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斯鹏
笔者昨日下午拿到《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最为其中《周易》一篇所吸引,于是挑灯夜读,发现濮茅左先生所作《释文考释》(下称《濮释》)尚有若干可商补处,故把自己的一些初步意见写成草稿摆在这里,以就正于濮先生及诸鸿儒硕学。
一
第2、3号简对应今本《需》卦内容,其中与“需”字相应之字,《濮释》疑从子从而省,谓即“孺”字,读为“需”。
按:《濮释》非是。字上“司”下“子”,已见于曾侯乙钟铭,裘锡圭、李家浩两先生指出此字见于《说文》,为“嗣”字古文(《曾侯乙钟、磬铭文释文与考释》),甚确。简文“嗣”当读为“伺”。《说文·人部·新附》:“伺,候望也。”今本的“需”一般认为读如“须”,义为等待。竹简本用的是一个意义相近的词。 “需/伺于郊”、“需/伺于沙”、“需/伺于泥”,语意均十分顺适。综观竹简本、帛书本与今本《周易》卦名的异文,或是一字异体,或为音同音近,像《需》卦这样用同义词的情况比较特别,值得重视。
二
第14号简:“毋疑,朋去+欠適。”“去+欠”,《濮释》作“欲”,谓音通;训“適”为从;谓“朋盍適”意为“朋类盍聚而从”。
按:“去+欠”字又见于同篇第55号简,陈伟先生已指出从“去”从“欠”(《楚竹书〈周易〉文字试释》),是。(即便释“欲”,音也难通“盍”。)今本、帛书本对应文字分别是“勿疑朋盍簪”、“勿疑朋甲谗”,高亨先生认为“盍”通“嗑”,多言也;“簪”借为“譖”,与“谗”通(《周易大传今注》144页),可从。颇疑“去+欠”即“嗑”字异体,二字均从“去”(葉部字)得声,义符“欠”、“口”可通用。“適”字楚简已数见之,此应读作“謫”,古书用“適”为“謫”之例甚多(参高亨《古字通假会典》465页)。“謫”之本训为谴责、责咎,若在人后为之,则类于“譖”、“谗”。此句大意是:毋需迟疑,朋辈乃是谗謫多言。
三
第26号简《钦》卦二见“[弓+攵]/月”字,《濮释》认为字形相近的有“臀”、“股”和“䏿”,而以“䏿”为近,故最后选择“䏿”。
按:此字下从“肉”,上从“弓+攵”,释“臀”、“股”或“䏿”均不似。“[弓+攵]/月”当可分析为从“肉”、“弓+攵”声。《龙龛手鉴·弓部》有一“弓+攵”字,但那是“弢”字的俗体,似与此无关。窃疑此“弓+攵”字从“弓”从“攵”会意,即射發字之初文。六二爻辞的“[弓+攵]/月”,对应今本和帛书本的“腓”和“肥/月”。“腓”、“肥/月”当为一字异体。九三爻辞的“[弓+攵]/月”,帛书本也作“肥/月”,而今本作“股”可能是后世传抄之讹。“非”、“肥”、“發”皆唇音字;“非”、“肥”属微部,發,属月部,韵也相近,所以从“發”字初文得声的“[弓+攵]/月”得以与“腓”、“肥/月”相通,或者说“[弓+攵]/月”很可能就是“腓”的另一异构。目前虽未发现“非”、“發”二声相通的直接文献证据,但“非”通“弗”、“弗”通“犮”,“犮”又通“發”(参高亨《古字通假会典》“非字声系”、“弗字声系”、“犮”字声系),也属“辗转可通”。
四
第30号简《豚》卦六二爻辞对应今本“说”、帛书本“夺”之字,《濮释》依形作隶古定,谓“待考”,又言“或释‘敓’”。
按:此字从“兑”从“又”,只不过“兑”之末笔与“又”之首笔共用,以致稍难辨认。其实就是“敓”字无疑,与“说”、“夺”通。
五
第38号简《夬》卦九三爻辞“遇雨,如雺”,《濮释》引《尔雅·释天》:“天气下地不应曰雺;地气发天不应曰霧;霧谓之晦。”又引郑樵注:“雺,即蒙也。”
按:《说文·雨部》云:“霿,天气下,地不應曰霿。霿,晦也。从雨、瞀聲。”又云:“霚,地气發,天不應。从雨、敄聲(臣鉉等曰:今俗从務)。雺,籒文省(小徐本作‘篆文霚省’)。”两相比照,益见纷乱。其实,古人也未必能真正把两种“气”严格区分。故训材料中“霧”解为“天气”或“地气”均有(参宗福邦等《故训汇纂》2461页)。可以认为,“雺”、“霚”、“霧”、“霿”都是同源的,它们之间甚至只是繁简字的关系。所以,简文“雺”完全可以直接读为“霧”。
六
第54号简《涣》卦初六爻辞“升+攵马藏(壮),吉”,“升+攵”字《濮释》作“拯”。
按:字从“升”从“攵”甚明,当释“升+攵”。其“升”旁写法与同篇第48号简“阩/止”字所从相同。《说文》作“抍”,云:“抍,上舉也。从手、升聲。《易》曰:抍馬壯吉。撜,抍或从登。”徐鉉等曰:“今俗別作拯,非是。”“升+攵”实即“抍”字之异体。帛书本作“撜”,又同于《说文》或体。《说文》“上舉也”乃就其本义言,但爻辞中恐怕是用“进献”一类的引申义。这类意义古书一般用“升”或“登”。如《吕氏春秋·孟秋纪》:“是月也,农乃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礼记·月令》:“农乃登麦。”所以,爻辞意谓:登献来的马健壮,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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