌而不敢讲话。我知道今天当着您的面把话讲出来,明天就可能会被诛杀,但是我也不敢因此而心存畏忌。只要大王肯听信并且能够实行我的主张,那么死不足以成为我的顾虑,亡不足以成为我的担忧;即使用漆涂身,变成癞子,披头散发,成为狂人,也不足以成为我的耻辱。五帝那样圣明也终有一死,三王那样仁德也终有一死,五霸那样贤良也终有一死,乌获那样力大无穷也终有一死,孟奔、夏育那样勇敢也终有一死。死,是人不可避免的事情;既是必然的趋势,如果我的死能够对秦国稍有补益,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伍子胥曾藏身牛皮袋子之中,乘车逃出昭关,黑夜赶路,白天躲藏,到达溧水的时候,已经没有糊口的东西了,只好跪着走,在地上爬,到吴国的市镇上讨饭,却最终振兴了吴国,使阖闾成为一方霸主。假如我能像伍子胥那样进献计谋,即使把我囚禁起来不再与大王相见,只要我的主张得以实行,我又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呢?箕子、接舆用漆涂身,遍体生癞,披头散发,变成狂人,但他们对于殷朝和楚国并没有什么益处。假使要我像箕子、接舆一样就能对贤明的君主有所裨益,这将是我最大的荣耀,我又有什么可觉得耻辱的呢?”
“我所担心的,只是怕我死以后,天下人看到我是因为尽忠而死,便从此不再敢向您开口讲话,大家都裹足不前,不再敢到秦国来了。大王对上畏惧太后的威严,对下为奸臣的媚态所迷惑,住在深宫之中,不能离开保傅的照料,终生昏昧不明,没有人帮助您洞察奸邪。这样下去,大则使国家灭亡,小则使自身孤危,这才是我所担心的。至于穷困受辱的事情、死亡的祸患,我是不敢有所畏忌的。我死了而秦国得到治理,这比我活在世上还要好。”
秦王于是跪着说:“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秦国处在偏远荒僻的地方,我又是愚昧无能,幸蒙先生光临此地,这是上天让我来烦扰先生,使我先王的宗庙得以继续留存。我能得到先生的教导,这也是上天眷顾先生,而且不抛弃孤危的我的表现。先生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以后,国家的事情,不论大小,上至太后,下至群臣,希望先生悉数对我进行指教,对我不要再有怀疑。”范雎向秦王拜了两拜,秦王向范雎回拜了两拜。

评析

  据《史记》记载,范雎随秦使王稽由魏入秦后,并没有引起昭王的特别重视,昭王并没有立即召见他。为了能使自己的治国才能得以早日施展,范雎不得已给昭王写了封上书,向昭王自荐,并希望他能召见自己,以便进一步陈述自己的治国谋略。昭王读信后大悦,并立即下令召见范雎,这篇文章便是秦王召见范雎时两人的谈话。

  范雎初见秦王,既不像初出茅庐时的苏秦那样锋芒毕露,也不像已为秦相时的张仪那样咄咄逼人,而是谨言慎行,唯唯再三,欲言又止。这是为什么?

  说客游说人主实非易事,弄不好会有生命之虞。范雎以一籍布衣的身份游说秦昭王,正如他所说“交疏言深”,这时,他对秦王的心理状况与性格特征还不十分清楚,秦王喜欢听什么,想要干什么,他还没有准确的把握。因此,他必须先加试探,察言观色。他要贡献于秦王的谋略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废逐把持朝政的以宣太后、穰侯为首的“四贵”。而秦王与他们有骨肉之亲,并且是在他们的拥立下才得以即位的。范雎明白,若稍有不慎,就会“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言甚深而交情甚浅,范雎能不顾虑吗?所以他吞吞吐吐,疑虑重重,回环往复,拖拖沓沓,而同时却又引古论今,援他况己,旁敲侧击,铺张扬厉。一方面对秦王反复进行试探,看他是否真心信任自己,是否能听从建议摆脱骨肉之亲的羁绊而自强自力;另一方面又反复申述自己对秦昭王的无限忠诚。在“何患乎”“何忧乎”、“何耻乎”的层层叙述中,对秦昭王展示自己的忠心,甚至表示“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好像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这段说辞,淋漓酣畅,委婉周密,恳切动听。终于瞅准时机,于云山雾罩之中微露真意:“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暗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这段话说白了就是:你的处境危如累卵,有了我你才会安然无恙。表面上是强调秦王与秦国的危险,实际上是为自己能得到重用作铺垫。这就是谨慎精明、老练的范雎,一个不同于一般纵横家的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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