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致:成就功业。
(2)卒:最终。
(3)汉文:即汉文帝刘恒,历来被认为是明君。
(4)庶几:希望。
(5)荆:指楚国。
(6)豫:高兴,快乐。
(7)绛侯:周勃,刘邦的功臣,曾与陈平共诛诸吕,迎立文帝,跪献天子玺。
(8)灌婴:刘邦的功臣,曾随刘邦转战各地,后与陈平、周勃共同平定吕氏叛乱,迎立文帝。
(9)优游:从容不迫的样子。浸渍:渐渐渗透。
(10)遽(jù):突然。
(11)萦(yínɡ):曲折回旋。
(12)趯(tì)然:心情激荡跳跃的样子。
(13)苻坚:前秦皇帝。王猛:前秦大臣,他曾辅佐苻坚富国强兵,先后灭掉了前燕、代国和前凉等国,统一了黄河流域。
(14)狷(juàn)介:正直孤傲,洁身自好。
人要有才并不难,难的是怎样使自己的才能得以运用。可惜呀!贾谊虽然能辅佐帝王,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才能啊!
君子如果想要达到长远的目标,就必须有所等待;想要成就大的事业,就必须有所忍耐。古时候的贤人,都怀有可以建功立业的才能,而终于不能施展才能的万分之一的原因,未必都是当时君主的过错,也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我看了贾谊的论文,像他所想要创建的太平盛世,即使是夏、商、周三代,又怎能超过?他遇到了像汉文帝一样贤德的君主,但还是因为不被重用郁郁而终,那岂不是意味着如果天下没有尧、舜那样的圣君,他就注定会终生无所作为吗?孔子是位圣人,曾游历天下,想要试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只要不是过于无道的国家,都想勉强去扶持,希望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主张。他想要前往楚国的时候,先派冉有前去申明自己的想法主张,又派子夏前去重新申明,君子想要得到他的君主,竟然是如此的殷切勤恳啊!孟子离开齐国的时候,曾经在边境上的昼邑住了三个晚上才离开,还说:“齐王也许还会召见我。”君子不忍离弃他的君主,是如此的感情深厚。公孙丑问:“先生为什么不愉快啊?”孟子说:“当今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国家得到大治?我又怎么会不愉快呢?”君子爱惜自己,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像这样的人都得不到重用,便知道天下真的没有能让自己施展才能的君主了,可以没有遗憾了。而像贾谊这样的,并不是汉文帝不能重用他,而是他自己不能为汉文帝所用呀!
周勃曾亲自捧着天子的玉玺,把它交给汉文帝;灌婴曾经联合数十万兵马,以决定刘氏和吕氏到底谁来掌管天下。他们又都是高祖旧日的部将,这种君臣之间互相信任的情分,难道只是父子兄弟之间才有的吗?贾谊,是洛阳的一个年轻人,想要用一个早上的时间让汉文帝全部废弃旧的制度而谋划新的制度,这也太难了吧!如果作为贾谊,向上能得到赏识他的君主,向下能得到像周勃、灌婴这样的大臣支持他,自然而然地和他们建立深厚的友谊,使天子不猜疑,大臣不嫉妒,然后让整个天下施行我想要施行的主张,用不了十年,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哪有在短暂地交谈之后,就突然对人痛哭的道理呢?看他路经湘水时作赋吊念屈原,心情复杂而郁闷,远走引退的意思跃然纸上,后来因为暗自伤感而常常哭泣,以至于夭折。这也是不善于忍受困厄啊。谋略一次不被采用,怎知道永远都不会被采用呢?不懂得隐忍以待形势的变化,却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唉!贾谊志向远大而度量太小,才能有余而见识不足啊!
古代的人,如果有高出世人的才能,就必然会有因为清高孤傲遗弃世俗而给自己带来的包袱。所以若不是聪明睿智的君主,就不能完全发挥他们的才能。从古至今人们都称道苻坚从平民中发现了王猛,一时间尽皆疏远了他的旧臣,凡事只与王猛商量谋划。像他那样的普通人,竟也能够占据了中国的一半,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我深深地为贾谊平生的志向感到悲伤,所以对此事加以详细的评论。也想使人君知道,如果得到了像贾谊这样的臣子,就应该知道他们有清高孤傲的操守和性格,一旦不被任用,就会忧伤沮丧,积郁成疾,再也不能振作起来;而贾谊这样的人,也应该谨慎地对待自己立身处世的原则啊!
苏轼于嘉佑二年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试于礼部,时年21岁,到嘉佑五年(1060年)任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四年时间先后写有二十五《进策》、二十五《 进论》,这些策论基本上系统阐述了他的政治思想和主张。《贾谊论》就是《进论》中的一篇。
贾谊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怀才不遇者”,郁郁而终。前人大多惜贾生之才,而斥文帝误才之庸。苏轼却一反《史记》以来许多史家、学者对贾谊怀才不遇的肯定论述,从贾谊自身的角度,分析其悲剧产生的必然性,批判贾谊的悲剧在于不能“自用其才”、“不善处穷”、“志大而量小”,责备贾谊不知结交大臣以图见信于朝廷。从而表达了苏轼对贾谊为人、遭际的既同情惋惜又批判否定的态度。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得出令人意料之外的结论,立论新异,见解深刻,富有启发性。
文章首段即开门见山地表明观点:一个人要有才能并不难,怎么使自己的才能获得发挥却是很难,而贾谊正是具有辅佐帝王的才能,却不能够让自己的才能获得充分的发挥利用。“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是写虚;“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是写实。虚与实相辅相成,互为印证,使虚有所依,实有提高,相得益彰。
第二段,由强烈的惋惜进入舒缓的说理。提出“有所待”、“有所忍”是君子施展抱负必须经历的艰苦过程,而古代贤人郁郁不得志,不一定是当时君主不识贤才,或许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此两段将焦点集中在贾谊不得汉文帝重用,乃是因为自身对政治的修养不够。文中的正面描写“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成就者大,则必有所忍”与“未必皆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的假设,都反映苏轼对贾谊的看法。“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是围绕开头中心论点而抛出的一个分论点。
第三段,举史例说明贤人与帝王之间的关系,对分论点进行论证,是“所待”、“所忍”的具体化。孔子、孟子做到了如此仁至义尽,尚且未能如他们自己所愿,“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这一句紧扣文题之后,顺水推舟地得出这个结论。后者并非分论点,而是论点的延伸形态,形式虽然变了,但实际上还是指“不能自用其才”,只是论述的角度有所变化,一个论点从不同角度去论证。由“不能自用其才”引申为“或者其自取也”,再引申为“生之不能用汉文也”,论点逐层推进,一个比一个的含义更具体,论述一步比一步更深入。而对贾谊的具体情况,文章却并没做展开对比论述,而是采用“旁(孔、孟例)详本(贾谊事)略”的手法,语言精炼,不重复罗嗦。
第四段紧承上文,以当时历史背景出发,说明汉文帝不用贾谊的客观原因,情同骨肉的开国功臣和初出茅庐的洛阳少年,通过对比为汉文帝的决定做出强而有力的支持。而贾谊在政治失意后,郁郁寡欢、自伤自怜,不能够趁此修养其身,最后失意而终,这也是苏轼对他“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的批评。写绛侯、灌婴和贾谊的对比,前者用了较多的描述,极言其功高势大,同文帝关系非同一般,后者仅用”洛阳之少年“五个字,由于详略处理得巧妙,二者的对比也就非常鲜明了。
最后一段,再次讨论君主与贤人之间的关系,千里马必须遇到伯乐才有施展大志的机会,因此贤臣要有名主才能大展怀抱。而人君获得像贾谊这样的臣子,要了解他的个性若不被见用则会自伤不振,为此要做出适切的考虑,否则便是折损了一名人才。然而,贾谊这样的人也应该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立身处事,人要有才,还要有所忍耐、等待,才能使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苏轼清醒地认识并指出贾谊自身的问题,显示出他独到的眼光,个性鲜明、见解透辟、切中肯綮。
全文紧扣着贾谊之失意而终,对贾谊的人格特质分析得非常深入,对当时的历史背景的剖析也令人信服,用这样的方式与坚定的语气来凸显贾谊的个性与强调“有所待”、“有所忍”的生命修养。从文章内容看,主要是针对人才自身而言;但从文末看,他的主要用意,又在于借以提醒为人君者,希望他们正确对待和使用像贾谊这类“有狷介之操”的特殊人才,注意用其所长,以免造成浪费人才。
在写作上,宕开一笔,收放自如,极富特色。首先亮明全文观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总揽下文论述。紧接着,一个“惜乎”的深沉感叹句,以贾谊其人其事,紧紧印证所提观点,而且紧扣文题。接下来又暂时先放开贾谊其人,谈古之君子和贤人。第四段又回到贾谊,文章前后相顾,从而有效地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