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说唐：把文人变回人

【编者按】

他像蒙田一样

李国文是小说家，一部《冬天里的春天》，得过1982年首届茅盾文学奖，一本《花园街五号》，当时也是畅销书。不过我当年喜欢的，是他的一本短篇小说《危楼纪事》，用一种“ 蜂窝结构”写一座危楼里的若干故事，在它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1984年，那是一本很好的小说。

小说家李国文最近被图书界关注，和刘心武一样，赖以成名的不是小说，而是两本随笔式的“研究”： 《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和《中国文人的活法》。

《李国文说唐》则是他最近一本解读大唐文人的著作。他这样开篇：这应该是上个世纪70年代，或者还要早一点，两位国外学者谈起中国的事。

日本创价学会的会长池田大作，在一次聚会上，与英国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华夏文明。这位日本作家、政治和宗教活动家，突发奇想，问这位专门研究东西方文明发展、交流、碰撞、互动的英国学者： “阁下如此倾情古老的神州大地，假如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生活在中国这五千年漫长历史中的哪个朝代？”

汤因比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说：“要是出现这种可能性的话，我会选择唐代。”

“那么—— ”池田大作试探地问：“你首选的居住之地，必定是长安了。”

唐朝一直是后人梦想的国度。李国文在阅读有关唐朝正史稗史野史后，以黑色幽默的笔触写下了这本随笔。他没有津津乐道于唐诗风流，以显示自己的超凡脱俗，和文人的闲情雅致，而是在唐朝的天空下，观史论事品人，叙画了唐朝那些恣意放荡的人生，光怪陆离的事件，复杂多变的人性， “意之所到，笔力曲折”。

《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获得了2003年华语媒体文学大奖，操办其事的评论家谢有顺这样说： “他是当代将学识、性情和见解统一得最好的散文家之一，颇有法国作家蒙田之风。”

记者 黄莺

按年龄来说，76岁的李国文足够算前辈老作家了，可写散文不过十来年，还算“新人”。就这样一个从上世纪90年代才开始写散文的“新人”，近些年推出的《中国文人的非正常死亡》《中国文人的活法》以及刚刚由中华书局出版的新书《李国文说唐》，其笔下的文字让人总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对这个耳顺之年的老人，我很好奇。

打算跟李国文好好聊聊，于是前天晚上10点，冒失地打电话预约，电话响了才意识到10点对老人来说已经很晚，没想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哈哈，要采访我啊，明天中午以后打来，我要睡懒觉的。”居然跟年轻人一样贪睡，是只猫头鹰。

昨天中午打过去，洪亮的声音又响起：“好，我醒了。”

关注唐朝是为学习唐朝

一直关注文人的李国文，新出的书谈起了唐朝。那么多朝代，独挑唐朝，李国文说，是因为这个朝代是中国封建时代最鼎盛的，而一直以来写宋明清的书多，写唐朝的少。

说着说着，李国文乐呵呵地回忆起自己被打成右派那二十年：“那时没什么书可看，看历史书不算犯法，所以就拼命看。你们现在的大学生估计史书读得很少，文言文估计更少，而且被电视、歌星、电视剧牵扯了很多的精力，也有了更多的兴趣，不像我们那时候，只有古书可读。”

另外一个写唐朝的原因，李国文说看他的书就很明白了：“唐朝怎样从兴到衰，很多地方值得今天学习，很多教训值得今天吸取。”

把唐朝文人拉下神坛

现在，很多写古代的书，比如正说清朝皇帝之类的书，重点都放在帝后身上。李国文不同，他更愿意把笔墨落在文人身上。“说中国文学，就离不开唐朝，唐朝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作为最兴盛王朝的文人，这个时代的文人有他特殊的地方。”

李国文在书中，写到了李白、杜甫、杜牧、李商隐、白居易、宋之问……一大批文学史中的显要人物，在他笔下却都具有不同于文学史的别样风貌：李白比较亲朝廷和自命不凡，白居易曾经打压年轻后辈，韩愈曾经追随时尚服用长生不老药，宋之问为了攀附权贵竟然给当朝者捧尿壶，并且为了把外甥的诗据为己有找人杀了亲外甥……一直高居神坛的一干唐朝文人，一个个被李国文用史料“恶狠狠”地拽到了人间。李国文乐坏了： “有人骂我说我消解了很多东西，但我觉得文人也是人，我只是想让他们回到人间。”

把古代文人一个个拉到人间，还原历史真相，有些作家受不了了，就指责李国文：“你不也是个文人吗？”李国文又乐了：“的确，我也是个文人，但我觉得我挺本分的。呵呵。名利之类的东西如果白送给我我不拒绝，但要我去追求，我可没这个欲望。”

当代文人连唐朝都不如

写文人，李国文有个习惯，只写到清朝为止。当代的文人，他不太愿意提。“我虽然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度还担任过领导职务，但很少参加活动。只是以前担任《小说选刊》主编时，才接触过一些作家，对现代文坛不太了解。”但李国文突然话锋一转：“活动不参加，但我会上网，并和朋友打电话交流，对当代文坛还是有所了解的。我写唐朝的文人无行，文人相轻，为了攀附权贵做出种种恶心的事情，其实当代的文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人随波逐流，也得了好处，他们炒作自己的手段甚至更恶劣，比不上古人。至少古人比我们当代人厚道。”

写作是娱乐自己

写了唐朝，下一部书，李国文打算写宋朝，写写“当文人遭遇皇帝”的事情，看样子他要把中国古代的文人统统点评一番。李国文又哈哈笑了：“千万别以为我写作有什么宏图大志，我是一个没什么出息的老头，也不那么求上进，我写作纯粹为了娱乐自己。而且告诉你个小秘密，我不写小说，主要是写不过人家。现在的读者都是年轻人，写小说的也都是年轻人。”

李国文说，他现在的生活可随意了，睡个懒觉，随便看看史书，和老伴一起烧烧小饭，一时兴起会两个人打车从西城赶到东城买3元一杯据说很好喝的豆浆，每周叫孩子们回来聚个一两次，非常知足。“我不像有些人拼命要出头，但我也理解现在很多年轻人那么在意名利，他们要买车，买房，要让老婆穿得漂亮，现在你们女孩子做个头都要好多钱，他们的确要那么辛苦。我反正老了，房子有了，车子这个年龄也不能去学开了，而且左右都分不好，呵呵，不需要了。”许正因为李国文有着这么一颗淡泊的心，写出的散文才这么“一览众山小”。

【《李国文说唐》，李国文著，中华书局2006年6月出版，30.00元】