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向:吴地,在今安徽怀远。
(2)戎子驹支:姜戎族的首领,名驹支。
(3)范宣子:晋国大臣。
(4)瓜州:地名,在今甘肃敦煌。
(5)被:通“披”。苫(shān):茅草编的覆盖物,亦特指草衣。
(6)腆(tiǎn):丰厚。
(7)诘(jié)朝(zhāo):明日。
(8)蠲(juān):显示。
(9)四岳:传说为尧、舜时的四方部落首领。裔胄(zhòu):后代的子孙。
(10)殽之师:指僖公三十三年,晋败秦军于殽山一事。
(11)亢:同“抗”。
(12)掎(jǐ):从旁或从后用力拉住、拖住。
(13)踣(bó):跌倒。
(14)逷(tì):远离。
(15)携:叛离。
(16)贽币:礼物,礼品。
(17)瞢(ménɡ):不畅快。
(18)《青蝇》:《诗经·小雅》篇名。驹支取其中“恺悌君子,无信谗言”句讽喻范宣子。
(19)恺(kǎi)悌(tì):和蔼可亲。
晋国在向地会见诸侯,打算拘捕戎子驹支。
范宣子亲自在朝廷上责备他,说:“过来,姜戎氏。从前秦国人在瓜州追赶你的祖父吾离,你的祖父离披着蓑衣、戴着草帽来归附我国先君。我国先君惠公拥有的田地并不丰厚,还和你们平分了,让你们也有饭吃。如今诸侯侍奉我们的国君,不如从前了,大概是因为什么言语被泄漏了出去,这是你的责任。明天的诸侯集会,你不要参加了!如果参加,就把你拘捕起来。”
驹支回答说:“从前秦国人仗着他们人多,贪求土地,驱逐我们这些戎人。惠公显示出了盛大的德行,说我们这些戎人都是四岳的后代,不应该被灭绝抛弃,于是赐给我们南部边境上的田地。那是一块狐狸居住、豺狼嚎叫的地方。我们这些戎人剪除荆棘,赶走了狐狸豺狼,做了不侵犯先君、不背叛先君的臣子,直到今天没有二心。从前文公和秦国联合攻打郑国,秦国人私下里和郑国结盟,留下了戍守的军队就班师回去了,于是有了后来的秦、晋殽之战。晋国在前面抵御,戎人在后面对抗,秦军全军覆没,实在是有我们戎人出力才让他们这样的。这就像捕鹿,晋人抓住角,戎人拖住腿,和晋人合力将它放倒,戎人为什么还不能免罪呢?从那以后,晋国的多次战役,我们戎人一次又一次地听从你们执政的命令,还是像殽之战时那样,怎敢有所违背?现在晋国的官员恐怕确实有疏漏不周全的地方,因而使诸侯有了二心,您却怪罪我们戎人!我们戎人饮食衣服与华夏不同,礼仪不相同,言语不相通,能够做什么坏事呢?不参加盟会,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完便诵读了名为《青蝇》的诗,然后便告退了。
范宣子表示歉意,让他参加盟会,成全了自己和蔼可亲的美名。
《驹支不屈于晋》在晋与诸侯“会于向”这一历史事件中,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然而它却有不同寻常的认识价值。这是中国古代民族关系史上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它不仅看到了当时少数民族在霸权制度下所受压迫的深重,也从驹支与范宣子的冲突与和解中看到了古代各民族既斗争又融合的复杂关系的缩影。通过个性化的语言表现人物性格是《驹支不屈于晋》的一大特点。
文章开头范宣子一上来就是:“来,姜戎氏!”像怒气冲冲的主人呼唤惹了祸的奴隶,凶神恶煞,怒目而视,语气咄咄逼人,态度粗鲁生硬。接着居高临下,夸示晋先君对诸戎的大德大恩,而后毫无根据地把“今诸侯之事迫寡君不如昔者”的罪责一股脑推给驹支。“盖言语漏泄”,分明是推测、怀疑,“职女之由”,则是武断定罪,“与,将执女!”恐吓之声,令人不寒而栗!范宣子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神态纤毫毕见。
驹支面对气势汹汹的指斥,面对即将遭受拘捕的厄运,则临危不惧,据理力争。针对范宣子强加于己的不实之词,逐层辩驳,洗刷被泼在身上的污水,维护自己和部落的清白。从答话可以看出,驹支虽为戎族首领,但其语言艺术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他的语言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是把握分寸,恰到好处。他对范宣子的无端指责,既针锋相对又没有过激言辞,既不掩惠公之德,也不蒙不白之冤。
其次是逻辑严密,形象生动。先感惠公之德,再表戎对晋之功,以事实为据,证明自己对晋“不侵不叛”,忠心“不贰”。最后以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的事实驳斥范宣子强加的罪名,环环相扣,天衣无缝。尤其是关于“捕鹿”的比喻,极为确切生动,且符合人物的身份。
最后是赋诗言志,颇具策略。《青蝇》所赋:“恺悌君子,无信谗言”,驹支将范宣子恶意相加的罪名解释为“听信谗言”,给了范宣子一个下台的台阶,把范宣子说成“恺悌君子”,也让这位盛气凌人的大人物感觉舒服。其实驹支似乎设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是“恺悌君子”就不要听信谗言,否则就不是“恺悌君子”。春秋时代,诸侯外交,讲究赋诗言志。范宣子没有赋诗言志,反不如驹支,说明驹支胜过范宣子,夷狄胜过华夏。这一点,恐怕不是《左传》作者的初衷吧。
《左传》除了对各国战争描述精彩之外,对一些谋臣说客的辞令艺术的记录,也极具艺术性,尤其是那些谋臣们在外交中实话实话,以真取胜的史实,令人叹为观止。《驹支不屈于晋》就是戎子驹支以事实说话,驳倒范宣子的责难的事:范宣子仗着晋国的强大,仗着自己的先君曾有恩于羌戎,对驹支气势汹汹,把晋国霸主地位的动摇归咎于驹支。戎子驹支则据理力争,逐层辩驳。首先说晋国所赏赐的土地是荒芜不毛之地,不足以称大恩大德。其次说羌戎帮助晋国在肴地全歼秦军,可以说已经报恩了,之后更是鞍前马后,毫无二心。最后暗示晋国所以众叛亲离,乃是其自己一手造成的,与羌戎无关。全部辩辞语气委婉而正气凛然,使范宣子不得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