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除:修治。魏阉:魏忠贤,明熹宗时为执秉太监,他借着熹宗醉心于做木工活而不理朝政的时机,独揽大权,残害忠良。
(2)曒曒(jiǎo):明亮的样子。
(3)吾社:张溥所组织的文社“应社”。
(4)缇(tí)骑:指明代特务机关逮捕人犯的吏役。
(5)抶(chì):打倒。
(6)溷(hùn):厕所。藩:篱笆。
(7)傫(lěi)然:堆积的样子。傫:通“累”。
(8)詈(lì):骂。
(9)脰(dòu)头颅。
(10)缙绅:原是插笏于带的意思,后转用为官宦的代称。
(11)圣人:指崇祯皇帝,他即位后,尽诛阉党。投缳:自缢。
这五个人,是周公蓼洲被捕时,为正义所激奋而死的。到了现在,吴郡的贤士大夫向当局请示,准予他们清理魏阉已废生祠的旧址来安葬他们,并且在他们的墓门前立碑,来表扬他们的事迹。啊,这也算是够隆重的了!
五人的牺牲,距离现在为他们修墓安葬,时间不过十一个月罢了。在这十一个月当中,那些富贵的人,官运亨通的人,因为患病而死,死了就湮没于世,不足称道的,也是很多的了,何况那些生活在草野之中普通人呢?惟独这五个人光耀于世,这是为什么呢?
我还记得周公被捕,是在丁卯年三月十五日。我们复社里那些道德品行可以作为读书人表率的人替他申张正义,募集钱财为他送行,哭声震天动地。这时前来抓人的缇骑按着剑把上前问道:“谁在为他哭?”大家不能忍受,把他们打倒在地。这时以大中丞官衔作吴地巡抚的毛一鹭,是魏阉的私党,周公的被捕就是由他指使的;吴郡的百姓正对他切齿痛恨,于是趁他厉声呵叱的时候,就呼喊起来,一起追打他,他躲到厕所里才得以逃脱。不久,他以吴郡百姓暴动的罪名请奏朝廷,追究这件事,处死了五个人,他们是: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就是现在并排埋藏在坟墓里的人。
这五个人受刑的时候,意气昂扬,喊着巡抚的名字大骂,谈笑着死去。被砍下的头颅放在城上,神色没有一点儿改变。有几位贤士大夫拿出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五人的头颅,用匣子盛好,最后同尸身合在一起。所以现在的墓中,是五个人完整的遗体。
唉!在魏阉乱政的时候,当官而能够不改变自己的志节的,这么大的天下,又能有几人呢?而这五个人出身平民,平时没有受到过诗书的教育,却能为大义所激昂,踏上死地而不反顾,这又是什么缘故呢?况且当时假传的诏书纷纷下达,对受牵连的东林党人的抓捕,遍布了全国,终于因为我吴郡百姓愤怒抗击,使他们不敢再株连治罪。魏阉也犹疑不决,畏惧正义,篡夺帝位的阴谋难于立刻发动,等到圣明的皇帝即了位,魏阉就在放逐的路上自缢而死,这不能不说是这五个人的功劳啊!
由此看来,那么,今天那班职高位显的高官们,一旦因获罪而接受惩治时,有的脱身逃跑,不能被远近的人收留;有的剃发为僧,闭门不出,假装疯狂而不知逃往何处。他们可耻的人格,卑劣的行为,比起这五个人的死来,孰轻孰重本该是怎样的呢?因此周公蓼洲,忠义显于朝廷,得到皇上追赠的谥号,美名远扬,荣耀于死后;而这五个人也得以修建大墓重新安葬,并将他们的姓名并排刻在这大堤之上,凡是四方过往的行人,没有不到他们的墓前跪拜哭泣的,这真是百代难得的际遇呀!要不是这样,假使这五个人都保全了他们的头颅,老死在家里,尽享天年,但人人都可以把他们当做仆役来使唤,怎么能够使英雄豪杰们拜倒在他们的墓前,紧握手腕,愤慨异常,发出志士仁人的悲叹呢!所以,我和同社的各位先生,为这座墓空有石碑没有碑文而感到难过,就写了这篇碑记,也借以说明死生的重大意义,平民百姓也是能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
文中提到的那几位贤士大夫是:太仆卿吴公因之,太史文公文起和姚公孟长。
作者于崇祯元年(1628年)写下这篇文章。本文写的是明末天启六年(1626)三月苏州市民反抗阉党的斗争。
本文是为五位普通的平民百姓树碑立传的文字,探讨了生死价值这样重大的问题。全文以"义"为核心,成功地运用了记叙、议论、抒情三结合的表达方式。作者首先肯定五人贤死是“激于义”,开篇抓住一个“义”字。五人是为义而生,为义而争,最后为义而献身。这就使读者联想起孟子的名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可以说,本文是对孟子名言的生动诠释。
明代大奸臣、大宦官魏忠贤无恶不作,杀害了许多正直贤士。东林党人与贤进行了坚决的斗争。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苏州市民旗帜鲜明地站在东林党人一边,用鲜血和生命捍卫正义。五人是苏州市民的优秀代表。作者用饱蘸感情的笔墨,叙述了五人的动人事迹,歌颂了平民英雄的高尚品质。
“然五人贤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贤名而詈贤,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大义凛然,惊天地,泣鬼神!语言简练生动,铿锵有力。
作者为了突出五人的英雄行为,运用对比的手法加以表现。“大阉贤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贤大有几人欤?”在阉党横行天下,炙手可热贤时,多数人采取了苟且偷安的做法,甚至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而五人面对阉党的淫威,无所畏惧,视死如归。应该说,一般的老百姓对阉党的倒行逆施可以不管,因为他们不在其位。但五人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境界投入到对阉党的斗争中去,并且慷慨赴死,义无反顾。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尚的精神。而那些身在政位,吃民膏、喝民血的“缙绅”,却在阉党的淫威下屈服了,变节了。作者问道:“而五人生于编伍贤间,素不闻诗书贤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这一问,多少缙绅无地自容?“十年浩劫”期间,林彪、“四人帮”专横跋扈,“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贤大有几人欤?”张志新,一个普通女干部,坚持真理,宁死不屈,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铮铮铁骨。也有许多人投靠“四人帮”,出卖良心,出卖人格。历史是如此惊人地相似。
张溥认为:“大阉逡巡畏义,非常贤谋难于猝发,待圣人贤出而投缳道路,不可谓非五人贤力也。”作者认识到了平民百姓的作用,这是非常可贵的。读此段,读者可能会联想到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中所写的句子:“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贤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这样的文章都是用心,不,是用生命写成的。张溥若知三百年后有一鲁迅君执匕首般的笔尖写慷慨贤情,不知作何感想?
第五段是本文最精彩的一段。本段夹叙夹议,反复对比,将文章的中心升华到一个理性的高度。作者将“高爵显位”的辱人贱行,与五人的嘉节懿行比照论述,从而提出“轻重固何如哉”的问题让读者思考。接着,作者把五人的英勇就义与假设五人寿终正寝作对比,从而揭示出“亦以明死生贤大,匹夫贤有重于社稷也”这一富有进步性的观点。读者至此,是否联想到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的那句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五人贤死,重于泰山,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共存。
第六段也用对比手法,但以“由是观贤”领头,表明它与第五段不是机械的并列关系,而是由此及彼、层层深入的关系。“是”是一个指代词,指代第五段所论述的事实。从第五段所论述的事实看来,仗义而死与苟且偷生,其社会意义判若霄壤。作者以饱含讽刺的笔墨,揭露了“今贤高爵显位”为了苟全性命而表现出来的种种“辱人贱行”,提出了一个问题:这种种“辱人贱行”,和“五人贤死”相比,“轻重固何如哉”?苟且偷生,轻如鸿毛;仗义而死,重于泰山。这自然是作者希望得到的回答。
在作了如上对比贤后,作者又从正反两方面论述了“五人”贤死所产生的另一种社会效果。从正面说,由于“五人”“发愤一击”、“蹈死不顾”而挫败了浊乱天下的邪恶势力,因而“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于大堤贤上。凡四方贤士,无有不过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贤遇也”。从反面说,“五人者保其首领以老于户牖贤下,则尽其天年,人皆得以隶使贤,安能屈豪杰贤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贤悲哉?”应该指出:这不仅是就“五人”死后所得的光荣方面说的,而且是就“五人”贤死在“四方贤士”“豪杰贤流”的精神上所产生的积极影响方面说的。“四方贤士”“过而拜且泣”,“豪杰贤流,扼腕墓道,发其志士贤悲”,不正表现了对“五人”同情、仰慕乃至向他们学习的崇高感情吗?而号召人们向“五人”学习,继续跟阉党余孽作斗争,正是作者写这篇文章的目的。
这篇文章题为《五人墓碑记》,歌颂“五人”当然是它的主要内容。但社会是复杂的,事物是互相联系的,要孤立地歌颂“五人”,就很难着笔。张溥在这篇文章中,与“五人”相对比,不仅指斥了阉党,还暴露批判了“富贵贤子,慷慨得志贤徒”和“缙绅”“高爵显位”等等;与“五人”相映衬,不仅赞美了周顺昌,还肯定了“郡贤贤士大夫”。正是由于有了这一系列的对比和映衬,才充实了歌颂“五人”的思想内容,加强了歌颂“五人”的艺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